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玉連日尋着那老漢聊幾句,漸漸也知悉了聞宴這次所來的目的,簡而言之就是,打假。
首當其沖打的就是那家文墨行的翹楚,文淵齋。
文淵齋制假販假,這一點白錦玉早已深有體會,從沉香名谒到雲絹绫绡,可謂仿得嘔心瀝血。加上文淵齋盛大名号和階層影響力,聞宴拿它祭天真是一點也不冤。
雖然文淵齋造假是因爲坊間有此類需求,不過,白錦玉始終覺得那文淵齋的老闆并不是隻圖錢在做這件事業,從他的精工制造和對翠渚掌故的熟稔程度上來看,他應該更多的是出于仰慕和崇拜。
從老漢繪聲繪色的講述中白錦玉得知,這次聞宴帶了不少翠渚的人來,不僅沒收焚毀了文淵齋内還未售出的仿冒品,還坐鎮在文淵齋回收已經賣出的仿冒品。
但凡買過假貨的人,隻要退回來,老闆不僅金銀如數奉還,還會得到聞宴的兩個字墨寶。老漢絮絮叨叨說不出都是什麽字,白錦玉料想也是聞宴曾訓勉她的那些“敦行”、“思真”、“養正”之類的。
據老漢介紹,這一招真的炸出來好多買過假貨的人,光長安裏的都在文淵齋門口排起了長隊,現在這個消息已經擴散出去,舉國買過假貨的人都開始往文淵齋回流了。
白錦玉有些歎爲觀止,爲那文淵齋的老闆心痛之餘又感到一絲欣慰。因仰慕一山而制假販假,結果正主找上門來坐鎮身邊,這怎麽也算是種虐戀情深,守得雲開,修成正果了。
三天過去了,白錦玉的腳仍是腫着,不僅未好,還越發的藍紫發硬起來,熱敷冷捂都試了也沒有起色,她估計着還得有個十幾天才能緩過來。
入夜時分,白錦玉獨坐小窗,尋思着大理寺究竟何時才能“滴骨認親”,忽然門“咚咚”地被敲了兩下。
“誰?”她瘸着腿扶到門邊。
門外傳來張猛的聲音:“娘娘,是屬下!”
傍晚的時候她囑咐張猛去刺探些消息,現在聽見張猛的聲音,白錦玉心頭一喜,急忙開門。
她一面艱難地跨出門外,一面問:“有殿下的消息嗎?”
張猛站在門外,歡欣道:“有,屬下已探知了殿下和謝遙的情況。”
“你從何處得的消息?殿下他們可安好?”
“屬下方才在大理寺外徘徊,見到了玉玄真人。他告知屬下,謝遙身體已無恙,殿下也安好,現如今由他陪着,教娘娘大可放心了。”
白錦玉驚奇道:“玉玄子嗎?他一個禮部尚書跑到大理寺大牢裏去幹嘛?”
張猛露出也不太懂的表情,嚅嚅道:“屬下也不是十分清楚,隻聽他說要和殿下做什麽大……什麽禮的……”
白錦玉道:“大衍曆對嗎?”
張猛猛地點頭:“對,正是大衍曆。”
白錦玉當場無語,這個玉玄子真的是很會來事,現在鳳辰頂着滔天罪行在大理寺蹲大牢,他居然還糾纏他去做什麽演算日食的大衍曆。玉玄子真的該慶幸,今天跟他見面的是張猛,而不是她。
“娘娘……”張猛的聲音突然沒來由地變得有一絲怪異。
白錦玉不禁回了神思,關切道:“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張猛支支吾吾道:“玉玄真人跟我說,殿下讓轉告娘娘一封口信。”
“口信?”白錦玉心口一沉,胸中當即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張猛欲言又止,讷讷地點了點頭。
看着張猛爲難的神情,白錦玉攥起拳頭,深呼吸一口,提了勇氣道:“好,你且說來。”
張猛的虎背突然挺了一挺,渾身陡然變得緊繃僵硬,他緊緊吞了下喉嚨,粗曠的額頭上青筋畢露,竟然隐隐地冒出了汗來。
“你……沒事吧?”白錦玉不禁被他這樣子感染得越發緊張,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夠承受他将要說的話了。
“我說了啊……”張猛生硬地咳了一咳,眼睛拼命地眨了幾下,幹幹地背道:“卿卿俪鑒,睽違庭閨,瞬已三日,一切起居别無事,惟孺慕之情,與日俱積。馳情遙念,但作夢耳,卿豈同否?”
白錦玉目瞪口呆!
這……鳳辰居然是這樣的口信?!
她看着眼前臉已經漲得快成豬肝色的張猛,再想象這情意綿綿的口信還是由胖成球的玉玄子口述給張猛這個彪莽大漢的,頓時覺得頭頂都要冒青煙了。
鳳辰是在故意整玉玄子吧!
張猛别着臉,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白錦玉尴尬了半晌,才算是醒過來,幹幹地笑着:“殿下真是調皮啊!”
張猛的臉都快抽筋了:“娘娘,玉玄真人明日要屬下回複,所以……娘娘是回‘同’,還是‘不同’?”
聽到張猛還很認真地問這個,白錦玉的臉都快焦了,尋思這可怎麽回答。
半天,她道:“讓他猜!”
“嗯!”張猛也是很解氣的樣子,随即道:“娘娘屬下無事告退了!”張猛得了答案趕緊拱手作别,俨然是逃之夭夭。
白錦玉連不疊地點頭允可,趕緊退回房把門關上,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過了一會兒,她總算笑過了,站起身來欲往床邊挪。
“咚咚!”門又被敲了兩下。
“還有事嗎?”白錦玉單腳跳着回到門邊,一開,瞬時驚得花容失色。
隻見站在門前的人身量八尺,劍眉星目,一身玄黑的雲絹绫绡,雍容逼人,不是料想中的張猛!
“我的天!”白錦玉驚呼一聲,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将來人拉了進來,“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下一刻,她就跳到窗邊,關了剛剛開的一扇窗。
一切忙定後,她才轉過身來,看見來人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腳。
“哦,那個前陣子出去玩,從樹上摔下來的……”白錦玉習慣性地趕緊解釋。
空氣一陣的沉默。
白錦玉提了桌上的水壺道:“聞宴,你喝水嗎?”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