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玺吃了一驚,醒悟到原來他就是聞宴!
聞宴成名的時候,他才剛斷奶,由于家人一早就打算讓他入翠渚求學,所以聞宴這個名字幾乎從他一啓蒙就如雷貫耳了,這也就造成了他錯誤的印象,一直以爲聞宴是個中年人,今日一見真人,沒曾想本尊居然如此年輕,狠狠地吃了一驚。
正愣着,人頭攢動中那個幫他拿手稿的師兄站了起來,朝着臨窗的一個座位指了一指,示意那是爲他占的位置。千玺走到那個位置,果然見他自己的一疊手稿放在桌案上。
翠渚的課業設置非常獨特,不教人儒道經典出将入相,教的都是各行各業于世有用的學問。
比如今日主講的茶論,若是放在任何一所學府,都不會當一門正經的課業來教。但是翠渚卻尤其重視,他們認爲知茶用茶對一個人處世立足極有裨益。
人分三六九等,茶也同樣,如果能夠擅用此道,就能夠交友四海,左右逢源。
一般的公開課,前面總是考察上次課的内容,但聞宴開課後卻獨辟蹊徑,非但沒有檢查上次課的内容,反而檢查起諸位弟子的預習功課,他查問了幾人,一一答得都不理想。
此時堂中已經肅靜,聞宴目光掃過眼前的青青白白,最後落在了坐在一堆大人中的那個孩子。
“千玺,你說說茶具的種類及各自的優缺點。”聞宴道。
正埋頭的千玺忽然被點名拎起,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衆門生看着這個小孩子,看熱鬧的心情大于看他答題。
千玺迅速地調勻了呼吸,撫了撫下衣襟,回答道:“回禀師兄,茶具的材質分六類,分别是陶土、瓷器、漆器、金屬、竹木、玉石。”
聞宴聽了這句回答,點了點頭。
千玺又繼續道:“陶土者以陽羨紫砂最佳,上等紫砂土可與金玉等價。紫砂茶具造型古樸大氣,氣孔多、傳熱慢,用其泡茶,不奪茶香,又無熟湯氣,可長久保持茶葉的色、香、味。”
衆人見他小小年紀居然侃侃而談,頓時眼中的戲谑之意大減。
聞宴道:“繼續。”
千玺遂又道:“二來材質爲瓷器,可分爲白瓷、青瓷和黑瓷。瓷器與紫砂淳樸大方的質地相反,常給人華麗大氣、高貴奢華之感,但由于其氣孔少、不吸水、傳熱快,故而在保持茶葉的色、香、味上稍遜紫砂一籌。但是也由于其質地密緻,故而對茶味的反映不偏不倚,真實公正。”
衆人聽他言之鑿鑿,對答詳盡,不禁更是對他刮目相看。
“再者是漆器茶具,此種材質重在色彩鮮豔奪目,耐溫、耐酸……還……”
就在大家都聽得漸入佳境,覺得他實力深不可測的時候,千玺卡殼了。
他“還”啊“還”的,“還”了半天,終究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聞宴見此,放寬道:“我見你桌上有一些準備的字案,你不用背誦了,可就着字案來回答。”
但即便如此,千玺依然還是抓耳撓腮,一聲不吭。不僅如此,他的雙眼還逐漸朝着一處位置射出怨毒的光來。
聞宴紋絲不動,看出端倪,啓唇問到:“千玺,你怎麽了?”
千玺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憤恨,咬着牙一指指向那幫他拿手稿進來的師兄,怒叱道:“李黑皮!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少了兩頁字件!”
滿堂的目光都在這聲指控指引下,朝那被喊作“李黑皮”的青衣門生看去。
這個門生相貌其實十分端正,隻是膚色微暗,但也僅是微暗而已,是絕對不至于被稱作黑皮的。
“千玺,你說什麽,我不是很明白?”那李黑皮緩緩地站起來,溫文有禮而且狀若無辜地問向千玺。
“你……”千玺到底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有錢的孩子,才不管什麽人多場面,立刻告狀道:“我一早讓你幫我把字件帶進來,我給你的時候明明是八張,爲何現在隻有六張了。”
李黑皮一驚:“不會吧,你給我什麽樣的我就什麽樣的給你放那兒了,你自己沒有記錯吧?”
千玺道:“我怎麽會記錯,我出門的時候剛剛點過!你記恨我昨日的測試考得比你好,就是想害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麽一個陰險狡詐使心眼的壞人!”
聽着千玺這麽不留情面的用詞譴責,堂中掠過一陣驚異聲。那李黑皮頓時臉上無光道:“你說什麽哪,我一個大人怎麽會對你一個孩子做壞事?!”
千玺倨傲道:“做過的事情都不敢承認,年齡大了又怎麽樣,不過空長幾歲而已!”
千玺的這句話本是對這李黑皮說的,但是由于在座者都比他大,這句話無異于得罪了一衆的人,就連白錦玉和聞玲聽了都咋舌地對望了一眼。
那李黑皮當即也怒了,指責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我一番好意幫你把東西帶上來,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還惡言相向,真是不可思議!”
李黑皮死活不承認,千玺當即就仰天哇哇地哭了出來:“我肯定我拿出來的時候就是八張,我對天發誓若是我說謊,就叫我不得好死!”
千玺這一哭,場面可就有點失控了,李黑皮忐忑地看了一眼上頭巋然不動的聞宴,趕緊道:“我來的時候這屋子的窗戶是開着的,是我一一去關的窗戶,或許你那兩張字件就是在那時候被風吹到外面去了。”
當即座下議論紛紛。
“今日風這麽大,的确有可能。”
“咱們這樓外可是條江啊,這一飛就沒影啦!”
……
聽見有人給那李黑皮說話,千玺哭泣得更傷心了。哭聲、議論聲,讓整個書堂變得動亂起來,本就不屑于來此授課的聞宴,當場就開始收拾東西了。
然而,就在這讓千玺覺得絕望透頂的時候,一個明脆的聲音朝着李黑皮問了起來:“你說是你關的窗戶?”
千玺從淚眼婆娑中擡起頭,發現說話者是一個青衣的師姐,再一細看,正是那剛剛找不到名谒的師姐,白錦玉。
李黑皮也認出了白錦玉,不禁一悚,神色突變得緊張,木然地點頭:“正是……那一排窗戶都是我關的。”
“哦!”白錦玉誇張地點點頭,站起身來,笑着道:“那你一定在說謊!”
她口吻笃定,那李黑皮當即把臉一沉道:“你何出此言!”
白錦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了千玺的座位邊,笑着将手搭在窗棱上道:“我何出此言?你要不自己看看?”
說着,她就推了一扇窗戶出去,頓時,呼呼的狂風尖叫着就灌了進來,千玺、連同他周邊兩人桌上的紙片紛紛被吹掀,狂飄了一陣,最後都落在了後面和地上。
白錦玉道:“今天刮的是西南風,如果真是有風吹進來,這風也是往裏面吹的。你再看這風向,最多也是吹到這屋子的後面去,斷然不會将他的字件吹到外面去的。所以,你肯定在撒謊!你來的時候這裏的窗戶本來就是關着的!”
那李黑皮臉上已經挂不住,還張口欲駁斥,白錦玉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開口道:“對了,我們可以去問問昨晚上給這裏打掃的張大叔,問問他還記不記得這窗戶是關了的,還是開着的!”
那李黑皮的臉徹底地垮了下來,白錦玉關上窗戶,回眸對着千玺笑了一笑。
這一笑,即便那時的千玺還是個孩子,也領略出了其中的風采。
這事不久之後,千玺突然就從聞氏的二脈轉到了一脈,從此以後正式成爲了聞宴、白錦玉、聞玲的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