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渺有些傻眼。
這位大叔跟楚相長的那麽像,居然不是他的弟弟之一?
或許她呆愣的樣子有些傻的可愛,男子不由自主微笑起來。
“我不是老相爺的兒子。”
他道:“我是他的侄子。”
原來是侄子!葉渺恍然大悟。
那長的像也不奇怪了。
“不過,你跟老相爺是什麽關系?”男子好奇道。
“我…是楚爺爺的忘年交。”葉渺道。
老楚相希望認下她這個孫女,不過葉渺覺得還是以前那種關系比較好。
“難怪了,老相爺有眼光。”男子贊道。
葉渺一時沒留意,男子一直稱呼老楚相爲老相爺,而不是大伯堂伯或舅舅之類的。
舅舅?腦子裏突然閃過什麽,還沒來得及抓住,便被男子聲音打斷。
“改明兒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威儀的鳳目看向葉渺,含着笑,“小友不光讓我覺得眼熟,還讓我覺得親切,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也覺得您很親切。”葉渺道。
“真的嗎?”聽到這話,男子不知爲何心裏歡喜得很,“請問小友...”
“咳。”外面傳來一聲輕咳。
男子本想問葉渺叫什麽名字,被這一咳打斷,摸摸鼻子,閉上了嘴。
葉渺知外面那鬥笠男子,是在提醒男子不要與她這個陌生人交往過密。
富貴人家就是心眼多。
她暗中撇撇嘴,識趣地放下筷子,“大叔,多謝您的款待,我先告辭了。”
“不多吃一些嗎?”男子面露不舍,“還剩這麽多,我一人吃不完。”
“不了。”葉渺道:“家裏人還等着我回去。”
她掀開簾子跳下馬車,轉身招手,“大叔再見。”
月亮不知何時升起,皎皎月光照在她臉上,柔和了她特意修飾得英氣的臉龐。
燦爛的笑容,如明珠一樣,整個人仿似在發光。
陌生,又熟悉。
男子突然心頭大震,心髒處傳來一陣痛意。
似乎有什麽東西,将深埋在心底的記憶給牽扯了出來。
待他想再看清她的容顔時,那道纖瘦的身影,已轉出巷子。
男子望着空蕩蕩的幽暗長巷,神色怔仲。
直到鬥笠男子再次輕咳,他才收回眼光,放下簾子。
“走吧。”
——
葉渺回到相府的時候,相府裏的燈有些已經熄了。
她踩着月光,往采薇院走去。
不遠處,有道身影朝她迎面走來。
葉渺随意瞧了一眼,本想避開,那身影卻直直走到她面前。
一雙桃花眼沒有任何溫度地看着她。
看到她一身男子打扮,皺了皺眉。
“見過相爺。”葉渺垂下眸子,側身離開。
“那個男人和孩子,我是不會承認的。”冷漠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葉渺站住,面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我的男人和孩子,我認便可,不需要得到别人,特别是無關緊要的人的認同。”
冷哼聲響起,似對她這番話,不屑一顧。
“難不成你還想回武國?”
葉渺不答反問,“這就是你明知我有男人孩子,還同意楚夫人爲我舉辦相親宴的原因?”
“所以呢,你想回武國?”楚相犀利地看着她,再次問道。
葉渺垂了垂眸,“我的家在武國。”
自然是要回去的。
“家?齊楚才是你的家!”楚相道:“我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與我有何幹系?”葉渺諷刺道。
“你身上流着與我相同的血!”
“不好意思,我不承認。”
葉渺道:“我姓葉,我是武國臨安侯府的三小姐。我的男人叫程爍,我的兒子叫寶兒,這才是我,葉渺。”
楚相怒極反笑,唇角勾成涼薄的弧度,明明在笑,卻比方才面無表情的模樣,更讓人渾身發涼。
“爲了他們的安全着想,我勸你忘了他們,更不要與我作對。”
話落,月光下的女子渾身氣勢暴增,整個人調至最危險最警覺的狀态。
似乎下一秒,便要與人同歸于盡的氣勢。
“我警告你!”戾氣在眼底翻滾,葉渺眼角猩紅,如随時要墜入無間地獄的惡魔。
“你若敢傷他們半根頭發,我發誓,我要你整個楚氏一族陪葬!”
強大而危險的氣息籠罩在她周邊,空氣都凝結成讓人窒息的氣息。
仿若一個被吹到極緻的氣球,不知哪一刻便會突然爆炸。
楚相看着她,突然間陷入了恍惚。
似乎也是這樣的月夜,空曠的原野上,夜風烈烈。
那人單薄的衣裳被風吹得鼓起,露出用手緊緊捂着的,微微凸起的肚子。
她眼角腥紅地看着他。
“楚風,你敢傷我腹中孩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當時他說什麽來着,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舉着長弓,箭尖在月光下發出冰冷的死亡光芒。
他冷漠地道:“那就試試看。”
眼前一晃,似乎是那人爲了避開他的箭向懸崖躍去。
“不!”楚相在心裏狂吼一聲,伸手去抓那身影。
他出手極快,葉渺早有防備,輕輕巧巧地避開。
“相爺,如果喝多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她嘲諷道。
楚相今晩沒有喝酒,身上并沒有半點酒意,葉渺故意這麽說,是諷刺他又将她當成了方婉英。
想将她強求在齊楚,就是爲了用她來緬懷主婉英嗎?
真是可笑!
狂熱而壓抑的情緒,在楚相那雙向來冷漠的桃花眼裏翻滾。
他漸漸回過神。
沒有空曠的原野,沒有懸崖。
楚相複雜地看了葉渺一眼。
瘋狂的,執着的,不顧一切的...
種種不再掩飾的神色,讓葉渺心頭暗驚。
楚相很快收回眼,衣袖一甩,轉身走了。
待楚相離開後,葉渺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才驚覺,後背不知何時已經濕了。
她望着楚相離開的身影,想起他最後那驚心一眼,心裏又煩躁又疑惑。
回到采薇院的時候,胡信已經睡下了,屋裏爲她留了一盞燈。
葉渺将燈芯撥亮,拿出程爍的信和寶兒的畫像,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裏才慢慢開始安定。
——
“夫人,您起了。”
第二天早上,春香端着熱水掀開簾子進來,“讓奴婢伺候您梳洗。”
楚夫人嗯了一聲,面色疲憊,眉宇間氣色陰沉。
前在的盛夏宴,她勉強撐着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一回來就倒下了。
被氣的。
睡了一天後,才終于緩過了些氣。
“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該說不該說。”春香擰了帕子遞給楚夫人,遲疑道。
楚夫人接過敷在面上一會,熱氣從毛孔進入肌膚,整個人似乎也放松不少。
“有什麽事就說吧。”她将帕子取下,遞給春香。
春香又将帕子重新濕過水,擰得半幹後給楚夫人,“奴婢昨晚無意看到相爺去找那個外室女了。”
楚夫人接帕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說什麽了?”
“奴婢不敢靠近,不知說了什麽。”春香主動将帕子向前,放到楚夫人手中,“不過兩人似乎說了好一會話。”
有水滴從楚夫人指縫中滴落,楚夫人捏緊未幹的帕子,半晌後冷笑,“将蘭姨娘喊來。”
“蘭姨娘?”
蘭姨娘最近受寵,又沒有規矩,楚夫人一向不願見她,今兒怎麽突然要見她了。
春香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夫人,見她面色陰沉的模樣,不敢多問,應了聲,“是。”
不一會,蘭姨娘來了。
“妾身給夫人請安。”她随意行了個完全不标準的禮。
不等楚夫人說不用多禮,便自動站了起來,一雙好奇的眸子四處亂瞧。
除了被擡爲姨娘那天,蘭姨娘來給楚夫人敬過茶外,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楚夫人的屋子。
當時敬了茶就走了,沒時間多看,今兒一細看,忍不住咋舌。
她以爲自己的蘭院已經夠奢華了,可跟楚夫人這一比,她才知道什麽叫天差地别。
“蘭姨娘,相爺近日心情有些不好,你多費些心伺候。”
楚夫人朝春香一使眼色,春香遞上一匣子首飾,“這是提前賞你的,當作你盡心伺候相爺的賞賜。”
蘭姨娘不客氣地接過,疑惑道:“相爺不開心嗎?”
楚夫人頓了頓,“也不算不開心,就是最近和葉小姐...算了,沒什麽,你下去吧。”
蘭姨娘還想問什麽,春香走過來,“蘭姨娘,這邊請。”
蘭姨娘隻好作罷,心裏卻不停猜測着相爺爲什麽不高興。
剛成爲姨娘那幾天,她确實很受寵,相爺幾乎日日不離她身。
但不知哪天開始,突然就有些疏遠了,雖然還是隔兩天去一次,卻再也沒有初見她時那般柔情蜜意的模樣了。
蘭姨娘一顆芳心早在初見時已淪陷,她懷念着最初的一切,希望哪天能回到最初。
現在知道楚相心情不好,蘭姨娘心裏有些激動,她覺得,或許是她挽回一切的時機到了。
——
葉渺昨晚睡得晚,早上起得晚了些。
“胡信,送水進來。”她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喊道。
不一會有人掀開簾子進來,将水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葉渺起身穿上衣裳洗漱好後,“胡信,我去陪楚爺爺用早膳。”
沒有聽到胡信的回聲。
葉渺有些奇怪,喊了一聲,“胡信?”
胡信撅着嘴走進來,垂着頭,不吭聲。
“怎麽啦,誰欺負你了?”葉渺柔聲問道。
胡信哼了一聲,傲嬌地扭過頭。
葉渺眨眨眼,指着自己,“難道是我?”
胡信憋不住了,氣呼呼道:“可不就是小姐,小姐真壞!”
“我昨天一早出去,什麽時候欺負你...”
葉渺說着,突然想起昨天胡信穿着女裝去見邱崖幾人的事情。
當時她沒來得及喊信胡信告訴他換回男裝,心裏卻是幸災樂禍地期待着,胡信會田三幾人嘲笑的場影。
看來田三幾人嘲笑得有些過頭,傷了小少年的自尊了。
“對不起,”葉渺摸摸他的頭,“昨天是我不好,我應該提醒你的。”
胡信委屈地扁扁嘴。
“要不這樣,過些日子我讓純娘挑個丫鬟送過來,你去邱師傅身邊跟他學東西可好?”葉渺問道。
昨天胡信被嘲笑後,心裏确實是這麽想過的。
他是男兒,總不能一輩子扮成丫鬟。
可葉渺這一說,他又有些猶豫了。
萬一新來的丫鬟不能幹,讓小姐受累怎麽辦?
萬一新來的丫鬟太能幹,讓小姐忘了他怎麽辦?
“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胡信别别扭扭道。
他想,等他再長大些,他可以一直留在邱師傅身邊。
可是,他卻再也不能留在小姐身邊了。
趁現在還能留,那就多留一會吧。
“好,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聽你的。”葉渺道。
見胡信情緒恢複正常,葉渺去到老楚相院子裏陪他用早膳。
老楚相已經坐在桌邊等她了,桌上擺上了早點。
“對不起,楚爺爺,來晚了些。”
“坐下吧,來得剛剛好。”老楚相道。
葉渺坐下,夾了一個包子,随口道:“對了,楚爺爺,昨晚我回來的時候,遇到您的侄子。”
“他說過幾天來看您。”
老楚相喝粥的手一頓,“我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