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清明，寒衣？
中元節？
這是什麽？竟然從沒有聽過。
姬辛，戚安歌都有些怔住，而趙離看着那滿臉唏噓緬懷的巨大灰狼，嘴角微微抽了抽。
呵……還頭七？既然這麽想要解釋頭七，不如你親自表演一下，對，就是那個，‘七天之後就是你的頭七，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這句話？
心中吐槽，趙離卻沒有打斷貪狼的話，隻是稍微眯了眯眼睛，往後靠了靠，默默看着事情的發展，他不需要開口，總有人會問，不出所料，姬辛果然在遲疑了一下之後，主動開口問道：
“星君，您說的這些，都是什麽？”
有人捧哏，貪狼更是覺得心理舒坦。
嗓音低沉道，當代人族，果然連這些都忘記了啊。
他感慨一聲，然後方才緩緩道：
“中元節，即爲中元地官赦罪日，和佛門的盂蘭盆法會撞了，索性就放在了一起，太古之前，每年七月，閻王敕令鬼門大開，允許地府當中的群鬼進入人間，那個時候，是叫做陽間，尤其是其中七月十五日，稱之爲中元。”
“是爲陰間陽間交融之時。”
“其中惡鬼橫行而生人退避。”
“人間也可以借此機會，削減惡鬼的怨氣，當時村口鎮前要有施孤台，法師座，法師座上供奉地府地藏王，下則爲貢品，施孤台上，則是三塊令牌，一旗招魂幡，要有修士施法，保護城池生靈。”
“每至夜間，常在門口插香，香火越多越好。”
“而有水之地，則要以水燈給怨魂引路，讓他們回到地府黃泉。”
貪狼将這中元節的一切緩緩道來，講述完了中元節後，意猶未盡，便是寒衣，便是清明，其中每一日的來源，和太古神話的關系，尋常人要做什麽，而其目的又是什麽，這些行爲的原理又是什麽，全部道出。
戚安歌原本還心中有些懷疑，有些好奇爲何從未聽過中元節，是不是旁人杜撰的。
可是聽着聽着，臉上神色漸漸鄭重。
貪狼口中所說，這三日的規則無比詳細具體，無比真實，而且很多細節，如果不是經曆過蠻長時間的變化，是不可能講出來，毫無疑問，這乃是至少數千年，乃至于數萬年，無數人一代代持續下來才能使其完善的傳統。
如果隻是編造，不可能做到這樣的效果。
而且更爲恐怖的是，隻要稍作思考就可以發現，這三日的規則完全和地府的傳說相聯系着，細節處也分毫不差，毫無疑問是地府仍舊存在于九洲那個時代的傳統，再加上土地的從旁補充，更是極大增加了可信度。
趙離看着衆人臉上的疑惑漸漸散去，神色平和，這本來就是他預料當中會發生的事情，很簡單，他老家的古代人，是真的相信諸多天神的存在，甚至于有極爲誇張的那種人，每日一舉一動都要有講究。
而那個時代其實沒有仙神，無法修行，很多人沉醉于這些故事裏。
又因爲壽數短暫，每一代的更疊，傳承比起這個世界來說頻繁許多。
這會帶來文化的極的繁榮。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走卒販漿之徒，無數代人，在以‘諸多仙神真實存在’作爲前提發展出來的文化和日常，自然詳盡，具體，真實，且經得起推敲，而落在屬于文化荒漠的九洲衆人眼中，那其實就是真的。
因爲他們真的知道，天下有仙人，有龍，有鬼。
這唯一的虛假之處被遮住後，這就是真的。
趙離想了想，稍微往後靠了靠，稍微後仰，看着這一幕，心中默默道。
什麽叫文化入侵啊……
貪狼的嘴有時候還挺好用的，能夠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算是奇兵落子，羚羊挂角。
隻是可惜，嘴上少生了一個開關，要麽拉鏈也行。
趙離心中遺憾。
而在這個時候，衆人紛紛開口詢問心中不解之處，有的頗爲刁鑽。
卻被貪狼和土地，依靠那鬼神文化異常發達的記憶輕而易舉地做出了回應，而且，因爲各種理論完美自洽且能立得住腳的原因，這個時候，越是問，就會發現，地府一系的傳說和架構越發完美，越發具體，而且彼此能夠相互印證，相互解釋，使得整體更爲真實可信。
趙離看到衆人陷入沉思，卻沒有了懷疑，顯然皆接受了貪狼和土地的說法，輕咳一聲，将衆人的視線吸引過來，然後微笑開口，道：
“其實這也已經是過去時的習俗，中間經曆了太過于漫長的歲月，在這個時代失傳，其實很正常，不過現在地府既然已經重開了，那麽，和地府相匹配的這些習俗，重新拾起來也是一件好事。”
他直接把這事情定性，衆人卻也沒有懷疑，都緩緩颔首。
鍾正沉思，覺得這些規則比起自己所想象的，更爲合理，這些生靈都是在人間出生，人間成長，以森嚴的規矩直接将其鎮壓，讓陰陽兩界徹底分開，好也不好，多少有些過于強權，這樣每年有一定時間允許其回到人間，去看望好友，去回故地重遊，就要人性化許多。
至于頭七，在場所有的修行者都下意識将其看做是以此斬斷最後俗緣的手段。
倒是相當合情合理。
自此之後，人鬼殊途，除去中元，再不相見。
按照貪狼所說，那就是一方走陽光大道，一方走黃泉小路。
鍾正心念已決，打算就這樣形式，其餘敖廣等也沒有什麽意見好說的，卻是土地，扶了撫須，緩聲笑道：
“對于這一件事情，小老兒倒是有些想法。天庭和地府離開天下已經太久了，再加上之前有賊人孽神頂替酆都的名号作惡，地府突然開始這種規則，恐怕會招惹來非議，會讓衆多鬼修命魂都恐懼，甚至于抵觸，不妨徐徐圖之。”
“先下令逐漸收縮城隍鬼域和外界的聯系。”
“然後以其他名義，讓第一批并沒有爲惡的命魂前往地府，在黃泉旁邊洗去了身上的怨氣，他們得到了好處，見識到地府真正的面貌，再回到城隍域，消息會更好地擴散開來，比起我們去說，要省力很多，也有效很多。”
“無論是生者，還是亡者，都是有各自的立場的。”
“山中的獸群會戒備其他野獸的靠近，卻會接納于同類。”
“以城隍，或者四判的身份下令，鍾判大人你的身份立場會和衆多鬼魂們相對立，他們會覺得自己處于危險和弱勢，就像是發現了其他野獸靠近的獸群，極爲警惕，甚至于戒備方案，更不必說是認可了，而若是由衆多同樣身爲鬼魂，甚至于是相熟之人來說，他們就很容易接受了。”
老土地其實是花果山成靈，哪怕是在傳統神話當中，都是正統地不能夠再正統的山神土地一系，相較而言可能更傾向于山海經中的山神屬，和之後天庭分封的那些，什麽人參精，山中野獸通靈，完全不同。
其蒙昧狀态下所經曆的事情，化作了他的閱曆，嗓音溫和，透着蒼古的味道，極爲可信。
鍾正微微怔，然後認真思考了下，點頭，拱手行禮，道：
“多謝前輩。”
土地神色和藹，撫須，擺了擺手，就要止住他，道：
“哎喲，隻是個老家夥多說兩句，當不起鍾判你道謝，當不起，當不起。”
鍾正搖了搖頭，認真一禮施完，才又問道：
“老前輩可還有什麽指點麽？”
土地心中喜歡這鍾判的氣度，扶了撫須，笑道：
“說來，确實還有些其他的想法。”
“地府無常殿的陰神們想要外出勾魂，我們知道是要勾魂，是爲了保護他們的命魂，可旁人不知道，爲了安撫他們的恐懼，也爲了減少一些麻煩，小老人覺得，若是能得到在人間有很大可信度的勢力背書，會更容易進行些。”
“他們不信任新出現的地府，卻會信任那些勢力。”
“再來，地府并非是人族之地府，而是三界六道一切衆生的歸所。”
“小老兒覺得，是否應該在地府中，增加百獸妖族，以及龍族成員，而非隻是人族。”
敖廣微微擡眸，心中一動。
一直都沉默聽着的若木神色動了動，眼底浮現出一絲怅然，還有一絲隐隐的複雜，趙離敏銳察覺，眸子微垂，嘴角微笑也斂去三分，同樣想到了那等待萬年的少女，心中感慨，若是雲英兒未曾嘗試轉世，若是她沒有強行支撐萬年到魂魄都無力支撐下去。
或許，讓那少女一身白衣，在黃泉旁邊，看着衆生來來去去，聽一個個故事，然後微笑着遞過去一碗清湯，祝福他們一切安好，然後讓他們走向來生，閑來看八百裏有花無葉彼岸花開。
這或許是最好的吧？
她卻不喜歡争鬥。
可惜了，當時沒有這種實力……
趙離擡眸，那邊敖廣已經沉吟，道：“我龍族确實可以尋出身死之後，龍魂安眠，未曾選擇化作鬼物的前輩，畢竟，成鬼雖然可以存活下去，卻要常常受到侵蝕之苦，更有可能失去自我，化作冤魂厲鬼。”
“不如保留實力，留待族中大難最後出一次力。”
“若是能夠保住真靈不亂，我想，龍族也有不少前輩願意成爲陰神。”
姬辛沉吟了下，也道：“關于人族城池的背書，我可以想想辦法。”
鍾正微微一怔，看向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心中明悟，道：
“對了，你姓姬。”
“如此，多謝。”
看到鍾正鄭重道謝，姬辛下意識起身還禮，笑道：
“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情。”
戚安歌也開口，說銀槍決雲兵團當中新近加入了不少世家子弟，也可以幫忙。
看着原本的地府提案迅速被填充地真實，其中土地偶爾開口，趙離心中欣慰感慨，這就是他爲什麽讓齊天将土地也帶上來的緣故，這位正統土地身上自帶一股蒼古悠久的氣息，天然有歲月史書BUFF加成，所說的話，極爲可信。
加上其本身閱曆，對于衆人有指導作用。
這一點，貪狼能做到嗎？
趙離看了一眼在衆人商量之後就處于懵逼狀态的貪狼，心道一句果然，移開了視線。
很顯然，做不到。
一直又交流了好一會兒，等到衆人都商量出了結果，趙離才按了按眉心，操控着值日星曹笑道：“看來諸位也已有了結果，卻是最好。”
“嗯，往後和以前不同，每過去一月時間，就會如今日這樣召集諸位，以互通有無，沒過一段時間，就會有需要諸位協同處理的天庭事務，而除此之外，諸位也可以各自交談，而關于功德碑的功能，也可以在這裏使用。”
等看到衆都應下，值日星曹才仿佛忘記一般，擡手輕輕敲擊了下額頭，又笑道：
“啊呀，看我這腦子，險些就忘記了這件喜事。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先前傳訊，已經找到了他的弟子，兩年之後應該就要降生人世，到時候，希望諸位仙家前往賀禮。”
姬辛他們沒有什麽反應。
土地和貪狼卻都驚愕，下意識驚呼出聲：
“中壇元帥，三壇海會大神！？”
“三太子？！”
他們驚呼出了那個名号之後，都頓了頓，然後整齊劃一，下意識地看向了敖廣，敖廣正想着應該讓那位老前輩前往地府成爲龍族的陰神，就看到了這一幕，微微一呆。
嗯？？！
怎麽又看我？！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有問題啊。
敖廣心中有些惱怒。
貪狼忍不住道：“老龍王，你可有個三兒子？”
敖廣皺眉道：“不曾，龍族生育本就困難，本座一生未曾孕育子嗣。”
“星君可是有什麽事情要說？”
貪狼幹笑道：“沒事，沒事。”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我就問問……”
敖廣眉頭皺的更緊。
趙離卻明白土地和貪狼的反應，嘴角抽了抽，任何一個知道神話故事的人差不多都有這種感覺，因爲隻有他們明白，一個地方同時湊齊了孫猴子和哪吒，對于龍族，尤其是東海龍王這個身份的存在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趙離回想了下，事情已經說的差不多了，又随意交流了一會兒，便即讓衆人離開。
就像是來的時候一樣，有一朵朵雲霧散開，托舉着衆人，彼此或者颔首，或者行禮，四散而去，最後這一處地方也都崩碎潰散，消失無蹤，若木回到了蜀山妙法谷，睜開雙眼，看到了熟悉的環境，陷入沉默，今日的天庭之旅，對于他來說，造成了無比巨大的沖擊。
強大到足以将他原本對于世界的認知徹底推翻。
龍族，天庭，地府。
三界六道。
斬殺神魔。
摘星拿月的東皇太一，執掌生死的泰山府君，掌控輪回的後土皇地祇。
若木深深吸了口氣，下了決定。
閉關，閉死關！
除去每月一次前往天庭，斷絕一切和外界來往。
若不能一口氣突破至劍仙層次，絕不出關！
………………
敖廣和敖雪兒回到了龍宮水域。
他終于忍不住，詢問了敖雪兒那些家夥爲何一開始要那樣看着自己，莫不是身上的衮服出了差池？敖雪兒怔了下，問過敖廣之後，這才知道敖廣并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先前隻是她自己相差了，誤以爲敖廣知道。
當即在敖廣的追問下，斟酌着言語，将此事情告訴了敖廣。
敖廣聽完之後，愕然失語，道：“什麽？”
“我前世被那猴子打過？”
“還被搶奪了寶物披挂兵器？這是說什麽玩笑話？”
他聞言忍不住大笑出聲，伸出手摸着敖雪兒的頭發，自傲道：“我龍族乃是天地百獸鱗甲之長，得天地之所鍾，更富有四海，便是整日沉睡也能直達法身，區區一隻猴子，如何是我等的對手？！”
“實在是荒謬！”
敖廣笑了一會兒，見敖雪兒仍舊相信着所謂前世被猴子打過的說法。
當下爲了維持自身身爲先祖的尊嚴，便道：
“便是被打過，那也定然是我當初受了傷，被他鑽了空子，或者說處于失去了法寶，兵器，以孤身一人對他萬千猴子猴孫的局面，方才落敗，小雪兒你若是不信，天庭不是有什麽輪回之地，能夠喚出古代強者的虛影嗎？”
“他日若有空閑，祖爺爺便去試一試那所謂猴王。”
“也叫他知道，單打獨鬥，我可不怕，讓他見識見識，何爲龍族雄風。”
………………
無盡星海的上空。
趙離在飛舟裏睜開眼睛，聽到外面風聲呼嘯，隐隐傳來談笑的聲音。
走近門口，聽到先前給自己分錢的那個好爽的掮客有三分醉意的聲音，道：“什麽？你居然是爲了那什麽，海外有仙人傳法的傳聞來的？哈哈哈，怎麽可能找的到？”
“那肯定是假的，都流傳了幾千年了，也沒有人見到。”
“不是假的，難道還能夠是真的不成？”
趙離微微挑了下眉。
海外仙人的傳說？
心中好奇，推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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