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第三天了,考場依然安靜,沒有任何動靜。
可這樣的安靜,讓人越發不安。
尤其是林老太爺,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反倒忐忑起來,心也不如前兩日靜了,可是着急也沒用,幾次看着林霜語都是欲言又止。
林霜語假裝視而不見,考場的事,她也是托付于人,也隻有一個等字。
不過,她相信,墨亦宏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即便不會親自出手,也會有人替他出手。
而且,這京都城裏的風吹草動,怕是考場裏的墨亦宏什麽都一清二楚。
若是他此時不在考場内主持春闱,她也絕不會建議祖父快刀斬亂麻,當機立斷利用此事造勢,把林家要開書院的事提前公之于衆廣而告之。
就是因爲她太了解墨亦宏人,這種對自己不利的事,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其扼殺在搖籃裏,不會任其發展壯大,讓其生出能與自己抗衡的力量。
所以,考場,必會有動靜,隻是早晚而已。
蛇,最是會悄無聲息的捕獲獵物。
考場
墨亦宏剛巡視完考場,與其他幾位負責監管的大臣交代了幾句,回到自己單獨的休息廳,已經有人在等着了。
“相爺。”
“沖懷啊,可是輪值了?久等了。”
對方點了點頭,“沖懷也是剛到,這次春闱,相爺可有看中的學子?”能這麽随意與墨亦宏說話的,此人雖官職看着小,怕也不是簡單之人。
坐下喝了口茶,三天已過,也是能看出些東西了,巡查的時候,略看了看,确實有些有錯的,印象最深的到是有一個,隻是礙着在考場,暫時不便多詢問。
人他記下了。
“今年春闱,比往年确實人才多了不少,說起人才,沖懷這些年一直身居翰林院,着實是委屈你了。”
“相爺何出此言,當年若非相爺,沖懷一家老小,哪能有今日,這些年,也是多虧相爺體恤照顧,翰林院編修清閑,正好方便照顧老母。”
什麽前程,跟着相爺,總會有那一日,他也無需着急。
這朝中,一個蘿蔔一個坑,等有适合自己的,相爺自會安排。
“你啊,這麽些年,性子到是沒變。林家那三個小子如何?”因着考場太大,墨亦宏不可能都轉到,況且,那三個,他是有意避開的。
至于林宏志,他到是看過了,二甲有望,也難怪林橫沖這些年頗爲看中了,确實有些才氣,值得觀望。
那三個袁沖懷自是明白的。
一手折袖胸前,一手負後,不以爲意的笑着搖頭,“要說這林家幾位公子,确實有些才氣,隻是一甲絕無可能,此次春闱,皇上與朝臣商議,定進士三十人這林家三個裏面,其中有一個,有望三甲,另外兩個暫時來看,怕是都中不了。”
“哦,有一個已是不錯了,這次得已參加春闱會試的考生,加起來攏共有四百餘人,是開國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了,四百取三十,已屬不易,其他兩個,也是舉人,這次不中,或許三年後還有機會,都還年輕嘛”
墨亦宏輕描淡寫的說着,實在聽不出這話中之意。
但是袁沖懷卻是一聽即懂,相爺是不想三年之後,林家還有人參加科考,徹底斷了林家的仕途之路。
“相爺說的是,隻是三年一次科舉,怕是這些年輕人急躁等不起,免不得铤而走險,這曆屆科考,也不乏那麽幾個不收規矩以身犯險的,哎,一時誤入歧途,是要愧恨終生了,怕是還的連累家中其他兄弟。”
這大夏和前朝不同,自開科考以來,就定下了規矩,凡是科舉考試中舞弊的考生,死罪難免,其族中子弟,也會連坐三年内不得有人參加科考以儆效尤。
也就是說,一旦發現誰舞弊被抓,這考生自己算是完了,還的連累家中兄弟耽擱三年沒有參考的資格。
即便是後面能參加科考,這族人中有這樣前科的,也是很難擡頭做人。
“沖懷啊,年輕人,總還是有不周全的地方可惜。”墨亦宏也跟着若無其事的搖頭,好似兩人當真是在閑聊。
其實已經彼此心照不宣了,舞弊,袁沖懷已經明明白白告訴墨亦宏,他已經安排好了。
不用太費心思,隻要搞定一個就好了,三兄弟連坐,即便有一個能考中三甲,成績公布後,也是會取消的。
如此,這兄弟即便問斬了,兩房之間恐怕也要成仇人了。
要中一個三甲,何其艱難,到手卻因爲兄弟舞弊連帶功虧一篑,這種滋味,恐怕隻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林家如何能安甯的了。
“的确可惜,誰讓他們自己糊塗。”誰讓他們姓林,而相爺,不想讓林家有機會起身,怨不得人啊。
這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強食,早些看透也好。
不過,袁沖懷也有些好奇,之前,相爺隻是想想,并未這般确切給出信号讓他動手,怎麽突然就?莫不是外頭發生什麽事?
正想着,又聽墨亦宏輕輕一歎,端着茶潤了潤喉道:“聽聞,林家春闱之後要在京都開辦書院,着實熱鬧。”
原來如此,明白了,所以相爺要給林家迎頭一棒,若是林家公子再考場上出了這樣的醜聞,那别說開書院了,天下讀書人都會唾之。
這開書院,也就成了一個想頭了,不過,林家當真要在京都開書院?原來回來,不是想在仕途上東山再起,而是另辟蹊徑了。
“本相與林橫沖當年也算是同僚,對此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不過時過境遷,看來,人都是會變的。”茶蓋輕輕落下,發出清脆的觸碰聲。
“哦?”袁沖懷并不知道外頭的事,他還沒這等能耐,哪怕同在一個考場,這也是開考後,兩人第一次碰面。
墨亦宏素來是謹慎之人,袁沖懷在翰林院也有七年之久了,卻從沒人知道,這個不起眼的窮酸編修,與當朝相爺能這般親近說話,更沒人知道,他是墨亦宏一手安排在翰林院的人。
将林梁兩家你來我往的事,簡單說了幾句,袁沖懷已是聽的驚疑不已,看來,這林家,确有手段,林橫沖此人也是小看了。
“相爺,林老太爺果真大智,就是不知,林家幾位公子時候争氣,世事無常。”差不多,他也該動了。
這林橫沖竟與雲家和閑王還有牽扯,那就更留不得了,就像大姑娘,留來留去,會給相爺留出個愁事來。
放下茶杯,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面色隐晦不明,眸光一閃,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就不留沖懷了。”
“相爺這幾天也勞累了,不打擾相爺休息,沖懷先行告退。”
誰也不知道,有一個負責監考的翰林院編修進過墨亦宏的房間,所有的崗哨,都掐準好了交接時間進出的。
若不是在考場有一番安排,袁沖懷也沒那大的口氣去做這種事。
考了三天,許多考生都已已胡子拉紮一臉疲色了,這考場吃住都在那考棚裏,一待就是九天,還要背負巨大壓力,身心俱疲。
進考場時都會帶一些水和饅頭鹹菜之類的,餓的時候吃一點,困了的話就隻能趴一會繼續寫,至于上廁所的話,就隻能用一個桶解決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吃喝拉撒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那滋味,想想都不好受!
林家三位公子,考棚隔的很遠,此時,已是誰也不知道誰在哪,也沒那心思管的上誰,這科考的題目已經占據滿腦了。
九天,可不是做一篇文章,做一張卷子,三天爲一考,在一定的制定範圍内,也就是學子們平日都會讀的科舉考試必修科目内出題,然後由主考官主持其他負責官員抽提,抽了題還的送入宮中待審,皇上朱批之後封卷,直到考場龍門大開,考試開始,除了幾個審題官員和皇上,沒人知道到底靠什麽。
自封卷之後,所有接觸知道考卷内容的,都留住考場的小舍,直到科考結束。
到最後一步殿試就更不用說了,考題直接皇上圈定,連主考之人,最多也隻可能知道個範圍。
林宏修是三兄弟中,學問比兩個哥哥略差,性子也跳脫一些,有點像四爺,當初能考上舉人,四爺都有些喜出望外了,所以,這次兒子參加春闱會試,心裏大概是有底的,怕是中不了。
但是好歹來試試,不行下次再考也多一次經驗啊。
這才三天,林宏修就有些坐不住了,左顧右盼,當然,不是窺探别人的考卷,就是坐的太久了,他想松乏松乏。
沒想到,卻意外的發現,他腳邊有個紙團,皺眉看了看,這紙團,是自己扔的嗎?他是打了不少稿,但是他有個毛病,就是寫字的時候,扔東西總是習慣性的右手往左撇着扔
但難免有漏的時候吧,也不在意。
起身松了松筋骨,将紙團随腳就撥到一邊。
可是沒過多久,這考場就沸騰了。
有考生舉報,說是有人給他對面的考生遞紙團,懷疑對方舞弊。
科舉舞弊,非同小可。
一時間,驚動無數。
現場早已被在場的官兵圍住,其他考生繼續考試,被舉報的考生暫收了卷子,被直接看管在考棚裏,什麽也不能做,更不讓任何人靠近。
而舉報的考生可以繼續考試,但是查明情況時,要出來說明,若不是,那這舉報的考生也要被請出考場,被舉報者據悉考試。
這麽大的事,作爲主持春闱的墨相必要到場,連着競王也是,大大小小的官員聚在一起,圍着一堆紙團,這裏頭便有那考生舞弊的證據,待查明,就的立刻上報宮中。
既是有人送紙團,這人是誰?
很快在那舉報者指證之下被糾了出來,原是考場負責巡視的小吏,這一指證,其他同一考場的立刻有考生禀報,都說在同一時間看到過此人進入。
那小吏被押到主考大堂,看着那一堆紙團,還沒等競王和相爺等諸位大臣開審,就撲上去抓了其中一個紙團往嘴裏塞,這是要毀滅證據啊。
這麽多人,還有官兵在,自然是容不得他毀滅證據的,從嘴裏摳出來,放到一邊,也不用在那一堆裏翻找了。
這必然就是舞弊的證據,肯定做了隻有兩人之間才知曉的記号,要不然這小吏爲何一上來就能在這一堆紙團裏抓着這一個。
“可惡至極!”
“敗壞斯文!”
“科考舞弊,簡直目無王法,此等學生,有何資格參加春闱!”
在場協助主持春闱的,多是朝中文臣,一個個氣的面紅耳赤,這等事,爲讀書人所不齒。
寒窗苦讀數十載,都盼着一舉高中,若是今兒沒發現,讓這德行敗壞之輩得逞,那對其他考生豈不是莫大的諷刺和不公?
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将那考生帶來!本王倒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競王亦是一臉不憤,這是他頭一回領這大差事,誰要讓春闱出岔子,他定不輕饒。
墨亦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身爲主考,本相難辭其咎,愧對身上,春闱所有人員,都是再三嚴控把關,沒想到,還有漏洞。”
說完,厲目落在小吏身上,怒斥道:“說,還有何人與你一同行事?你收了多少好處,答案從何而來!”
一連三問,那小吏面如死灰,被摁在地上一言不答。
“你是非要到刑部吃了大刑才肯招是嗎?”墨亦宏怒極反笑,冷聲質問。
一旁競王眸光一閃,對,這是考場,還有許多考生在考試,切不可亂了考場秩序,春闱事關重大,若有個什麽閃失,父皇問罪下來,他也擔不起。
這事已經明朗,那考生定是舞弊無疑,這審案的事,該交由刑部,這地方不易弄出太大動靜。
“相爺,自古科考舞弊都是重罪,如今,考場還有諸多考生正在應試,不易大動幹戈,倒不如先移交刑部,并告誡在場考生,讓他們以儆效尤,莫再生不該有的念頭。”
競王很是敬重墨亦宏的樣子,拱手,将話說的很全乎,并非以競王的身份,而是以此次協理春闱官員的身份。
“相爺,競王說的有理,此事非同小可,應移交刑部,禀明聖上才是。”其他官員也附和起來。
出了這麽大的事,還是盡快禀明聖上爲好。
一時間,一片附和之聲,墨亦宏也是重重一歎,一副怒其不争之态,直道:“枉爲讀書人。”
“啓禀相爺,競王,考生林宏修帶到。”
林宏修直到被帶到這,腦子裏還渾渾噩噩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舞弊他們說他舞弊,他沒有,他沒有。
不停的搖頭,嘴裏念叨,“我沒有,我沒有。”
他怎麽可能舞弊,他們爲什麽說他舞弊,他沒有舞弊,沒有!
“來人,去告誡其他考生一聲,若是再發生此類事件,直接送刑部,一經查實,定斬不赦!”競王也拿出幾分威風來。
“王爺,還是暫莫聲張,怕影響其他考生應考,十年寒窗不易啊!莫要因爲這一個”
墨亦宏急忙阻止,一副戚戚然,心疼萬分之态。
一旁看着的都有幾分動容,在場的,多數都是經曆過科考的,自能體會其中艱苦,不停道,相爺言之有理。
競王心中不快,這墨相好一招先怒後悲,卻也知道,這些讀書人的秉性,忙變了臉色,至少,這墨相,他現在還的敬着。
“相爺說的極是,本王一時氣急,疏忽了,多虧相爺提醒。”
接下來,便一句話不說了,剛才,也是自己僭越了,他是王爺,可人家是相爺,是考場主考,不管下什麽命令,都該相爺來。
競王,到也是進退有度,拿得起放得下。
“我沒有沒有”
在一群鄙夷的目光中,林宏修一個勁的搖頭低聲嘀咕!突然這等巨變,還能出聲,已算是不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