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姿态那麽自然,仿佛剛才烏刀劃傷的不是葉蓉的胳膊,而是一個蘋果或是一個梨。
葉蓉扶着左手臂,傷太多,她不知道捂哪。
咬着唇,眉心緊蹙,似乎疼痛難忍。
但葉蓉心裏清楚,她不是痛,而是屈辱。
和呂先生學藝時,她吃過數不清的苦,受過數不盡的傷,比這嚴重的多得多。
她從不曾對人說過,可她心裏很驕傲,爲自己學有所成而驕傲。
可她引以爲傲的驕傲,在葉渺面前,不值一提。
她那麽輕易的,便将她的驕傲,踩到了塵埃裏。
葉蓉倍感屈辱,忍無可忍,卻不得不忍。
“大姐姐,我知道你心裏不服。”葉渺将烏刀收回袖中,眸光清淩淩地看過來,“你若看不慣我,想對付我,我随時奉陪。可若你再敢動我身邊人一根汗毛…”
她溫溫柔柔地笑道:“下次烏刀傷的,可不是你的胳膊,而是你那張美麗的臉。”
…
喪事辦完後,葉銘葉海準備前往太中學院。
葉渺傷勢未痊愈,方婉柔與葉雲琅要她在府中多休養些時日再去。
葉渺自知受的傷并不影響行動,但不想兩人擔心,便應下了。
早上用完膳後,葉渺窩在榻上,“桃花,等會大哥哥二哥哥出門的時候,喊我起來,我去送送他們。”
“好的,小姐。”桃花端來一盤桃花酥,“小姐,院裏的桃花開了,桃花做了點桃花酥,小姐餓了試試。”
葉渺閉着眼嗯了一聲。
傷雖然沒事,不過之前失血過多,這幾日葉蘭的喪事辦下來休息得不夠,容易犯困。
桃花見狀輕手輕腳地掀簾出去了。
葉渺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喊她,“小姐,小姐。”
她半眯着眼坐起來,睡眼惺忪,“大哥哥二哥哥要走了嗎?打水來我洗把臉。”
桃花頓了頓,“不是,皇上派人送了口信來,說要見小姐。”
葉渺一個激靈。
趕緊的讓桃花幫忙收拾好出了門。
皇上派來的侍衛在暗處等着,見她出來行了個禮,将她往巷子裏帶。
穿過巷子,有一間極開闊的茶樓,葉渺上到二樓雅間。侍衛擡手敲了三下門,裏面傳來胡公公的聲音,“可是葉三小姐來了?”
葉渺應了聲是。
“請進來,葉三小姐。”
葉渺吸口氣走進去,“見過皇上。”
“不必多禮。”皇上坐在窗邊,簾子卷起一半,因爲開門空氣對流,那簾子晃了好幾晃。
胡公公連忙要将簾子放下,怕吹着了皇上,皇上擡手制止,指了指對面,“過來坐。”
“是,皇上。”
葉渺擡頭走過去,這才發現皇上身後除了胡公公,還有一人,無影堂大堂主,烏布。
無影堂是在皇上授意下成立的葉渺早知道,但她有些想不明白,皇上找她爲何會帶着烏布。
葉渺坐在下首,胡公公給她沏了杯茶後垂首退下,葉渺喝了一小口,垂着頭,雙手收回放膝上,等着皇上說明來意。
“朕希望你,離開阿爍。”
葉渺驚訝地擡起頭,有些莽撞的,無禮的,沖口而出,“爲什麽?”
皇上沒有看她,眸光清冷地看着窗外,似乎那外面有什麽東西吸引他似的。
“烏布,你告訴她原因。”
“是,皇上。”烏布拱手上前,黑黃的面上沒什麽表情,但若細看,那眸底深處暗藏着一絲憐憫。
“葉三小姐,”他道:“我略通面相命數,葉三小姐知道吧?”
“知道。”江湖傳言烏布能知過去,預未來,幾乎被稱爲神人。
烏布淡淡道:“我觀葉三小姐面相,五年之内必遭橫禍,慘死他鄉。”
五年?葉渺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用力。
若按前世命運,她正正好是在四年後的那個秋天,慘死安王府。
想起前世,葉渺一時有些怔仲。
“葉三小姐莫要不信,我觀人面相,從未出錯。”
葉渺垂下眸子,“大堂主不要誤會,我不是不信,隻是一時過于震驚。”
皇上收回眼看向葉渺,“葉三小姐。”
葉渺眸光閃了閃,她記得以前皇上跟着程爍一起喊她喵喵。
從什麽時候開始,皇上不再喊她名了呢?
“阿爍喜歡你,你若能長伴他身邊,朕欣然應允。可你不能,而他将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關乎着武國未來的命運。”
皇上道:“你對他的影響太大,爲了武國未來,朕不得不如此要求你。”
元宵晚上程爍幾乎發狂的事情,讓皇上清晰意識到,他無法再因爲顧忌程爍而對兩人的事情一拖再拖了。
不止他,連一向搖擺不定的平南王,也終于下定決心,站在了皇上這邊,希望葉渺離開程爍。
“朕希望武國千秋萬世,朕不想它毀在阿爍手上。”皇上道:“朕欣賞你,不想用非常手段來對付你。”
那警告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葉渺面色有些發白,也不知是此時才反應過來她隻剩五年壽命,還是因爲皇上的威脅。
過了一會,她喃喃問道:“程世子他,知道此事嗎?”
皇上似沒料到她先問的是這個問題,略怔之下點點頭,“知道。”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态度變得那麽奇怪,看來是知道她活不久了。
所以即便吃醋,即便難過,即便很多事情不想她做,即便很多人不想她接觸,他都沒有表現出來。
他大概是想,在她有生之年,她愛做什麽就讓她做吧,隻要她開心快樂就好,他的歡喜無關重要。
葉渺眼眶微微濕潤起來。
一股暖流從心間流過,有一處堅硬的地方,突然間便崩塌了。
傻瓜啊,你怎麽會這麽傻呢?
如果我真的隻剩下五年,那五年後,你怎麽呢?你該盡早離開我才是啊!
心髒猛地緊縮抽痛。
如果她死了,程爍會怎麽辦?
葉渺想起元宵晚上見到她受傷,程爍幾乎化身修羅的情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明知她活不久,他都不願離開她,那如果哪天他知道她背叛了他,懷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葉渺閉上眼,她無法想象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情!
重生後的她,不怕死,曾經最怕的,是再也不能見到寶兒。
現在她又多了一件更怕的事情:她怕程爍恨她!
可若放棄寶兒和程爍在一起,她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難保有天她會因爲承受不住,将這一切怪罪到程爍頭上,折磨自己折磨他,最終成爲一對怨偶,抱憾終生。
葉渺的心被兩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
無論傾向哪邊,都讓她痛不欲生。
可現實,逼得她必須選擇,因爲時間不多了。
“在選擇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大堂主。”許久後,葉渺睜開眼,澀澀問道。
烏布道:“葉三小姐請問。”
“大堂主既然擅面相,請問大堂主相過程世子的面相嗎?”
烏布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這一切沒有逃過葉渺的眼睛。
“相過。”烏布坦然道:“世子爺是天定的帝王之相,我一凡夫俗子,無法窺測天機。”
葉渺微微皺起眉頭,“大堂主的意思是說,您看不到程世子未來的命數?”
“正是。”
“知道了。”葉渺頓了頓,轉頭看向皇上,“小女答應皇上。”
“不過,小女有一個不情之請。”
——
葉渺拒絕侍衛送她回去的好意後,心情沉重地離開了茶樓。
昨日還是小雨纏綿,今兒不知何時突然放了睛。
陽光有些刺眼,那風似乎比昨兒更冷。
葉渺走出茶樓沒兩步,聽到後面有人喊:“渺妹妹?”
她回頭一瞧,隻見喬方子正從豪華馬車上跳下來。
“渺妹妹,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不在家裏養傷,跑出來做什麽?”他跑到她面前,“我剛才還以爲我看走眼了,沒想到一喊真是你。”
葉渺扯起嘴角笑了笑,“在院裏悶得慌,出來透透氣。喬方子,一起走吧。”
喬方子約了同葉銘葉海一起去學院。
“上馬車吧,風大。”
“不用了,就幾步路。”
“那我陪你一起走。”
兩人說着便向臨安侯府的方向離去。
正要随着皇上從茶樓離開的烏布,突然無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腳步頓住。
胡公公走着發現身邊沒了人,回頭一瞧,“大堂主,您發什麽楞?”
烏布回過神,“沒什麽,就來了。”
他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心裏卻震驚不已。
跟葉渺在一起的那人,他上次見過,他記得他明明是短命之相,不出半年必死無疑。
烏布并不輕易看相,看了亦不輕易說破,葉渺是特例之一。
隻是有些人的衰相太明顯,他并不需要特意看,便能一眼看穿他們的命數。
好比那時和葉渺在一起的兩人。
可爲何現在其中一人活得好好的不說,看面相,竟是大富大貴之相?
是他記錯了人?還是他看走了眼?
烏布無法确定,但他能确定的是,葉渺的相他看了三次,确實是短命之相。
——
葉銘葉海收拾好後,去到柏來院同葉雲琅方婉柔告辭。
兩人交待了一番後,葉銘道:“阿海,你去看看妹妹如何了。”
葉海一聽妹妹二字,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待他走後,葉銘對方婉柔道:“阿娘,兒子想清楚了。”
方婉柔見他支走葉海,便知他有話要說。
“天涯何處無芳草,阿娘相信你會遇到更好的。”她柔聲安慰。
“兒子決定做正使大人,但兒子亦要娶薛子瑤。”
“什麽?”方婉柔微驚,她知道葉銘的性子一定會選擇擔起責任,但她沒想到,葉銘在明知薛子瑤不合适的前提下,依然決定要娶她。
“兒子一個都不放棄。”葉銘道。
“阿銘啊,阿娘明白你此時的沖動。”方婉柔道:“但你要明白,就算薛子瑤合适,一旦你決定做正使大人,與大護法正面對上,以大護法的爲人,一定會想方設法打擊你。”
“到時候,薛子瑤就是你的軟肋。你對她的情,就是利刃,傷人傷己。”
“兒子明白,兒子想清楚了。”葉銘道:“兒子會拼盡全力護住自己,也會拼勁全力護住她。”
“阿銘,這不是用盡全力便能做到的事情...”方婉柔還想再勸,葉雲琅打斷了她。
“怕什麽,不是還有我們嗎?”他道:“阿銘,你想做什麽盡管做,阿爹阿娘永遠支持你!”
葉銘鼻子一酸,“謝謝阿爹。”
方婉柔白了一眼葉雲琅,見他笑嘻嘻的,終是妥協了。
“阿銘,既然你做了選擇,阿娘會想盡辦法幫你的,你無須過于憂心。”
“大哥哥不必爲我擔起這個責任。”
葉渺的聲音突然自簾子外響起,方婉柔三人皆吃了一驚。
擡頭望去,隻見葉渺正掀簾走進來。
“阿爹,阿娘,”她道:“斬龍門的事情女兒知道了。”
她頓了頓,“身世,女兒也已經知道了。”
“喵喵~”葉雲琅不禁喊了一聲。
葉渺微微一笑,“阿爹阿娘永遠是女兒的爹娘。”
葉雲琅眼睛發酸,“喵喵,我們不是有意騙你的。”
“女兒知道。”葉渺道:“女兒的責任,不用大哥哥來擔。”
方婉柔不禁看向葉銘。
葉銘道:“妹妹,我這麽做不光是爲了你,也是爲了阿海。”
“二哥哥?”
“我若做了斬龍使,這爵位,便是阿海的。”
他不做斬龍使,這爵位,隻能是他的。
葉渺楞住,這件事,她倒是從未想過。
在剛才見過皇上後,她心裏已經決定了要當斬龍使,不逃避自己的責任,亦不讓葉銘和薛子瑤爲難。
可葉銘這麽一說,她又有些搖擺不定了。
她這麽做對葉銘是公平了,可對葉海呢?
沒有爵位,以葉銘的能力,依然可以功成名就,光耀門楣。
可葉海呢?
“讓我再想想,大哥哥。”她道。
——
送走了葉銘葉海和喬方子,葉渺回屋裏小憩,突然有石子敲打她的窗。
她猛然驚醒。
被大護法支走,幾個月不見的成瑞回來了?
他怎麽回來了?
山長大人和他的關系,他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