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元朔城中。
姬辛魂魄意識回歸本體,還在龍族秘市當中,而敖雪兒的元神現在還在東海水域龍宮,跟着敖廣修行龍族的秘術,姬辛不好再在這裏逗留着,也想要試一試老師所傳授的法門,于是在給敖雪兒留下了一道信箋之後,就告辭離去。
一路回返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本來還想要問一問那名字叫做常先的老人在哪裏,可是回去竟未曾發現他,也隻得暫且放下,吩咐侍從勿要進入演武場,自己踏步走在其中,又開啓了陣法。
這是姬氏的幾位老祖所鑄,非得法身以上難以踏入院落。
就是仙人也能攔得住一時片刻。
這樣姬辛才放下心來,想到今日老師交給他的兵器,雙目微微閉住,擡起手,五指微張,呼吸之間,意識朝着左右彌漫開來,隐隐約約地,想要去感受到那一道氣息存在。
………………
“老師,你居然抛下弟子走了?!”
“弟子苦苦追随你從大周帝都來到天乾,來到元朔,而且每日出去做工掙錢換來吃食,你居然一句話不說,就跟着人跑了?哪怕那是那位……是否有些不公?若此不公,如何立人,不可立人,如何輔佐君王以治理天下?!豈不知以小而見大?”
青年怒目直視着前面的常先。
老頭子咳嗽一聲,略有些心虛地偏移視線,道:
“爲師這不是擔心,人皇跑了嗎?”
青年踏前一步,雙目揚起,又道:“若老師你真的能夠成爲人皇的臣子,他無論如何也跑不掉,如果老師你沒有這個機緣,那人皇擺在你前面,你都會嫌棄他堵你的路,而且,那果真是人皇?!”
常先終于找回一點自信,點了點頭道:“那自然是人皇。”
青年狐疑道:“當真?!”
常先點了點頭,伸出手摸了摸山羊須,道:“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就跟着我來拜見公子,公子他是不是人皇,有沒有這樣的資質,以你的才學應該也能夠判斷出來。”
“來……”
他帶着自己徒弟朝着姬辛的演武場而去。
一路居然沒有遇到那些被吩咐了的随從。
擡手一推,那被陣法遮蔽和封印的演武場大門直接被推開來。
而演武場上,就因爲這一推,攪動氣機,姬辛恰好把握到了那一縷老師所說的感覺,虛握的五指猛然一握,意識升騰,和整個元朔城聯系在一起,無形氣機彙聚,明黃色的流光仿佛怒潮一般地彙聚,被姬辛握在了手中。
隐隐約約的鳳鳴聲沖天而起。
一把古樸的黃钺斧,帶着蒼茫浩大,剛正樸素的氣息,重現人間,被握在手中。
姬辛衣袍鼓蕩。
常先在前,身後那叫做玄壽的青年,雙眼一下子瞪大,失神。
………………
僧人沒能得到結果,重新回到了極西之地的島嶼上。
他一如既往地度化那些生靈,但是越發感覺到疑惑和不解,有些生靈并不了解佛門,有些則沒有悟性,趙離最後提醒詢問他是否還記得佛門三不渡,那三個不渡像是一根刺一樣留在了他的心底裏,而且越來越無法忽視,像是會變大一樣。
僧人在某一日講法的時候,突然說不下去,沉默許久。
第二日他待在這一段時間栖身所在,也是那一朵蓮花生長的山洞裏,面對石壁盤坐下來,沉默不言,不再出來,隻是思考,佛門有三不渡,無緣者不渡,無願者不渡,無信者不渡。
自己強求去渡,是否隻是罪業自得?是違背了佛的教導。
是否應該斷盡凡心煩惱,不再拘泥于因果,以金剛心,斷三千煩惱絲。
他這樣思考的時候,有種明悟感,若是自己走這一條道路的話,一定可以走出來,必然可以借助先前鎮壓地脈濁氣的功德,成功成就清淨果位。
藏空性心,無心相心,非心心,不取六塵萬法,無可摧毀。
甚至于可以更進一步,得證菩薩果位,得大清淨自在。
但是那樣豈不是在逃離,在背棄衆生?既見衆生苦,如何忍心離去?兩難之法沉郁在心,而僧人覺得自己越是思考,越是無法尋找到道路,無法掙紮開來,過去所做的事情,似乎正在論證自業自得的道理,把自己束縛住。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瓯甕當中,打破即可出,卻又不願打破。
斬斷因果,立刻便得到自在。
但既見衆生苦,又何忍背棄衆生?
時間一日日過去,隻是轉眼幾日,僧人便即消瘦,雙目當中神光不在,脊背彎曲,面壁而坐,再過幾日,已經隐隐聽到了有諸多雜音和雜念,是在内心升起,一開始是在相互争辯。旋即一方聲音越發地低微,一方則如雷震,誦讀佛經,念誦佛門三不渡之理,日日不息,一刻不絕。
僧人叩問内心,欲要堅持自我,卻似乎有金剛怒目呵斥,有三千揭谛,諸多羅漢夜叉怒聲連連,問他可是要背棄我佛教導?!又有飛天菩薩手托淨瓶,面容柔軟溫和,言道還執迷不悟,放下執念,即可立地成佛,得享大清淨自在果。
僧人隻覺得那種身陷瓯甕的感覺越發清晰,身軀彎起,一日那金剛,揭谛,羅漢,菩薩聲音越發地緊密,皆是心音,他卻仍舊不願意舍棄渡生之念,覺得困頓之感清晰,深陷于瓯甕,不得解脫,有些喘不過氣,隻覺得周天遍地到處都是那聲音,幾乎分不清是心魔還是真。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道:“老師!老師!”
僧人恍惚了下,睜開眼,看到古鳌所化憨厚青年滿臉焦急,青年見他睜開眼來,松了口氣,道:“老師你終于醒了,你在這裏這麽久了,趕快出來吧。”
僧人張了張口,嗓音沙啞,道:“……出來?誰,出來……”
憨厚青年微怔,道:“老師,你出來啊。”
僧人張了張口,呢喃自語:“我,出來……”
他似有所悟,又似乎毫無所悟,困頓于此不知多少時間,口中自語我出來三個字,本來暗淡的眸子微微亮起,腦海中出現當日詢問太公的話——
我如同陷身于瓯甕,不破瓯甕,不得出來。
太公可有辦法讓我出來?
不破瓯甕,不得出來。
太公可有……讓我出來……
不破,如何得出……
僧人垂了垂眼睛,開口,似乎叩問内心,似乎詢問天地,緩聲道:“瓯甕,瓯甕在哪裏……”前面的憨厚青年見到老師終于開口,松了口氣,然後下意識道:“什麽瓯甕?老師……”
“這兒沒有瓯甕,隻有你啊。”
“沒有瓯甕,隻有我。”
“沒有……”
僧人呢喃,雙眼慢慢瞪大,他重複這一句話,身軀僵硬許久,突然爆喝一聲,将那青年吓一大跳,然後見到那僧人跳起身來,一步步往外走出,直走到此山最高處,幾乎枯瘦成柴的僧人看到了遠處海邊騰騰雲霧,升起大日,定定出神,腦海中轟隆隆作響。
沒有瓯甕,何來困頓?
既無困頓,誰人困我?
既無瓯甕,何須要破?何須要破?是我困我!
僧人突然大笑出聲,聲音洪亮暢快,笑得雙目流淚,他突地便擡手指着天空遠處,指着初生大日,大聲道:“佛祖!”
收回手指,指着腳下大地,道:“靈山!”
擡手,拍在自己的頭頂,大罵道:“和尚!”
右手似乎虛提自己,往前甩手,輕喝道:“出來!”
旋即再度大笑,笑聲朗朗,再無陰霾,耳畔心音似乎還在,金剛怒斥,菩薩揚眉,而三千揭谛,五方諸神皆在,質問他背棄佛陀,這和尚笑得大徹大悟,大聲道:“佛門三不渡?我佛大慈悲,爲什麽會抛棄衆生?!”
他拂袖一掃,往前步步而行,第一步怒揚眉,擡手呵斥道:
“無願者不渡?佛非神魔,何須衆生願力。”
“邪魔!”
第二步雙目睜,開口大罵道:“無信者不渡?佛爲覺者,何須亂信盲從?”
“外道!”
第三步擡手戟指前方一切天地衆生暴喝:
“無緣者不渡?普度衆生,豈因無緣而拒之門外?!”
“背佛!”
一連三句反駁,邪魔外道背佛,僧人雙目清明,啪的一聲雙手合十,口中沉沉低喝:“佛門三不渡,無緣者不渡,無願者不渡,無信者不渡,可佛門尚且還有過去未來,有此岸彼岸中流。過去不可渡者,現在渡之!現在不可渡者,未來渡之!”
“我渡一切衆生……不上靈山。”
在終于念出最後這一話的時候,僧人雙目閉上,心中再無半點遲疑,道一聲佛号,至此一切心音盡數散去,幹癟枯瘦的身軀重新滿盈,那古鳌和其餘的生靈都驚愕呆滞,看到僧人背後,隐隐佛光散出,形成光相,其上一點流光溢散,落在地上。
轟然暴響,這最高的山上翻卷滾動,一株才發芽的小樹快速生長,根系如盤龍,破土而出,轉眼化作一株蒼蒼老樹,根系糾纏在山峰的封頂,葉葉皆如佛陀手,爲僧人遮蔽日光和灰塵,一切恰好。
古鳌茫然震撼,回過神來,看到僧人已經不像是先前那樣枯瘦,不像是要就此死去,終于松了口氣,下意識道出了自己的擔憂,道:“老師你終于回來了,你先前那樣子,我幾乎以爲老師你還是過不去那一關,打算圓寂去靈山了。”
僧人單手豎立胸前,道:“不去了。”
古鳌微怔。
僧人嗓音沉靜:
“塵世皆苦海,衆生盡沉淪。”
“無去,無回。”
PS:今日第二更…………這隻是我所期許的佛門,咳咳,多少有自己的個人色彩和解讀,所以諸位不要太在意哈……困在瓯甕裏,我記得是一宗禅宗公案,是問若瓯甕中有鵝從小在裏面長大,如何不破壞瓯甕而救出裏面的鵝,那位禅宗的大師直接念了詢問者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