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氣機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爲蒼茫浩大。
以數次救世所得天地大道反饋爲資糧，以白澤權柄的極限運轉爲根基，以道德之氣燃燒曆遍魂魄爲依憑，哪怕是隻要三成的概率和可能性，那也是無數道藏和神話當中最高層次的神通。
天仙之路。
斬三屍。
證道大羅天仙的方式之一。
但是在此之上，仍舊要有神仙之才，以及在那神仙之才上，需要滿足的兩個要求才是最爲苛刻的——
于天地有大功。
于古今有大行。
沒有滿足這兩項要求，就算能夠有大神通斬出三屍，也會卡在最後一步證道天仙大羅的路上，卡在這裏，又如何能走到最後一步煉虛合道，如何能讓大道放開防禦，與己神魂相連？
道人曾經救世，開辟三千世界烽火台，傳功法以稱道德。
是爲于天地有大功。
得以爲黑白道德之氣。
開辟未有之前路，筚路藍縷，從無到有，自此始有百族之道，自古而今三百萬年，人道祭祀不絕，紅塵燦爛不虛，是爲于古今有大行。
得以爲玄黃功德之氣。
玄黃黑白兩股氣機升騰，以太極圖爲道劍劈落，一瞬間并無斬裂魂魄般的劇痛，反倒是無數瘋狂暴虐的惡意念頭，這些一直都潛藏于道人心底深處的，類似于本能欲望的部分，被以大道之劍分開。
繼而，和混雜其中的外道一并斬出。
趙離的元神旁邊，隐隐約約出現了第二個自己，眼眸森冷瘋狂，仿佛代表着諸性之惡，無邊殺戮，道人勉強擡手，并指一指，此分神直接沒入青萍劍之中，寄托其上。
但是即便是以斬三屍之法，仍舊未曾将外道盡數斬出去。
祂不是單純依附于道人的惡念上，而是整個神魂之中，就如同祂所說，被強化的不隻是有惡意，包括善念，甚至于自我，隻是被生生斬去本體一部分，并且直接和趙離本身惡念融合，寄托于代表寂滅之意的青萍劍上化作分神，對于外道而言，難得遭遇到了創傷。
溫和青年悶哼一聲，就在這即将徹底崩碎的白色空間内，和道人交手。
趙離腳尖一點，虛空造物，一座山脈将溫和青年抵擋住。
與此同時，趙離手指一點。
陰陽圖所化的劍再度虛斬而過，
一點真靈不泯，而代表着善意的部分，同樣被無邊強化的良知，在這一瞬間斬出，在道人旁邊化作了面目溫和含笑的青年，灑然一笑，氣度溫醇，旋即飛入彼岸金橋之中，寄托于其上。
而在這個時候，趙離本身的元神已經開始逐漸蛻變，發生變化。
眼眸變得澄澈安靜，無悲無喜，善惡皆可流過，卻已經難以留存在心底之中，但是道門斬出三屍，卻并不是徹底無情無我，變成了另一種程度的偏執，而是大愛大善，萬物紅塵流過心中，卻不沾染于我，不會在心底留下痕迹和牽制。
遊曆紅塵，有情卻又忘情。
外道悶哼一聲。
屬于祂的一小部分再度被斬三屍之法斬出去。
祂侵染了趙離，在此刻，某種意義上，祂和趙離一體。
所以，那被斬出一部分也化作了善屍之我的力量和根基。
這是來自于從神仙層次，借助于對于古往今來三千世界大功德，而以天道之力斬出三屍的過程，而在蒼天設計之下已經被納入天道規則之下的外道，也隻能硬生生受着。
祂近乎是在成爲道人的養料。
而這一瞬間，白色空間的崩裂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一道道裂縫，出現一道道裂痕，繼而緩緩剝落，墜入虛無。
很顯然，即便是有救世大功德支撐，這曾經讓趙離走過最初歲月的白色空間也已經抵達了極限，越往後走越是艱難，成功的可能性也越來越低，但是道人擡手，幾乎沒有太多的遲疑。
最後，斬自我。
破我之執。
無善無惡亦無我。
破諸多執念，而以我心合道。
溫和青年眼底閃過一絲瘋狂，這一次是因爲多少對于這天尊存了小觑之心，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還有這種壓箱底的玩命手段，借助古往今來的大功德，在從古至今過去未來一切歲月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先天神要做到這一步不難，這是因爲過去現在未來，必然存在有浩浩長空，必然有烈焰和風火，有森羅萬象，本身就是這些造物之道的祂們在這一步很簡單就能夠完成。
但是人族，壽數短到百年一世的種族，竟然也能做到？
因爲曾經的功德被衆生銘記，并且将一直存續下去，即便是早已經身死，也相當于将自我的烙印灑落古往今來三千世界？
而後借助對于大道之功，得到大道認可，最後直接與道相合。
後天複返先天，自人而登臨最高。
很瘋狂，但是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是，外道仍舊看出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是破綻的破綻，因爲祂也曾經聽過那五仙正法，也因爲祂也是這一境界，所以知道這一瞬間出現的緻命漏洞，在遲疑三息之後，外道眼底瘋狂之色越發濃郁，微微擡手，咧嘴笑了下，然後猛然朝着下面一按。
祂沒有将即将到來的大道氣機打破或者打回去。
相反，祂将大道氣機拉得更近了些。
三千大道，森羅萬象，盡數皆在眼前，擡手可觸。
讓那即将化作純粹真靈，與道相合的道人感知地更爲清晰，斬三屍最後一步是最爲危險的，因爲斬去善惡自我諸多執念，剩下的是純粹的自我，在合道之時，必須維持住自我的存在，否則被大道沖刷，必然會直接化作大道化身。
那便不是太上忘情。
而是天道無情。
道人最後一點元靈微微垂眸，清亮澄澈，看着那幾乎被從自己魂魄元神當中斬出的溫和青年，對方恢複了從容，嘴角輕佻，神色平靜譏嘲，而那意思很清楚。
你既是爲了好友不受害，而走這一條道路，斬三屍驅逐外道。
但是完成最後一步，就會在合道之時失去自我，忘記好友，成爲另外一位新晉誕生的頂級先天神。
那你要怎麽選？
其實我哪個都不想選……
可，事已至此，道人自嘲一笑，手中劍平靜斬落。
忘了就忘了。
還活着不是麽……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還會不會記得你們，你們也忘了就好。
就當不曾見過我。
此劍落下，一個個熟悉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是稚嫩的少年滿臉戒備看着自己，道：‘尊下将我掠到這裏，是有何所求？’是那渾身蒼灰色的貪狼微微擡起下巴，道：‘本座，貪狼星君’是桀骜的白猿坐在山頂看着圓月，是東皇太一撕裂空間，出現在壺中界，和昊天對峙，和雲中君懶散含笑，悄悄将書本畫卷藏在身後。
是姬軒轅有些懵懂地持着軒轅劍，嫘祖養蠶，是朝着自己奔過來的尤。
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在偷蛋的時候，和那小家夥齊齊對視。
代表着自我的記憶緩緩浮現，仿佛星辰和光點一般地漂浮在道人周圍，他視線安靜掃過這些寶物，和視線冰冷瘋狂的外道彼此對視，伴随着大道之劍落下，屬于真正意義上世界源初的氣息浮現，并且從其中出現絲絲縷縷的流光，和道人相合。
在三百萬年以來無數衆生繁榮的功德，以及救助諸多先天神得來的反饋，兩度開辟世界前路的道德作爲支撐，他從應對火神都有些勉強的神仙境，踏出斬三屍這一步，伸手就可以與道相合。
于是一個個星塵光點浮現，化作一個個身影，然後緩緩崩碎消失，最後化作塵屑纏繞在了道人身邊，而大道則是糾纏于手掌之上，他往下俯瞰，歲月在腳下流淌，烙印于曆史上百族之師的烙印散出流光，和他相合，而在這一過程當中，道人眼底的神色越發清冷安靜。
就算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開始離去，都已經無法觸動祂。
隻是一步步往前走。
白色空間已經徹底崩潰，化作虛無。
‘最前方’，權柄化作一座慶雲，踏上去，就是代表着仙道這一條大道的先天之神，以道爲主，開辟清靜天，而趙離的自我則将被天道沖淡，在他前面，最後幻化出的身影是清冷的女子，兩鬓已經發白，黑木發簪束發。
她安靜看着已經變成祂的道人。
卻不像是剛剛其他那些記憶畫面的角色。
元凰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微微後退一步，道人最後殘存的自我意識裏，閃過一個念頭。
她總是這樣，很少去幹涉旁人的決定，隻要是好友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就不會去阻攔，從來不會想要去幹涉其他人，也從來不會想要影響和改變其他人，自己獨立，而同樣認爲其他人也獨立，有着自我決定的資格。
疏離而克制。
總是這樣……
道人和沉默不言的清冷女子擦肩而過。
外道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當擺在你前面的兩條道路都是我給你的，那麽你會輸，就是注定的。
初生的先天神啊，就算力量比正常踏出這一步更強許多，但應付起來，可是很簡單的……
……………………
天庭行宮當中。
元凰猛地睜開眼睛，雙眼睜大，平緩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旁邊，湘君回頭看着在玉床上坐起的清冷女子，邁步回來，輕輕按住元凰肩膀，關切道：“凰姐姐，怎麽了？”
元凰隻是怔怔出神，一言不發。
湘君爲她擦拭額頭的汗水，安慰道:
“你找了天尊那麽長時間，再加上舊傷，應該再休息一會兒……”
“這個時候，再着急也是沒用的，不如養好身體，需要你的時候才能發揮出力量，何況，我覺得你應該相信帝君他們，也要相信天尊，他沒有那麽容易就放棄的。”
元凰微微颔首，嗯了一聲，擡手撫着額頭，許久後，輕聲道：
“我知道，我隻是，剛剛……做了個噩夢。”
“做夢？”湘君微微一怔，祂們屬于大道側面，不可能做夢，如果做夢的話，那必然可以認爲是直接來自于大道這一體系的反饋。
有和元凰相關的存在接觸了大道源初本源？
湘君遲疑道：“你夢到了……什麽？”
元凰沉默了下，輕聲道：“趙離。”
她道：“我夢到他慢慢往前面走，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但是也越來越強，他好像開始忘記我們，但是，也越發體合大道，是好事……”
湘君瞪大眼睛，道：“他在遺忘？在從人而成神？”
她一瞬間有些失神，可很快回過神來，看着仍舊清冷的元凰，看着後者伸手自旁邊桌子上取來了木簪，輕輕撫摸，心中擔憂，輕輕歎息一聲，半跪下來，伸出手按着元凰的手掌，想了想，道：
“……你沒有阻止他對嗎？如果你認爲是好事的話，如果是他的選擇，你一定不會阻止他……但是沒有關系。”
湘君強振精神，道：“神的壽數漫長，你們完全可以在之後再相聚，慢慢相處，重點是天尊似乎掙脫了外道的預料，所以是好……”
輕聲低語打斷了她的話：
“不，不對……”
“……凰姐姐？”
清秀水神微怔，擔心地看着垂眸的元凰。
元凰手指握緊了那樸素的黑木木簪，垂眸不語，眼前恍惚。
‘凰姑娘……”
‘所以，或許有這樣一顆星辰，曾點綴于虛空，照亮過大千，死去之後，它的微粒曆經千辛萬苦，無數歲月，存在于兩個人的身軀裏，這兩個人便有了最親近的關系，他們身上，或許有一點曾屬于同一顆星辰……’
‘就比如你我麽……’
‘凰姑娘？！’
‘可以吃點其它的嗎……’
‘嗯……凰道友，我是不是得罪過你？’
‘不是我說你啊，這世間變幻，人生更疊，何必拘泥于過往，人間可有的是好吃好看的東西，多的數都數不過來。’
‘等往後，三千世界，九洲十方，我給你找别的，凰姑娘。’
她擡起頭，道：
“不一樣，祂……那根本不是他。”
“我不許，所以我剛剛……”
湘君瞪大眼睛，道：
“凰姐姐？”
……………………
大道根源之處，道人邁步往前，和清冷女子幻象擦肩而過，邁出下一步，越發靠近最初的大道，越發喪失自我，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掌握住祂的手腕，讓他的動作一頓，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趙離，停下來。”
斬三屍的道人微微一頓，趙離二字印入心底，泛起絲絲漣漪，他低下頭，從容平淡的視線裏出現道道痕迹，背後清冷女子身影散去，而周圍環境豁然一清，但是他仍舊沒能往前，有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軀。
一封封信在空中散落，仿佛雪花。
上面的文字承載思念蔓延而出，仿佛繩索一樣，一端死死拉扯住了道人的手腕，助他借此把握住了自我的存在，不曾徹底被沖刷失去自我，而另外一端蔓延到虛空，不知前往何處。
外道的臉色緩緩凝固。
豁然回憶起來，剛剛白色空間崩碎之時，一封封信滑落入虛空。
祂眼底有極度不甘浮現，咬牙低語：
“是剛剛……”
而在同時，天庭行宮之中。
元凰閉了閉眼，輕聲道：“我不準他走……”
“所以就算是有些過了界，就算是被看做是胡攪蠻纏，我也想要幹涉他的将來的決定。”
“我不喜歡，我不準。”
“他是，我的。”
而在這個時候，一封信循着白發道人在世界縫隙無數次的嘗試留下的慣性，尋找到了目标。
自虛空落下，緩緩飄散在女子手中。
元凰微怔，然後雙眼瞪大，手掌按在這信箋之上，白皙手指捏地發白，眼眸清亮，自褐色化作火紅。
“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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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六百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