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文官武将在皇帝走後,也井然有序地開始撤離兮鳳山。
白錦玉遠遠看見蘇策在離境觀門前迎來送往就是不走,生怕他會找上自己,趕緊向鳳辰借口她要去找奈兒,強欲遁形。誰知,蘇策直接走上前來,喊住了她。
蘇策謙遜有禮地向鳳辰提議想和女兒“蘇麗華”單獨一叙。當時鳳辰正被太子殿下相邀去離境觀的藏書閣,無暇分身,便允可了。
白錦玉避無可避,隻得硬着頭皮跟着蘇策來到來離境觀的後花園。
“我這次見你和晉王殿下似乎和睦了許多。”蘇策道。
白錦玉讪讪道:“有嗎……嗯,對了,方才多謝父親在靈官殿出言相助。”她學着蘇麗華,盡量将話說的得體。
蘇策睇了她一眼,道:“罷了,此事雖然有因在前,但是說出去總是于禮不合有失皇家體面,下回切不能再有了。”
白錦玉點頭道:“是,知道了。”
蘇策看了白錦玉一陣,似乎有話想說,不知何故,卻沒有将話直說出來。
二人之間有些生澀,白錦玉也不知道該聊點什麽,隻好問起母親:“娘最近身體見好了些嗎?很久,沒見她了。”
蘇策道:“好多了,我自會照料好她,你勿要挂念。”
“好。”到此時白錦玉方知,她對母親仍然心有芥蒂,并不想多提她。
這個話題結束得很快,白錦玉隻得另尋話題,正搜腸刮肚地想着,忽而,蘇策道:“上次說的事情,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
白錦玉腦袋一炸,心道她僞裝蘇麗華,最擔心遇到的就是故人問舊事,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這種隻露半句的問話,前後一點提示都沒有,到底指的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天曉得怎麽回答!
倉惶中,白錦玉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
既然不能從内容上推測,那隻能先從語氣上判斷了。以蘇策的這個口氣,再結合他在這個場合見縫插針也要找機會來問自己這件事,可見這所言之事于他是非常看重的。
所以,隻有一條路,隻能往好裏說。
于是,白錦玉道:“父親放心,我已經着手準備了。”
蘇策聽了,微微驚異,怔了一下才笑着點了點頭。
他這個反應倒讓白錦玉心裏沒底了,怎麽自己往好裏說,他還驚異了呢?
莫非這事于蘇麗華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蹊跷,覺得接下來還是不要随便幫蘇麗華承諾什麽了。
于是她想先搞清楚是什麽事情,遂佯作虛心道:“隻是,女兒于此事并不在行,還請父親能夠指點一二。”
蘇策聽了,神情顯得理解,但是卻道:“爲父能做的都已做了,後面還是須勞你自己費心。”
這……白錦玉沒想到竟然得到這樣毫無信息的回答,隻得再道:“那父親可有舉薦之人讓女兒請教呢?”
蘇策交袖想了一想,白錦玉偏頭看他,片刻後聽他道:“你要不多與鄂王的王妃多加來往吧?”
白錦玉皺眉,爲什麽是那個出了名的沒脾氣軟柿子的鄂王妃?
蘇策看出白錦玉的疑惑,寬聲安慰道:“你心高氣傲應多習她的寬厚容量,據說她與鄂王的幾個妃妾都相處很好,上個月的新妾正是她自己爲鄂王物色的。”
白錦玉生生哽了一哽,對他和蘇麗華的所謀之事大概找到了點方向。
蘇策看白錦玉神色有變,立即道:“當然,爲父不是要你做成鄂王妃那個地步,那樣爲父也不會允許的,隻是……”
白錦玉加緊地問:“隻是什麽?請父親直言不諱。”
蘇策垂頭“唉”了一聲,道:“你多年來一直沒有子嗣,爲晉王納妃那是遲早的事情,所以……”
白錦玉道:“?”一臉不解。
蘇策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與其讓他人捷足先登,不如我們早做打算。”
白錦玉不言,不是沉默,而是蘇策的話還是說得雲裏霧裏不夠敞亮,她也不知道要怎麽接。
但她的這副樣子在蘇策看來完全是一種無奈、委屈、無措,所以他當即軟下聲來,耐心相勸道:“爲父不會害你,這大理寺丞的女兒爲人乖巧,性子也軟弱,她嫁給鳳辰,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地位,你依然可以在王府說了算。”
“啊?”白錦玉才明白,原來蘇策和蘇麗華謀的是這麽一件事!
蘇策非常正色地對她道:“女兒啊,此事萬不可大意啊!眼下吳貴妃、秦尚書都想把自己的人塞給晉王殿下,若真有一日他們推舉的女子嫁進王府,生兒育女子嗣不斷,往後你這沒個一男半女的人,該如何立足啊?!爲父又該如何自處?”
白錦玉聽他說完,心中一陣悲哀,當下就十分後悔一上來就同蘇策說了“已經着手準備了”這種話。
她有什麽權利幫蘇麗華答應爲夫君納妃的事?!
心中有不快,白錦玉臉上就看得出來。
蘇策不禁撫了撫她的肩膀道:“此等大是大非關系利弊的問題,以你的見識定能夠想得明白,楊司丞的這個女兒是爲父給你找的最好的人選了。我聽聞聖上給你一年的時間開枝散葉……你自己要掂量掂量,時間緊迫你不要再贻誤下去了!”
他說到這一年之期倒提醒了白錦玉,她尋思一年的時間,蘇麗華肯定回來了,這事由她自己去管得了。
所以,她模淩兩可地敷衍道:“女兒有數了。”
白錦玉和蘇策分了頭,便抓了個觀中道士詢問奈兒的所在,道士告知他一衆孩童正在三皇殿的天井裏玩耍,她便朝三皇殿走去。
離境觀占地千頃,布局精妙,從一個殿到另個殿要走好遠。白錦玉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想起蘇策剛剛對她說的話。
她不禁好奇如果今天真的是蘇麗華在場,她究竟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想了想,她覺得蘇麗華是真有可能說出“已經着手準備了”這種話的。
正如蘇策所言,蘇麗華是個很會權衡輕重的人。
皇室親貴王哪個不是妃妾成群的,鳳辰怎麽可能這輩子隻有一個妻子?
尤其像鳳辰這樣的香饽饽,品貌一流又是皇帝胞弟,簡直就像酒宴上的頭菜,絕對是擺不住。真的與其等到别有用心之人塞些是非女子上門,還就不如依蘇策的所言找個安份乖巧可以操控的女子進門。
“皇嬸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白錦玉一擡頭,發現竟已到了三皇殿門口,還與太子、鳳辰撞了個正着。
白錦玉一見鳳辰,當即笑着跑到他的身側,問詢道:“殿下也是來找奈兒的嗎?”
鳳辰偏過頭來,眼裏雖盈有笑意,口中卻不忘低聲對她道:“怎麽不見過太子殿下?”
白錦玉大窘,才想起自己失了禮數,趕緊補救地到鳳煜面前循規蹈矩地欠身拜禮。
鳳煜含笑虛扶起她:“皇嬸不必多禮。”
三人當下同行,一起穿過三皇殿往天井走去。白錦玉聽見鳳煜道:“皇叔好眼力,玉玄子數年間容貌大改,若事無預兆換本宮與他偶遇,是萬不能夠将他認出來的!”
鳳辰道:“也并無大改,道長隻是富餘了一些而已。”
“一些?”鳳煜驚得笑起,繼而好心提醒道:“皇叔這次可得好好看好這玉玄子,本宮這回輾轉三旬才求得他回京,今日你也見識到他的厲害了,他是絕不會那麽容易回京履職的。”
鳳辰聽言默了默,溫聲對鳳煜道:“太子殿下貴爲儲君,言談中不必用’求’字。”
鳳煜聽言怔愣了一瞬,随即領會自己言中有失,立即虛心道:“謝皇叔提點。”
白錦玉聽了不得不佩服鳳辰心細如發。雖然鳳玉口口聲聲喚鳳辰皇叔,其實鳳辰比他不過長了六歲而已,這六歲竟老練周全這麽多。
鳳辰轉而再說玉玄子,沒有評價他如何,隻是感道:“我記得從前道長爲人不似這樣,不知這幾年他是否遭了什麽變故,才變得如此。”
鳳煜道:“他呀!哪裏有什麽變故,就是躲我父皇而已!”
“漢鍾離!你到底是誰一邊的人?!”
忽然,一聲孩童的怒吼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三人循聲看去,隻見是四個宗室的孩童在天井中起了争執。
四個孩童中三個立着一個卧倒在地,奈兒是立着的其中之一,正攔手護着那個在地上的孩童。那聲怒吼正是對他發的。
那怒聲怒氣的孩子比奈兒略微年長一些,養的很好,看穿着也應是一個王公之後。他正舉着個木片,怒不可遏地朝奈兒比劃着。
他的身旁還站了一個手持木劍的孩子,衣着模樣都和他有些相似。
看了一陣,白錦玉了然,這四個孩子是正在扮演八仙中曹國舅悔罪成仙的故事。
奈兒手裏拿着半片芭蕉葉,很顯然他扮演的是八仙之一的漢鍾離。
那個拿着木劍的孩子是呂洞賓。
而那個發火的孩子,就是故事的正主曹國舅了,他手中的木闆正是代替的曹國舅的玉笏。
至于那躺在地上沒有任何“法器”的孩子,很明顯,隻能是故事裏曹國舅那不成器的惡霸弟弟了。
相傳,八仙之一的曹國舅一心爲善,弟弟卻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蛋。弟弟殺了人,曹國舅便将他斥責一番,希望他改惡從善。
可惜這弟弟死不悔改還逃跑了。曹國舅深以其弟所爲爲恥,從此看透世事一心向道,直至在山中偶遇呂洞賓和漢鍾離立地成仙。
“呂洞賓你說,這壞人做了惡事是不是該揍一頓懲罰?”“曹國舅”理直氣壯地問“呂洞賓”。
“呂洞賓”當即附議道:“是!”
“曹國舅”立刻對奈兒道:“漢鍾離你聽到沒有,你是神仙應該跟我們是一夥的,怎麽幫起壞人來了?!
小漢鍾離奈兒仍然護着地上的“惡霸”辯解道:“不能打,故事裏“惡霸”是逃走了,沒有被打,更何況我們隻是玩玩,他也不是真的壞蛋,更不能打了。”
那“曹國舅”氣個半死,上前一出拳就将奈兒推倒了地上,奈兒手掌着地,吃痛出聲。
“住手!”不能再任由孩子們這樣鬧下去了,白錦玉斥聲制止,搶了一步跑到了奈兒身邊将他扶起。
“娘親?”奈兒見白錦玉來了,委屈地看了看擦傷的小手,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伏在她肩頭哭了出來。
鳳辰和太子相視一眼,也走上前來。
“曹國舅”一見奈兒哭也跟着抽泣起來,嘴裏也委屈道:“漢鍾離不聽話,不幫神仙卻幫着壞人!”
鳳煜啞然看了看鳳辰,道:“孔夫子說得不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見此,白錦玉略一思忖,之後半蹲下身子對“曹國舅”說:“國舅爺是覺得漢鍾離身爲神仙,所以應當要和你站在一起去教訓這惡霸弟弟,對不對?”
“曹國舅”停住哭泣,點點頭。
白錦玉一邊拉起地上的孩童,一邊對“曹國舅”道:“那我有一個問題了!”
“曹國舅”睜大眼睛到:“什麽問題?”一本正經,嚴陣以待。
白錦玉道:“哦,我想問同樣的道理,漢鍾離也是神仙,爲什麽曹國舅就不聽漢鍾離的話不打這個“惡霸”呢?”
“曹國舅”的腦袋一時懵住,白錦玉已又道:“而且據我所知,漢鍾離還是曹國舅的師傅呢,怎麽徒弟不聽師傅的,反而要師傅聽徒弟的呢?”
“曹國舅”被白錦玉三言兩語問住,出神了半天,最後才憋紅臉道:“是嗎?”
白錦玉十分誠懇地點點頭,不因面對的是孩子而有半點敷衍。
那“曹國舅”又低下頭好好腦中風暴了一番,似乎很不容易才想通了一些,走過來和奈兒道:“好吧好吧,不打就不打,玩點别的吧!”
當即,四個孩童就在白錦玉的調解下又握手言和了。
見此,太子不無贊賞地對鳳辰道:“皇嬸思辨之才真不輸士大夫!”
鳳辰望向白錦玉,微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