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沒有去遮掩自身的氣息變化，手拈白棋敲棋盤的少女很快便發現那重傷的白發道人已然蘇醒，轉眸看向趙離，随意将白棋扔入棋簍當中，語氣平淡道：
“天乾姬辛之師，天庭尊主，妾身倒是有眼不識得真人。”
她知道天庭尊主這個身份？
蒼天告訴她的，還是自己推測得出的？
前者則是其身份不低，後者則顯然執掌不弱的情報體系。
趙離一時間有些捉摸不透眼前這手腕鐵血淩厲的少女究竟是什麽身份，神色則從容平淡，微笑道：“太後不也同樣隐藏身份，去當一個普通的棋館館主？”
武皓不置可否。
手掌輕輕搭在棋盤上，仍舊還佩着那一柄大夏龍雀劍。
隻是這原本應該聲勢隆盛，蓋過天下全部神兵利器的長劍卻未免有些生不逢時的蒙塵，如同美人，美則美矣，若是和天下絕色放在一起則難免失色，兩人沉默許久，武皓主動開口，嗓音清脆，語調平淡道：
“你的弟子先前昏迷，被那龍女帶回姬成府邸，已經有太醫去看過。”
“那位老太醫被吓了一跳，說其根基雄渾，體魄健碩，如果不是知道是姬氏子孫，幾乎以爲是哪一位專擅氣血的妖王化形，這次他拔出劍，雖然那古劍已經被毀，但是他的聲勢卻已經成了。”
“尤其是在這個時間，爲了對抗妾身，那些老而不死的所謂國家柱石，皆已雲集于姬成府上，現在那姬成估計心裏慌地厲害，不過這些老家夥也隻是打算要豎起一個能和我抗衡聲勢的人罷了，便不是姬氏的也無所謂。”
“是姬氏子弟則更是師出有名。”
“隻是那些年老成精之人中，有幾人是真心爲家國，有幾人是打算扶持那孩子做傀儡，卻是難以說清楚的問題。”
少女輕聲剖析局勢，道人勉強坐起，靠着枕頭坐在床鋪上，先前主要掌控身外化身，這一處的感覺便要微弱些，此刻才能清晰感覺到身上傷勢之重，換個旁人就要魂飛魄散，此刻雖然大體無恙，可該疼還是得疼。
道人忍不住咧了咧嘴，然後望向那在朝堂中聲勢極重的少女，笑道：
“孩子？孩子什麽孩子，若我不曾看錯，你最多比辛兒大幾個月。”
“他是孩子，你又算是什麽？”
武皓積蓄出的那種氛圍一下被打破，黛眉皺了皺。
最後也隻是斂眸，道：“那位先生的屬下曾來給你療傷，此刻已經離去，雖然以他們的實力并不在意我，但是似乎并不打算以力橫行……至少，我能推測得出，暫時維持帝國的秩序對于他們而言更有利。”
是爲了紅塵這一概念的價值。
趙離若有所思，回憶起以欽天監爲核心建立的紅塵因果大陣，毫無疑問，蒼天也已經看得到紅塵衆生之力的價值，爲了維持那種緊密穩定的紅塵因果，武皓代表的帝王威嚴可能是必須的一環。
但是現在欽天監二度被毀，短暫時間内無法運用這一股力量。
嗯，畢竟是涉及到妖庭和天庭的争鬥，餘波摧毀建築什麽的，也很正常，不過蒼天顯然是能夠根據隻毀了欽天監這一點進行合理推測，判斷出其中有故意的成分，不過，故意便故意了，作爲天庭成員，在戰鬥時分心摧毀欽天監也極爲合理。
不過，哪怕蒼天知道欽天監是趙離故意毀滅，也必須護住道人的傷勢。
想到蒼天外表平和淡漠，内裏憋屈的狀态，趙離心中頗爲愉悅，嘴角微微挑了下，武皓縱橫朝堂，反應很是敏銳，嗓音平淡道：“……天尊似乎很是得意。”
趙離本就沒有打算掩藏自己的情緒，坦然笑道：
“吃白食自然是很痛快的事情。”
“吃對頭家的白食則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事情了。”
尤其是對手還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下。
果然暢快。
武皓眼波流轉，年紀不過十九二十，卻在一瞬間自然流露出驚人的妍媚，柔聲道：
“那先生可願意在帝都吃千年萬年的白食？有千年萬年的痛快和得意。”
那麽長的時間，豈不是吃軟飯？
趙離挑眉，心中忍不住腹诽。
道人我胃口硬，兼之鐵骨铮铮，實在是吃不下這軟飯。
又見那少女一身紫色長裙，顯露曲線，眉目嬌憨可愛，卻又有自然天成的魅惑，皮膚白皙，長發墨黑，帝者雍容，女子柔媚合而爲一，令人不由心動，趙離自然平淡地移開視線，擡眸注視着天花闆。
少女柔聲玩笑道：“天尊也會對凡人心動？”
道人笑了一聲，牽動傷口，倒是讓臉頰有些白，悠然道：
“貧道年歲相較于太後來說差的太長，委實沒有這個念頭。”
“另外，這也是爲了太後好……太後應該也不想有朝一日，涅槃真火從天而降，将這一座未央宮燒成廢墟罷？”
武皓聽出玩笑話裏淡淡的告誡，輕笑一聲，微微靠後坐地端莊，道：
“看來天尊果然不近女色。”
你這句話應該是在誇獎我，但是我爲什麽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趙離心中默默吐槽一句，神色不變，再看那少女時候，屬于女性的青春美好散去，隻剩下沉穩和從容，有類當初棋館中筋力縱橫捭阖的館主，道人笑了一聲，撫掌道：
“還是這樣順眼些。”
武皓道：“本來還打算玩些小手段，看來果然不起作用。”
“那便直接談論正事，我想要得到先生傳授之法，宋元化那樣的書生，得到先生一本無字書就能夠在畫中留下真意，皓雖不才，也想要求取正法，自認求道心不弱旁人。”
趙離微微擡眸，道：“宋元化？那本書你拿走了？”
少女搖頭，道：“不曾，宋元化也未曾受驚，已安排了帝都畫侍召的身份，若是先生不喜，也可以将其放歸名山大川。”
道人沉默了下，道：“榮華富貴，黃粱一夢。”
“現在這樣就好，不必特别關照他。”
“你說，想要學我正法？”
武皓點頭，以名爲太後，實則幾乎可稱呼爲大夏女帝的身份拱手行弟子禮，輕聲道：
“請先生教我。”
趙離若有所思，看來眼前這少女對于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帝國頂峰，卻又受到更大限制的局面很是不喜，仔細回憶，欽天監第一次崩潰，就是這位少女登上太後之位的時候。
這樣看來，恐怕和她脫不了幹系。
蒼天總是錯估人的特性，無論韌性，還是對于執掌權力的追求。
但是也不能忽略眼前一切皆是虛假，皆是蒼天落子的可能，甚至于武皓本身都不知情，亦或者武皓本身已有所察覺，但是也不願意放棄任何一絲從局中脫身而出的可能性。
道人想到鑄劍時候，自己最好也要有如妖庭帝俊那樣的‘不在場證明。’沉吟許久，然後緩聲道：“你和我無緣，但是貧道欲傳法衆生，等到我傷勢略微緩和恢複之後，你在未央宮布下陣法，讓聲音覆蓋方圓三千裏範圍以上，布法蒼生，你亦可以旁聽。”
武皓眼底浮現一絲情緒波動，行禮輕聲道：“多謝先生。”
趙離微微颔首，正要開口，突然心中微動，又似乎略有遺憾地歎道：
“不過，我就算傳下正法，修行至極緻，仍舊是仙人……”
這一句話頗爲突兀，其含義在此刻氛圍之下自然而然被理解爲，哪怕是将傳下的正法全部掌握也隻是仙人的層次，不能夠和蒼天，和那些先天神相抗衡，所以你也不必過于在意，武皓顯然早已經有所預料，并不顯得失望。
少女起身，伸出手指将黑白色棋子擺放成一局棋，道：
“鬥膽向天尊請教第十二局。”
問天尊，而非先生。
道人看那少女氣機玲珑，于是拂袖，劍氣撕扯将整個棋盤棋桌盡數碾碎成齑粉，棋盤如此，棋桌如此，更何況是桌上棋子，盡數崩碎消弭，被風一撩更是消失不見。
此舉仿佛道人動怒，神色卻平和。
少女卻失神許久，擡手行禮，輕聲道：
“多謝天尊指點。”
……………………
武皓離去。
欽天監幾乎全部崩潰，但是轉眼之間，最高處樓閣已然恢複原本模樣。
下面空空蕩蕩，上面卻是繁複浩大，貨真價實的空中樓閣。
整個帝都城中的無數因果再度彙聚在這裏，以此爲中心，維系這一張繁複浩大，且令人恐懼的紅塵巨網，一名面目方正，雙耳碩大的青年半跪于地，将方才趙離和武皓談論的話告訴了蒼天。
四方感知之神，雙目破妄，耳聽萬物隐秘之音，鼻嗅天地一切訊息，最後一位則甚至于連元氣變化都可以嘗得出來，這四位神靈以雙目勘測三千世界變化的芒陽爲長兄，都臣服于蒼天麾下。
将全部交談都說過之後。
這位面方耳闊的青年低聲詢問道：“是否要阻止他的事情，尊主？”
蒼天微微沉吟，那道人本身修爲在他看來并不算是什麽，而且這道人也說過，隻不過是尋常的法門，最高也是仙人，凡塵衆生走到這一步長且艱難，實力卻也不足以被視爲威脅，祂其實也想要看看這道人所修法門。
況且在眼下這樣局勢下，比起趙離做了某些事情，他什麽都不做反倒更讓祂覺得頭痛。
如同蜷縮成一團的刺猬。
内裏若軟虛弱，可伸手去抓，少不得被紮得滿手鮮血淋漓。
略有沉吟，蒼天嗓音平淡道：“随他去。”
“是。”
天神行禮退去。
灰衣男子落子，于是空中樓閣之下漸漸真實不虛。
蒼天仿佛在自己下棋，實則在注意道人的情況下，重鑄欽天監之因果。
欽天監崩潰兩次，這次那道人更是明目張膽地毀去欽天監陣法。
這一次，祂要将欽天監強化到哪怕是那道人拔出劍來砍，隻要不是出大道之劍，都絕對砍不動的程度。
………………
趙離自白色空間處得到了青鸾鳥爲東皇太一傳的訊息。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此刻已經開始着手鑄劍，約莫七日之後，此劍當成，趙離計算了下時間，告知于武皓，七日之後，開壇講法。
武皓在朝中的威望雖然說有所損失，但是姬辛未曾蘇醒，那柄古劍也已經折斷，目前來說仍舊如同大日，無人可以匹敵，命令下去之後，各地都開始布置陣法，盡可能滿足趙離的要求，能夠将他講經說法的聲音傳遞到極遠之處。
此刻已經是大周帝國畫侍召的宋元化也來到此地。
先是被人山人海的模樣吓了一跳，因爲早早将消息傳遞出去，就連隐居山林的仙人都有被喚來的，畢竟當日日夜轉換的景象太過于浩大壯闊，這樣的存在講述道法，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宋元化在一名秀美女子的陪伴下尋了一場地方安坐。
白發道人走出來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這居然就是那一日賜予自己無字天書的仙人，當即心中震動，趙離仍舊氣機有些萎靡不振，坐在未央宮前的法壇之上，不曾有任何開場白，直接講述法門。
是依據道門高深之法，又根據陰陽權柄，白色空間演化得到的道路。
前世雖然沒有仙法，但是所見道路極爲遙遠、
此刻就是将那種宏觀道路去蕪存菁，煉假還真。
道人開口講述道法。
宋元化的位置排在很後面，卻仍舊能夠聽得清清楚楚，嗓音平淡，仿佛在自己旁邊一樣，将未知之事徐徐道來——
天下道法不同，衆生渴求成仙，修行成仙亦有五類。
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
道門正法。
“鬼仙，其最下乘一品，五仙之一下也。”
“陰中超脫，神象不明，鬼關無姓，三山無名……”
現在地府輪回之說已經算是修行的常識，哪怕是宋元化這樣原本的百姓也能夠知道，聽得這幾句話，心中不由駭然，陰中超脫，鬼關無姓，三山無名，這豈不是說不入輪回之苦？
果然那道人嗓音平淡道：
“雖不輪回，又難返蓬瀛。終無所歸，止于投胎就舍而已。”
“故而斥爲下品。”
一言開口，已經是死寂無聲。
他們不懂蓬瀛，但是很顯然修成這一品仙人，足以不用承擔投胎之苦。
居然隻是仙人當中最下一品？
這這這……
下品已經如此，其餘四品真仙，又是如何？
衆人失神。
何其壯闊！
而在星海之上，雷霆遍布，鬼神長嘯，群星萬象旋轉，諸多異象紛湧而來，卻被死死封鎖，雙臂肌肉贲起的雷部正神怒目而視，舉起陰陽之中樞，化作一柄巨錘，重重捶打下去。
轟隆隆暴響聲不絕。
重錘之下。
一柄寬劍，緩緩成型。
劍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
此爲森羅萬象。
PS:今日第二更……四千兩百字~
讓我們穩一手，穩一手之後就可以嘗試加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