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葉渺隐約瞧見楚相眼神迷離,身上有股濃郁的酒味。
是喝醉了,認錯了人嗎?
那把她認成誰了?
方婉英嗎?
呵,男人。
活的時候不去找她,不保護好她,讓她一個人大着肚子從齊楚回到武國,死了才裝出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惡心透頂。
葉渺垂下眸子,“天色不早,先告辭了,相爺。”
她說完從楚相身邊擦肩而過,向外走去。
斜地裏突然伸出一隻大手抓向她,欲拉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走。
葉渺反應迅速地後退一步,警惕而疑惑地看着楚相,“相爺,您這是何意?”
楚相似看着她,又似看着别人,神色執着而迷離。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寬大的袖袍随風飄動。
“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低低都聲音,近乎自喃。
葉渺皺起眉頭,醉成這樣子了嗎?
“相爺,我是葉渺。”她拔高音量道。
楚相看着她的眸色,漸漸變深,染上一抹讓葉渺心驚的神彩。
那不是一個父親看女兒的眼神,而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不管你是誰,既然回來了,就不要走了。”
冷漠的桃花眼迸射出異樣的光芒,“我不允許。”他輕聲道。
聲音雖然極輕,甚至帶着一絲罕見的溫柔,完全沒有葉渺之前見他的那種冷酷肅穆。
卻霸道,不容置喙。
葉渺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相爺,早些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她說着足尖輕點,躍上枝頭。
與此同時,在她面前的楚相,袖袍一展,幾乎以同樣的速度縱身飛起,擋在她面前。
葉渺大吃一驚。
她沒料到楚相不僅懂武功,還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别跟我作對,”他說,“我不想傷害你。”
話落,右手化作一道光芒,向她抓來。
葉渺疾速後退,避開他的一抓,卻見他淩空飛起,竟是追着她不放。
兩人在杏園的枝頭上跳躍,如一大一小兩隻追着月光的鳥兒。
用衣裙兜着的杏,限制了葉渺的動作,她略一遲疑,雙手一松,那些杏從半空中灑落,如一陣杏雨。
沒了束縛,葉渺身形輕盈許多,本以爲能很快避開楚相。
卻沒想到,之前楚相竟是未使出全力。
她竟然一時沒法甩開他。
葉渺心頭大震。
“相爺,别再追了,否則别怪我不客氣!”她低聲喝道。
追着她的身形略頓了頓,“你乖乖留下來,我便不抓你。”
真是令人頭疼!
葉渺拿出匕首,寒光一閃,一根小手臂粗的杏枝斷裂。
既然說不通,那就打暈得了。
縱身躍過,杏枝握在手中,葉渺轉過身,正面迎上楚相。
卻見半空中的楚相,突然悶哼一聲,整個人如折翅的鳥兒一樣向下墜去。
葉渺停在枝桠間,向下望去。
月夜下一道泛着流光的白色身影,不知從哪裏躍出,以優雅舒展地姿态将半空中的楚相接住,旋轉着墜落至地面。
他背對着她,月光在他白色的長袍上流動,長袍上用銀線繡着的杏花,反射着清淩淩的光芒。
空氣中,隐隐約約的杏花香浮動。
“回去吧。”華麗的聲線淡淡道出三個字後,抱着昏迷的楚相向杏園外走去。
奇怪的...一對父子!葉渺看着兩人的背影默道。
待那白色身影離開杏園後,她才從杏樹上躍下,向外走去。
經此一鬧,她也沒摘杏子的心思了。
若胡信還想吃,她明兒出去買些回來。
這鬼杏園,她再也不想來了。
——
第二天早上,江之夏拿着六萬兩銀票出了門。
離開前,江大夫人千叮萬囑,“我說我去送銀票,你非要自個去。去了别惹事,也别被氣着。”
“你大舅媽就是那性子,怎麽說也是親戚一場,别鬧得太僵知道嗎?”
“知道了,阿娘,您在家裏好好休息就是。”江之夏道:“我送了銀票去商行處理事情,晚上回來陪您用膳。”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到達夏府。
“表少爺,這邊請。”管家面無表情地領着江之夏往待客廳走去。
直到離開前,江之夏随手扔給他一錠銀,他才露出幾分笑容。
可若細看,那笑容裏帶着三分輕視。
“表少爺,請稍等,小人馬上讓人去通知夫人。”
“麻煩管家了。”江之夏拱拱手,待管家轉身離開後,嘴角露出一抹嘲諷。
心,有些麻木。
像管家那種既歡喜又輕視的神色,他自小見得太多太多了。
那些高門大戶的人,他們一邊裝出清高的樣子,鄙視那些黃白之物,一邊又在收到銀子後不禁露出笑容。
這世上大約沒有比他們更虛僞的人了。
江之夏諷刺地笑了笑,隐約聽到一陣女孩子的歡笑聲傳來。
他勾了勾唇角,向外走去。
隻見以夏語薇爲首的幾個夏家小姐,正說說笑笑往這邊走來。
江之夏擺出一副風流的姿态,學戲裏面的小生一拱手一彎腰。
“見過各位表妹們,表妹們安好。”
“江表哥好。”夏家小姐們見到他,紛紛用手中纨扇遮住嘴笑。
江之夏從袖中掏出幾支點翠坊新出的金布搖。
“這些俗物,實在配不上各位表妹們的玉顔,不過表哥我是俗人,隻有這些俗物,希望各位表妹不要客氣。”
夏語薇幾人眼睛一亮,從古至今,有哪個女孩子能抵擋得了珠寶首飾的誘惑?
幾人歡呼一聲,湧到江之夏身邊,“謝謝江表哥。”
正要伸手取時,江之夏突然将手舉高。
他是男子個子生得高,夏家小姐們頓時拿不到了。
夏語薇一跺腳,嬌嗔道:“江表哥,你又使壞。”
她面上并無不悅之色,看來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兩次。
江之夏哈哈大笑,“老規矩,表妹們看中哪支,我親手替表妹們戴在頭上。”
夏語薇指了指其中一支金蝴蝶步搖,“我要那支!”
她一開口,幾個小姐們不甘示弱,紛紛表态。
“好好好,一個個慢慢來。”江之夏挑出金蝴蝶步搖,插到夏語薇的發髻上。
“表妹本就天姿國色,現在更如仙女下凡。”他毫不吝啬地贊道。
夏語微面色微紅,“多謝江表哥。”
江之夏又将其他步搖一一插到幾位小姐發髻上。
每一個都要贊美一句,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舉世無雙等等,說得那叫一個順口。
小姐們明知他說得誇張,心裏面卻聽得甜滋滋的,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
“你在這裏做什麽!?”身後傳來夏大夫人嚴厲尖細的聲音。
江之夏勾了勾嘴角,轉身對着夏大夫人行了個禮,“見過大舅母,侄兒給各位表妹們送了些小禮物而已。”
夏大夫人掃了幾個小姐一眼,又狠狠瞪了眼夏語薇,“都給我回去!一個二個的,成何體統?”
真是沒點定力,一點小恩小惠便能收買!
“要是你們敢鬧出什麽丢夏家臉的事情,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
夏語薇撇撇嘴,其他幾位小姐紛紛噤聲,向夏大夫人微微曲膝行禮後,匆匆離去了。
“江之夏,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要招惹我們夏家的小姐,你聽不懂嗎?”夏大夫人尖聲指責道。
家裏有個商戶姻親,已經讓她在那些夫人們中間很擡不起頭了。
所以她打死也不會讓府中的小姐們再與商戶結親,不管是二房三房的,還是庶出的。
“大舅母說得嚴重了,不過是親戚間送些小禮物而已。”江之夏不以爲意道。
心裏卻道,我就是故意的,怎樣,有本事你咬我啊!
眼看夏大夫人呼吸變重,正要發火,江之夏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輕飄飄地遞到夏大夫人面前,成功地讓她閉上了嘴。
“大舅母,商行事忙,侄兒先告退了。”
說完不管夏大夫人什麽表情,拱拱手轉身離開。
夏大夫人看着那張六萬兩的銀票,一口氣堵在心口。
這時一位嬷嬷匆匆走來,與江之夏擦肩而過。
隐隐約約的,他聽那嬷嬷低低說了幾個字,“美人坊...”
江之夏豎起耳朵正要細聽,夏大夫人已打斷那嬷嬷的話,“去我屋裏再說。”
江之夏心神微動。
他是個成功的商人,心思靈活,隻聽這沒頭沒尾的兩句,便立馬與美人坊最近遇到的事情聯想起來。
心底隐約浮一個念頭,或許這事與大舅母有關?
剛浮起,江之夏又迅速将之壓了下去。
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最多也就是逗逗幾個表妹,小小暖昧一下,氣氣夏大夫人。
難不成他能真撕破臉,置他娘和江氏利益于不顧嗎?
——
相府書房。
楚相睜開眼時,發覺頭如有千斤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餘光看到不遠處書桌前,有抹白色身影悠然而立。
他皺着眉頭從小榻上坐起身,“殇兒,你什麽時候來的?”
楚殇手中正拿着一幅發黃的畫卷。
畫上女子一身紅衣,手執長劍,站在一株杏樹下,潔白的杏花似雪。
她有着無辜的杏眼,和飒爽的英姿。
軟與硬,柔與剛,奇異地揉和在一起。
不是傾國傾城,勝似傾國傾城。
楚殇伸手撫上畫上那對眼,恍惚間,想起了另一人。
有着同樣靈動無辜的杏眼。
他将畫軸卷起,放到楚相的書桌上。
“昨晚你喝醉了,我将你從杏園帶回來直到現在。”楚殇淡淡道。
楚相順着他的手,看到那卷熟悉的畫卷。
隐約的,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面。
月夜,杏園,那個有着水潤杏眼和綿軟聲音的女子,杏樹上的追逐...
腦子突然一陣抽痛。
所以不是做夢,是她回來了嗎?
平穩的呼吸突然急促了兩分。
“她早已經死了。”楚殇垂着眼,漫不經心道:“你該接受這個事實。”
楚相立馬變得面無表情。
接不接受是他的事。
“出去,我要休息。”
楚殇挑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轉身離去。
姿态優雅而舒展。
“相爺,我是葉渺。”
腦子裏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楚相按按眉心,甩甩頭。
這時有人敲響書房門,“相爺,起了嗎?我有事想與您商量。”
是楚夫人。
楚相放下手,“進來吧。”
楚夫人進來,見楚相衣衫不整,身上帶着酒味,面上是宿醉後的疲憊,忍不住道:“這楚管家也不知怎麽伺候的,怎麽沒人送醒酒湯過來?”
“我馬上去吩咐廚房準備。”
“不用了。”楚相淡淡道:“坐下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在這府裏,除了老楚相,楚相向來說一不二,他說不用,楚夫人不能忤逆,便坐下了。
“是這樣的。”楚夫人清了清嗓子。
“我瞧葉小姐年紀不小了,尋思着要不要給她說門親事。”
“不管怎麽說,她也是您的女兒。”
“相爺,您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