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鳳華道:“甯王啊,朕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說出來你是否願意?”
怔忡的神色在鳳麟斯文賢淑的臉上一晃而過,他不置可否,顯得洗耳恭聽道:“臣弟惶恐,不知陛下所指何事?若力所能及,必不負陛下囑托。”
白錦玉早知這個鳳麟是隻老狐狸,他這個回答冠冕堂皇,聽起很乖順,實則潛台詞是說:我先看看什麽事情,掂量掂量,合算就做,不合算免談。
“甯王謙虛了,此事必定爲你力所能及。”鳳華口氣誠懇道:“今次亂役,京師禁衛損失慘重,如今大勢剛定,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甯王啊,不如你麾下趕來的那些府兵就不要回去了,讓他們留在長安補充京師的防衛吧,朕給他們七品以上的将士每人擢升一級!”
大殿中似乎更靜了,一排的親王都聽得腦門冒汗。
鳳華這話說的不應該叫誠懇,而應該叫厚臉黑心。
鳳華叫甯王的兵力留在長安充實禁衛,這隻是字面的意思,這面子底下實際的企圖是要削了甯王的兵權!
甯王始料不及地愣住。
鳳華笑得和藹,意有所指道:“甯王府上應該用不着那麽多的馬匹和士兵吧?”
甯王聽言當即意會,立刻就放下杯盞,繞出案桌,鄭重在鳳華面前跪了下去,拱手過額道:“陛下,臣弟有失,但臣弟屯養這許多的兵士是有原因的。隻因淮河年年水患,洪峰來時大水激流而下,勢不可擋,無論搶險救援還是災後重建皆需要大量人力。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臣弟若是在等水難來臨後再去抓壯丁,恐誤了救援時間,故而平素才多養了一些人手。”
“呵,一些?”離鳳麟不遠處一人嗤笑了一聲。
白錦玉扭頭去看,隻見說話的人她有點兒印象,正是那日将鳳砺送到砧闆上去的中書舍人,秦堅。
對上次秦堅的手筆還記憶尤新,所以白錦玉現在聽到他這一聲嗤笑,頓時眉頭一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發聲。
也正如白錦玉所料,鳳華沒有阻攔一個如此桀骜嘲諷親王的下官,反而立着,要等着他把話繼續說下去。
果然,秦堅道:“大徵開國前,中土大地分裂了一百五十餘年,曾有數十個國家比肩而存,是鳳室高祖勵精圖治、開疆拓土,完成了彪炳史冊的統一大業。開國初期爲了穩住人心有異的局面,高祖将自己的十七個皇子分封天下各地,給予他們屯兵的權力,爲的是讓他們在各地鞏固王權以此拱衛鳳室,。”
“但是,”秦堅道:“鬥轉星移,一百多年之後,各州府的民心早已臣服大徵,故而在明宗朝皇帝就曾頒布禦旨,各地的兵防漸由各地府衙的長官統轄,親王的府兵從此以後不得超過兩千人,違者以謀亂之罪論處。”
他這句話說完,英華殿裏空氣一冰,從四面八方竄出一股殺氣,在這特别的安靜裏,白錦玉聽見有好幾副筷子掉在了地上,“哐啷”的聲音每一下都很有内涵。
稍微停頓後,秦堅道:“微臣鬥膽直言,此番甯王府前來的五萬鐵騎應當還不是全部吧?如此算來,甯王殿下的府兵恐已超過兩千無數了……”
甯王匍匐在鳳華的腳下,以頭點地,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鳳華彎身,正欲将他扶起,一個冷冽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五萬?哪裏有這麽多,甯王的府兵千裏送死,現在還剩三萬嗎?”
英華殿頓時劍拔弩張。
“鳳烨!”鳳華凝縮着瞳孔盯着說話的那個人,他将手中的杯盞遞給一旁的王公公,無心再飲。
楚王鳳烨在位置上彎起膝蓋,斜斜地坐着,風涼地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本王現在才明白皇帝陛下這一石二鳥、坐收漁翁之利的好策略啊!”
大殿之上當即響起一片沸沸揚揚的議論,很多的親王都在詢問“楚王所言何意”。
顯然,這聲音也入了鳳烨的耳朵,他像看了什麽笑話似地一笑,悠悠地站了起來,一指着身邊,整整指了一圈的親王道:“你們這些蠢貨,到如今還未醒悟嗎?”
“你說誰是蠢貨?!”
“鳳烨,請注意你的言辭!”
“你有膽再說一遍!”
“你以爲我們怕你啊!”
……
好幾個王爺都被鳳烨觸怒了,鳳烨見他們聲讨起自己,放聲大笑,既而道:“我真是沒見過你們這麽蠢的,哈哈,包括本王自己!”
說着,他轉過身來,目光化爲鋒利的刀劍刺向鳳華,道:“長安大亂,你不出調各州府兵防,連太子都縮在洛陽未抵長安,卻叫諸位親王府兵前來勤王,目的難道不是要各位親王暴露府兵的真實規模嗎?在我們幫你殺敵平亂之後,你現在又找一個人出來說什麽‘親王府兵不得超過兩千人,違者以謀亂之罪論處’……怎麽?你現在是要找我們秋後算賬了嗎?”
此話一出,英華殿上一片人人自危的驚駭,鳳華與鳳烨對峙地立着,兩人的目光在電光火石間已勢同水火。
鳳烨繼續道:“皇帝陛下,你算的真是一筆好帳啊!如此一來你不費一兵一卒,叫親王們的府兵與鳳砺的戍邊将士拼個兩敗俱傷,而你,現在要坐收這鹬蚌相争的殘局了?”
面對鳳烨的咄咄逼人,鳳華很沉得住氣,他斂了愠怒的神色,淡淡地道:“楚王殿下,你是不是喝多了,這就醉上了嗎?”
鳳烨笑道:“我沒有醉,我有哪句話說錯了誤會了,還請皇帝陛下指正!”
“你……”鳳華被他氣得噎住,之所以會被噎住,正是因爲鳳烨說的都是屬實,可謂說是一針見血,每一個重點都被他抓住了。
“鳳烨,我來給你講講爲何調動諸王府兵可否?”
白錦玉看見對過的鳳辰從座中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