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上?
這一句話讓男子不由得面色微微變了,但是接下來無論如何,老者都不肯再繼續談論下去,隻是那張飽經風霜的面容上微不可查地浮現出了恐懼和敬重混合在一起的複雜神色,最後化作一絲歎息。
老者邁步上前,看着被天工一脈供奉了許久的星陣圖。
伸出手掌撫摸着那星圖,然後恭恭敬敬地行禮,雙手捧着這星圖将其取了下來,而那目前領受天工一族族長,面容有些過于老實的男人早已經将其他的族人逐出這一間于天工而言意義重大的屋子。
屋中除去了他之外僅剩下的幾位,都是天工之中執掌某一類鑄造秘法的大宗匠。老者動作一絲不苟,将星圖封印,化作了一道卷軸,又用純黑色沾染點點星光的布匹将卷軸外面包了一層,然後方才轉身,正坐着看向諸多族中後輩,嗓音沉靜,道:
“尊主傳法令給我等,我決定親自前往外界尋找尊主。這一件星陣圖,我随身攜帶,以此作爲信物,你們守在這裏,一切如常。”
衆人彼此對視一眼,都低聲應是,老者沉默了下,又道:
“族中在這幾日進行鑄造兵器的大比,選拔鑄造的技藝最拔尖的後輩,讓那個孩子陪着我走一次,我的壽命已經不多了,如果我死了的話,就将我埋在外面,由他帶着星圖繼續尋找下去。”
諸多天工大匠宗看着老者蒼白的頭發,皆心中微酸,知道這位長輩的壽數已經不多,老者則是歎息着道:“當年我們天工一族曾經負約,去的遲了,而今有機會彌補,我就算是壽數到了,死在外面,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
“都散了吧。”
其餘諸人行禮退去,老者則是喚住了族長玄翳,然後提了桌子上的燈柱,拂袖打開了一處陣法,陣法後是一層層向下的台階,老者腳步蹒跚地走在比這一處禁地更爲深遠的地方,玄翳跟在後面,他從來沒有想到,在星圖之後,居然還有布置如此繁複的禁地。
而這個地方,就連作爲族長的他都不知道。
燈柱照亮了兩側的牆壁,上面有從古至今一切的符箓閃過,就像水波。
一瞬不知道掠過多遠的距離,蔓延出去。
老者的聲音在這狹窄逼仄的甬道中回蕩,增添了深遠空洞的感覺,就像是隔着水波,有許許多多的人在一齊地對他開口一樣,層層疊疊,将話語中的感情沖淡:
“玄翳,當年主尊對于我族賞賜有很多。”
“那是因爲我族能夠爲主尊分憂,其中最重要的不是兩件,而是三件。”
“三件?”
“不錯……其中爲你們所知的量星尺已經在遠古時候丢失。”
“星圖則一直都在我們的禁地當中供奉,而最後一件至寶,也是最爲我等珍視的至寶,其實是一種恥辱,這個恥辱不能夠告知于他人,隻有族長世世代代地傳遞下去,天底下本來不應該有第二個人能知道這件事情。”
老者的聲音頓了頓,臉上神色變得溫和柔軟,道:“但是我要走啦,我如果死在外面,這件事情就沒有人能夠知道了,忘記曾經的恥辱,其惡劣更遠甚于恥辱本身,所以我要告訴你。”
玄翳低着頭,微弓着腰,身軀的影子被老者手中的燈火照亮,拉長。
老者咳嗽了下,繼續道:“你也知道,天工一族從一開始就供奉着星辰的主人,這是因爲,我等祖先剛剛開始鑄造的時候,材料來源于星辰的殘骸,爐火則是從天極之處墜落的流星,尊主正是天工一脈的起始。”
“而當年,主尊執掌天地命格,預料到了有一場惡戰。”
“祂已經有了足夠強大,能夠搖落漫天星辰的兵器,還缺少一件用來護身的至寶,所以将天底下最爲堅硬的材料交給我們,詢問天工的先輩,能不能夠鑄造,當時的我族完成了稱量星鬥的事業,犯了傲慢的心思,接了下來。”
“但是費勁了一切的手段都不曾将其熔煉。”
“到那個時候先祖們才知道這遠遠超過了技藝所能達到的極限,需要尊主親自将其熔鑄,天工,哪怕是我天工的大匠宗也隻能從旁輔助,當初的先祖明悟了這一點,匆匆忙忙地去尋找尊主解釋情況,卻已經遲了。”
“消息被族中的某個前輩無意間洩露了出去。”
“在我們抵達的時候,戰鬥已經爆發。”
“當日尊主出戰,傳說的記載,隻是劍光掠過天空滑落的光焰,就足以照亮三千大世界,星辰懸在空中和大日齊輝,傳說有足足三年時間不曾有過黑夜,然後一切恢複了原狀,尊主再不曾出現。”
越往下走,陰氣越是深重,老者重重咳嗽着,雙目有光,道:
“我等先祖一直認爲就是因爲我們慢了這一步,才導緻最終結果的無法挽回,這其實也是事實,但是這和普通的族人沒有關系,應該由我們這些匠宗來承擔背負,所以一代代大匠宗來這裏禁閉贖罪,嘗試完成這一場真正的偉業,數十萬年,終于将這一件材料初步淬煉完成。”
“隻需要尊主的意念,就足以化作祂所需要的法寶。”
玄翳忍不住心生敬畏,輕聲道:“是什麽材料,要數十萬年的苦工……”
老者不答,隻是往前走,越來越往下,最下面是一座巨大無比仿佛神話時代才可能出現的青銅門,老者伸出手來,緩緩将其推開,光焰從門中傾瀉出來,緊接着出現的一幕讓玄翳的瞳孔都微微收縮——
是巨大到足以和這青銅門相稱的巨大鑄造爐,但是裏面燃燒着的卻是一顆一顆的星辰,無盡的火焰構築成了天底下最爲繁盛的聚火陣法,其規模足以将仙人輕易焚燒成灰燼,旁邊淬火之處,是極北之處都難以尋來的寒氣。
而在這巨大的火爐中央,是一團暗金色的光芒緩緩浮動。
已經焚燒鑄造了數十萬年。
老人的面容被照亮,近乎于呢喃道:“是與尊主伴生而出的金屬,那是天地開辟之時所誕生的至寶,是以開天地的偉力捶打而完成的,絕無僅有的奇迹,無形無質,我們相信它甚至足以抵抗開辟天地的力量。”
“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尊主,将我等贖罪的成果交還給祂。”
“你知道爲什麽大匠宗得知了這樣的秘密之後,必須要獨處離群嗎?因爲我們擔心,這樣浩大的場面,哪怕是在睡夢中都忍不住會開口呢喃,将這暴露出去,擔心因爲這個,再出現絲毫的差池和錯漏,再度有負蒼生。”
同樣作爲頂尖的鑄造宗師,玄翳看着那巨大火爐當中的暗金色金屬,禁不住地失神,大腦一片茫然,然後看到眼前的老者對着他笑了笑,突然夾起了旁邊火爐裏面燒紅了的炭火,直接張口将其吞下,然後劇烈咳嗽。
玄翳驚醒,想要将老者扶住,卻被一下推開。
老者跌跌撞撞後退,半坐在地,身軀劇烈顫抖,即便是仙人的軀體,吞下這樣的炭火,他的嗓子已經被仙炭和星辰的真火燒壞了,徹底開不了口,隻能發出沙啞的低聲,玄翳看着搖頭的老者,明白過來。
老者要離開這裏,前往外界尋找尊主。
爲了防止自己在欣喜和激動時,無意說出秘密,直接吞了炭火,毀去嗓音,而在這之前,就将這樣的秘密告訴他,這也就意味着,玄翳自己将自此失去族長身份,必須要獨自度過此生。
眼前的老者則是必須在壽盡之前,帶着信物尋到尊主。
否則族中那個将會随他而出的,最天才的少年,就會是第二個背負宿業,吞炭啞聲的天工。
玄翳踉跄了兩步,張了張口,面容悲怆,然後整理衣着,朝着老者跪拜下去,額頭輕輕抵着大地,老者同樣如此,拜伏下去,再無其他聲息,唯獨烈焰爐火發出生生的低鳴,燃燒星辰爲爐火,極北寒氣合陰陽,敬蒼生,敬天地,敬星辰。
天工,有罪,有罪。
老者淚流滿面。
PS:今日第二更……也算關于東皇作爲星辰命格之主戰損到那個程度的曆史
本來還想着要不要再寫一部分,但是感覺今天這第二更停在這裏就足夠了,再多了好像反倒是會産生駁雜的反效果,以上……所以可能會有第三更,當然,也隻是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