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白錦玉給他梳理了“治國、處世、傳習、戰策”四個攻擊點,并且說了要利用儒道之間的矛盾來展開闡述。
言洛不虧有狀元之才,一點就通,立刻揪了儒道中對于“傳習”的不同觀念,進行了還擊。
那宋瀛海色變之際,言洛又道:“所以,荊州孟氏和魯山宋氏這十三年來究竟是求同存異,還是彼此妥協呢?”
他話音落下,滿座嘩然,兩家中一些年輕氣盛的門生都撸起袖子站了起來。
那宋瀛海撫了撫唇上的胡須,眸光驟聚地觀察了言洛半天,問道:“敢問閣下是?”
言洛拱手搖頭道:“在下身份低微,隻廬州城中一弱民爾,今日有遠親投宿在此生了病,故來随我家主人探望,這才得幸能與鼎鼎大名的孟先生和宋先生相會,榮幸榮幸。”
那宋瀛海和孟其止相望一眼,打量着衣着不鮮的言洛。孟其止有禮地彎起笑容道:“早就聽聞廬州人傑地靈,英才輩出,今日一見真是果真如此。”
言洛道:“哪裏哪裏。”
言洛已然将了孟、宋一軍,但白錦玉覺得要趁熱打鐵,決定給他們再加一棒。
于是,她上前一步,揚頭看了看孟其止和宋瀛海道:“二位先生,剛才也提到了儒、道兩術卻有共同共通之處,那麽,二位可曾想過,你們爲何會有這些相同嗎?”
這個問題一抛出,别說孟其止和宋瀛海了,就連言洛都略略一驚。
孟其止和宋瀛海定定地看着自若的白錦玉,深感她的言辭裏危機四伏,二人之中竟沒有一個人敢應她一句。
當然,白錦玉根本無所畏他們應不應,因爲不管他們有沒有興趣,她都是要繼續往下說的。
下一刻,她就侃侃而談道:“因爲說到底,你們都是同一類人,都是處于同一階層的仕人。所以你們都天然地視某些事物爲理所當然。比如你們首先就認同君權,不管出世、入世,前提都是認同天下須君王統一治理。從古至今儒道兩立,說什麽方策不同,依我看來,根源隻不過因爲你們在俸祿官銜的競争中,一直存在你消我漲的較量而已。”
宋瀛海和孟其止震悚,聽得又怒又驚,幾乎異口同聲脫口而出道:“大膽!”
孟其止道:“小小女子如此狂妄,難道你不認同天下須由君王統治嗎!”
宋瀛海則感慨道:“後生可畏。”
白錦玉微微笑了一笑,道:“我隻是說二位認同,并沒說我不認同啊。對了,小女子素來對儒道二學有些存疑之處,不知可不可以在此向諸位請教一二?”
白錦玉這是正式的挑釁了,那宋瀛海還好,孟其止已經怒不可遏,當即揮手道:“可以,孟知易!”
他喊了一個名字,人群中立刻站出一個藍衣的青年。
孟其止道:“你先來爲這位夫人答答疑!”他轉過頭看着宋瀛海:“宋先生,你如何?”
看着孟其止發紅的臉,宋瀛海作爲盟友順其自然道:“可以,就當是上翠渚前的演練吧,你我兩家如果連此二人都應付不了,自是不必上翠渚了。”
聽孟其止和宋瀛海這麽說,白錦玉心悅地點點頭,言洛看見事情全按白錦玉的設想發展,眼中也是一片敬仰欽佩。
當下,白錦玉和言洛便在店堂中分坐兩邊,由荊州孟氏和魯山宋氏輪番派出弟子出戰,就各種各樣的論題展開辯論。
言洛主要負責對戰專研道家經典的魯山宋氏,白錦玉則不管,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誰來都戰!
一時間,衆人仿佛又看到了十三年前聞宴一人掀翻宋孟二氏的盛況。
傍晚,暢風樓。
幾位白衣的老者焦慮地坐在暢風樓精緻典雅的廳堂之中,他們一齊看着座上巋然不動的聞宴,全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一個老者按耐不住上前道:“山長,大敵當前,我們爲何在此逗留不思應對呢?”
聞宴不因此人年長而有一些謙和,瞥了他一眼道:“自己想。”
又一老者道:“山長是不準備應戰了吧……可若不應戰,恐怕天下人往後會恥笑我們翠渚無能啊!”
聞宴垂了垂冰冷的眼幕,微側過頭道:“爲何要在乎别人如何想?他們下戰書,我們就一定要應嗎?那下回他孟其止向你女兒下聘書,你也應嗎?”
老者噎住,自讨了個沒趣。
聞宴又道:“再說‘無能’,人家有說錯嗎?!”
大廳中鴉雀無聲。
正在此時,幾個年輕人火急火燎地踏進了暢風樓,其中之一就有聞宴那十六歲的小師弟千玺。
他滿臉不忿地沖到聞宴的眼前,沒好氣道:“山長,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聞宴擡眸,看着他。
千玺見聞宴居然都不問話,氣急敗壞地幹脆自己說了:“那荊州孟氏和魯山宋氏都進城一天了,爲什麽還不來找咱們,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聞宴道:“他們自便。”
“你……”千玺氣結,邁着步子轉到他的近身,氣撅撅地道:“那是因爲……因爲白師姐她正幫你擋着呢!”
聞宴原本淡漠的神色一瞬凝結,他偏過頭來,沉聲問道:“幫我擋着?”
千玺幾乎瞪了聞宴一眼,直指門外道:“是啊,她不知道使了什麽辦法,居然讓孟其止和宋瀛海帶了一堆的門生去了良緣客棧,從午時後直到現在一直在和他們辯經駁論呢!據說她和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起出面……以一打數十,幾乎是車輪戰!”
聞宴震得站了起來。
黃昏落下的時候,白錦玉和言洛迎來了一小段休息的時間,她得空上樓去看了看鳳辰,他的燒已經退了,但是這喝下去的藥竟有嗜睡之效,鳳辰一直睡到了白錦玉來看他。
白錦玉想喂他吃一點東西,惺惺忪忪中鳳辰搖頭拒絕,說午時吃過了。白錦玉本欲相勸,卻傳來了叩門聲,謝遙隻身去開門,見是荊州孟氏的門生,遂沒讓來人說話,直接打發了了事。
鳳辰乏力地問道:“何事?”
白錦玉不想鳳辰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挪身擋住他的視線,故作輕松道:“估計是店夥計把藥煎好了,喊我去拿呢!”
鳳辰搖了搖頭:“不用了,這個藥服了腦袋昏沉、困頓不止。”
白錦玉知道他不想喝藥,也知道那孟氏是喊她下去繼續辯經論道,便不再勉強鳳辰,讓謝遙扶了他躺下,幾乎剛着床,鳳辰就沉睡了。
安頓好了鳳辰這邊,白錦玉有些疲憊地又下得樓來。
這些孟宋的門生比她想得難對付,不辜負他們準備多年的努力。
那孟其止和宋瀛海坐鎮堂中,無數的孟宋門生看見白錦玉來了,頓時摩拳擦掌。
她遠遠地和已經置身群戰的言洛彼此支持了一眼,又回到了坐了一下午的桌子旁,重振旗鼓地對着衆人道:“好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一個藍衣的門人道:“夫人說到連‘學而優則仕’都不對!”
“哦,好,”白錦玉道:“這個東西害死天下人,‘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教得世人以辛勤勞作爲恥,整天孜孜以求做官……”
“哪兩位是荊州孟氏家主和魯山宋氏家主?”
一個朗朗的聲音突然憑空響起,打斷了良緣客棧中紛紛的人語。
衆人尋聲看去,來者一身青衣,衣袂層層疊疊,磊磊爽舉。
孟其止和宋瀛海神色一緊,當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由人群中步出,走到了那個青衣男子的面前。
孟其止道:“我二人便是。”
青衣的男子随即恭謙有禮的彎身,向說話的孟其止雙手奉上了一本紅色的簿子。
他輕輕地将簿子在孟其止和宋瀛海的面前打開,清晰地道:“我家山長已決定接受二位先生的戰書,此爲山長的落款。二位先生及門生從現在起可随時移步暢風樓,我家山長在那裏恭候諸位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