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玉趔趄了一下,差點沒站穩。她看着神色誠懇的鳳辰,怔怔地将目光移往眼前這尊高聳的女神官的造像,隻覺得手上拿着的三根細香有千斤之重。
出神間,那道人輕聲提點她道:“請王妃娘娘給金花聖母上香。”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金花聖母,白錦玉這才想起一些從前聽聞過的關于金花聖母的傳聞。
金花聖母主掌人間女子的生育分娩,類似于佛教中的送子觀音,但是她又比觀音多管一些細瑣的生育事宜。
她身旁的二十位仙女被世人俗稱爲“二十奶娘”,分别掌管着生育中的投胎、懷胎、定男女、保胎、分娩、養育甚至到小孩子的吃喝、梳洗、行走、去病等事宜,幾乎無所不包。所以金花聖母和她的仙女常享人間婦女的歡迎和供養。
白錦玉望着滿目的一尊尊神像,有些傻眼了。
縱然她不是什麽信徒,也不知這世間是不是真有諸天神佛,但畏天敬神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并不需要通過學習和修行獲得。她白錦玉也不例外,要她在這一派正經的儀式中對着高玄的神仙天尊說謊,她還是有些發怵的。
“殿下……”白錦玉向鳳辰投來詢問的一瞥,聲音弱得像求救。
這聲低喚引得鳳辰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柔情,他目光溫煦的凝住她,輕聲安撫道:“别怕。”
白錦玉暗暗咽了咽喉嚨。
鳳辰又道:“焚香隻是通信而已。”
或許得益于他溫暖如春的眼神,或許得益于他大事化小的安慰,白錦玉慌亂的心頭一下穩住了些許。
鳳辰垂了垂眼眸,再給她寬心。
白錦玉垂頸看了看手中三根已然燒了一段的細香。想到皇後一直如母如姐地疼愛鳳辰,所以才會在離開離境觀的時候吩咐方丈爲鳳辰做這場祈子的齋醮法事。
眼下這儀式事關鳳辰這脈香火傳承,茲事體大,無論如何也不可在這個節骨眼上觸他黴頭的。
既然焚香是通信,那信的内容應該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來調整吧!
這樣一想,白錦玉覺得似乎事情沒有那麽難了,她心中拿定主意,于是舉香走上了前。
金花聖母通體金身,頭微側,作擡手狀,眉眼含笑,姿态優美。
白錦玉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心中梳理了一番,默念道:“祈願聖母娘娘保佑晉王府人丁興旺,保佑晉王殿下以後多子多福,人品才識都能夠後繼有人。”
禱告完畢後,她心頭也很舒欣,将一根根細香插進了香爐,放在了鳳辰的供香旁邊。
六支祈願的清香,在香鼎之中立于一排,香煙彼此纏繞,結成雲篆,直達天庭。
白錦玉辦了這件事,如釋重負,退步和鳳辰站成并肩,二人彼此相看一眼,俱是歡喜。
這時,方丈走上前來,扶袖将供台上鳳辰謄抄的那卷經文徐徐攤開。一旁有個道人爲他遞上一捆清香,方丈便在衆道的唱經聲中親自将一根根清香排布于經文之上,口誦默念,似乎進行着某種神秘的儀式。
待他整齊地放完這些香,他邀請鳳辰和白錦玉一起上前,示意鳳辰将細香一根根點起,轉遞給白錦玉。
靠得近了,白錦玉這才看清楚,原來供台上鳳辰抄的這篇經文不是《道德經》,而是勸人行善積德福庇子孫的《太上感應篇》。
三尺長卷洋洋灑灑,用筆毫不含渾。鳳辰的字恰如其人,整幅經文的書寫寬綽秀美,外似柔潤而内實堅強,形體端秀而骨架遒勁,一見便知抄經之人的心性如何,又是以何等尊崇的心境謄抄了這遍《太上感應篇》。
鳳辰當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白錦玉接過鳳辰爲她一一點燃的細香,不一會兒就有了一小捆,她數了一數,一共是二十根。
正不明所以,方丈一抖拂塵已向她道:“請娘娘上前一步,爲二十延女上香。”
白錦玉捧着一捆香,朝鳳辰看了看,遊移地向方丈确認道:“就我獨自嗎?”
方丈道:“正是。”
鳳辰聽出白錦玉的遲疑,目光推了她一把道:“去吧。”
白錦玉這才“哦”了一聲,不明就裏地跟着方丈身後來到了金花聖母的造像後身。
隻見二十尊延女的造像錯落有緻地散布在金花聖母的身後,模拟了仙女們漫天飛舞的自然勢态,毫無規律地簇擁成了三排。她們面前沒有香爐,每座像的手心皆有一個細香的插孔。
白錦玉看了一陣,有些沒有頭緒,遂恭敬地向方丈問道:“請教方丈,我應該從哪裏開始供奉?”
方丈眉目疏展地微笑道:“随心即可。”
随心即可?
白錦玉迷惑,這些神仙姐姐們難道沒有個年齡大小或者職務輕重之分嗎?随心地供奉,這樣會不會太随便了?
但是以方丈的爲人,結合又是在這樣一個極其認真莊嚴的場合,白錦玉覺得他應該不至于說的是糊塗話。遂點了點頭看向這二十尊仙女造像,思索起來。
眼前的這二十座仙女造像工藝仍是十分精湛,除了沒有鍍金,絕沒有因爲她們是金花聖母的侍女而有半分偷工減料。
她們姿态不一,環肥燕瘦,有的手裏抱着小嬰兒,有的手裏拿着玲珑法器,或颦或笑、栩栩如生。
既然随心即可,白錦玉決定從最漂亮的一尊造像開始。
她目光左右一掃,看見一個紫衣的仙女,眉清目秀,神情溫婉,嘴角微微含笑。
她沒來由地覺得很喜歡,遂決定就從她開始,将第一支香插在了她的手中。
接着往下白錦玉就沒再挑了,畢竟這些都是神仙,挑三揀四地造次總歸不好。于是她沒再思考,一徑按着順序将清香一根根地敬了上去。
等白錦玉把二十尊延女造像全敬了,鞠完最後一個躬,這一輪花了不少功夫。
随着她的完成,那一衆道人的唱經聲也到了最後,一會兒之後就完全的結束了。這一停下,殿中反而有了種悠然不止的莊重飄渺。
方丈看了白錦玉上的香,撣了撣拂塵道:“恭喜娘娘!”
白錦玉莫名道:“恭喜?方丈……喜從何來啊?”
方丈笑而不語,先将鳳辰請上了前來。眉目溫雅的鳳辰站在那些仙女的造像前,簡直比她們更像神仙。
方丈向他道:“王妃娘娘求得了一個好兆頭,相信金花娘娘會不拘時日爲殿下送上麟兒的。”
鳳辰聽了,怔了一怔,忽而十分歡喜地笑了起來:“當真?方丈不是安慰吧?”
這後一句問話,不禁讓白錦玉多看了他一眼。鳳辰極少有缺乏信心的時候,他要從别人那裏獲取信心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方丈笑道:“女子爲二十尊延女上香,若最後一位得香的仙子懷抱孩童,則寓意金花聖母一定會爲所求之人賜予子嗣。殿下請看!”
白錦玉跟着看去,果然,她最後供奉的這一尊仙女造像是一個女子懷抱着一個孩童。
這個仙女一身粉衣,溫柔甜美,正低首逗弄着懷中的一個嬰孩,那孩童白白胖胖,張着粉嫩的小嘴笑着,十分依戀地看着她。
鳳辰見此,立即喜形于色,攬過白錦玉的肩頭深深看了一眼,半晌才向方丈恭謝道:“多謝道長加持!”
鳳辰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高興時是淡淡的,不高興時是淡淡的,平時更是淡淡的,喜怒哀樂從不外露,時刻就像泉水一樣沁人心脾。
眼下這濃烈的歡喜神色白錦玉曾私下見過幾次,但像今日這樣在人前就表露無遺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所以,表面雲淡風輕不急不躁的鳳辰心底是有爲子嗣匮乏而焦心的。
也難怪,鳳辰已經二十九了,莫說皇室中人,就算普通百姓在他這個年齡也大多生了一堆的孩子了,而他卻才隻有奈兒一個孩子,的确是有點太少了。
白錦玉的心裏掠過一陣難以明狀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卻令她有些怅惘。
從金花殿出來後,白錦玉和鳳辰就出了離境觀。
千峰吐綠的兮鳳山上,巍峨的山門前,晉王府的人馬已然整裝待發。謝遙手扶屠割,立在晉王府的車旁,目光卻盯着坐在另一輛車上的玉玄子。
玉玄子坐在車沿上,将一柄拂塵插在衣領後,兩條腿懸空晃蕩着。看見方丈和鳳辰一行走來,他也沒有半點觸動,仍然斜靠在馬車上,繼續晃蕩着他的兩條短粗的腿。
“晉王殿下笑顔如花,想必王妃娘娘在金花殿一定是求到一個上好的彩頭了!”玉玄子說話依然是一副欠揍的語氣。
鳳辰自然是不會搭理這種調侃的。
玉玄子涼飕飕地笑了一聲,對着身後的車裏道:“小世子殿下恭喜恭喜,你很快就會有個弟弟或妹妹喽!”
“是嗎?”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從玉玄子龐大的身軀後面鑽了出來,那可愛而精緻的臉蛋正是奈兒。
他一見鳳辰和白錦玉,急着就要從車上下來,玉玄子不爲所動或者是懶得所動,謝遙乜了他一眼,走上前去,将奈兒從他車上抱了下來。
奈兒一落地,連奔帶跑地向白錦玉跑來,一下抱住她的腿道:“娘親,道長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嗎?”
白錦玉額頭冒汗,怎麽弟弟妹妹聽起來要生好多的樣子?她不忍拂了孩子的興頭,遂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讪讪道:“差不多吧……”
鳳辰彎身将奈兒抱起,帶着白錦玉向離境觀的方丈和衆道正式告辭。
衆人話别過後,方丈遠遠望了望始終坐于車上的玉玄子,頓了片刻終是步出了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青山綠水間,二人相顧無言,似有千言萬語,又似無話可說,最後玉玄子索性一甩手道:“師兄好狠心的心哪,都不留我!”
衆人聞聲看去,心中俱是一陣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