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無意地說着,白錦玉的臉卻頓時一下刷白,連藏在袖子裏的手也痙攣了。
那年小的學徒又問:“這沉香木居然隻能排第三麽,廬州聞氏每年招生那麽難考進,學問也隻排第二,這排第一的家印是個什麽東西啊?”
這時,掌櫃爲他解惑道:“這個家印啊,可不得了啊!我考考你們,我大徵朝如今多少年?”
一學徒立即搶答道:“一百三十六年。”
掌櫃點點頭,又問:“那你們可知這廬州聞氏在翠渚多少年了嗎?”
衆學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最後竟一齊地向白錦玉看來。
白錦玉從滞愣中回神:“啊?”
一個學徒重複問了一遍:“你可知這廬州聞氏在翠渚多少年了?”
白錦玉心神不甯,有點恍神地道:“四百七十二年。“
衆學徒整齊的“哇”了一聲,一驚奇于廬州聞氏的曆史悠久,二歎服于白錦玉真的能把這個問題回答出來。
掌櫃佩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當初我朝太祖皇帝建國,政權也曾風雨飄搖不爲世人認可,後來硬是拉上了享有數百年盛譽的廬州聞氏做保,才算成了天下正統。你們知道嗎?咱們大徵朝的開國诏書上,蓋的大印就是這廬州聞氏的家印。”
這時,一個學徒連忙道:“這個徒兒知道,據說那個印上寫着‘應天順民’四個字,意寓‘順應天意、合乎民心’。”
衆學徒紛紛感歎,白錦玉聽着聽着渾身冒出一陣冷汗,臉色越發強持,站不住地搖搖欲墜。
掌櫃向白錦玉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敢問一句,姑娘是不是曾見過真正的翠渚名谒?”
衆學徒的目光都向她看來,似乎都想聽到肯定的答案。
這簡單的一問、這些求答的眼神,令白錦玉倉皇失措。
她何止是見過,曾經,她也有一塊自己的沉香名谒……
可是,那也隻是曾經了,在她被逐出師門的那一刻,那片刻有她名字的沉香木就已經付之一炬了。
鼻尖忽然又像嗅見了那名谒香消玉殒時的淡雅芬芳,白錦玉的心頭竄上一陣絞痛,疼得她幾乎像被針在刺。
“姑娘?”掌櫃疑惑地看着沉默的白錦玉。
白錦玉怔愣回神,粗粗推辭道:“沒有見過,我隻是聽我相公說的。”
“哦!原來姑娘已經成親了,那該稱你爲夫人啊,失禮失禮!”掌櫃謙道。
白錦玉愣住,驚異于自己剛才的随口。
這時掌櫃又道:“那你相公一定也很喜歡翠渚,要不夫人買一塊沉香名谒回去給相公,我價格給你客氣一點。”
白錦玉擡手推辭道:“不用不用。”
那掌櫃兩眼一睜,推銷道:“夫人不要以爲這個多呀,本店也就不超過十塊了,買回去可以激勵相公讀書上進,你看,這木塊上還刻的是翠渚山長的名字呢!江流三傑,年紀輕輕文韬武略,不可多得!”
白錦玉腦子蓦地空了一瞬,震愕了,山長?年紀輕輕?江流三傑?
白錦玉心神大震,幾乎是從掌櫃手中搶過了那塊仿制的木片,一翻手,果然,木片上刻着兩個字。
聞宴。
白錦玉緊緊抓着手裏這方木牌,感覺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戰栗,怎麽會是聞宴?聞弼山長呢?聞宴什麽時候成了山長?
白錦玉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這不是夢!
她顫聲問向掌櫃:“聞宴當山長了?什麽時候的事?”
這下倒讓掌櫃和一衆學徒奇了怪了,明明前一刻她還對翠渚的事情如數家珍,怎麽這一刻連這麽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了。
但看她一臉的誠實,掌櫃也迷惑了,有問就答地道:“有四五年了吧,夫人當真不知道嗎?”
竟然這麽久了!
白錦玉淩亂得如風中的葉子,以聞宴那遺世獨立的性子,他怎麽會當山長?!她摩着木片上的兩個字,感到透不過氣來。
白錦玉發着愣,那掌櫃盯着她手裏的木片試探地問:“夫人,這沉香名谒你還要嗎?算你五十兩銀子得了。”
白錦玉看了看,骨子裏的清高讓她看不上這種東西,于是她推還給掌櫃道:“不用了。”
那掌櫃接過木片悶了一陣,忽而眼中一亮,提議到:“這的确有些貴了,要不夫人買一件翠渚的校服帶回去如何?那個價格要實惠很多啊!”
“你們還賣翠渚的校服?”
掌櫃見白錦玉似乎有些興趣,忙招呼兩個個學徒去取,轉而對白錦玉道:“仿的仿的,翠渚的校服一直店裏的爆款,現在長安解了宵禁,晚上穿上這校服在街上一走,那才叫個君子如玉、風度翩翩。”
白錦玉翻了一眼,爲什麽非得是晚上?!
說話間,兩個學徒已經取了新衣過來,白錦玉隻耽了一眼,整個人就形如凍結。
學徒們共取來兩套衣袍,他們在白錦玉面前一抖手,當即兩套鮮服輕輕揚揚地垂下,一青、一白,薄如蟬翼,層層疊疊。
青色清淺,淡如湖水,屬于十年内初入翠渚的門生,她曾經也有的。
白色高潔,色比玉雪,屬于聞氏後人及有了級别的門生。
無論青白,都一樣飄逸高雅。
其實,翠渚的衣色不止這兩種,還有第三種,黑色。不過黑色隻有山長一人可穿,故而不能成爲爆款。
這兩套衣袍的質地雖然無法和翠渚的雲絹绫绡相比,但也仿得有八分形似了。所以一出場,白錦玉就眼睛一酸,硬生生忍了忍才沒湧上淚來。
眼前恍惚閃過憧憧人影,師母,師傅,聞宴,聞鈴……他們身着白衣的影像一一清晰地從腦海中浮現。
那些年年招錄來的新門生,穿上這青色的錦袍,如綠竹猗猗,見到她會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師姐”。
白錦玉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如同站在懸崖的邊緣,随時欲墜。
“夫人?”掌櫃感到白錦玉的異樣,出聲問詢。
一連叫了三聲,白錦玉才慌忙地回過神來。
掌櫃問:“夫人要嗎?”
白錦玉低下頭,掩聲推辭:“不用了。”
掌櫃奇怪地看着白錦玉,明明感覺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卻還說不喜歡,又見她神思恍惚,不由地關心道:“夫人,你沒事吧?”
白錦玉搖了搖頭:“沒事,我隻是突然想,此生若是能親眼看一回翠渚,該多好!”
這話說出來,白錦玉自己都吃了一驚,原來這才是她心中所想!
那掌櫃聽了默默低下頭去,想她一個婦道人家想去翠渚真的是挺難的。沉默了片刻,他擡起頭來,決心了似地道:“夫人,請随我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