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黑色披風在寒風中翻滾,瑩白小臉上,那雙貓瞳一般的杏眸閃閃發光。
大半年未見,眼前魂牽夢繞的女子,已站到了他無法企及的高度。
孟悠然收起眼底近乎貪婪的眷戀,微微一笑,眉眼越發清潤,“無意撞上而已。”
“這大半年,過的可好?”
其實她的事,他都聽說了,可是似乎總要聽她親口說一說,他才更安心。
“我一切都好,你呢,怎麽會遇到甯娆?”葉渺道。
“我四處遊曆,無意來到了齊楚。”因爲你在齊楚,我想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哪怕天隔一方,所以我來了齊楚。
“聽說西郡蘇大将軍治軍有方,我心生敬意,想來領略一番,便來了西郡。”因爲你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齊楚長公主,我想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成爲齊楚人人敬仰的長公主,所以我來了西郡。
“後來無意遇到了甯小姐。”他含笑道。
“原來是這樣。”葉渺道。
“前些日子聽說蘇大将軍出事,我一人力量有限,無法救他出來。聽說西蠻又來了二十萬鐵騎,便沿路設下陣法拖延時間,不過我水平有限,布陣時間不多,對方有厲害的陣法師,所以成效不大。”
孟悠然抱歉道:“沒幫到什麽忙,我很抱歉。”
“不,你已經幫到我了,”葉渺誠摯道:“謝謝你,孟公子。”
遠遠的,又聽葉海略帶委屈地高呼,“甯娆,你等等我。”
葉渺瞧了瞧那灰色背影,穿着棉衣棉裙,十分臃腫的樣子,也不知葉海是如何憑這樣一個背影,就認定了是甯娆。
葉渺收回眼,不知對面看她的男子,也收回了眼。
“大護法去了西蠻,你所說的西蠻陣法師,應該是大護法。”
葉渺道:“山長大人曾說他于陣法一道上水平不差他,你能與他對抗,看來你的陣法水平又提升了不少。”
是啊,我遊曆名川,心性放平,自覺又進了一步,可是無論我怎麽提升,都遠不及你。
孟悠然微笑道:“原來是大護法,難怪。”
他身形越發削瘦,即便這樣冰天雪地裏,穿着厚厚的夾棉青衣長袍,依然顯得清瘦。
隻是他的眼睛那樣明亮,那樣從容,如容納了山川大海般。
“孟公子,既然你與西蠻軍交過手,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幫忙。”
“請說。”
葉渺看着他被風吹得微紅的耳朵,“邊走邊說。”
“葉三小姐,這邊請。”
他知道她已經是齊楚長公主,可他仍然隻願喚她葉三小姐,似乎這樣,那些上輩子這輩子曾經相處的短暫時光,便能被永遠留住。
她是他的葉三小姐。
——
“甯娆!”葉海終于還是追到了人,他一把拉住甯娆的袖子,不讓她跑。
“甯娆,你爲什麽躲我?”他有些委屈道,“我挂念了你好久,終于找到你了,我很開心,你爲什麽要跑啊?”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你要是生我的氣,我給你撓,你别生我的氣了好不好?”葉海低聲下氣地陪着不是。
隻要甯娆不生氣,隻要甯娆願意理他,不躲着他,就算她将他撓得全身是血,他都願意。
甯娆終于回了頭。
也許這一年過得有些辛苦,她面上膚色黯淡粗糙不少,紅唇幹枯上面覆着些許白屑,下巴變得比以前尖了許多。
隻是那眉眼,依然如以前般風流韻緻。
甯娆複雜地看着葉海,甯國公叛變失敗,她是罪臣之後。臨安侯府護駕有功,葉渺的真正身份又成了齊楚長公主,眼前已經成長爲男子的少年,前途無限。
她不知道他爲什麽還挂念着她,還要找她。
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前途,他想找什麽樣的女子沒有呢?
可是他面上的神情那麽真摯,眸中神情那麽擔憂,讓甯娆不得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我沒生你的氣,也沒躲着你。”甯娆垂下眸子,看着那雙拉住她衣袖的大手道:“隻是覺得以我們現在的立場,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那手極大,幾乎有她兩手合起來那麽大,骨節分明,莫名的讓人有種安心感。
因爲天氣冷,手背很快就變得有些紅,甯娆擡起眼,語氣平靜,“葉海,你該知道,不管你承不承認,我甯國公府是因爲你們而亡。”
“你救了我和我娘,我一輩子感激你,可也僅此而已。”
“甯娆。”葉海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想娶你,我想和你成親,我想照顧你一輩子。”
“甯娆,你嫁給我吧,我們成親好不好?”
“葉海!”甯娆震驚不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說我想和你成親!”葉海大聲道。
“你瘋了是不是?”甯娆不可思議地叫道:“你家裏人知道你這樣做嗎?”
“我娘說了,随我娶我喜歡的人。”葉海不知想到什麽,突然眉開眼笑。
“家裏好多人去給我說親,我跟阿娘說我不要,我就要娶你,可是那些人太煩了,還是天天往家裏跑。”
“我就跑來齊楚找妹妹,沒想到找到了你,甯娆,這就是别人說的緣份對不對?”
“甯娆,妹妹也來了,你跟我回去,她要是見到你定會很開心!”
是的,她看到葉渺了,正因爲看到了葉渺和葉海,她才想避開。
她沒想過會遇到他們,她和孟悠然一起布陣拖延西蠻軍,隻是想報當初葉渺對她手下留情之恩。
葉渺的恩她報了,可是眼前少年,他用他的軍功保住了她和她娘的性命,她又該如何相報呢?
“葉海,我跟你回去。”
葉海眸子頓時一亮。
“我們身份懸殊,我不會嫁給你。不過我願做你的丫鬟,盡心伺候你,報答你當初的救命之恩。”
葉海不由有些失望,心想他才不要什麽丫鬟呢,他有手有腳,自己會照顧自己。
不過甯娆願意跟他回去,願意在她身邊,他就滿足了。
“那我們走!”葉海拉着甯娆的衣袖,興匆匆地往回走。
那便露在寒風中的手已變得冰涼,也不願松手,生怕甯娆再次跑了。
以後他要天天跟着她,一定不能讓她再離開了,葉海暗暗下定決心。
——
葉渺帶着孟悠然與田三等人彙合後,将田三喊到一邊。
“三堂主,有辦法傳信回京城嗎?”葉渺壓低聲音問。
田三了眼孟悠然,“公子有什麽緊要事嗎?”
葉渺咳了一聲,“有些事,我想先跟你們世子爺說一聲。”
接下來她要請孟悠然幫忙,隻怕要接觸一些日子,爲了防止日後程爍醋海生波,她想着還是報備一下的好。
田三頓時明白過來,心裏突然覺得很欣慰。
咱們世子爺總算是翻身了!
這種情況下,沒辦法傳信,也要想盡辦法傳信!
“妹妹,妹妹,你看誰來了?”葉海興奮的大嗓門,由遠及近。
甯娆見所有人都往這邊看來,面上一熱,“葉海,你松手,大家都看着呢。”
葉海咧嘴傻笑,卻是不松手。
“你松手,我不跑。”甯娆無奈道。
“真的?”葉海瞪圓眼。
“真的,我發誓。”甯娆道。
她雖已落魄,卻始終出身名門,這種大庭廣衆之下與人拉拉扯扯的事情,她還是做不出。
葉海這才笑嘻嘻地松了手。
“甯娆,好久不見,我聽孟公子說了,這些日子多謝你。”葉渺主動道。
甯娆看着她比看到葉海心情更加複雜,嚴格說來,她該對她仇恨才是。
她的大哥甯傾風,因爲葉渺給薛子瑤的毒而亡,她的祖父甯國公逼宮,被葉渺和程爍聯手阻止,最後家破人亡。
可她心裏,卻對她恨不起來。
她留了甯國公府女眷,留了她和她娘的命,她心裏感激她。
“好久不見,葉渺。”甯娆道。
這是她最後一次這樣喊她,過往種種,就結束在這樣一聲問侯裏吧。
以後,她大概隻能喊她長公主了。
田三等人是認得孟悠然和甯娆了,幾人相互拱手打招呼。
葉渺向齊大等人介紹,“齊大人,這是我在武國的朋友,孟悠然孟公子,甯娆甯小姐。孟公子,甯娆,這是齊大人和他的兄弟們。”
“孟公子,甯小姐。”
齊大一眼看出兩人雖氣度不凡,卻幾乎沒什麽武功,清瘦溫潤的公子更是差勁。
可是這幾日經曆過後,他已經不敢用武功來衡量他人的用處了。
“齊大人。”孟悠然拱手道。
“喊我甯娆就好。”甯娆道:“以後我是葉二少爺的丫鬟。”
葉渺看了眼葉海,見他呶呶嘴似乎不太認同甯娆所言卻沒有出聲。
葉渺知葉海對甯娆的心意,心想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也沒多問。
“先找個地方落腳,商量一下下一步的事情。”
“我和甯娆住在這附近的廢村。”孟悠然道:“倒是可以去那裏先歇一歇。”
“孟公子請帶路。”
“這邊請。”
一行人便随孟悠然與甯娆,前往他們現在落角的廢村。
因爲打仗的緣故,那村子看來廢棄已久,沒兩間完好的村屋。
“我和甯娆分别住在這裏。”孟悠然指了指其中兩間,那兩間外表看起來,半點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爲了不引起人注意。”孟悠然解釋道。
雖然這裏沒齊楚百姓經過,但偶爾有西蠻軍經過。
爲了不引起懷疑,他們都沒在外面布下陣法。
不過兩人武功都不好,爲了保護自己,便在屋裏布了陣。
因此屋子外面看起來殘破,裏面倒是倒騰得很幹淨素雅。
畢竟都是出身名門,即便身處劣境,骨子裏天生的優雅從容無法隐藏。
“你們慢慢聊,我去煮些熱茶來。”甯娆道。
她說完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葉海連忙跟上,“我幫你。”
甯娆不知說了句什麽,葉海卻是不依,甯娆隻好由得他跟去。
孟悠然在角落裏點了盆炭,屋子小,很快暖和起來。
葉渺坐下後,道:“接下來的計劃,是刺殺西蠻援軍主帥。大家有何意見?”
田三等人自是沒有意見的,而向來對葉渺的計劃不太贊同的齊大等人,這次難得的,也沒有異議。
不光如此,齊大主動請命,“公子,屬下請命,願帶頭前往,不取西蠻援軍主帥項上人頭不回!”
“公子,屬下等願随老大一起,取回西蠻援軍主帥!”
田三等人武陣雖厲害,但卻不适合暗殺。而齊大等人個人武功超強,最适合貼身保護和暗殺。
齊大覺得,這次行動,非他們莫屬了!
葉渺似乎也想到這點,“好,齊大人,這次的計劃就有勞你們了!”
“屬下定不辱使命!”齊大等人心潮澎湃。
齊六:出來這麽久,終于能派上用場了,實在太不容易了!
“注意安全,以保住性命爲主,莫要硬來!”葉渺道。
齊大應了聲是,卻沒将葉渺的叮囑放在心上。
幾人信心滿滿,用了晚膳稍作休息後,子時時分悄悄出發了。
雖已是半夜,地上積雪厚重,天地間卻是一片光亮。
齊大等人功夫好,如雪夜裏偶爾飛過的飛鳥一般,很快消失在地平線。
半個時辰後,幾人摸到了西蠻援軍駐地。
此時已至深夜,那些西蠻軍早已入睡,隻有少量巡邏士兵。
齊六逮着一個落單的西蠻軍,用從蘇宇那現學來的蹩腳西蠻話問道:“主帥營在哪?”
士兵驚恐地瞪大眼,用手指了指正中一頂白色毛氈帳篷。
嗚!刀光閃過,一聲悶哼,那士兵倒在地上。
齊六齊七将他處理幹淨後,向齊大一點頭,幾人朝那毛氈帳篷掠去。
也不知是幾人運氣太差還是怎的,還沒靠近主帥營,便被隔壁營帳裏突然鑽出來的人看到。
齊六飛起一刀劈過去,将那人腦袋劈掉一半。
但已是遲了半步,那人在死之前大喊一聲,“有刺客!”
巡邏兵聽到響動,全部往這邊跑來。
因爲處于備戰狀态,這些西蠻兵們睡得都不沉,這一喊,所有人都驚醒了,紛紛拿着刀劍跑出來,轉眼便将齊大等人包圍住。
齊六等人用眼神詢問齊大,“現在怎麽辦?”
他們功夫雖高,卻隻有五人,這裏駐軍可是二十萬!
可就這麽走了,他們又實在不甘心。
齊大看了看還有十來米距離的主帥營,一咬牙,“殺!”
手起,刀落,寒光閃過之處,西蠻軍如水一般倒下,卻又如水一般更加瘋狂地湧上來。
那些西蠻将領看得膽戰心驚,不斷地将士兵往這邊派。
無論如何,主帥絕不能出事!
齊大等人殺得有些疲軟之際,遠處突然一道火光沖天。
“将軍已離開!糧草着火了!快去救火!”西蠻軍大叫。
一時間,那些西蠻軍撇下齊大等人,紛紛往那火光處跑去。
齊大等人楞在當場,他們聽不懂西蠻話,可能讓這些西蠻軍面色大變,那着火的地方,一定是糧草存放處。
原來公子的最終目的,不是刺殺主帥,而是趁他們吸引住那些西蠻軍時,火燒對方糧倉。
好一出調虎離山計啊!
“老大!”齊三喊了一聲。
“去營帳看看!”齊大道。
雖然猜想那将軍多半趁着剛才已經躲到别處,但齊大還是不死心。
幾人去到白色毛氈營帳,掀開簾子。
“小心!”後來傳來熟悉的示警聲,随即一道黑亮的光芒閃過。
咣!将直直射向齊大等人的箭打落。
那箭掉在地上,矢尖發着綠光,上面竟是塗了劇毒。
齊大等人面色一變,方才掀開簾子時,他們看到那裏面分明沒人,是以沒有防備,竟是不知那箭如何射出。
以他們的功夫自是射不到要害處,可若說全身而退半點不被擦傷,卻是全看運氣。
萬一運氣不好,被這毒箭擦破了皮...
齊大等人後背一涼,不由回頭。
不遠處走來的女子撿起地上的烏刀,解釋道:“那營帳裏布了陣法,毒箭是從陣法中射出來的,你們剛才掀簾子時觸動了陣法。”
齊大幾人聽着,眼神卻沒看向葉渺,而是看着她手中那尚且滴着血水的頭顱。
葉渺順着眼神望向自己的左手,“哦,這是西蠻援軍主帥的腦袋!”
什麽!?
他們五人聯手都沒取到手的腦袋,居然被葉渺得手了?
她怎麽得手的?是她動的手?
可她,不就是會些普通的騎射拳腳功夫嗎?
她武功有那麽厲害?
想起剛才那把救了他們性命的匕首,齊大幾人呆呆地楞在當場,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