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割這把劍,雖然昨天當了一天的牽引和拐杖,但本質上它還是一件天下絕無僅有、價值連城的傳世國寶。看鳳辰的神色,白錦玉就知道,這件東西丢了,絕對是件大事。
原本今早起來,他們是想靠這戶人家找一些山民去那洞中救人的,但是屠割一丢,就徹底打亂了計劃,隻能先等那一早不見的夫妻二人回來。
“從她摸你我就知道要出事,那個男人一看就是個醋壇子!”白錦玉的第一直覺就是那男人拿走了劍。
常人總以爲隻有女子吃醋會做出瘋狂之舉,誰曾想這男人要是醋火攻心起來,做出來出格離奇之事隻比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奪走了他娘子的歡心,那男人看你劍不離身寶貝得很,就偷了你的劍,肯定是這樣!”白錦玉倚在木栅欄上,看着婦人的一雙垂髫兒女在院子裏玩着一個鍋蓋大的皮鼓。
鳳辰坐在院子裏,聽了白錦玉的話,阖了阖眼睛。
白錦玉斂了話頭,無聲地看了眼鳳辰,心道真的不能再說了,鳳辰已經很倒黴了,眼盲了,又丢了名劍,這心情八成已是無法形容了。
不一會兒,婦人回來,一聽鳳辰丢了劍,幾乎和白錦玉一樣,當機立斷就說是男人拿走了。從婦人笃定的語氣中可以看出,這種事在他們之間絕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由婦人的口中得知,男人是去山上砍柴了。白錦玉當即問清了路徑,委托婦人照顧好鳳辰,自己便二話不說跑進山去找人。
沿着婦人所指的方向,白錦玉尋到一條上山的小徑,連續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在山腰上撞見了正背着柴火唱着小調的男人。
乍一見白錦玉,男人小調即止,他停下步子與白錦玉至少對望了幾個呼吸。
白錦玉目光将男人渾身上下掃了一遍,沒有看見屠割,便直截了當地問:“我哥哥的劍你拿哪兒去了?”
男人一臉裝蒜道:“什麽劍?”
白錦玉瞪了他一眼:“什麽劍?我哥哥昨天手上提了那麽長的東西你沒看見?”
男人道:“沒看見!”
不要臉有時候真是一種智慧。
白錦玉忍住發作,想了想道:“好吧,我跟你說句實話,那個劍不能亂碰!你知道我哥哥爲什麽一直拿着那把劍不放手嗎?”
男人微微怔結了一下,遲疑道:“爲什麽?”
白錦玉眼看着那男人身體緊繃起來,信步上前道:“你昨晚沒看我們拿劍隻拿那把劍的劍身嗎?”
男人雙眼睜大了一些,忙問:“爲什麽?!”
白錦玉立刻揭露道:“唉?你不是剛說沒看見過嗎?”
男人:“我……”
白錦玉假意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胡绉道:“因爲那把劍的劍柄上,有毒啊!如果有人的握了那個劍柄,毒就會沾上他的手,通過他的手傳遍七經八脈……”
白錦玉眼睛瞄着男人,果然男人已經低頭去看自己的掌心,她立即揪住他道:“哼!你還說你沒拿劍!你沒拿劍你看什麽手?”
男人被抓個現形,全身無措,白錦玉立即道:“廢話少說,劍在哪兒!”
男人一把推開白錦玉,什麽也不說撒開腿就往山下,白錦玉緊追其後,一邊追一邊騙他道:“你這魚木腦袋,我要是找到劍馬上就帶我哥哥走了。你不告訴我,我們就一直待你家,你老婆看見我哥哥那黯然神傷我見猶憐的樣子,肯定該心疼死他了……”
白錦玉還沒說完,男人刹住了腳步。
白錦玉趕緊收腳,這才沒撞上男人,她點着頭道:“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她繞到男人的面前,好言道:“你快告訴我劍在哪兒吧,早一點找到我們就早點離開你家了。”
白錦玉的話說到了男人的心裏,他低頭想了想,支支吾吾地承認道:“好吧,我給大傻子了。”
白錦玉皺起眼睛:“大傻子?”
男人道:“我本來是想把劍扔進山谷的,半個時辰前,我在山上遇見了也在砍柴的大傻子,他說喜歡那把劍我就送他了。”
白錦玉無語地扶了扶額頭,屠割也有今天!于是趕緊拉住男人道:“那好,你現在帶我去找大傻子!”當即她就押着男人往山上去找人。
空曠的山野,白錦玉和男人一直爬到山頂都沒有尋到半星人迹,無奈的白錦玉決定直接去大傻子家等,二人旋即馬不停蹄地匆匆趕往大傻子家。
然而大傻子家門緊閉,二人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人回來。白錦玉越等越焦急,這一來一去的晌午都要過去了,再拖下去烏穆他們在洞裏怕是都要急死了。
正在此時,她聽見男人自言自語道:“他不會是去集鎮上賣柴了吧……”
白錦玉猛然回頭,神色大變。屠割若現于人前,那他們的行蹤一定暴露無遺!
白錦玉心下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襲卷全身,她當即不再等什麽屠割大傻子了,抛下男人,整個人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奔回他家!
山裏人家不比都城,每戶都相距甚遠,這一路白錦玉差不多又花了半個時辰。快接近院子的時侯,白錦玉停下了腳步,空氣中有種說不出來是什麽的氣息,讓她不敢再輕易往前多走一步。
她伏下身來仔細體味,是太靜了。
山中應是野雁雜鳥多不甚數,白錦玉記得離開那會兒明明還是燕雀之聲洋洋盈耳的,但是此時此刻,這些鳥鳴居然都消失了!
白錦玉不禁擡頭看去,盤算這蒼翠的山林中得埋伏多少人才能有此景象。
小院四周一片冷寂,冷寂之中殺機四伏。
然而小院中仍然安谧甯靜,婦人的那雙小兒女都圍在鳳辰的身邊,不知他說了什麽故事,兩個孩子都托着臉在他腳邊聚精會神地聽着。那婦人也陪同身旁坐着,一臉色迷迷地享受,眼神還是分寸不移地緊緊盯着鳳辰。
白錦玉心中五味雜陳,鳳辰似乎還沒有察覺到這近在咫尺的危機。
對于白錦玉來說,進去還是離開,是一個問題。
想了一想,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從山道上走了下來,形若無事地走進了小院。
“你回來了?”鳳辰問,聲音隐隐意外。
白錦玉随意道:“嗯。”
婦人一見白錦玉回來十分高興,立刻迎上前來關心道:“公子沒找到劍嗎?是不是沒有看見我家男人?沒事,等他一會兒回來我來問他!”
白錦玉沒有順着婦人說下去,而是拍了拍婦人的肩膀柔聲道:“大姐,你先帶着孩子回屋裏去吧!”
鳳辰默默垂了垂眼簾,婦人則看着白錦玉疑惑問道:“爲什麽呀?”
正當她想要解釋的時候,小院四周響起一片噗噗的落地聲,連綿的山林中從天而降一片銀甲,銀閃閃一片,像落了一地的銀鴉,片刻之間就将小院圍了了個嚴實。
院中婦人驚得尖聲叫起,兩個孩童撲向婦人緊緊地抱住了母親的雙腿。
來得真快!
白錦玉心口一揪,全身本能地緊繃。
她不忘推了婦人的肩頭:“大姐進去吧!”一邊說一邊攬了她和孩子送進了門裏,帶上了門。
再轉過身來,小院前密密麻麻已足有數百之衆的精甲兵。
面對這森怖的排場,白錦玉突然慶幸鳳辰眼盲了。
靜默了片刻,忽而院落外響起整齊的步伐,這一衆精甲兵踏着鐵靴,開始一步一步朝院落逼近。這一聲一聲的腳步踏在地上,引得地面轟然振動,像刻意在淩遲被困之人的心志。
“砰”一聲響,栅欄被一腳踹飛,一陣塵煙飛揚後,一個身穿黑甲、背挎長刀的彪形大漢踏了進來。在一片粼粼的銀陣中,他拔地而起一身純黑鐵甲,威風凜凜,混身都散發着勢不可阻的氣勢。
而他的手中,赫然拿着金光銀亮的屠割!!
不出白錦玉所料,屠割一現,人就找上了門。
目光将來者打量,白錦玉雙目一怔,看見他的心口也有一塊豹頭形的護心鏡,所不同的,他這塊護心鏡不是黑色的,而是金色的,在一身冰冷玄甲的襯托下,發出燦燦金光。
白錦玉雙肩不禁收緊,心道不好,此人隻怕比昨日那個豹頭使更難對付。
這個大漢不發一言,目光像狼一樣直接攫向鳳辰,陰沉,兇狠,像對獵物勢在必得。
這一刻白錦玉想的是,作爲習武之人她應該保護不會武功的鳳辰,作爲大徵的子民她應該保護溫良賢德的晉王,作爲蘇麗華的姐姐她應該保護這位妹夫,保護她親妹——蘇麗華的未來幸福。
鑒于這三個原因,于是,白錦玉走上前擋在了鳳辰前面。
“殿下,你别害怕。”也許這話說慣了,到這個時候她仍是這麽說。逞能,的确是她的缺點。
“我沒有害怕。”鳳辰道。
白錦玉一怔,有一瞬地出神,隻因鳳辰這一句答得很不一樣。
之前白錦玉也對他說過幾次“别害怕”,鳳辰回的都是“好”,但這回,他說的是“我沒有害怕”。
白錦玉不禁想起烏穆的提醒,鳳辰如此鎮定,莫非真有後手?
她當即道:“殿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帶的高手呢?現在可以喊他們出來了。”
誰料,鳳辰道:“我沒有帶高手。”
白錦玉又一怔,傻了良久,苦笑道:“不是吧?昨天幫我們殺掉那些叛兵的不是你帶的人嗎?”
鳳辰默了默,道:“不是,我隻帶了謝遙。”
白錦玉仿佛狠狠地被打擊了一下,剛剛燃起的信心瞬間被澆了個透涼,半天醒不過神來,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在她怔愣地時候,鳳辰道:“幫我拿一下那個鼓。”
“啊?”白錦玉懵了。
鳳辰道:“對,幫我拿一下孩子們的鼓。”
白錦玉匪夷所思,如今大敵當前,鳳辰居然要什麽鼓!但是看他執意如此,白錦玉也隻好收了手臂,朝那院子中間走去。
她一動,頓時就響起了一片兵器出膛的聲音,至少有一半的精甲兵都調轉目光向她監視來。白錦玉強制鎮定,拾起地上那面鍋蓋大的鼓,回來遞到來鳳辰的手中。
“謝謝。”鳳辰道,依然沉靜如常。
白錦玉心中苦笑,有點羨慕他眼盲。
鼓爲兩面鼓,蒙皮而制。鳳辰左手将皮鼓攬在懷中,右手修長的五指輕輕并攏,一轉腕,白皙如玉的手松弛地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落在鼓面上,發出了一聲低沉與清脆兼而有之的鼓響。
這記鼓聲一下,在場者無不渾然一震,或許是鼓的原因,或許是鳳辰氣态從容不迫的緣故,這聲淵拔的鼓點竟有了幾分綿裏藏針的懾力,在空氣中似縷萦回。
鳳辰沒有停,随着他的手自然娴熟地起落,鼓聲開始變得強弱有序,疊疊如浪,終成了曲調。
這時,鳳辰引吭唱到:
“山光雲影轉玉阖,
我有明珠在滄海,
萬裏浩瀚長思君,
一曲高歌心似織,
六宇起高台,
四時去複來,
長憶戍客征遠道,
曾來故人不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