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之上,諸天工群島。
趙離雙目炯炯看着海面波濤,手持釣竿,八風不動。
自诩爲釣魚小王子的趙某人,那天直接走了個空,可恥地一條魚都沒能撈上來,不要說是魚兒了,連個河蝦都沒能撈起來,最後還是歐冶子看到他氣地跺腳險些一腳把這伸出來釣魚的石台給踩爛,才分勻給他一條。
然後幾個小家夥歎息一聲,咕哝着說,原來仙人也會鬧别扭嘞。
倒也像是人似的。
就隻是普通人鬧别扭跳腳腳疼,仙人一跺腳就反倒是石頭遭了災。
然後一幫孩子在趙離‘怒目’而視之下,哄笑着散開。
趙離臉上神色則變回溫和,搖頭一笑,拎着那不到一掌長的魚肉,來了一出石闆烤魚,用的岩鹽調味,滋味還行,就是魚肉太少,真的就隻是呲溜一下就從嗓子眼裏竄了下去,從此以後就徹底和這該死的魚對上了眼睛,天天地跑來釣魚,沒日沒夜了似的。
怎麽可以空手而回?
我釣吧老哥從不空軍,這是恥辱。
歐冶子也偶爾陪着他,不過大多也就是少女釣上來一桶,而趙離和魚大眼瞪小眼,對方死活不上鈎,氣地厲害,分明他隻要一拂袖,足以讓這方圓百裏的海面翻個個兒,可卻就是死活不肯用神通,每天就端着個青竹釣竿死死盯着海面。
少女有了個奉命伴着這白發仙人的職責,也樂得清閑,每日都能夠閑散釣魚來吃,後來又是十來天,這一天更是直接從早上釣魚,一口氣釣到了大日落了下來,天邊群星升起。
這一段時間,天工已經初步測量了些許星辰間距,這些天工一脈的孩子們也很喜歡這開始别開生面,有了些往日不曾見過風景的星空,也來了許多,用石頭把那青竹釣竿給固定住,一個兩個手臂枕在腦後,看着天上星空。
說來也是奇怪,這樣簡單和随意的樣子都能夠釣上不少的魚來,可偏偏最認真的那白發仙人,這十餘日收獲真可堪稱是讓人可憐了,叫少年少女們好一陣調侃,那些孩子們笑着談天說地,雙目看着那星辰和海面,眼睛瞪大,自有朝氣在眼睛裏面。
對于往後的事情卻絲毫都不放在心裏。
隻是看着那天高海闊,風來雲去,浩瀚無窮,這便是少年。
得了歐冶子名号的少女随口閑聊,看着那白發仙人的背影,嘴角翹起,想着這家夥肯定今天又是白走一趟,成了他口裏所說的空軍,不由得卻又有些得意起來,微微擡了擡下巴,鼻子微皺,哼哼,仙人又怎麽樣,釣魚還不是釣不起來?
我可是能釣一大堆,真的是一大堆。
旋即又很有幾分江湖上豪邁女俠的氣度,拍了拍平實的胸脯,想着今天果然還是得要本姑娘來分你幾條,唉,誰讓我就是這樣大度呢,呆呆想着,想到得意炫耀處,噗呲笑出聲來,卻突然看到那仙人側臉溫和,嘴角似笑非笑,自語歎道:
“上鈎了啊。”
上鈎了?
少女微怔了下,然後眼睛一下子瞪大,哎哎哎?難道說這徐福釣上魚了麽?
哎哎哎?今天太陽難道晚上出來了麽?
正在想着,突然聽到旁邊幾個同伴都一一地驚呼出聲:
“啊!那,那是什麽?!”
“星星,好亮啊!”
“以往從來沒有這麽亮過!”
歐冶子下意識擡起頭,然後雙眼一下瞪大,看到天穹北極中央之處,先是一顆最爲巨大的星辰陡然大放明光,已然不是尋常星光,那光竟如同流水一般落下,仿佛要化作光柱,而周邊更有一顆顆星辰亮起,簇擁一旁。
星光浩瀚溫柔,如同天上海,隐隐沾染紫色,氣息浩大。
衆人失神,回憶起來了這一顆名爲紫微星的星辰,然後不自覺地沉浸在了這樣瑰麗神秘,前所未見的景緻裏,少女也是看得入神,可莫名便回憶起來那一日,白發仙人垂釣星辰,不知道爲何,有種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仿佛立足于深淵和蒼天的中間,有熟悉的東西離自己遠去,下意識轉頭看去。
有清風如許自千萬裏星海而來。
白發仙人鬓角長發微動,眸子溫和,然後狡黠一笑,擡起廣大袖口,袖子下面的手掌輕輕拉着一道水元所組成的線,線的一端在仙人手指上,另一端則是釣着一位銀光閃閃的魚,沖着她稍微晃動了下。
嘴角微翹,滿是得意地道:“上鈎了……”
少女便下意識松了口氣。
原來指的是這個啊。
果然還是那個喜歡吃東西和做飯,卻死活釣不上魚來的白毛團子,再說了,剛剛他又沒有施展法術神通,這麽大的變化,如果是他引動的話,那肯定有很大的法力波動才對。
就是仙人,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就引動這麽大的聲勢和變化?
她看了一眼趙離釣上的魚,眉宇飛揚,有種得意感。
哼哼,不過隻是釣上了一尾魚罷了。
我可釣地更多。
她是整個天工一脈少年一代裏鑄造天賦和實力最強的,幾乎被默認爲會成長爲未來的大匠宗,接替鑄玄之名号,也因此,其他人待她,長輩們是期許,而同輩是敬重,甚少有這樣的同伴可以玩耍,也因爲這白發仙人來了,這一個多月裏,才和同輩裏面結交了不少的朋友。
可無論如何,總還是想着要和這仙人比一比。
一夜垂釣,趙離優哉遊哉地将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魚開腸破肚,處理了個遍,罕見取了藏着的一點點酸菜,做了一份酸菜魚肉,讓那少女大怒,直接勒索了酸菜秘方,這才美滋滋地滿意下來,又将那滋味恰好的酸菜魚分吃了。
兩人吃幹抹淨了往回去走,少女炫耀自己今日的戰績,有告訴他下次可要好好釣魚,趙離則是無奈頭痛,自己是不是太給釣吧老哥丢人了。
還是說這個世界的魚都精明的很?
難不成,靈氣還有滋補腦子的效果?!咦,那這個世界的腦花下火鍋是不是更好吃點……
趙離神色認真,開始思考着這個行爲的可能性。
那邊歐冶子走的無聊,随口道:“徐福啊……”
“嗯?”
“你上次不是念的那個什麽,生涯千頃水雲寬的,挺有意思的,再來念一個解解悶呗……”
趙離回神,啞然失笑,想了想,自己肚子裏确實是有很厲害的名句,可就算是拿出黃河之水天上來,高堂明鏡悲白發,這小丫頭也肯定不懂,雖然自己來念這詩句倒是挺應景的,趙離調侃一句,拈起鬓角白發,擡頭看着遠比先前更爲嗎明亮的星辰,感慨先前自己還打算要給姬軒求一個紫薇命格。
現在卻是用不着了,重新定星辰的話,紫微星本就是代表了帝王的命格氣運,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樣,并不是他天命選定了誰,然後那人成爲人皇;而是成爲人皇者展現出了足夠的氣魄和氣度,然後自然而然就是人皇,自然地引動命格變化。
當即半開玩笑半感慨地道:“好啊,那就給你念一段。”
他的聲音頓了頓,星夜林道之上,手中的青竹釣竿給當做了是拐杖,輕輕點在地面,清脆有韻,隻當做節拍,白發仙人,徐步而行,合着風聲水聲林中葉聲,曼聲低吟: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
“甯羞白發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
“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
元朔城中,姬辛别府之上,一老一少兩個從帝都回來的星術士,擡頭呆呆看着前所未有的帝王氣運沖天而起,然後天空的星辰氣象落下,和這一股人道帝王氣運彙合在了一起,終于化作貴不可言的紫氣——
紫氣氤氲三萬裏!
…………
這一日趙離并未回到天工的駐地,随着歐冶子同行的,不過隻是元神,進了自己所制的木屋當中,關上了門,吹熄了靈燈,将青竹釣竿輕輕放在了旁邊,和衣而睡,在躺在床鋪上的同時,已然消散而去。
歐冶子回了家裏,不知道爲什麽,心裏有些說不出的玄妙感覺。
恰巧鑄玄來此做客,就将這事情告知于老者,說到了白發仙人所歎息的那一句上鈎了,還有那廣張三千六百釣的氣魄,老者不由得心驚,回去也是翻來覆去無法安眠,索性穿了一件廣袖外衣,披星戴月,起身去尋了那一座木屋。
去了的時候,已是一身星露夜色。
見到趙離吹燈睡下,略覺心安,想了想,沒有叨擾,隻是笑了下,便又轉身回去。
第二日早前來拜訪,推門時候,卻已經不見了白發人影,桌子上放着一卷竹刻,一張玉牌,上面一側是爐火如同星辰,一側是鑄兵殿三個大字,而竹簡之上,刻畫諸天工各脈天工的姓名,言道若有出世之心,可取此令,東去天乾,以入大世。
又在最後玩笑般提及一句,勿要忘記約定好的七星龍淵。
若有好劍胚,當會送回來天工,随她鑄造,三年可,十年也無妨。
他日有緣重逢,道左取劍。
隻是身家有些窮,商量一下,鑄劍費用,一頓魚肉且如何?
鑄玄見到名簡之上并非是量星的人物,又感慨這樣的手段,當即做出決定,遣諸天工集結就此出世,橫渡星海,直抵天乾元朔;一方面則是敲定了繼續測量星鬥的重任,務求在最短時間内完成。
………………
在天工群島不遠的海域之上。
趙離元神歸體,懶散踏在釣魚的石闆上,望着海天一色,月旬的清閑歲月,倒是讓他整個人都恢複過來,而他現在性情越發随意,尤其是不喜歡離别的氛圍,索性就沒有專程去和諸多天工相識告别,彼此這些,哪天回來看望一下,送個劍胚礦石之類,可有價值的多了。
至于留下的那一個竹刻名錄,上面寫着的也不是那些天工赫赫有名的天才匠宗,他們畢竟都是天工一脈的中堅力量,需要負責東皇太一稱量星鬥,他哪裏能夠廢了人家的大事來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寫下的隻是這一段時間所觀察尋找的,天賦氣運很強的那些天工鑄造師。
隻需要有機會讓他們磨砺成長,就能産生蛻變,而恰好,白色空間最不少的就是磨砺的機會。
趙離看星河波濤,伸出手來,五指翻轉,低語笑道:
“天下才俊如繁星,我截中流。”
擡眸看了看着星海橫流,突然想到了過去看到了的那些漫畫,尤其是桃白白用樹幹飛的那一段,心裏面有些癢,可惜這裏沒有那麽粗的樹,想了想,撫掌一笑,一拂袖袍,袖口裏面前幾日做釣竿剩下的一截子青竹。
這一甩之下直接飛出,落在了海浪亂流上。
趙離大袖飄飄,直接躍出了那一座石台,就要落在青竹之上的時候,突然心有所感,動作微頓,海浪湧動,一尾他先前求而不得的魚兒躍出水面,天地氣機牽扯,白發道人青灰色廣袖鼓蕩,罩一袖風月,右腳腳尖輕點,在那魚兒飛躍而起的時候點在魚身上。
氣機自然而然在那魚中一轉,已自複又騰空而起,落于青竹之上。
而那魚兒也在同時落入水面,一切恰好,水面波光粼粼。
一種自然而然卻又難以言說的感覺在趙離心中升起,那魚兒得了他一縷氣機,已然通靈,懵懵懂懂躍出水面,如同拱手叩拜,趙離灑然一笑,順勢拱手以還禮。
一點靈機非常道。
管他是如何,便随它去何妨。
且不去想。
那一尾靈魚入水而去。
趙離擡眸。
今日的月亮不知爲何尤其大,此刻才出水一半,皎潔玉盤,一半在天,一半在水,月光清冷,浸潤在了水中則尤其如此,水光漣漣,将這月色打碎了滿海,白發道人穿着青灰色廣袖道袍,右手背負身後,神色溫和看着天海水月,一點風掠,鬓角兩縷白發。
然後突然微笑歎道:
“道友來了。”
背負着的右手手背上,一道羽毛的痕迹浮現赤色紅光,徐徐散去。
伴随着雅緻的青色流光,月上一隻巨大的青鸾鳥飛來,尾羽有青色,卻也有最長的兩根,是類似于月光薄紗一般的顔色,在夜空中徐徐飄動,青鸾鳥的背上,坐着模樣清雅的女子,黑發如舊,卻沒有梳成發髻,隻是從肩膀一側垂下。
身上衣物顔色清淺,上身衣爲竹青之色,裙裾則淺,不修粉飾,懷中抱一張琴狀法器,手如凝滞,皓腕霜雪。
青鸾鳥停在半空。
但是氣息仍舊激發讓周圍的魚兒紛紛離去,尾曳水波,層層漣漪反射月色,青鸾鳥尾羽如月薄紗,在空中微拂,白發道人負手而立,站在青竹之上,微微擡眸;女子懷抱古琴,一雙褐瞳清冷平和,略略往下。
趙離微笑拱手,道:“有勞道友。”
“嗯。”
鳳凰微微颔首,抱琴而下,如同有清風相送,也恰恰站在青竹之上,然後嗓音清冷,道:
“東皇半身在此,我自該出一份力。”
“立時便去麽?”
趙離搖了搖頭,道:“還有一處頗有意思的秘境,先去看看那裏,再尋東皇不遲。”
PS:今日第一更,四千四百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