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水采卿茫然中又似帶着甯靜,再沒有驚慌害怕,靜靜地站在那裏,仰頭擡面,閉着眼睛享受着最後一抹陽光。蒼白的陽光照在她同樣蒼白的臉上,襯得一張臉如雪一樣。
倏而隻聽見砰地一聲響。整個太夜湖的冰面如一面碎裂的鏡子,掠起一層白茫茫的冰霧,繼而簌簌往冰冷的湖水裏面淪陷。
水采卿的身影也随着那白茫茫的寒冰一起,墜落在了湖水裏。後來再也杳無聲息。
宮人來向林青薇禀報這一情況後,林青薇也沒有多意外,她隻淡淡道:“等浮屍上來以後,把屍體撈起來丢出宮外亂葬崗去。”
如此也好,她自行了斷,也給林青薇省了不少事。要論複仇,沒有什麽比讓對方一無所有、生不如死更淋漓盡緻的了。該回敬的她已經回敬了,水澤被活生生痛死,水采卿也沒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有蕭瑾沒有了雙腿,更沒有了江山和皇位。
再要執着仇恨而不休,剩下的也隻是空洞的無趣而已。
水采卿最後死在太夜湖裏,也算是爲惜妃償了命吧。她死後屍體丢去亂葬崗,和水澤一樣死無葬身之地,這是最後的懲罰。
處理完了水采卿,遣散了後宮妃嫔,林青薇想起來過問蕭瑾的情況。那日蕭瑾去了一雙腿,隻剩下了半條命。太醫院的太醫們全力救治,在終于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撿回了他的性命。
如今他已是一個廢人,終日躺在旭陽宮裏,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他做了廢人十幾年,後來嘗到了用雙腿行走在地的自由滋味,如今又回到了當初,不,是比當初還要凄慘,這種什麽都不能做、要想活下去還要依靠别人喂食的感覺,簡直讓他生不如死,
他所活着的每一刻都感到無比煎熬。
林青薇讓太醫吊着他的性命,讓他徹底感受一下這種無能爲力,還要讓他眼睜睜看着,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成了别人的。一直以來他所最看重的,不就是他的皇位和江山麽。
林青薇去了一趟惜妃的宮裏。原先侍奉在惜妃左右的宮人全部被杖殺,這座宮宇宮門緊閉,裏面一個人影都沒有。因在這裏死去的人太多,後宮所有人都對這裏避而遠之,還流傳着一些風言風語。道是宮裏冤魂索命,就近的人夜夜都能聽到裏面傳出來的陰陰啼哭之聲。
在進去之前,身邊宮人便極力相勸,道:“娘娘,裏頭煞氣重着呢,您有什麽吩咐,告知奴才們去做就是了。”
林青薇在宮門前站了一陣,擡頭看眼前的這座宮宇。幾個太監上前合力把宮門撐開了去,那門上的朱紅色門漆剝落了一半去。
想起以前她從這裏進出過,和惜妃在這裏閑話家常、悠閑度日。她是真心和惜妃相交過的。
恩恩怨怨,斬不斷,也理不順。人無完人,惜妃犯過錯,但她也一樣犯過錯。
以前的糾葛說是一筆勾銷,但林青薇依然感激着,在她絕望的時候,惜妃冒着危險帶着太後及時出現,把她從死亡邊緣裏拉了回來。她也感激,在被挂出去當誘餌之前,惜妃爲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裙子,和一支尖長的發簪。
如若沒有她,到最後林青薇可能撐不下去。可是惜妃死後卻也不得安生,屍首飄在湖中腐爛,即便後來被林青薇火葬了,也一抹骨灰都沒有留下。
林青薇得爲她正名,她曾是後宮寵冠六宮的妃子,溫婉娴雅,端莊大方,死後也有那個尊榮葬入皇家陵墓。
林青薇走進宮裏,庭院深深,确是比其他地方還要清寒一些。院中草木無人打理,頗有些肆意生長的淩亂。快要消融的積雪下,有枯萎的雜草從青石闆的縫隙中冒了出來。腳踩在上面,有種蓬松的感覺。
她一路往裏面走,走到惜妃曾住過的那個院子裏。院子中央擺放着一個葡萄藤架子,下面是一方長椅。去年夏日的時候,她還和惜妃一起坐在那長椅上說笑,盡管天氣炎熱,頭頂也是一片陰涼。钰灏小皇子乖巧地在旁邊轉來轉去,是不是引人發笑,模樣委實可愛。
現在這藤架似乎枯萎了,上面積蓄着點點雪漬,把下面的長椅打濕。不知明年開春,它是否還會蘇醒過來。
林青薇進了惜妃的寝宮,寝宮裏一切照舊,隻不過蒙了一層灰。她去拿了惜妃平素最愛穿的一套宮裝,也拿了梳妝台上惜妃常戴過的一些钗環首飾,吩咐下去,讓宮人就此爲惜妃設一個衣冠冢。
林青薇轉而又去了坤和宮。
自從她和蕭晏回宮以後,一步不曾踏入過這坤和宮。但不管是宮裏的太後,還是他們,都心知肚明,始終免不了這一步的。
聽說林青薇過去了,蕭晏怎放心讓她單獨去,遂也從辦公的地方趕着過來,正好在坤和宮的門口碰了頭。
兩人攜手走了進去。
太後每日吃齋念佛,試圖能爲子孫後人減輕一些罪孽。如今她也有些明白,當初的廢太後爲什麽指着佛堂過日子。當身邊無人可依靠的時候,隻能去祈求神靈保佑,也能圖個心裏安平。
蕭晏和林青薇踏進坤和宮的大門,往裏走了沒有多遠,便到了中庭。擡眼看去,庭中有個三歲左右的孩童正在玩耍,小手被凍得通紅,也要貪玩地去捧地上的積雪來堆雪人。
雖然隻有他一個人,但顯然他玩得不亦樂乎。
孩子還很小,身上穿得厚實,裹得像隻小棉球,走起路來圓滾滾的煞是可愛。他小臉粉雕玉琢,眉眼像他娘,依稀能夠看出一兩分惜妃的樣子。
他便是钰灏,得了太後的庇佑,一直在坤和宮裏好生活着。
钰灏回過頭來,看見了林青薇和蕭晏,他還小,即使以前見過林青薇也不記得她是誰了,一時間睜着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的眼睛,把兩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