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齒輪廠的廠區裏,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齒輪廠的荒涼。
碩大的廠區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平整的水泥路兩側,長滿了雜草。
車間的玻璃也都到處都是窟窿。
因爲找不到問路的人,張俊平和董建軍在廠裏轉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機關辦公大樓。
這個時代,各單位的機關辦公大樓都不高,大多數都是三層四層。
連五六層的都少見。
走進齒輪廠辦公大樓,頓時有了人聲。
剛一推開辦公大樓,就聽到樓裏面的吵鬧聲。
幾個辦公室開着門,從裏面傳來一陣陣喧嚣聲。
聽聲音是在打牌!
打的是東山省最流行的夠級。
伴随着打牌的喧嚣聲,還有哀求聲和罵街的聲音。
哀求聲,實在哀求财務科給報銷醫療費,說家裏有人等着錢去救命。
罵街聲,自然是罵廠領導無能,廢物,把好好的廠子搞成這個樣,一個個都該拉去槍斃。
也不用找人打聽,張俊平順着聲音就找到了财務科。
“楊師傅,不是我不給你報銷,廠裏實在是沒有錢!
就算是廠長簽了字,我也變不出錢來給你啊!”
“那姓胡的呢?把廠子搞成這個樣,他跑哪去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以爲他不露面,就能解決問題?
逼急了,老子把他家給拆了!”一個身材魁梧的老人,嗓門洪亮的叫罵着。
“朱師傅,胡廠長不是躲了,他去縣裏找領導了!”
“那其他幾位廠領導呢?廠裏的書記呢?工會主席呢?還有那些個副廠長呢?
總讓小陳你頂在前面算怎麽回事?”
“朱師傅,其他幾位領導也都出去找錢了!
外面欠咱們上百萬的債務,他們都去要賬去了!”陳科長苦笑着解釋道。
“要賬,要賬,幾個月了?他們要回來一分錢都沒有?
我看他們就是躲了!
一個個都是貪污犯,都該槍斃!”老人聲如洪鍾的繼續叫罵着。
那邊幾間辦公室裏打牌的人,都在繼續打牌,對财務科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甚至連老人罵街都不出來看一下熱鬧。
可見,這樣的場景,應該是經常發生,大家都已經習以爲常了。
陳科長脾氣很好,一直在耐心的和那些來要錢的職工解釋着。
雖然臉上寫滿了疲倦和無奈,但是卻沒有發火,一直都和聲和氣的向職工解釋着。
張俊平在人群後面看着裏面那個一遍遍耐心向職工解釋的中年人,忍不住點點頭。
不管如何,這種情況下,還能耐心解釋,還能堅守崗位,這絕對是一個好幹部。
張俊平推開人群,走了進去。
“您好,陳科長!
我是金河家具廠的……”
“金河家具廠?你們是來要賬的吧?”中年人扶了扶眼鏡,看着張俊平和董建軍笑着問道。
“陳科長知道我們是來要賬的?”張俊平到是有些好奇,自己一說金河家具廠,對方就知道是來要賬的。
要知道,最近半年多,家具廠可是沒有來要過賬。
“那是,你不看小陳是誰?
小夥子,我告訴你,小陳那可是大學生!
廠裏所有的賬都裝在小陳的腦子裏!
要不是成分不好,哪輪得到那姓胡的當廠長?”剛剛罵街的魁梧老人朱師傅此時反倒是替陳科長說起了好話。
“呵呵!陳科長打電話您猜對了!
咱們齒輪廠欠我們家具廠五千多塊錢,已經欠了三年多了!
如今我們家具廠也解不開鍋了……”
“小同志,不好意思啊!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也看到了,我們廠現在距離破産倒閉就差一份紅頭文件了!
實在是拿不出錢來給你們結賬!”陳科長歉意的笑了笑。
張俊平打量着陳科長,這絕對是個人才!
這胸襟,這肚量,這擔當,還有這和藹的态度,實在是讓人無法和他生氣。
張俊平既然來了,自然不會就這麽兩手空空的離開。
“陳科長,我剛才聽您說,咱們齒輪廠外面有上百萬的賬沒收回來是嗎?”
“是啊!要是那些錢能夠收上來,我們廠也能喘口氣!
這些家夥,一個個沒有一點兄弟情義,不說讓他們雪中送碳,可是也不能落井下石吧?”說到欠賬的事,陳科長一直保持笑容消失不見,語氣裏帶上了憤怒的情緒。
張俊平對陳科長的憤怒感同身受,金河家具廠也剛剛經受了同樣的遭遇。
很多人都在等着家具廠破産倒閉,好能夠省下一筆錢。
這不能說那些企業的領導壞,或者說沒有誠信。
畢竟,剛剛改革開放,大家的觀念還沒轉變過來。
反正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欠來欠去,都是國家的。
反正你都要破産了,給你也救不活廠子。
幹嘛要給你?
我省下來的錢,給自己廠裏的職工發福利不好嗎?
“陳科長是老财務了,應該聽說過債權轉讓吧?”
“債權轉讓?
你想替我們去要賬?”
“不,我不是聽你們去要賬,而是進行債務置換!
既然外面欠你們廠的錢,你們廠又錢我們的錢!
現在你們廠拿不出錢來,那麽咱們做一個交易吧!
債務置換!
把你們的欠條換成其他企業的欠條!”張俊平笑着建議道。
債權轉讓,債務置換,在國内是一個很新鮮的概念。
可以說新中國成立以來,從來沒有人進行債權轉讓和債務置換。
張俊平這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
“小同志,你這個建議是不錯,可是我不能做主!
我隻是财務科科長,沒有權利和你進行債權轉讓或者債務置換!”陳科長再次露出歉意的表情。
“陳科長,我剛剛聽那位老大爺說他老伴躺在醫院病床上,正等着錢救命呢!
一條人命啊!就因兩百塊錢,就要眼睜睜看着老人痛苦的死去!”對陳科長的拒絕張俊平一點都不意外,也沒有沮喪,而是搖頭歎息道。
“陳科長,求求你了,想想辦法吧!”聽了張俊平的話,老人适時的哀求道:“我給你跪下了!”
說着老人就要下跪!
陳科長連忙扶住老人,苦着臉說道:“楊師傅,上一次給您報銷的錢都是我自己掏腰包墊上的!
我們一家老小六口人,就靠我愛人那點工資生活!
如今我們家也揭不開鍋了,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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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