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歌畢,小院内外靜默無聲,那淋漓盡緻的華越之聲仿佛久久不散,萦繞飄蕩在山谷雲間。
一時間,連衆多的精甲兵都醉心在他的歌聲中,逼圍的殺氣都減弱了幾分。
有些隐隐說不上來的東西盤上白錦玉的心頭,這首歌好是好矣,鳳辰也唱得極爲精湛,但是他爲什麽在這個時候要唱這種歌?這首歌也……太像在召喚什麽了。
見此,那一直橫眉獰視的金豹頭使不願再等,大掌向下一壓,将屠割連鞘插入土中,“镗”一聲抽出身後的大刀,昂聲道:“殿下,我等奉靈丞相之命恭迎殿下返回王都!”
“恭迎?”白錦玉譏笑道:“這種恭迎真是少見啊!”
白錦玉之後,鳳辰則淡淡道:“哦,還是靈丞相嗎?這麽說來他還沒得手。”
他的語調冷靜又清晰,沒有一個髒字,卻直戳人心一針見血,絲毫不留情面。
白錦玉雙眼微睜,之前的鳳辰一直是謙謙君子的形象,不,其實他現在仍是,但誰都能聽出他話中暗藏的譏諷。
金豹頭使臉上一黑,果然惱羞成怒,直将那把長刀握得上下抖動。
“老婆!”正在此刻,院外傳來一聲驚呼。
白錦玉心口一提,是男人回來了!
白錦玉罵道:“真是個蠢貨,看到門口這幅陣勢了還進來做什麽?!”
她說了這一句,鳳辰無聲地看了她一眼。
“快走!别回來!”白錦玉已不能做什麽,隻能沖那男人大喊。
那金豹頭使向衆兵一挑眉頭,幾個精甲兵立即撲飛上前,不過片刻,那男人便被人從院外“砰”一聲橫空甩進了院子。
白錦玉心道要命,脫口而出:“慢!”
可惜魁梧的金豹頭使已經出手,他擡手,正好掐住男人的脖子一把接住。
男人像被巨獸咬住脖子的獵物,四肢在空中徒勞地抓撓揮舞,而這豹頭使卻像鋼叉一樣,高舉着男人,仿佛是在逞狠。
白錦玉緊緊地看着豹頭使,放低了呼吸,請求道:“放過他吧……他是無辜的。”
豹頭使的眼中閃着怨毒的殺意,下一刻,白錦玉還是聽見男子的頸骨發出了“咔嚓”的一聲響。
一甩手,“咚”的一聲,男人被重重的抛了出去,摜在栅欄上,被擋了一下,落在了泥土地上。
“不——”一聲慘嘶,從裏屋撲出一個身影,箭一樣奔到男子面前,抱住男人伏身痛哭!
白錦玉怔得半晌回不過神來,殺人,這麽随意的嗎?
地上的男人癱軟着,口中鮮血汩汩撲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抱着他的婦人,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
“你别說了你别說了……”婦人一下下爲他抹盡鮮血,沾得滿手鮮血淋漓,手足無措地哭着。
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眶裏滾滾流出淚來,振作了許久,拼了最後的一絲力氣,道:“你……自由了……”
女子慌亂地搖頭,搖得淚落紛紛:“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了你就是決定了一輩子要跟着你……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婦人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嚎啕,仰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這聲音吸引了她一雙兒女,兩個孩子都從屋裏跑了出來,紛紛跪在男人的屍體邊,跟着母親一起大哭起來。
“你爲何傷及無辜?”白錦玉怅然地紅着眼睛,沉聲質問那個金豹頭使:“難道他不是你們西趙的子民嗎?!”
縱然與這對夫妻相識甚短,縱然這對夫妻有些不好的個性,但是……就這麽突然無辜被人殺死了,也是令人心痛憤慨!
金豹頭使冷笑一聲,對鳳辰道:“晉王殿下,我動不了你,還動不了他們嗎?”說着他眼神瞟了一眼一邊的婦人和孩童。
鳳辰搖了搖頭。
金豹頭使見他沒有反駁,擡手兩根指頭一勾,一衆精甲兵立即大陣壓來,他自己也按着刀一步步上來。
“放肆!!!”白錦玉暴躁一聲,走上前來厲聲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黑爆頭使真被她這聲吼得唬住,在她面前三尺處定住。
白錦玉軒昂道:“他,是我大徵朝的晉王,徵朝皇帝鳳華的同胞手足,鳳辰殿下!他不遠千裏來到畢都,是誠心誠意參加貴國钰賀公主的擇婿大選,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爲,就是貴國的待客之道嗎?區區西趙,彈丸之地,你猜猜夠我大徵的鐵騎幾日踏平?!”
這幾句話當真說得驚天動地,嚎哭地婦人止住了哭聲,鳳辰不禁低頭看了一眼擋在身前的身影。
随後,白錦玉聽到鳳辰道:“你們到我身後來。”
白錦玉側過半張臉。
鳳辰道:“嗯。”
金豹頭使也聽到來鳳辰的這句話,他眸光驟然縮成一點,握着刀柄上下戒備地觀察着鳳辰。
白錦玉懵愣中醒過神,連忙跑向那個婦人和孩童,攙拉起她和兩個孩子,連奔帶跑地藏在鳳辰身後。
金豹頭使看着溫文爾雅的鳳辰竟然還一馬當先,眼中似乎漏出嘲笑,口中一句“冒犯了”,便一手迅然發力抓向鳳辰!
在金豹頭使下手前,白錦玉早已留意,不管怎麽說自己國家的王爺若被人拿捏在手裏,那簡直堪稱國恥。
所以電光火石間,白錦玉奮力将鳳辰一推,金豹頭使的一爪直接抓在了白錦玉的肩頭。金豹頭使發現不對瞬間變爪爲掌,拍了白錦玉一掌。
白錦玉被拍得連退三步,頓時口中一鹹,吐出一口鮮血。
鳳辰扶住白錦玉:“聞宴?”
白錦玉看見金豹頭使眯起眼睛,他轉動了一下手腕,獰笑着,那眼神就像一隻老虎在玩弄被他捉住的獵物。
他猙紅的雙眼激起一絲詭異的興奮,鼻中冷哼一聲,旋即豎起長刀果決地朝白錦玉砍下。
“哐”!空中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相擊的聲音。一道銀光從天而降,從側面沖出一擋,用力一挑,長刀硬生生被架住,向空中撩了開去!
白錦玉雙耳被震得嗡嗡作響,擡頭看去,與長刀相擊的兵器竟然是屠割!
白錦玉看清來人,頓時一喜:“謝遙?!”
的确是謝遙,雖然仍然略顯憔悴,但是他仗劍而立的氣勢神态依然不改,依舊傲然如霜。
聽到白錦玉這聲喊,謝遙無聲用餘光看了白錦玉一眼。
金豹頭使原以爲可以輕松先解決掉白錦玉,沒想到半路又殺出來個人駁了自己一刀,來者還是個稚嫩的少年,不禁怒火中燒。
他一揮手,頓時精甲兵中飛出十幾人,落在院中和他站成一排。一衆弓弩手也當即伏在栅欄上準備就緒,一支支冷銳的箭弩寒光閃閃,無一例外地都瞄準着鳳辰。
金豹頭使帶着那十幾人一步步壓近,他最後通牒道:“讓開,我不傷你殿下,你也别逼我痛下殺手!”
白錦玉沾血的嘴角淺淺一牽,推開鳳辰,重新站好,向着來人一字一字道:“你殺我可以,動他不行!”
話音落下,謝遙雙眼微睜,側過臉,極其震驚地看着白錦玉。
“好!”金豹頭使一咬牙,道:“那你就受死吧!”揮刀就砍。
“住手!”
就在這時,淩空突然響起一聲振聾發聩的聲音。
這聲音由内力發出,壯如獅吼,一時竟聽不出來是從什麽方向發出的。
在這聲音發出前,白錦玉似乎覺得鳳辰動了一下,但是這聲音響起,他便停了下來。
來不及多想,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已然響起,擡眼望去,圍在小院栅欄前的兵陣推搡着向兩邊讓出了一片空檔。接着,十幾名身穿綠衣的健碩漢子,手持長刀押着幾個人從那空檔中間走了進來。
白錦玉定神一看,那刀下被押着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烏穆、慶娜、钰賀、司馬玄、李垣、金奉烈和李政敏。
那些被困洞中的人竟已悉數在此!
隻見他們個個雙手被縛身後,口中也被塞了布團,身上衣服滿是泥塵,脖子上還被人那刀押着,狼狽得半分也看不出王公貴胄的影子了。
山中逐漸響起一片簌簌的聲音,從山嶺上、天空中不斷湧出落下成片成片的綠衣人,頃刻間,竟将數百的精甲兵也被包抄了!
白錦玉頭都炸了,這什麽情況?!
這冒出來的又是一幫什麽人?!烏穆钰賀他們怎麽被他們從黑洞裏撈出來?他們被挾持到這裏又是要威脅誰?!
還有,爲什麽獨獨謝遙沒被綁起來?
金豹頭使也同樣一頭霧水,他皺眉看着一步一步走進院落的綠衣人,不敢輕舉妄動,忌憚地看着他們壓着七個人走到鳳辰的身邊。
兩軍對峙間,那群綠衣人中走出一個雙鬓斑白的中年漢子,此人身高體壯神情堅毅,龍行虎步,行動間頗有将帥之風。
他走到鳳辰面前,倏地将刀把反手向下,鄭重地單膝向鳳辰跪下,宏聲道:“三崗寨程易拜見晉王殿下,小小薄禮,望殿下笑納!”
衆人目瞪口呆!
一片死寂中,數百雙眼睛都齊齊刷向鳳辰看來。
鳳辰聽言,露齒笑起來。這朵微笑綻在他的唇邊,猶如曉晨中脈脈迎風的芙蓉,又像清潭間回燕來栖的秋月,仿佛世間歡喜都以一種最溫情的樣子蘊含其中。
他道:“你終于肯見我了。”
程易道:“是罪臣……想家了。”
鳳辰點點頭,拍了拍他肩膀:“好,我帶你回去。”
聽了這句,程易當即舉起雙手伏身貼地給鳳辰一下一下連連磕個九個頭,每一聲都磕得咚咚頓地有聲。
鳳辰受了他這禮,又道:“你給我帶了什麽大禮?”
程易一怔,看向鳳辰,看了一會兒眼中越來越奇異,道:“殿下,你的眼睛?”
鳳辰笑了笑:“無事。”說着先扶了程易起身,讓他立于一邊。
程易斂了疑問神色,恭敬地回禀:“罪臣押了铎月、東洲、厲國、高扈的太子和西趙公主。”
鳳辰聽了,點了點頭,道:“你深得我意。”
白錦玉愕然回身。
說話間,謝遙如入無人之境地走到院子中,提了尚插在土中的屠割劍鞘,将劍插回鞘中,回到了鳳辰的身邊,一如從前地抱劍而立,面無喜怒。
在場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事。
這時,鳳辰對那金豹頭使道:“叫靈韋來見我。”
沒有尊稱,直呼靈韋其名,而且不容拒絕。
那金豹頭使蓦地一怔,不知道爲什麽,氣勢上立即被削了一截。
“告訴他,他此行成敗與否的賭注都在我這裏,讓他來。”鳳辰的口吻依然溫雅。
金豹頭使左右打量着鳳辰,仍然未動。
鳳辰又道:“或者你問問他,一個殺了铎月、東洲、厲國、高扈儲君的國君,能當得安穩嗎?”
白錦玉大怔!
金豹頭使也是。
鳳辰再道:“我若殺了人嫁禍給他,天下人一定會信的。”
烏穆、钰賀、司馬玄、李垣、金奉烈……紛紛不可置信地盯向鳳辰!烏穆更是掙紮着胡亂向鳳辰蹬腿,若不是有人押着他,估計早上前将鳳辰踢個稀巴爛了。
腦中嘈嘈之後,白錦玉漸漸理出思緒,有些被自己忽視的東西一一都清晰了起來。
鳳辰提出要借宿,容忍婦人對他動手動腳,故意引起男人的醋意,刻意很寶貝屠割讓男人偷走,甚至她爲何一覺能睡到辰時……
烏穆說得沒錯,鳳辰的确很有問題,現在想想,從昨晚到現在,他其實一直在拖延時間,而他拖延時間的目的,應該就是一直在等人找到他!
白錦玉冷汗直淋,他們借宿這戶人家完全是随機的,這婦人對鳳辰的傾慕和那男人的吃醋個性也隻是露了一點點,而鳳辰,居然就不動聲色地随手利用了這一切,白錦玉越想越驚悚,不禁将目光投向身邊那個綠衣的漢子。
這一刻,就算再笨的人也領悟了,鳳辰千裏迢迢來西趙是另有所圖,他所求的人,并不是钰賀公主,而是這個叫程易的男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