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撐開乏力的眼簾,首先入目的是袖子裏冒出的一片雪白柔軟的皮毛,她擡手摸了摸,光潔如緞,毛絨豐厚,是狐腋裘!!
白錦玉一下驚醒了,随之身體和整個視野的晃動也被強烈感知到,她駭然一看。
她是在一匹灰色的馬上!!
她擡起身好好注視四周,此刻已是另一個黃昏,這灰馬慢悠悠地載着她已經走到了山裏,周圍崇山峻嶺,草木蕭蕭。
而這條路,她走了不下三回了,是去廬州的路。
白錦玉一刹那陷入彷徨失措,木木地看着不停倒退地山巒樹木,仔細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麗華沒殺死她,但是将她趕出了長安城!
身下的馬還是往前走,随着它的走動,白錦玉也不由自主跟着上下起伏。
不,她不能回廬州!
白錦玉突然想起這一點,一把勒住馬缰,将馬兒停下!
然而停下之後,她更彷徨了,四顧茫茫,她該去哪兒?
她的至親将她趕出了長安城,而廬州,她是決計不能回去的!
一瞬間,白錦玉猛然覺得天下之大,自己竟不知道何去何從。
在白錦玉腦中一片混沌的時候,灰馬開始又自己往前走,白錦玉心裏一片空白,也任它漫無目地往前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的馬兒駛進了一處平地,秋天的山野草籽枯黃,地上像鋪了一層金子一樣,一望無垠。
一塵不變的視野持續得太久,忽然,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了這一片金黃之中,白錦玉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去看,看着看着,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是烈風?!
怎麽可能?!烈風在大半個月前就被她放走了呀!
可是,那高大矯健的外形,太像烈風了……
盡管一百個不确定,但白錦玉還是朝着那個黑點大聲地喊了一聲:“烈風!”
揚揚的秋風将白錦玉的聲音向曠野送去,送到那黑馬耳朵裏,它陡然揚起了頭,向四下看去,像是尋找聲音的來處。
是烈風!是烈風!烈風居然還徘徊在長安附近!
巨大的喜悅幾乎要沖破胸腔,白錦玉當即停下身下的馬,将雙手攏在嘴邊奮力地大喊:“烈風!烈風!”
烈風尋到了她的呼聲,木了一瞬,待看清那伫立馬上的白錦玉後,興奮地一長嘶,當即撒開四蹄向她狂奔而來!
在看到烈風像她奔來的那一刻,白錦玉深深地感到被命運擊中了。
野芳侵道,灰馬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終于成爲一個點,融于一片秋意之中。
白錦玉咬了咬唇,将身下的馬辔執過,調轉了一個方向。
在這個方向,是另一面的野芳侵道,但往前去,這片生機并不會蔓延太遠。
五百裏後,是連綿不盡的黃塵古道。
一千裏後,是人迹罕至的野嶺荒山。
再過兩千裏,或許已經芳菲落盡,風雪彌天。
一路也許有奸邪匪盜,一路也許有豺狼虎豹
………
能活嗎?
能活到铎月嗎?
白錦玉問。
郊野無聲,像是對她的回答。
她彎身抹了把烈風光滑如緞的馬鬃,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這口氣吐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浮出了些許振作。
她挺直腰杆,望了望漫天血色的紅霞,牢牢攥緊了手裏的缰繩。
眼前的路,是她唯一的路。
座下的這匹馬,是她唯一的信賴。
“烈風,回铎月!”她決定一賭。
烈風聽到她的發号,立即引頸抖擻了一下,雄健的長蹄在地上前後磨踏了起來。它已經等得太久,已經非常迫不及待了。
白錦玉欣慰地一笑,烈風原來是真的懂人話,你說它好好一匹铎月的馬,是怎麽聽懂漢話的?!
唉,她不知道,如果有命到了铎月,要問問烏穆。
“駕!”
落日的餘晖下,一切蒼蒼茫茫,白錦玉的聲音和馬鞭一起落下。
立時,黑馬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破空而出,頭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的終點奔襲而去。
長風乍起,像漩渦一樣朝白錦玉攜卷而來,耳邊呼嘯起烈烈風聲,衣衫盡數被向後掠去。
她要以這份勇氣,作别所有喧嚣與溫情。
她要以這份決然,作别所有孤獨與涼薄。
氣宇軒昂的烈風歸心似箭,每一步都仿若飛翔奔騰。它的歡呼雀躍,它的酣暢淋漓瞬間感染了白錦玉,令她也逐漸情緒高漲。
或許可以活下去吧!
或許有一天還可以回來吧!
日暮将盡的原野上,黑夜将掩,一人一馬絕塵而去。
六年後。
銀州,響馬鎮。
作爲大徵與铎月的交通要塞,響馬鎮一别北境十四州的大多邊陲小鎮的人煙稀少敗井頹垣。這裏人口茂密,商旅雲集,市場熱鬧,還有整齊的街道,兩國民衆早已混居于此。
“謝遙,你說今天會下雪嗎,這裏的人都說馬上會下今年的第一場雪,可是現在才九月呀!”
“謝遙,要不我們來打賭吧?我讓你,你賭他們說的會下,我賭不會下。”
“如果你赢了,我就送你一幅立身圖,用我這今科狀元郎的丹青将你的傲然風姿刻畫于紙上,遺芳百世,流傳千古。”
“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屠割劍借我看看呗?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不借不借,那就罰你對我笑一下可以吧?”
一道寒冽的目光射來,那說話的男子閉了嘴,不過僅僅靜了片刻,他又笑了起來:“謝遙,殿下和人在樓上議事,也沒一定要我們站在樓下等啊!你看前面的街市多熱鬧,你聞聞,好像還有賣吃的,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說話的男子極年輕,穿着一身淺色的袍子,唇紅齒白,模樣俊俏,桃花眸子含着春意,笑嘻嘻地等着謝遙給他回應。
“你好煩。”
謝遙紋絲不動乜了對方一眼,賜了他三個字。
“哈,”男子不怒反笑,眼中突然流光溢彩道:“謝遙,你終于肯理我啦?這次好像比昨天快了一些。”
謝遙無語,暗自吸了一口氣。
那男子繼續含笑道:“你說我煩我一點都不相信!我言洛長這麽大從來沒被人說過讨厭,誰見了我不說一聲喜歡呢!我以前籍籍無名尚且如此,更何況我現在還中了狀元呢!”
謝遙:“……”
言洛依然心情大好,隻是謝遙老不理他,他覺得是不是該聊點實質的東西,于是道:“對了謝遙,玉玄子道長到底是個什麽人物啊,爲何他給殿下捎了個‘宜北行’的紙條,殿下就又來北巡來呢?明明上半年剛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