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不是肩擔就是背挑、皆是滿面風塵,一看便是外鄉人。他們相互叽裏呱啦議論了一陣後,開始拍打文淵齋的門闆,不消片刻,文淵齋裏上下如他們所願都被弄醒了。
白錦玉和鳳辰相視一眼,本來天色尚早,鳳辰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覺。眼下好了,這麽多雙眼睛,他如果從這兒跳下去……堂堂一品王爺,大概會從此英名盡毀。
白錦玉浮想聯翩,不禁噗嗤出聲,一旁的鳳辰半料到她想了亂七八糟的,制止地看她一眼。
白錦玉識趣地捂了捂嘴,鳳辰要趕着去上朝,這會兒走不掉,鐵定會耽誤了時辰。鳳辰爲人守文持正近乎循規蹈矩上朝從無缺席遲到,一旦破例必定會被好事者挖地三尺弄個水落石出。
二人靜觀片刻,漸漸聽出樓下人操的是巴蜀口音,白錦玉對鳳辰道:“這些人是川蜀之地來回交翠渚赝品的,他們手裏的也是文淵齋販售流落江湖的最後一批赝品,聞宴已經等了他們很久了。不過看他們穿着打扮,來的好像大部分是替主人跑腿的仆從。也是,這跋山涉水的送個假貨,有錢人身嬌肉貴怎麽會親自跑一趟?”
說到此,白錦玉話音一轉:“殿下,你帶錢了嗎?”
鳳辰聞言低頭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子,遞給白錦玉。
白錦玉欣然接過,打開系繩朝袋裏看了看,三指并攏撚出一方金錠子,奇怪道:“咦?這回怎麽不是金豆子了?”
鳳辰唇角輕輕一抿:“這回沒帶。”
白錦玉道:“我還以爲晉王府裏隻有金豆子呢!原來還有别的。”一面說,她一面将錢袋裏的金子往手心裏倒,全然當是自己的東西。
倒盡後,她拎着錢袋送到鳳辰眼前,笑容清甜道:“這個要還你,我知道的!”
“咦,”她一頓,自己都道:“哈,我果真是對你的事情記得特别清楚啊!”
鳳辰會心一笑,沒接錢袋,反替她将金錠子一個個地裝了回去,溫語道:“你就不必還我了。”
“哦?爲何?”白錦玉奇怪問:“你以前不都是要把錢袋子收回去的嘛!”
鳳辰擡起眼簾:“想知道?”
白錦玉當即點頭,鳳辰的這個小怪癖她還真的存疑很久了。
鳳辰不緊不慢道:“等你回府給你講。”
白錦玉啞然,臉頰迅速飛紅,回神忙攥緊了錢袋轉移話題:“殿下你在這裏稍等,我下去幫你把他們都趕走!”
說完人就轉身欲跑,鳳辰一伸手,拽住了她。
白錦玉停住。
鳳辰道:“你還沒穿整好。”
這時,白錦玉才赫然察覺自己還是一身裏衣,趕緊笑着跑回床前。
夏日衣服輕薄,片刻她就穿戴一新。
白錦玉下到店堂時,文淵齋已經開了門,排在前部的外鄉人一哄而進,店堂裏滿滿當當的人頭,掌櫃和夥計們都在,正高聲維持着秩序。
“白姑娘,吵着你了吧?”一個夥計見了白錦玉忙打招呼。
白錦玉笑着擺擺手:“沒有的事,早醒了,你們忙你們忙!”她若無其事地貼着人壁遊弋出大門,腳下一拐邁進了巷子裏。
由于前面人進了文淵齋,巷子裏留的隊伍已經短了一大截,但仍然還有一條十幾個人的小隊。
白錦玉稍微看了一陣,将這些人分成三類,分别是初來乍到興奮的、啥也不懂麻木的、累得夠嗆怨氣沖天的。
她走到人後,搖手把人往巷外趕:“掌櫃發話了,要筆直對着大門排隊,這個巷子要給鄰裏走路,塞了路他就把街坊都得罪了!”
在她的招呼下大多數人都配合的往巷外挪,但也有四五個累得夠嗆怨氣沖天的人懶洋洋地死活不肯動。
這些人中有個家仆打扮的人手臂受了傷,繃帶吊着個膀子悶悶不樂。白錦玉見了眉毛一揚,刻意走上前,贊道:“閣下精神可嘉,受傷了還不遠千裏來送東西,想必是爲了一見那英俊潇灑年輕有爲又豐神俊朗的聞山長吧?”
“吊膀子”擡起頭來,一雙渾濁的眼睛早已積滿怨忿,見有人詢問當即像找到了發洩口,沖口而出道:“我出門前是好好的!是倒了血黴,在翻秦嶺的時候一不留神才摔成這幅樣子,多虧祖上顯靈沒死成,還能撿回這條賤命!”
他身旁一人接口道:“什麽祖上顯靈?不是哥幾個撈住你,你現在鐵定掉懸崖摔稀巴爛了!”
白錦玉作駭然狀歎道:“真是萬幸萬幸!”
吊膀子怨怼道:“這文淵齋真是吃飽了撐的,我家主人又并非不知買的是假貨,他們知假販假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自歡喜多好!偏他文淵齋抽了風,差人來非要主家趕趟京城把東西送回來!不來他們就天天在門口守着,念經似的磨嘴皮子。我主家被煩得沒辦法,這才驅使我走一趟,瞧,這風餐露宿翻山越嶺的可真是害慘我了!”
此話一出,尚留在巷子裏的幾個人紛紛應和,大有同病相憐之感。白錦玉點點頭,随意安慰了幾句随即又開始把他們往巷外趕:“挪挪地方吧,這條巷子不能堵的。聞山長可在裏面,他作風嚴謹素來喜歡乖一點的人,如果你們這樣……”白錦玉用手來回指了指眼前。
人中一個人精模樣的瘦漢當即嗤之以鼻:“全拜聞山長所賜讓我們吃這麽個苦頭,他貴人高高在上,我們豈能入他老人家的眼。着什麽急,咱幾個就這裏靠一靠,擋不了道!那邊那麽多人得忙好一陣子,先讓他們去吧,不急!”俨然仍是不想走的樣子。
沒想到聞宴的魅力竟不足以吸引這幫人離開!白錦玉瞟了眼自己的房間,他們不走不急,她可要急了。
白錦玉摸了摸鼻子,隻得換了套說辭:“欸,你們不知道,這一片的街坊脾氣不大好,以前就有人在這裏排隊被他們罵過,你們是外地人如果吵架了要吃虧的!”
當即就有個漢子撩起袖管亮出大塊膀上肌肉道:“怕什麽,吵不過就打,誰怕誰啊!”
白錦玉無語,秀才遇上兵,這也不起效。
她略一思忖,隻得再換路數,于是爲難道:“惹不起啊,京城可不是你們老家,你們瞧瞧這些房子,這片是什麽地方?這裏住的人非富即貴而且家家都朝中有人,那官大的呀你們想都不想不到,你想打架,人家使兩個差役來直接把你押公堂去了!”
衆人提了神。
“是嗎?”
“那官比我們縣太爺都大嗎?”
“當然!”白錦玉揚了揚下巴,心喜道原來這些人還是比較怕官。
衆人上下看看白錦玉,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陣,道:“你是何人?如何得知?”
“文淵齋的人!”白錦玉臉不紅心不跳地亮牌道:“我都在這裏幹了三年了,如何不知?”
衆人一聽,陷入沉默,想想剛才說的那些诋毀文淵齋的話,很是微妙地又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陣。
片刻後,衆人不發一言默契地掂起各自的行李朝另一面的大門撤去,看都不敢看巷子裏一眼,竟前後井然有序地排起隊來。
清了場,白錦玉走到自己的窗戶正下方,一擡頭,便見鳳辰風儀俊美地立在那裏。她拍手一攤,笑吟吟地做了個抱接的姿勢,鳳辰喟然一笑,腕上一墊翻身而下,翩然落在她的身旁。
鳳辰道:“時候不早了,我走了。”
白錦玉道:“好。”
鳳辰卻未走,停了一下,道:“明日小廊山你去嗎?”
白錦玉這才想到自己好像還沒和他确認這一樁,她想了一想,像是盤算了一陣,最後道:“我有數。”未置可否。
鳳辰點了點頭,二人又捏了下手,這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