一瞬間,她含淚笑了笑,将血色浸染的它突然舉過頭,使勁朝身後扔,反複在實驗般,扔完便冷冷地扭頭,看它掉在了哪裏。
如她所想,那本被血色浸染的《山海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别墅樓下一塊六邊形名貴大理石上——那是她第一次跳樓後暈倒的地方,她笑了笑,笑容如幾天前她去佛堂祈福,佛祖對她的笑容那般,詭異而神秘。
六個月來,這本她之前一直舍不得翻開的《山海經》,一直像她最親的、沒有死去的閨蜜那般,默默地陪着她,她隻要痛苦的時候,便會拿出來看看。
因此,那些痛楚的惡夢之餘,她也經常夢見些開心的事情,比如說,她常常夢見,她像天神那般,自由自在地飛翔。
片刻之後,她嬌小慘白的臉上,那絲詭異的微笑,如湖面的蕩漾的水波般,漸漸消散,她再次想起了,那令她撕心裂肺的一幕。
鮮紅的,緩緩流淌着的血液,在她漂亮的、大大的瞳仁裏蔓延,她仿佛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她偷偷伸出手,指尖微微翕動,她覺得指尖很溫暖,仿佛觸摸到了那正蔓延開來的鮮血,眼前卻瞬間一片血海。
她眼裏充斥着淚水,那淚水背後,是那雙美麗卻暗淡瞳仁,布滿着血絲,淚水一滴一滴從瞳仁裏擠出來,流過她嬌小慘白的臉頰,流過她厚厚的绯紅唇彩,流過她白皙的滲着冷汗的玉頸,她覺得很苦澀,但絲毫沒力氣,擡手将嘴角淚水抹去。
今天,她穿着雪白色的法國進口奧古斯婚紗,本該是最幸福的日子,所以即使她不刻意打扮,化妝師也爲她,精心裝扮了兩個小時。
她看起來很妖豔。
一周前,她猶豫過,想過這樣報複邱亦澤,到底值不值得,甚至有了寬恕邱亦澤的想法。
但昨夜,想起一切之後,她那樣做的意義,便不再是,單純的報複他了。
她恨他,因爲他對她隐瞞的那個,令她撕心裂肺的事實是:患上抑郁症的她,親手殺死了她的丈夫。
她知道他将蘇榆真正的死因瞞着她,是爲了她,她也依然恨他,恨他在她那被時光偷走的将近兩年記憶裏,不停地塗抹上最美麗的畫面,讓現在找回記憶的她,痛徹心扉,挫骨揚灰!
她要讓他負責,要讓自己的鮮血,再次染紅他的雙手,要留他一人在這世間,痛苦地活着!
即便她不知道那樣做,他究竟會不會活在痛苦裏,她也想試一試,起碼那樣離開,她心裏會好受一些。
可她,終究心太軟,依舊沒有勇氣從懷裏拿起土豪金,隻能将血迹斑斑的一隻手,緩緩放在屏幕上。
但也有可能,她是在等他打來,她知道,他一定會打來。
現在這個時刻,她本該出現在金碧輝煌的酒店禮堂内,接受無數媒體采訪和同學友人的羨慕,成爲這世界上最幸福最堅強的灰姑娘。
可她,卻選擇了一條不歸之路——一切如她所計劃的那樣發展,她會在他們婚禮的這一天,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她已将他推她下樓的事實,寫成了本短篇回憶錄,并以定時郵件的方式,預約了國内一家無良的出版公司。
她知道以那家出版公司在業界的知名度,她死後得不到一分稿費,但那樣做,邱亦澤,便會徹底身敗名裂。
她在書裏這樣寫道,“今生最不後悔的事情,是讓你親眼我就那樣痛苦地死去……”
土豪金一直未曾響起,她知道他在應付媒體,她逃婚如此重大的新聞,肯定早已轟動全國。
她終于忍不住,拿起土豪金,想要打給他,但她害怕自己再次失控,再次瘋掉。
她想打給他,卻在看着屏幕上血迹斑斑的“邱亦澤”三字時,将手從土豪金上,緩緩挪開。
她按動智能輪一個右側一個咖啡色按鈕,輪椅緩緩轉動了180度,停了下來。
她擡起頭,看着那棟歐式風格的土豪别墅的二樓,輾轉反側不厭其煩地質問自己:我真的是,自己從那裏跳下來的嗎?
她神情呆滞,大大的布滿血絲的瞳仁裏,浸透着一種可怕的微笑。
大約幾分鍾後,那可怕的微笑裏再次浸滿了淚水,她狠狠地在心底告訴自己:他們都在騙她,她自己從來沒有從那裏跳下過,她是想過從那裏跳下,可即使對不起蘇榆,親眼見過溫舒雅挺着大肚子,一屍兩命死在她跟前的她,怎麽會有勇氣從那裏跳下來,一定是有人從後面推她,她明明聽到了腳步聲,也聞到了香水味,那是多麽熟悉的腳步聲,多麽熟悉的香水味,即使他沒有推她,也該有機會阻止她,可他不僅沒有阻止她,終究還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能感覺到,那細長的觸及到她脖頸的指尖——那是多麽熟悉的指尖。
她不敢相信,那個曾經深深愛着她的男人,那個在蘇榆出軌後,讓她飛蛾撲火般放棄一切的男人,居然,居然會就那樣,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後,然後在她即将從樓上往下跳的時候,輕輕推了她一下,然後她便像現在這樣,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她兩隻血紅色的眼睛,發瘋般鼓起,死死地盯住二樓陽台,牙齒緊緊咬住下嘴皮,嘴皮經不起牙齒的力道,溢出一滴滴鮮紅色的血來。
電話鈴聲響起,鈴聲是她最喜歡韓劇《藍色生死戀》裏面的那首——悲傷至極的鋼琴曲,她從不知道那首悲傷的鋼琴曲叫什麽名字,卻一直很喜歡。
她含淚笑了笑,笑容自然,輕輕擡起血迹斑斑的右手,緩緩移到到懷裏的土豪金上,卻絲毫沒有拿起的意思,瞬間又将手挪開,挪到輪椅扶手上的另一個咖啡色按鈕上,使勁一敲,輪椅緩緩地駛向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