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聞宴聞玲從來也沒有限制過她的自由,就像好比現在,她可以四處任意走動,就算大搖大擺回晉王府都無人管。
但是,她不能就這麽回去。
她答應過鳳辰要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便要說到做到。
回到文淵齋,諾大的店面隻留了兩個夥計看門。不出她所料,王楚然走了!
而且衆人也發現了王楚然的出走,翠渚和文淵齋的人都急瘋了,幾乎全部出動了去找人。
兩個夥計話不多,簡單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白錦玉聽一切都如預期發生着,心裏踏實不少。
“聞山長呢?”
“你師妹不知在哪兒找到一封聞夫人的留書,聞山長看了後就轉身出門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白錦玉心知肚明,夥計所說的留書應該就是她誘逼王楚然寫的聞宴和潤兒的起居習性,她甚至很确定,聞玲一定是在她的房間找到了這封留書。
“我也去找!”白錦玉做做樣子。
兩個夥計忙攔住她,用心地勸她不要着急,出去的人手已經很多了,寬慰她安心地等出去的人回來。
白錦玉堅持了幾句,便“被說服”了坐在店堂裏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孩提的啼哭,白錦玉聞聲掉頭,隻見是潤兒抹着眼淚從後堂跑了進來,在他的身後,還追着一個文淵齋的大嬸。
“我要娘親,我要找我娘親……”潤兒直奔大門,白錦玉及時起身在前面一把截住了他。
“放開我!我都聽到了,她們說我娘親走了,不要爹爹和潤兒了,娘親娘親!我要娘親……”潤兒在白錦玉的懷中撲鬧掙紮,白錦玉幾次差點讓他掙脫了。
這時桃子和李子也聞聲奔了過來,兩個孩子看着潤兒歇斯底裏的哭喊也呆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陪他掉眼淚。
看着孩子們,白錦玉心裏忽然有些難受了。
“潤兒,”白錦玉溫聲道:“相信師叔,你娘親會回來的!”
“你騙人!”潤兒這會兒已根本聽不進,不減力氣地拼命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潤兒!”拉扯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潤兒頓時停下掙紮,扭過頭,對着身後喚了一聲:“爹爹!”
“聞宴……”白錦玉一動不動,聞宴的周身籠罩着凝重的氣息,整個屋子都因他盈滿了鋒利的壓迫感。
手中忽然感到一空,是潤兒飛離了她的懷抱,徑直撲住了聞宴的袍子。
“娘親呢?爹爹找到娘親了嗎?”他仰着哭紅的小臉問。
聞宴輕輕撫摸了一下潤兒的頭發,沒有應聲。
這時,由遠及近陸續響起了腳步聲,聞宴旋即轉身,是兵分幾路尋人的隊伍都回來了,聞玲、千玺、翠渚的門生、還有文淵齋的掌櫃和夥計……
衆人一碰頭,都不約而同地在彼此交接的目光中希冀,然而最終又都失意地垂落了下去。
“錦玉,你到那兒去了?”聞玲一見白錦玉立即迎了上來,聲音微微有些責怨道:“楚然不見了!”
白錦玉道:“到底怎麽回事?他們說楚然走了,是不是真的?”
空氣忽然結冰一樣的冷,衆人齊齊都看向白錦玉,沒有一個人出聲回答她。
半晌,還是聞玲道:“楚然……她今日被幾個腌臜嘲諷了……”
她走回聞宴面前伸出一手,聞宴停了許久,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
聞玲取過書信雙手遞給白錦玉,紅着眼眶道:“這是楚然留給你的。”
白錦玉接過信展開,薄韌的紙上王楚然娟秀的字體清晰寫着“錦玉親啓”。
一通讀完,白錦玉低歎一聲,暗歎王楚然真是太老實了。
讓她走就走,讓寫就寫,還寫得這麽事無巨細!更關鍵是這樣一封把相公兒子拱手相讓的文章她居然寫得一點受迫于人的痕迹都沒有。
握着王楚然的留書,白錦玉定了定,擡頭望向聞宴,冷靜而刻意道:“聞宴,這封手書很像絕筆,楚然不會想不開吧?”
聞宴雷殛電閃似的懾住了,冰冷的空氣也瞬間僵化。
千玺一旁愕然:“白師姐……”真的太敢說了,他雖然也這麽想,但現在這個關頭他可不敢當着聞宴的面說出這種話來。
聞玲回過神,一把拉住白錦玉低斥道:“你在胡說什麽?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火上澆油!”
“我是實話實說。”白錦玉無辜地道,目光卻一眨不眨地攫着聞宴,他眉眼恍惚,俊朗的臉上已血色全褪。
聞宴擡起眼眸,蘊意複雜地凝視白錦玉,白錦玉一怔,聞宴的眼神竟是那樣深情、凄楚、那樣痛苦、那樣無助。
以她對聞宴的了解她知道,聞宴的内心正在撕扯、正在抉擇!
白錦玉的手漸握成拳,身子也跟着緊繃起來。因爲這一局對她來說何嘗不是賭博呢?她幾乎一上來就押注了聞宴會選擇王楚然,但是……如果聞宴不選呢?!
白錦玉後知後覺得驚出一身冷汗,就這樣和聞宴一直對視着。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白錦玉胡思亂想的神經快崩斷的時候,聞宴阖了下眼簾,轉身而去!
“聞宴!”
“山長!”
寬大的黑色袍子已與黑夜融爲一體,無數人在其身後再次追随而去……白錦玉渾身一松,額汗涔涔地喘過了一口氣。
亥時,夜色如垂。
白錦玉獨坐卧房,重新再看王楚然的手書:“妾身貪縱愛慕,數載不察己過,以緻累損君子。今幡然醒悟,追悔莫及,以此書托君與汝……”
接着,她細細描述了聞宴的喜好厭惡,洋洋灑灑足有千字……白錦玉越看越感到胸中憋塞,她将信置于一旁,走到窗口長長呼吸了幾口氣。
忽然,天色變了一下,白錦玉擡頭,如墨的夜空突然閃現一道嶙峋的閃電,像被一雙鬼手撕開了一道口子,稍縱即逝。緊接着天邊炸裂一聲雷霆巨響,沒過一會兒竟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遮天蔽夜地下着,打在連檐的烏瓦上嘩啦啦地作響,然而在這熙熙攘攘中,不遠處又傳來潤兒找娘的哭啼聲……
白錦玉突然感到自己像被困在混沌中要開天辟地的盤古,非要經過一番殊死的努力才能獲得自由;她又感到自己像一個母親腹中的胎兒,隻有經過最慘烈的陣痛,才能獲得新生。
從前,是翠渚割棄她,這一回,是她要割棄翠渚了……
白錦玉舉目望天,這一夜真的是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