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氣三千的趙離沒能通過白色空間轉移自身。
本就搖搖欲墜,八面漏風的根基之下,自昊天處借來的氣機隻是勉強維持,心思一亂,或許就會随風而去,當場潰散,當下也隻能親自壺中界踏出,遠望岚洲方向,步步往前。
一步一前行。
蓄勢,養氣,也是養意。
氣機已經牽扯在他的身上。
已經不需要去借助神識或者旁人的告知,趙離便知道,現在岚洲有人在等他,雖說有人在等,雖說此行必然要去,雖然說九成九的死機,但是倒也沒那麽着急,道人本來就是懶散的性子,再說這個時候着急也急不來,踏在星海之上,慢慢往前。
不遠處便是天機一脈群島,此刻心境平和地和一座枯井似的道人想了想,順便轉折方向,去了天工一脈看了看,見見故人,若是能借來一兩艘飛舟代步那也最好,走着去岚洲有可能導緻氣機不穩,況且且也有點累,第二個理由并不重要。
天工當代宗主玄翳正在統籌此刻事情,見了那徐福先生突然來訪,吓了一跳,旋即便心中大喜,連忙将這位客人邀請入島内。
原本天工一脈算是人丁興旺,熱熱鬧鬧地很,現在先是分出去一大批前往星海,按照東皇的星陣圖去測量星鬥,又分出一大批去鑄造三千世界烽火天壁的壯闊景象,倒隻剩下兩三成,多少有些冷冷清清的。
好些個鑄造爐已經一年多不曾生火了。
玄翳感慨說先生來的不是時候,不提鑄玄大匠宗做爲稱星量鬥的核心人物,就是得了歐冶子之名的小丫頭也已經離去了,沒能見到這兩個更爲熟悉的人,鑄玄不提,那小丫頭先前倒是回來過一次。
匆匆回來匆匆離去的,将鑄劍的書卷抱走了許多,說是總算找到鑄造七星劍的法子了,不過還得要先試試手,聽其三言兩語洩露的真意,好似是和過去那些鑄劍法子截然不同的法門,也不知道嘗試多少年才能成功。
不過若是功成,那可就爲天工一脈開辟新的法門道路,僅憑借這個功績就足以名列諸多大匠宗之上,是開宗立派的人物了,說到這裏的時候,多少有些木讷的大匠宗玄翳臉上都帶了笑,顯然是頗爲希望能見到那一日。
趙離輕聲點頭說會有這樣一日的。
玄翳點頭,突然想要喝口酒了。
玄翳終究是個比起和人打交道,更喜歡和鑄造爐打交道的匠宗。
再加上趙離提出借飛舟一用,玄翳道恰好也有一行外人機緣巧合入内,要回返岚洲,說道不如同行,然後急匆匆地離去,去找那些不日便要返回岚洲之人。
道人提了一壺酒優哉遊哉走到了當初釣魚的地方,可惜而今天氣轉寒,星海雖然不至于結冰,那滋味肥美的魚兒卻是再也見不着了,就隻當初給這道人踏了一腳那大魚還在,此刻見到道人歡快不已,不斷躍出海面。
趙離失笑,将那一壺酒盡數倒入星海給了那魚兒。
魚兒醉得吐出一個個泡泡。
道人拈了根樹葉,它吐一個,道人便戳一個,也是有意思。
最後道人雙手插袖,回去自己當初制造的竹屋看了看,倒是和自己離開時候沒有什麽區别,隻是物是人非,已經一年無人居住,推門進去看看,屋子裏擺設如常,因爲加了避塵之術,也沒有落下一絲塵土,仿佛時間并未流逝,道人隻是出門觀海釣魚,屋子也在一直等待主人回來。
等到玄翳把人找回來,即便是趙離都有些感慨天下巧合之事。
那邊頗有三分落拓豪邁氣的,正是當初趙離從東瀾景洲前往岚洲時同船相識,名爲呂元龍,一路數月同行,後者也還記得當初那頗爲灑脫的徐福,在這星海外側的地方能夠遇到故人,對于他們這些在外冒險之人可謂是難得的好事。
呂元龍大笑兩聲,踏步上前,如往日那樣和徐福一記熊抱,大笑道:
“沒有想到,會在此處見到你啊徐福,哈哈哈,真該好好喝上一頓!”
趙離也是笑道:“确實是緣分。”
玄翳都有些驚異,幾人将事情說完之後,呂元龍毫無半點遲疑,拍着胸脯笑道:“那有什麽,徐福是乘我的船出海,現在也是該乘我的船回去,這是天大的道理,船上那個屋子還留着呢,隻是先前放過些魚幹,腥味兒有些重。”
趙離記起自己出發時候屋子裏便有魚腥味,失笑點頭。
呂元龍咕哝兩聲,又道:“對了,徐福,你前往岚洲,可着急麽?”
道人點頭,呂元龍便道:“那便是不等了,本來這邊吃的不錯還想多待一會兒,既然你着急,那咱們今夜便趁興出發,不等了不等了!”
呂元龍大笑離去,尋找此刻的同伴,竟然不求天工的陣法鍛造之術,隻是帶了些難得一見的酒肉,兵器也帶了些,是天工覺得來這裏不拿兵器拿酒簡直是侮辱,強行塞上了船,呂元龍嫌棄地丢下一把劍,偷偷藏了兩壇子酒。
許久不曾和外界接觸,書卷中都是外界蠅營狗苟之事的玄翳目瞪口呆。
旁邊道人輕聲道:“外界多勾心鬥角,也多有草莽豪傑。”
“不妨多看看。”
“今日告辭。”
道人乘興而來,也乘興而去,一口氣未曾散了,呂元龍飛舟上有三分之一的熟悉面孔,可也有許多陌生的臉,倒是神色都豁達,飛舟還是當初的那一艘,隻是顯然已經被天工們稍作修繕,速度遠超過去,飛舟之上陣法緩緩亮起,便如同射出的弩矢,破空而去。
趙離倚靠着當初常常在的位置,看着外面的星海波濤。
一時間隐隐有種恍惚。
星海的蒼茫不變,所在的飛舟不變,明月不變。
自己究竟是在出發,還是歸程?
是因,亦果。
一柄劍铮铮鳴嘯落在趙離身邊,道人垂眸,看到那把顯然是出自于天工一脈手筆的劍,呂元龍盤腿坐在飛舟的高處,提了壇酒落下在趙離身邊,他看了看這曾經同伴的白發,沒有多說,沖着那把劍努了努嘴。
“看你沒了防身兵器,好歹路過天工,這劍你拿着護身。”
“酒是不可能給你的。”
趙離失笑,沒有拂了呂元龍的好意,将劍拔出,貼合手掌,然後微微一怔,旋即會心一笑,劍柄一側小心翼翼镂刻了歐冶子三個字,這柄劍,想來是他趙某人離去之後,那少女嘗試鑄劍時所造,兜兜轉轉,最後又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屈指輕彈,劍鋒鳴嘯低語,果是好劍。
趙離道一聲謝,呂元龍擺了擺手,喝了口酒,随手将另外一個小酒壇遞給趙離,倚靠着飛舟,漫不經心地講述着和趙離在岚洲分别之後這兩年多的經曆,曾經冒險深入海眼秘境,結果折損許多人手,也在一些小鎮子上,見到過往日從未得見的奇妙景象,風土人情。
喝得好酒,吃得好肉,聽得好曲。
見得好紅塵!
說幾句,便擡起脖子喝一口酒,然後看向趙離,道:
“你又如何?”
趙離沒有喝酒,隻是晃悠着酒壇,回憶過往,道:
“我啊……我曾在雲中論道,在天上喝酒,和天地之主遊走紅塵,也曾直面萬古帝君,借助周天星辰爲算籌,演化千年萬年之生機,更曾拔出女子玉簪,隻是一劃,便是天地銀河廣闊。”
看得好氣象。
呂元龍目瞪口呆,突然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然後并指指着道人,連連道:“好好好!你果然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海上男兒,這牛皮吹的,老子沒有見過比你更能的,服氣,當真服氣,哈哈哈!”
道人不置可否。
草莽豪傑已經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實在是肚子疼,呂元龍笑得坐倒在地,左腿曲起,右腿伸得筆直,一手提着酒壇,黑發粗麻繩,擡頭看群星,着實是紅塵;旁邊青衣道人白玉簪,鬓角白發微微揚起,垂眸見汪洋,也是出塵,好一會兒了,那呂元龍頭往後輕輕磕着飛舟,笑問一句,道:
“你所說經曆,也唯獨那拔女子玉簪是真風流,老子羨慕得很。”
“問一句,老徐,那女子如何?”
道人沉默,然後微笑答道:
“既是我拔的玉簪,那自然天下最好。”
于是草莽放聲大笑。
PS:今日第一更……字數稍少~兩千八百字
坦白講,我本來想要一口氣寫道老趙蓄勢養氣抵達的,但是這草莽紅塵豪傑和出世入世道人的對應,還有出海,回城的前後因果,前後照應實在是有意思,就先停一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