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聞世活了四十多年,也算見識過不少南國佳麗北方佳人,但誰曾想眼前的男子竟以一身俊雅超越了他畢生所見的任何一個美女!
震撼。
而這樣的人此刻正用誠摯的眼睛看着你,用柔美的語調跟你說着話,偏生他還是你該讨厭的人……真是要命。
白錦玉瞧了鳳辰一眼,苦笑,知道他的風儀又不分場合地令人分心了。
聞世也有同感,所以他倏地背過身,極僵硬地掩飾道:“我不是貪生怕死!”
稍事調整,他道:“鳳室太祖起微之時爲争得各方之力,曾與我先祖修公許下豪言,要建與天下賢仕共治之國,造萬世敬仰之開明盛世。修公深爲打動,不惜摒棄懸殊的身份與他結爲兄弟,十載鼎力相助,甚至負上家族名望爲其親作開國诏書……也因修公的引領,天下才仕盡歸鳳室,這才有了百家北渡爲開創徴朝殚精力竭、舍生忘死的局面。”
“可誰知,鳳室一旦江山坐穩便背信棄義,将從前承諾盡數抛棄,任人唯親,有功之臣殺的殺、貶的貶,所作所爲不過唯恐大權旁落而已!修公看透鳳室虛僞嘴臉憤而辭官,但有人還想利用他的聲望繼續招搖撞騙!他們挽留修公不成,就用欲加之罪将他囚禁天牢!”
聞世說到此處越發激憤,如果他此時面朝着鳳辰,恐怕吐沫星子都要噴人身上了。
一旁的主司等人聽得目瞪口呆,縱然天下皆知廬州聞氏自命不凡從不待見皇庭,但他們絕沒想到是不凡到這個地步,數落起來都是從太祖開始的!
聞世此時也自知過激,于是克制地停了停,平靜了幾息才接着道:“雖然最後修公得歸桑梓,但此事令他一生不能釋懷,始終認爲是自己害了那些有志之士。如果不是他當初輕信于人,開什麽先河,那些賢良就不會落得那番下場。所以,他最終忿然立下重規,後人門生不得入仕途,不得與皇室來往!”
這段百年前的舊事是翠渚門生盡知的典故,雖然已過去了一百四十餘年,但今日由聞修的後人對着鳳室的後人講出來,仍是餘恨綿綿。
聞世說完後,鳳辰緩緩道:“所以閣下甯願含冤受死是爲了告慰先祖,是爲了向世人證明,鳳家的這個朝廷果然越來越無能了。”
聞世聽言暢快承認:“正是如此!”
“狂妄大膽!階下之囚竟嚣張如斯!”一旁的主司忍不住沖出來大聲呵斥。
聞世仰首大笑,笑過一陣戛然而止:“我哪裏大膽?我不是已經要放棄這麽做了嗎?她說得不錯,我若執意含冤受死恐怕就要累及翠渚上下無辜,我豈能明知故犯害他人因我送命?”
他兀自搖搖頭,十足惋惜道:“看來我實在是要錯失這麽個好機會了!”
主司聽到他這腔調忍無可忍,抄起家夥就要沖上來,鳳辰伸臂一攔,并示意他與屬下退下。
主司隻得口裏吼着“識相點”,腳下邁着步子憤憤離開。
“閣下能顧全大局實在太好了。”鳳辰對聞世道。
微頓,他又道:“閣下爲人正直所以才會有如此正直的想法。但須知一樣米養百種人,天下固然會有人像閣下一樣明辨是非,爲蒙冤之人主張正義,但是恐怕更多的是置身事外,和我愛妃演示的這種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人吧!”
聞世不吭,過了一會兒,他再擡起頭時已雙眼睨着白錦玉:“愛妃?”
他不可思議道:“你何德何能竟能使人家如此器重你?”
“聞首座!”鳳辰當即沉聲厲色。
白錦玉拉住他,息事甯人道:“他想怎麽說就讓說吧,我欠他的!”
鳳辰蹙眉凝着她,白錦玉展出一笑道:“我這個人缺點的确很多,爲何能得晉王殿下器重我自己也不知道,思來想去,我覺得可能還是因爲命好吧!”
若說翠渚的人都是能言善辯的高手,鳳辰覺得白錦玉必定是這些高手中的佼佼者。聞世的這個問法十足是個挑釁,就連他的情緒也受到波動,本是不可調和,而她三言兩語竟将他和聞世兩邊都安撫了,并且自己還顯得不卑不亢。
這樣的人還需問爲什麽會受他器重嗎?
鳳辰的怒意頃刻煙消雲散,他對着白錦玉,長睫微垂會心一笑。
聞世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樣,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如果此刻不是在監牢,他必定要毫不猶豫關門趕客!
“禦審的日子大約在後日,”鳳辰聲音重新恢複了平和:“兩日之内各府定會将事情查明清楚!”
聞世不看好道:“我在明,彼在暗,此事恐怕不易。”
“閣下不必先行悲觀,勘察之事尚在進行,一切尚未可知,閣下目前還請以養好精神爲重。”
聞世愣了一下,忽然一甩袖:“殿下倒也不必如此故作雅量!無論如何,我絕不會領你們的情的!”
半天也沒說話的白錦玉到此不禁眉頭一皺,出言道:“人家好好安慰你呢,你怎地這般說話!真不覺得有損廬州聞氏的世家風範呢?”
聞世瞥了白錦玉一眼,仰頭道:“這盜竊也好、損毀也罷本就不是我所爲,查明真相還我清白本不是官府份内之事嗎,難道他們做了該做的還要百姓千恩萬謝嗎?”
翠渚的人個個果然都是辯才。
聞世言之成理,但誰也不弱,她正欲開口頂話,聞世突然目光刺向她,意味深長切齒道:“某人更休想借着這回相助就讓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白錦玉說不出話來了。
聞世鼻子哼了一聲轉過臉,重新将視線落向鳳辰,對白錦玉明諷道:“忍不住要護着他了?現在你還不承認當年你就是爲了……”聞世看了看尚還在場的主司等人,用力咽下了後半句話。
但是即便他不說,白錦玉和鳳辰也已然知悉他要說的意思了。
鳳辰緩緩凝注向白錦玉,煦若春華的目光裏已溫情脈脈。
而白錦玉卻低頭一副思索的樣子,因爲她正在認真想一個問題。
七年前她真的是爲了鳳辰去偷的家印嗎?
不是爲了救國嗎?
不是爲了北境十四州嗎?
…………
她想得極認真,但是卻越想越糊,等她再回神時,鳳辰已經在問她:“你可還有話和聞首座說嗎?”
白錦玉搖搖頭。
鳳辰道:“那我們回吧!”
白錦玉點點頭,向聞世揖别,随着鳳辰轉身而去。
二人走了一段,便看見了等候的主司和屬下。
主司一見鳳辰,連忙迎上來戰戰兢兢道:“卑職該死,那犯人口沒遮攔竟敢口出狂言沖撞………”
鳳辰淡淡一笑:“罷了,換了誰在裏面都說不出好話來。此事不必再提,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主司如蒙大赦,對着鳳辰和白錦玉揖手謝個不停。
一行人在昏晦的通道原路返回,很快就又到了那個兩面鐵壁嚴防死守的分叉口。
鳳辰又一次緩步停足。
這一次他對着深不見底的巷道,注目了很久,按常理主司這時候應該上前詢問晉王殿下是有何吩咐了,但是主司卻沒有上前。這讓白錦玉莫名之餘也感到他們有一絲默契。
裏面是什麽?
她正疑惑,鳳辰已似斟酌了一番,向主司開口道:“我能去看看他們嗎?”
他們?
白錦玉思忖。
而主司聽到鳳辰這個要求,就跟會要了他命似的臉色發白,長揖不起道:“殿下有吩咐,卑職本不該推辭,不過此人是皇上下了聖谕不得任何人探視的,違者一律先斬後奏……卑職懇求殿下體諒,卑職一家老小可都指着卑職這一點薄俸度日呢!”
鳳辰沉默半晌,沒有繼續爲難,隻問:“那他們如今怎樣?”
主司連忙擡起回話:“飲食尚算正常,身體無恙,精神麽………唉,曾經位極王侯,行差踏錯到這個地步,還談什麽精神呢?”
說到這裏,主司急忙禁聲打躬道:“卑職多嘴了。”
隻言片語中,白錦玉差不多已經知道那邊是誰了。她看向鳳辰,卻見他面色仍是有些躊躇,她忍不住替他問到:“我們不是帶着禦牌來的麽,這樣也不行?”
主司連忙作禮道:“回娘娘,皇帝陛下有嚴令,除非聖駕親臨,否則絕不可使一人踏入。”
白錦玉道:“不可使一人?那些守衛士兵不是人麽?”
“凰凰,算了,他依命行事職責所在,不要爲難他了。”鳳辰道。
白錦玉:“哦。”乖乖罷休。
二人出了天牢,在主司的恭送中上車回府。
待馬車啓動,白錦玉終于開口問道:“殿下,你想去見的他們,是不是甯王和楚王?”
鳳辰一指按在她的柔唇上,諄諄教誨道:“沒有甯王楚王,隻有陛下朱筆禦批的欽犯鳳麟、鳳烨。”
白錦玉受教點頭,并趁機在他指尖上親了一下。
“殿下爲何想見他們?是有話要對他們說嗎?”
鳳辰尋思一瞬,搖了搖頭:“臨時起意而已。不說這個了,你呀方才真是出其不意,竟說聞首座奸辱婦女?”
白錦玉抿嘴笑道:“我這不是出其不意而是出奇制勝。對他這樣的硬骨頭隻能這樣置之死地而後生!”
鳳辰挑眉,了然道:“看來這并非二位初次交手。”
白錦玉笑而不語,過了一陣臉上又露出氣餒之色:“可惜,就算讓他開口了也無用,他根本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是沒線索找到真正損毀禦匾的元兇,幫他洗脫嫌疑。”
鳳辰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背,寬慰地笑了笑:“别灰心,不能找到元兇,并不意味着不能還他清白。”
白錦玉定住,明如秋水的眼睛看着鳳辰:“什麽意思?”
鳳辰輕輕點了點她的翹鼻子,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不覺得這是兩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