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問題,一千個人就會有一千種不痛的答案。但是這個問題,白錦玉覺得未必會有那麽多不同的答案。
她甚至可以笃定的說,大部分人的答案一定是“可怕”。
每個人從一出生就知道死是必然,一生似乎無時無刻都在受死忙籠罩,但是即使一生再長,也沒人可以輕松說自己已經準備好赴死了。
有個詞叫做“苟且偷生”,這個詞沒有什麽華麗的文采,也常常被用于蔑視的場合和不堪的人物身,但是這四個字卻非常準确講出了一個淳樸的道理。
活着真的太好了。
哪怕是爲人不齒,哪怕是受盡嘲諷,哪怕吃糠咽菜,哪怕是像蝼蟻一樣被人一個指頭就捏死……也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活着實在有太多好處。
她不相信聞宴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以聞宴的性子,他甯願用死去羞辱一個皇權,也決不會輕易求生,。
白錦玉和千玺在堂中相對而坐,明日就是處刑之期,鳳辰一早便再次入朝,但是一個上午都過去了,仍然沒有什麽消息傳來。
白錦玉道:“你就按着我說的做,可以嗎?”
千玺道:“嗯,我知道!”
“娘娘!”
二人正說着話,一聲疾呼打破了寂靜,謝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白錦玉和千玺倏然站起,奔出了堂屋。
“是不是殿下那邊有什麽消息了?”白錦玉第一句話就直接問。
“不是。”謝遙神色十萬火急:“是聞氏來了二百多人,已到城外二十裏處。”
白錦玉大震,千玺也驚惶:“二百多人?一定是五脈都出動了。”
“一定要勸阻他們!”白錦玉當機立斷:“刑部門口的示威已經激怒了聖上,如果廬州聞氏再進來引發風波,到時候龍顔大怒隻會适得其反!”
她轉頭對千玺道:“刻不容緩,走,你和我一起去阻止他們!”
千玺道:“好!”
謝遙道:“翠渚人數衆多,我與府中護衛與你同去。”
白錦玉當即道:“千萬不用,你們這陣勢一去弄不好他們生出誤會,若矛盾激化恐要生出事端。現在是非常時機,絕不能再節外生枝生枝了!我和千玺去,他們看我勢單力薄,應該還能勉強聽我說幾句。”
謝遙沒有再說什麽,點了點頭。
白錦玉對他道:“請爲我們備一輛馬車,我和千玺即刻出發。”
千玺道:“不必了,兩匹馬就可以。”
白錦玉轉過身:“千玺你會騎馬了?”
千玺看着白錦玉,勉強一笑:“總不能永遠讓師姐和我共乘一騎吧?”
白錦玉目光閃動,千玺已經長大了,她卻還拿他當那個孩子。
白錦玉和千玺當即跨馬從安化門出了長安,一路疾馳,果然在距離長安還有十裏的地方遇上了翠渚諸衆。
當時他們正在一個山麓上,兩百多個青青白白的身影席地正襟危坐,在碧綠的山坡上猶如珍珠翡翠灑一片,幾脈家主正在給門生們做最後的訓話,其形七色滿面怒氣、揮斥方遒。
“白錦玉?!”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這三字仿佛自帶血雨腥風體質,所有門生倏地全都從地上站了起來。
家主和長輩們自然紛紛都是如臨大敵的震驚,而那些年輕面孔則就是千姿百态了,雖然不乏和長輩一樣受驚的,但更多的還是表現爲獵奇、驚訝、新鮮,那些身着青衣的年輕門生尤其如此。
畢竟“白錦玉”這個響當當的名字,很多人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自然是迫不及待好好看清。
白錦玉尚未奔上山麓,翠渚幾個長者就沖了下來,其中以年紀最長的二脈家主爲首,橫劍擋住白錦玉的去路。
“你來此意欲何爲?”
白錦玉停下步子,先抱了一手才道:“各位師叔長輩,請聽晚輩一言,現在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誰是你師叔?!”數人異口同聲打斷她的話,
白錦玉噎了口氣,恭謹改口:“請各位前輩聽晚輩一言!希望諸位暫緩進入長安,解救聞宴的事情就讓我來想辦法,請相信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營救他!如果……諸位執意要進長安,晚輩也不敢阻止,唯請大家入城以後切莫有任何沖動的舉措。”
“住口!”四脈家主喝斷她:“你這個師門叛徒有什麽資格來指教我們做事?!”
千玺箭步上前擋在白錦玉身前:“師叔,她說得很對。現在皇上已經因爲很多人在刑部門前爲聞宴喊冤而動怒,如果我們再進去申訴,勢必會引起皇上的反感,這樣對山長、還有被關押的所有人都隻有害處啊!”
白錦玉冷靜道:“不管我是不是翠渚的人,有一個事實都不會改變,那就是聞宴對我有授業之恩、同窗之情,各位前輩應當相信,我想要救他的心情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弱!我懇請你們平靜忍耐,不要有輕舉妄動,讓我設法把聞宴救回來!”
三脈家主怒瞪:“魯山宋氏惡意栽贓,明天山長就要被冤屈處死了,你居然叫我們什麽都不做?我們廬州聞氏難道還怕他皇帝反感?笑話!當年若不是廬州聞氏撐腰,如今這龍椅還不知道誰在坐呢!你閃開一邊去!”
白錦玉見勸之未果,急道:“當年的事情現在拿出來逞威有什麽用?此一時彼一時,而今聞宴的生死就是捏在别人手上啊!”
當即人群就炸了。
“叛徒就是叛徒,竟說出此等不肖言辭!”
“你們不知嗎?她現在是晉王殿下的人了,自然是要幫着鳳室說話!”
“要處斬山長的就是他們姓鳳的人,她這時候跑出來阻攔我等必定别有用心!”
“她被翠渚掃地出門必定懷恨在心,巴不得看見我們一敗塗地!我們萬萬不可聽她的!”
“對,萬萬不可!”
“我們憑什麽聽她的!”
……
不善的聲讨在耳際紛紛揚揚此起彼伏,千玺聽不下去了,跳進人群和他們打起口水仗,奈何寡不敵衆,辯護之詞被淹沒在沸沸揚揚的指責裏。
翠渚衆位長輩越責越失控,他們義憤填膺,揮手舉劍,一副誓要殺進長安痛掃一片的架勢。
見此亂狀,白錦玉長吸一口,厲聲道:“憑什麽?憑我現在是皇親國戚,如果你們膽敢進入長安城,我禀明陛下今天就先殺掉穆夫人給你看看!”
白錦玉容色狠戾,全場頓時一片安靜。
“你敢!”五脈家主一把抽出長劍:“你若膽敢如此,我先殺了你這敗類!”
“你殺啊!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你敢誅殺王妃?!”白錦玉毫不避讓,眼神鸷厲的掃過幾脈家主,道:“我不敢?你們個個都應當知道,我這個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我讓你們在這裏,你們就隻能在這裏,誰要挑戰,就放馬過來!”
二脈家主氣得翹胡子:“真是孽障、孽障!豈有此理!前山長爲什麽沒有大義滅親,留你這禍害到現在,”
白錦玉冷笑:“你沒聽說過蹁‘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就豈有此理了怎樣?老東西!”
各家門生看得聽得目瞪口呆,山麓上黑壓壓一片人頭終于不再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