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番話,是我肺腑之言,亦是我能辦到的。”
“若宋國公還有什麽要求,請随時提出來。”
“我先走了。”
“魏國公慢走。”宋國公連忙站起來拱手道。
魏九醒了?難道病情有變?
是好?還是壞?
宋國公正思考着,宋凝兒走了進來。
“孫女給祖父請安。”
宋國公之前想着用宋凝兒的婚事換點好處,現在見到她難免有些不自在。
“祖父,剛才的話,孫女已經聽到了。”她道:“孫女想先去看看九公子再作決定,請祖父成全。”
宋國公也想親眼看看魏九的情況,但若他去,未免意圖太明顯了些。
若是宋凝兒去...
“祖父,這中秋回禮,不如讓阿娘和孫女一起送過去。”
宋國公當機立斷,“好,多去庫房挑些名貴的藥材帶去。”
“是,祖父。”
得到宋國公的同意後,宋凝兒立馬去找了宋大夫人。
宋大夫人愛女心切,聽說魏九醒了,二話不說打點好中秋回禮,帶着宋凝兒去了魏國公府。
得到安順郡主的同意後,下人直接帶着人去了魏九的屋子裏。
這時魏國公已經不在,隻剩安順郡主一人。
魏九躺在床上,宋凝兒進去的時候,恰好被安順郡主擋住,看不到模樣。
“凝兒給郡主九公子請安。”她行了個禮道。
“是宋大夫人和凝兒來了啊。”安順郡主将魏九扶起坐好,往他腰後塞了個引枕後,轉身走到宋凝兒身邊,拉着她的手熱情道:“快過來,我和小九剛還說起你呢。”
說完又擡頭對着宋大夫人道:“宋大夫人請坐。”
宋凝兒有些受寵若驚,即便她與魏九訂了親,以前安順郡主見到她,都是冷冷淡淡,跟對其他尋常小姐沒什麽不同。
安順郡主拉着宋凝兒來到魏九床邊坐下,“來,陪小九說說話。”
宋凝兒擡頭一看魏九,驚得差點失聲尖叫。
魏九瘦得不成人形,兩邊顴骨高高凸起,早已不複當初翩翩公子的模樣不說,渾身還透着一般死氣沉沉的味道。
宋凝兒眼睛一熱,想着以前斯文俊秀的魏九,心裏生出一股心疼。
“宋小姐。”魏九費力而溫和地喊了一聲,“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以前的事,是我錯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真正該心疼的人是你才是。”
“經此鬼門關走一遭,我才明白過來,我以後會對你好的,希望你原諒我。”
宋凝兒想起從前受過的委屈,頓時紅了眼眶。
她心裏對魏九是有意的,隻是魏九眼裏隻有蘇語,這件事她從不曾對任何人說起。
連宋大夫人、楚玉珠以及夏語薇都不知道她隐藏的這份小心思。
“對不起,宋小姐,我會履行我的責任,和你成親,以後盡全力呵護你疼愛你。”魏九道。
宋凝兒聽得頗有些心動。
宋大夫人在一旁聽得心急,她看到此時宋凝兒面上的神色,方知女兒原來心底藏着這樣的小秘密。
可不能輕易就這麽稀裏糊塗被騙了啊!
一個向來對你不屑的男人突然改口,對你情深意切,分明有鬼!
宋大夫人急得不行,可安順郡主在一旁虎視耽耽地盯着她,她隻能如坐針氈,半句話也不好說。
“宋小姐,你看婚期一事,可否早些訂下來...”
“咳咳!...”
話沒說完,魏九突然幾聲劇烈的咳嗽,一口鮮血噴出,噴到宋凝兒身上。
宋凝兒慢了半秒後,發出一聲尖叫。
“啊!”
“宋小姐,你别怕,我...我...沒...”
魏九伸出手,試圖安撫宋凝兒,可那沒有半點血色的削瘦臉龐,以及因爲沾了血殷紅到詭異的唇,看起來可怕到極點。
那伸出來的幹枯顫抖且青筋分明的手,像是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獄的惡鬼的手一樣。
宋凝兒下意識後退兩步,避開魏九的手。
然後親眼看到魏九兩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那手軟綿綿的垂到床邊。
有鮮血不斷從唇邊溢出。
宋凝兒捂着嘴,驚恐地看着這一幕。
“快,快傳太醫!”
安順郡主對外大聲喊道。
宋凝兒隻覺一把大力将她推開,轉眼安順郡主便到了床前。
“小九,小九。”她帶着哭腔輕喚,“快醒醒,你别吓娘!”
她邊喊邊用帕子擦拭魏九唇邊的鮮血,那血卻越抹越多,怎麽也抹不幹淨。
安順郡主顧不得宋大夫人和宋凝兒在場,忍不住哭起來,“小九,你快醒過來,你要是出了事,讓阿娘怎麽活?”
有雙手拉着呆楞的宋凝兒站到一邊,宋凝兒回頭,卻是她娘宋大夫人。
宋凝兒張嘴輕喊了聲娘,不知道該說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
宋大夫人悄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太醫們來了,幾個圍到床邊,把脈的把脈,施針的施針。
好一會,魏九才終于不再吐血,卻雙眼緊閉,再次隐入昏迷中。
“沒事吧太醫,小九沒事吧?”安順郡主緊張道:“他什麽時候能醒來?”
“九公子暫時沒事。”太醫道:“等會便會醒來。”
“那他爲什麽會吐血?”
“這...”太醫沉吟了一下,“還請郡主做好準備,以後這樣的情況會時時發生,請郡主不要過于憂心。”
“時時發生?”安順郡主驚呼。
時時發生?宋凝兒死死咬着唇,想着剛才魏九吐血時的可怕情形,不由後背發涼。
以後她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爲了幾個月的好,她要當一輩子的寡婦嗎?
他突然對她好,是真的好嗎?是真的明白了她的好嗎?
還是...
隻是爲了騙她心甘情願地嫁進來,爲了騙她給他沖喜,給他留後,才假裝對她好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入土壤,便開始生根發芽。
宋凝兒看着躺在床上的魏九,看着垂淚的安順郡主,整個人突然間清醒過來。
她剛才還在爲魏九心疼,爲他心動,想着隻要他對她好,她或許願意爲他付出一輩子。
可是,他們兩母子,不,魏國公府,卻想着算計她。
要她嫁進來當寡婦,是爲她好嗎?
不是!
都是做戲,都是假的,剛才的好,剛才那些話,全都是謊言!
宋凝兒的眸光漸漸冷起來。
她模樣生得似外祖家的人,與宋圖宋城不大相像,可現在這一刻,那眉眼間的陰冷,卻如出一轍。
床上的魏九突然呻吟兩聲,安順郡主大喜,“小九,你醒了?”
“我沒事阿娘,對不起,吓着阿娘了。”
魏九眸光溫和地看向宋凝兒,“對不起宋小姐,剛才吓着你了吧,太醫都說了,我沒事,你别怕。”
宋凝兒扯了扯嘴角。
“剛才我說的婚期一事,我想訂在下月二十八,宋小姐覺得如何?”
安順郡主扭頭,期盼地看着宋凝兒。
“婚姻大事,由爹娘作主,我不敢随意應下。”宋凝兒道。
安順郡主的面色冷下來,看向宋大夫人,“正好,宋大夫人在這裏,覺得如何?”
宋大夫人聽到宋凝兒的話,提到嗓子眼的心剛剛落回去,現在安順郡主一問,忍不住幹笑。
“這事我一人作不得主,待我回去與公公夫君商議後,再回郡主可好?”
安順郡主冷笑兩聲,“之前天天上門說婚期,現在我魏國公府主動說了,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
“什麽意思?想毀婚是不是?”
“我告訴你們,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不然我告到皇上那兒去!”
“告你們宋國公府背信棄義!若皇上不同意,我就以死相逼!”
宋大夫人和宋凝兒一下子慌了。
安順郡主是皇上的表妹,向來關系不錯,若她真是以死相逼,皇上豈會不同意?
再者這婚事本是宋國公府強求的,卻臨時變卦,即便皇上身爲女婿,也沒法站在宋國公府這邊。
“不,你們不能這樣逼我!你們不能不顧我的意願!”宋凝兒白着臉喊道。
“當初你們逼着我小九與你們訂親的時候,可想過他的意願?”安順郡主強硬道。
宋凝兒一時語塞。
“阿娘,您别這麽說,當初是我累了宋小姐名節,”魏九虛弱道:“是皇後賜婚,與宋小姐無關。”
“她也是這場婚事的受害者。”
“不!不是這樣的!”宋凝兒忍不住尖叫道:“當初那件事,是我設計的!是我故意設計的!”
“那時候我喜歡你,嫉妒蘇語!于是那日我趁人不備故意推倒蘇語,讓蘇語發出驚呼,然後跳到河裏,誤導你以爲掉到河裏的是蘇語。”
“如我所料想的一般,大庭廣衆之下,你抱着我将我救了上來。”
“賜婚也是我求的皇後娘娘,我說要是不賜婚我就去死,皇後娘娘心疼我,隻好答應了我。”
宋凝兒喊完後,屋裏好一會靜可聞針。
宋大夫人張着嘴,沒想到這個女兒的心思這麽深沉,這件事情連她都不知道。
魏九眸光一閃,沒人注意到他被子底下的手緊緊握成拳。
安順郡主反應過來,氣得渾身發抖。
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老天,而是宋凝兒。
若不是她,小九便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你害了我兒,還想好過?休想!
“那又如何?”安順郡主冷冷道:“既然皇後賜了婚,不管孰是孰非,這婚,我們魏國公府結定了!”
宋凝兒沒想到她已經說出真相,安順郡主還要讓魏九娶她。
想着今日這一切是她造成,若她真嫁進來,魏國公府會讓她好過?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想到日後種種,宋凝兒兩眼一黑,暈倒在宋大夫人懷中。
——
今兒劉叔一早去到書坊,正準備開工,有人說東家找他。
劉叔将手中的活一放,去到東家屋裏。
“劉叔。”東家道:“今日喊你來,是醜話說在前頭。”
“這些日子書坊人手不夠。若你還要請假,我隻怕不能再用你了。”
劉叔道:“不用了東家,不用請假了,我娘子病好了。”
東家奇道:“前兩天不是還挺嚴重嗎?”
“有個厲害的仙女大夫,去我家裏,看好了我娘子。”
“仙女大夫?”東家心思一動,“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劉叔便将葉渺挨家免費診治,且所有她看過的病人,别人看了十天半月甚至更久都不好的,她看過後,基本三到七天能好痊。
“那仙女大夫模樣生得像仙女,醫術高明似神仙,真的是藥到病除。”最後劉叔感慨道。
他在書坊打工,久了偶爾也會掉掉書包。
東家經營書坊,對這些事情非常敏感,立馬嗅到了其中商機。
讓劉叔出去後,喊來書坊裏寫故事的人,将這件事情一說,所有人立馬來了興緻,開始讨論起來。
于是一本日後紅爆整個齊楚的仙女傳的話本子,有了初步的框架。
并且打破常規,以連載的方式引爆京城。
——
江氏商行讓出去後,江之夏帶着江大夫人出去玩了幾天,直到十四這天才回到京城江府。
進了府中剛換了衣裳,下人來報,說夏府幾位舅老爺舅夫人一起來了。
江之夏唇角勾成嘲諷的弧度,似早料到會這樣,“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還沒去到,便聽到待客廳裏傳來夏大夫人尖利的嗓音。
“聽說你們将江氏商行送給宋國公府了?爲什麽都沒跟我們商量,就私自送了?”
江氏商行隻是你們江家的嗎?我們夏家沒份嗎?憑什麽說送就送,問也不問他們意見?
“大姐。”夏侍郎不滿道:“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都不跟我們商量商量?”
夏二弟道:“大姐,你把江氏商行送了,以後我們怎麽辦?”
“大姐,大哥二哥現在一個三品一個五品,可我還隻是個八品小官,本來指望着今年年底用錢打點打點向上升一升的,現在眼看就打了水漂。”
夏三弟道:“大姐,你怎麽這麽自私,一點都不爲我考慮?”
夏二夫人夏三夫人連連附和,“就是,太自私了,這江氏商行能有之前的輝煌,都是我們夏家的功勞!”
“怎麽能都不商量一下,說送就送了呢?實在太過份了!”
夏大夫人冷笑,“之前我還想着替兩府作媒,讓二丫頭嫁進來,現在,一個沒了江氏商行的江府,拿什麽配二丫頭?”
“夫人先别打岔,先說江氏商行的事情。”夏侍郎看着江大夫人,“大姐,江氏商行真送了嗎?還是隻是暫時送出去,晚些會收回來?”
這才是所有人最關注的問題。
夏侍郎問完後,所有人看向江大夫人。
從這些弟弟和弟妹進來後,江大夫人便被圍在中間,任由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一句話也沒說。
隻用一雙失望至極的眼睛,看着他們。
一家江氏商行,讓她看透了人心。
“你們,就隻關心江氏商行是不是送了人?有沒有人關心過,爲何我江家,要将江氏商行送人?”江大夫人平靜道。
夏侍郎和兩個弟弟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夏大夫人尖叫道:“你的意思是說,江氏商行真的送人了!?”
誰關心你爲何要送人,關鍵是你們居然真的送人了!豈有此理!
夏大夫人幾乎跳起來,指着江大夫人的鼻子,“你們有什麽資格送人?這江氏商行是你們江家一家的嗎?”
“就算要送,也該送我們夏家才是,爲什麽要送給别人?...”
夏大夫人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我知道了!你還在怪我上次推了你,所以故意繞開我們夏家,不想我們夏家得利,直接送給了别人是不是?”
如果江氏商行送給了夏家,以後不管是相府還是宋國公府,都要高看他們一眼。
可現在,他們沒了江氏商行,以後無論是給楚大小姐送藥材,還是給宋國公府捐銀,都跟他們夏家沒有半點關系!
“親戚一場,沒想到你們江家這麽惡毒!自己不好過,也要拉着我們一起不好過!”夏大夫人氣道。
其他兩個夏夫人,亦用同仇敵忾的眼神看着江大夫人,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吃了的神情。
“你們江家真是太過份了,親戚一場,你們居然過河拆橋,反咬我們一口!”
江大夫人看着她們,緩緩道:“親戚一場?你們三人何曾當我是你們親戚?自你們入門後,你們真心喊過我一聲大姐嗎?”
夏大夫人不屑冷哼一聲,大意就是你不配。
一個商家婦,配做她楚家小姐的大姐嗎?能偶爾不得不喊你一聲便不錯了,還想真心喊?簡直做夢!
“還有你們,”江大夫人轉向夏侍郎三人,“嘴裏喊着大姐,心裏一心卻隻把江氏商行當成你們向上跳、讨好上官的跳闆,何曾真正在意過我們江家?”
夏侍郎咳嗽一聲,“大姐,我們好了,江氏商行才會更好,這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既然說互惠互利,那就别跟我扯什麽親情!”
江大夫人道:“現在江氏商行不想要利了,想輕輕松松,将自己的東西送了人,與你們有何幹系?”
“這話可不是這麽說,江氏商行我們也有份!”夏大夫人道:“你憑什麽問都不問,将我們的東西拿去送人?”
江之夏實在聽不進去了,整個人幾乎氣炸。
走進來冷笑連連,“江氏商行你們也有份?有什麽份?”
“你們是到店裏幫過一次忙,運過一次貨,還是看過一次賬本?”
“除了會伸手要銀子,将江氏商行當成你們的私庫,你們還做過什麽?”
夏大夫人怒視:“沒有夏家幫忙,你們江氏商行能有今天?”
江之夏道:“沒有江氏商行,你們夏家能有今天?”
夏侍郎頭痛道:“好了,别吵這些了!大姐,我就問一句,這江氏商行,還能收回來嗎?”
這才是重點,其他說什麽都白搭!
“不能!”江大夫人道。
“不能?”夏大夫人尖叫道:“那你們這門親戚還有什麽用?”
“是的,沒用了。”
江大夫人平靜道:“我也覺得自己沒用了,正好今日你們都在場,有些話,就直接挑明了吧。”
“大弟,二弟,三弟,”她問道:“你們是不是也覺得這門親戚沒用了。”
夏侍郎三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被夏大夫人三人狠狠擰了一下胳膊。
于是三人便閉上上嘴。
江大夫人哪有不明白的。
她笑了笑,徑直跪到地上。
“不孝女江夏氏,從今日起,與夏家恩斷義絕。”
“他日去到地府,若爹娘怪罪,不孝女願一力承擔。”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生死各不相幹,永不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