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又冷清道:“你本是烈火一樣的女子,你甯願焚燒自己也不願委曲求全。我帶給你的傷痛,或許這一世都難以磨滅。可你,也同樣讓我一世難忘。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一切美好,感受到了愛與被愛的滋味,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被兒女情長所牽絆,甘願一世都不得解脫。如果我們注定要這樣彼此傷害和糾纏,倒也好。隻是我不想……也不再甘心分離和失去。”
“林青薇,一朝容顔變華發,一朝生死和離别,你可有準備好了?你可會像當初我一樣,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幡然醒悟?可能,我們就真的不會再有機會了,我們再也聽不到彼此的聲音,看不到彼此的臉,感受不到彼此的體溫,感覺不到彼此的眼淚……”
他的話,越說到後來,就被前方漸漸漲大的水聲所掩蓋。
好像隻剩下歎息,就像老大叔閉上眼睛前的那一聲歎息。
林青薇手指死死揪着蕭晏的衣裳,低低喃道:“蕭晏……”她也見慣了生死和離别,可是她唯獨害怕的是姜慕和白以念那樣的離别,是老嬸嬸和老大叔那樣的離别。
話還沒說夠,愛還沒愛夠,活還沒活夠,就已經結束了。
林青薇沒想到,蕭晏還會去徹底撕開那鮮血淋漓的傷疤,隻是她發現再次把往事攤開來以後,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堪和痛。
到底是時間,還是真情,讓她的傷在慢慢地愈合。
她以爲蕭晏是聽不見她在叫他的,可是他卻聽見了,他道:“我在。你不光是我要用命保護的女人,還是我這輩子全心全意要疼着寵着的女人。等到将來,你老了,頭發白了,牙齒掉光了,你也會像老嬸那樣瑣碎貪吃,你也會像老嬸那樣天天被糟老頭念叨,而我就想做那個糟老頭,年輕的時候長得俊、有精神,到老了就成了你口中皺巴巴的難看。”
林青薇緊緊閉上了眼,在蕭晏看不見的背後,眼角的淚直流。
原來不僅她貪戀羨慕這那對老夫妻,他同樣也在意着,羨慕着。
最終蕭晏站在一段道路的缺口前,面前是洪洪淌過的泥水,沖垮了田埂,從上一塊田往下一塊田裏洶湧澎湃地注入。
蕭晏說:“雖說世事無常,我也希望我們不再有變遷,可以一直守到老。我會在有限的時間裏,把想對你說的話說給你聽,想做的事都爲你做,我不想最後歎息着遺憾着離開,你呢?”
林青薇喉間溢出隐隐的哽咽,卻是死死咬着唇拼命壓抑着。
面前大段的田埂被泥水給沖垮了。那泥水像是出了閥門的山洪一般,淹沒了腳下可以行走的路。
蕭晏提了提氣,雙足往腳下的泥濘裏一點,試圖用輕功背着林青薇飛過對面的田埂去。他的足尖帶着泥漬,在泥水裏如蜻蜓點水一般,兩人便輕巧地落到了對面。
林青薇覺得風吹得瑟瑟發寒。她不由伸手摟了摟蕭晏的脖頸。
蕭晏腳步頓了頓,正待要往前跨出一步,哪想這時田埂被沖垮的缺口越來越大,就連腳下這段完好的田埂也似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柱變成了一灘又軟又爛的稀泥。蕭晏忙快步便往前,動作卻是慢了一步,泥水越發洶湧地沖過來,他腳下沒有了着力的地方,接着一虛,人便被沖得一邊倒。
他在那一刻卻飛快地把林青薇從肩上放下來,借着自己栽倒的力把她往後推了推。
這雨夜和田水,倒沒有什麽兇險。隻不過是蕭晏腳下一滑,栽進了下面的一塊水田裏。反正他已渾身濕透,大不了再裹了滿身的泥。這種時候林青薇沒有必要跟着他一起栽下來。
一路上林青薇都沒有說話,可當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她突然感到十分的驚慌恐懼。
她并沒有做好準備,也無法承受生死離别。一直以來,她想要他長長久久地活着,可她也彷徨掙紮着。當看見老嬸嬸和老大叔的恩愛和離别,林青薇忽然發現,就算她和蕭晏就這麽糾纏一輩子,她也感覺失去了許多。
有的事情以爲回不去了,可當幡然醒悟的時候才明白,最後不管做出什麽努力和挽回都始終回不去的絕望才真正令人害怕。
她都還沒做過努力,她都還沒往前再踏一步,怎麽就知道回不去了呢?
難道真要等到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喃喃念叨着從前,那樣痛徹心扉才夠嗎?
不。
“蕭晏!”她在黑暗和水聲中大聲叫着蕭晏的名字,和多少次從前身處危難之中一樣,義無反顧地往下跳了去。
田裏盡是細軟水糯的泥,林青薇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她用雙手拍着泥面,艱難地往前行,一邊挪着身子一邊四處摸索,冰冷的泥水濺在她的臉上和全身,她卻感覺不到寒冷。
“蕭晏……蕭晏你在哪裏!”
她視線被泥巴糊住了,張皇四望着。入眼之處,全是無止境的黑暗。
後來,身後有一隻手,冷不防拽住了她,也同樣滿是泥。她怔了怔,聽蕭晏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在耳畔:“别找了,我就在你身後。”
林青薇回過身,看見眼前同是陷入稀泥裏的黑影。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是她所熟悉的輪廓和溫度,她張了張口,溢出來的呼吸卻滿是顫抖,然後一聲一聲地抽着氣,像是在哭泣,在空曠的寒夜裏。
蕭晏不語,環過手臂就将她狠狠揉進了懷。她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捧住了他的臉,那低啞的全然亂了方寸的哽咽令人心碎。
“蕭晏。”
“我在。”
“蕭晏……”
“隻要你肯回頭,我一直都在。”
林青薇哭得像個迷失了的孩子。多年積累起來的沉穩和冷靜,全部消失不見。在這一刻她就是一個姑娘,一個需要人疼着寵着的姑娘。
那股委屈,在她的心頭橫沖直撞的,仿若快要失控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