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雖然對徒弟非常嚴格,打罵徒弟都屬于家常便飯,但是對兒子,卻是非常的寵溺。
記憶中,父母第一次吵架紅臉,就是因爲他太皮,被母親拿着笤帚疙瘩抽了一頓。
然後父親心疼,和母親吵了一架,嫌她下手太重。
其實,母親對他的寵溺也一點不遜色,每次父親想要訓他的時候,母親也會護着他。
說實話,在這樣一個環境裏,上一世他沒學壞都是個奇迹。
“多喝點水,回頭讓你媽給你沖個雞蛋水去去火!”見張俊平沒事,父親這才放心,交代了一句,又轉身去處理對賬的事。
看着父親有些彎曲的身體,已經斑白的雙鬓,張俊平心情非常的矛盾。
上一世,父親無數次總結自己失敗的原因,張俊平自己也一直琢磨,家具廠爲什麽會經營不下去。
自信有一些見解,加上自己現在也是有挂的人,挽救一座家具廠還是可以辦到的。
隻是,他内心裏并不希望父母繼續留在村裏,到不光是爲自己考慮,父母年齡大了,城市裏各方面的環境也都比農村要好。
而且,他也不希望找一個農村女人過一輩子,更不希望将來自己的孩子也待在農村裏。
雖然想法有些自私,可這就是他真實的想法。
另外一方面,他又心疼父親,每次想到他一夜變白發,就忍不住心疼。
心裏得遭受什麽樣的折磨,多大的愁,才會一夜白頭?
張俊平揪着自己的頭發,滿心的糾結。
就連得到外挂的喜悅都被沖淡了。
看着父親一根煙接着一根煙的抽,卷煙的手在微微顫抖着,張俊平的心更痛了。
沒想到,重生加外挂傍身的他,首先面對的居然是一個人生抉擇。
愁隻是一時,等父親回到城市,時間自然會慢慢淡化一切。
上一世,父親也是,在家具廠破産後,帶着他們一家去了南方羊城。
父親的一個徒弟,七十年代的時候去了香江,繼承了家業,八十年代後回到國内,在羊城開辦了一家家具廠。
憑借那精湛的木匠手藝,很快就在羊城站穩腳跟,并且成爲那家港資家具廠的技術廠長。
父親也一直沒有再提起村辦家具廠的事,直到老了,退休之後,才又提起來,每一次提前村辦家具廠,都是滿臉惆怅,滿心的不甘,說自己對不起鄉親,說自己無用,沒能帶領鄉親們緻富,愧對鄉親們的信任。
也是這個時候,張俊平才知道,父親從來沒有放下過,隻是深深藏在心裏。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那麽自然沒什麽好糾結的,張俊平原因傾力幫助父親完成心願。
遺憾歸遺憾,人這一生又有誰沒有遺憾?
生活太艱難,遺憾當初沒有好好學習。
看着曾經暗戀的女孩結婚,遺憾當初沒有勇氣表白。
房價瘋長,遺憾當初怎麽沒多買兩套房子。
每個人都有無數“早知道我怎麽樣!”,“當初我要是怎麽着就好了!”
所以,雖然知道父親心裏有遺憾,對村民始終懷有歉意,但是并不足以讓張俊平放下私心幫助村裏的家具廠重新發展起來。
說到底,還是因爲張俊平對老家的感情不深,他是在城市裏出生的,後來才跟着父母回到老家。
十八歲之後,又跟着父母回到城市裏。
一共在農村待了也不過五六年的時間,又能有多少感情?
“三爺爺,能不能不解散家具廠?”身邊的張賢勝突然大聲喊道。
“我知道家具廠困難,之前我兩個月的工資不要了!
以後,我隻拿一半的錢就行!”
張俊平吃驚的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張賢勝。
張賢勝臉通紅,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激動的。
應該是緊張更多一些吧!
畢竟家具廠沒有他說話的份,論輩分他是小字輩,論年齡十八歲的小年輕,論資曆,他隻是一個學徒工。
他突然開口喊話,這屬于不分尊卑,不知輕重,不自量力。
這些都不是張俊平驚訝的原因,他驚訝的是,上一世,張賢勝并沒有喊過這句話。
難道這是自己重生,帶來的變化?
“是啊!
三叔,家具廠困難,我們都理解,以前的工資不要了,以後我也隻拿一半的工資就行!”
跟着開口說話的是父親的徒弟,也是他本家堂哥張俊峰。
“三叔,我家還有好幾棵樹,廠裏需要,砍了就是!
錢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給!”
“老三,我家有兩棵槐樹,你去砍了吧!”
“是啊!老三,再堅持堅持,也許會好起來的!”
張賢勝和張俊山的話,引起一陣附和。
大家都希望家具廠繼續辦下去,也用各自的辦法支持家具廠辦下去。
張俊平暗自搖頭,家具廠辦不下去,并不是大家不努力。
父親在村裏輩分是最高的,又有手藝,威望很高,管理也非常嚴格,家具廠裏沒人敢偷懶耍滑。
根本原因還是,家具廠不能适應時代的發展,跟不上政策變化的腳步。
隻靠上級政府交付的訂單來生産,一旦訂單沒了,不懂,不會,不知道如何去開發市場,自然經營不下去。
面對衆人的懇求,父親臉上的神色更加陰郁。
正在卷煙的手,顫抖的更加厲害,卷一支煙,居然好幾次都沒有卷好。
張俊平看的更加心疼。
父親的手顫抖,并不是身體上的原因,作爲一名木匠大師,父親的身體很好,手也一直非常的穩。
此時,之所以顫抖,是因爲複雜,愧疚的心。
張俊平忍不住閉上眼睛,他希望這隻是一個夢,等他睜開眼睛之後,這一切都會過去。
勸阻聲,哀求聲,争論聲依然在張俊平耳邊響起。
有人希望家具廠繼續開下去,有人無所謂,有人則不希望家具廠繼續開下去。
隻是父親一直沒有說話,靜靜的吸着卷煙。
想來,這個時候,父親,村裏的幹部們,他們雖然不知道爲什麽好好的家具廠就變成這個樣了,都說改革開放好,可改革開放,爲什麽村裏的廠子卻不行了。
爲什麽會這樣,他們不清楚,但是他們知道,單靠熱情拯救不了家具廠。
廠裏生産的家具賣不出去,就算所有人隻有一半的工資,也沒錢發。
更何況,現在木材廠已經不再給他們提供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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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