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帶笑,着看着火勢越來越大。
空氣中彌漫着難聞的燒焦味。
狂風卷着雨水從飛舞的簾子裏蹿進來,卻吹不滅那罪惡的火焰,反而助長了火勢。
火勢蔓延開,整個内室成了一片火海。
葉梨走出去站在屋檐下,任風雨吹到身上,打濕她的衣裳。
屋檐下的燈,在凄風苦雨中,發出嗚嗚的嗚咽聲。
南宮蓮爲了殺她,将富貴院裏的人都支開了,結果反倒害自己沒了命。
她站了一會,向下走了幾步,站在台階上,雨水幾乎是一瞬間讓她全身濕透。
隐約的,葉梨似乎聽到院子外面有了響動。
她整個人向前重重一摔,倒在了雨水地上,半張臉貼在地上,頭發粘在臉上,狼狽至極。
終于,風雨中尖叫的聲音越來越大,“快來人啦!富貴院失火啦!”
傾盆的雨聲也掩蓋不住繁雜的腳步聲,不少人迅速往富貴院裏跑來。
帶頭的第一人,見到地上的葉梨,發出一聲尖叫,“五小姐!”
葉梨閉着眼,感覺有人将她扶起來,她虛弱地睜開眼,帶着哭腔道:“快...快去救阿娘,七妹妹出了事,阿娘要自焚,我...我攔不住...快...救...阿娘...”
葉梨說完這句說話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她耳邊聽到有人指揮道:“你們兩個,快将五小姐送回去!你們幾個快跟我救火!”
葉梨被丫鬟們擡着送到了自己的院子,玲珑吓得驚呼幾聲,連忙向丫鬟們道了謝,然後替葉梨換上了幹淨的衣裳。
葉梨躺在床上,聞着屋子裏好聞的清香,那難聞的燒焦味已經遠去,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
早在南宮蓮沒了半點用處,還用她的過去脅迫她的時候,葉梨便生出了殺心。
不過她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這次葉珠生病。
她出手對付葉珠,本想利用葉珠逼死視女兒如珍寶的南宮蓮,沒想到南宮蓮這麽快就發現她在中間搞了鬼。
好在一切有驚無險,最後皆按照她的意願完美落場。
葉梨緊繃了兩天的心放下來,伴着窗外的稀裏嘩啦的雨聲,含笑睡了過去。
——
葉青石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富貴院的火已經熄滅了。
他面色難看地走進内室,看到已燒成焦炭、看不出人形、抱在一起的南宮蓮母女,臉色陰沉得吓人。
他站了好一會,幽白的閃電将他的身影猛的照亮,空氣中的氣味難聞又沉重,壓得人心頭半點喘不過氣。
葉管家站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
好久,才響起葉青石壓抑而幹涸的聲音,“吩咐下去,富貴院受了詛咒,即日起,封鎖富貴院!所有人不得靠近”
受了詛咒?葉管家眉心一跳,“是,老太爺!”
“備紙墨,我要寫請罪折子。”
葉渺在聽到南宮蓮被火燒死後,楞了好一會。
随即嘴角露出冷漠而嘲諷的笑。
南宮蓮做的事,死有餘辜。
隻是她沒想到,葉梨居然能下這種狠手!
猜到是葉梨一點不難,當時在葉珠屋裏,她因爲藥的事情過于震驚,當場問了奶娘和丫鬟。
南宮蓮那時處在要失去葉珠的痛苦裏,一時沒回過神。
等她回過神,以她的聰明,立馬就能猜到其中的問題,繼而聯想到葉梨身上。
葉渺猜想南宮蓮大概是想和葉梨同歸于盡,隻可惜她病了幾個月,論力氣,不是葉梨的對手。
葉梨放火,大約是爲了掩飾某種痕迹。
當葉青石的命令傳到葉渺的耳朵裏後,葉渺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南宮蓮的死,很快傳遍整個臨安侯府,在聽說受了詛咒幾個字後,下人們不禁寒毛直豎議論紛紛。
“前三夫人和六小姐死之前,六小姐就一直哭鬧不休,說是二夫人的鬼魂要帶她走。”
“這次七小姐病重,富貴院又生大火,會不會也是二夫人...”
“你們快别說了,等過了三夫人頭七,找個寺廟拜拜!”
鬼神之說,又神秘又可怕,總是輕易能将真相掩蓋。
宮中的太醫在第二天早上來到之後,耳邊便聽到不少這樣的話。
太醫信沒信沒人知道,但他冒着大風雨連夜從上京前來青州城,本就是爲了賣如今風頭正勁的葉雲琅一個好。
至于一個沒了封号被太後厭惡萬分的平民公主,他哪會在意她怎麽死的?
在葉青石誠懇地表達歉意後,太醫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帶着葉青石的請罪折子回了上京。
同前世一樣,大雨連下七天七夜,在十八的晚上停了下來。
秦先生知道臨安侯府出了這樣的事後,征詢葉渺的意見,将出發的日子改在原定的二十二,也就是南宮蓮頭七下葬後的第二天。
大雨一停下,天氣立馬重新悶熱起來,比下大雨前更讓人悶熱。
南宮蓮的靈堂裏每隔一個時辰,便會有人将化成水的冰換掉。
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不是看在南宮蓮是曾經的公主的份上,而是看在葉雲琅份上。
連南宮焱都親自來了。
“葉五小姐,你不要太傷心。”上了香後,南宮焱看到跪在一旁一身麻衣的葉梨,哭得像個淚人兒,忍不住出聲安慰。
“二皇子...”葉梨擡起淚眼,楚楚可憐地看向南宮焱。
眼淚像珍珠一樣,一顆一顆像外掉。
她面上沒有半點脂粉,發髻上隻别了兩朵珍珠珠花,唇色慘白,下巴尖尖,仿佛一朵風雨中枝頭顫抖的小梨花兒,讓人心生憐惜之心。
南宮焱突然心中一動。
印象中在太中學院入學試上,還是個嬌嬌小女娃的葉梨,不知不覺,已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
他不由蹲下身,遞給葉梨一塊帕子,“葉五小姐,本皇子知道你與二姑姑感情好,她病重期間,你四處尋訪良藥,隻求治好她的病。如今她去了,你要節哀順便,莫要哭壞了身子。”
葉梨沒有接帕子,而是伸手攥住南宮焱的袖子,細白的指尖如蔥段般惹人注目。
“二皇子,阿娘...阿娘和七妹妹都沒了,嗚嗚...”
“阿梨...阿梨又沒阿娘疼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偏生又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那含淚帶俏的模樣直直擊碎人的心。
南宮焱心中軟軟的,“葉五小姐,你放心,你是姑姑的女兒,本皇子會替姑姑好好照顧你的...”
話沒說完,眼前的少女突然整個人向右邊倒下,像梨花兒從枝頭跌落一樣。
南宮焱大驚,不由伸手将她攬在懷裏,一把抱起,“來人!快傳大夫!”
在知道南宮焱來了、躲到一旁的葉渺,聽到南宮焱遠去的聲音後,嘴角噙着嘲諷的笑,從後面走出來。
前世的葉梨就慣會用這招,扮柔弱博同情,偏偏南宮焱就是吃這套的人。
葉渺一偏頭,看到一旁緊緊攥着拳頭的葉蓉,淡淡收回眼。
——
南宮蓮下葬後的第二天,葉渺三人打點好行禮,帶着桃花初一初二,去到太中學院外和秦先生等人彙合出發前往同江學院。
晚上到了一個小鎮,一行人找了間客棧入住。
客棧上房不夠,秦先生征得所有人意見後,決定兩人一間房。
薛子瑤和她一間,甯娆和李思一間。
至于喬方子,甯可在葉銘葉海的房間裏打地鋪,也不願和沈狼一間房。
晚上入睡前,薛子瑤突然問道:“渺妹妹,我覺得甯娆好像不喜歡我,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
甯娆是甯傾風的妹妹,薛子瑤很希望與她建立友誼,但甯娆卻始終對她不冷不淡,讓薛子瑤心裏一直有些難受。
葉渺掀被子的手頓了頓。
甯娆和薛子瑤,一個有原則拎得清,一個大大咧咧不拘小節,若是在其他情況下認識,兩人本該成爲好友。
但是,甯傾風不是什麽良人,甯娆再怎麽樣,也不好對着外人說自己大哥的不是,索性便避着薛子瑤。
“甯娆不會不喜歡你,或許是有别的原因,讓她暫時不想和你親近。”葉渺委婉道。
“别的原因?”薛子瑤自言自語,“難道是因爲表哥對她太冷淡,所以她遷怒我了嗎?”
葉渺:...
算了,甯傾風的事情,慢慢再說吧。
不過程爍那家夥,自之前來了一封信後,又是好久沒有消息,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應該沒事吧?要是有事,無影堂和百妩那邊,定會有風聲傳給她的。
他一個人在外面,手上又沒銀子...
葉渺突然有些後悔,應該每月給他點零用銀子的,不然一個大男人出門在外,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
算了算了别想了,這種小事那家夥會解決的。
他才不是那麽死闆的人,指不定提前支了銀子,到時候來個先斬後奏!
臨睡前,葉渺腦子裏迷迷糊糊閃過一個念頭:那銀子又不她的,她操這個心做什麽?
——
四天後的黃昏,一行人順利到達離同江學院最近的洛北城。
看着城牆上方,被夕陽染成桔紅的大大的三個字洛北城,葉渺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上輩子,她便是葬身于洛北城安王府。
“渺妹妹,怎麽不走啦?”薛子瑤問道。
“就走了。”
洛北是同江府的中心,雖比不上青州和太原城的熱鬧,也是非常繁華。
因爲臨近同江學院的公試挑戰賽,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住滿了人,好在同江學院一早替他們訂好客棧,不然隻怕要露宿街頭了。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葉渺說聽說洛北城的花城很出名,她想去看看。
這一提議,葉海薛子瑤喬方子紛紛附和,秦先生和幾位夫子表示年紀大了想多多休息,除了身體有些不舒服的李思外,七個年輕人便一起出了門。
花城其實是一條花街,類似現在的鮮花市場,當然規模遠比不上。
隔得遠遠的,便能聞到各種花的香味飄浮在半空中。
“好香啊~”葉海不斷聳動鼻子,跟那晚聞到的酒香差不多。
“二哥哥要是喜歡,咱們多買幾盆回去放到客棧裏。”
葉海喜道:“好啊好啊!”
甯娆翻個白眼,沒見識的傻大個,土包子!
因爲這段時間來洛北城的人多,花城更是人滿爲患,幾人走着走着,就分成了幾撥。
葉渺不動聲色地朝沈狼打個眼色,悄悄隐入人群中,轉眼消失不見。
正在開心地挑選鮮花的葉海等人,毫不知情。
葉渺和沈狼撥開人群,一路往前走,直到花城最盡頭第二間鋪子才停下。
有人罵罵咧咧地從鋪子裏面出來,“老子買盆花而已,又不是要當花農,問那多麽關于如何養花護花的問題做什麽?呸!到處都是賣花的,你不賣老子去别家買!”
那人罵着不夠,似乎還想吐口水表示憤怒,一個手背上有刺青的高大男子走出來,面無表情地往門口一站。
那渾身的氣勢,讓那人立馬收了嘴,咽了咽口水走了。
葉渺裝作剛到,看了眼放在外面的一盆紅色的花,雙眼發亮的上前道:“哇,這花好漂亮,怎麽賣?”
那男子道:“想買花的裏面請。”
葉渺跟着那人進去,鋪子裏面放了冰,一進去便覺涼爽的很。
一名背脊很寬個頭很高的紅衣男子背對着他們,在給花澆水,一雙手保養得極白。
沈狼眉毛動了動,斂住的氣息下意識要外放時,葉渺裝作無意看了他一眼,那氣息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上有些花瓣,葉渺撿起來,歎了口氣,“好好的花就這麽凋零了,如果花有花魂,希望明年它能開出同樣的花來。”
紅衣男子澆水的動作頓了頓,他将水壺放到一邊,回頭問:“客倌是要買花嗎?”
看到那模樣,向來沒什麽表情的沈狼,面上都露出一分愕然。
那男子四十出頭,國字臉,絡腮胡,五大三粗,一身的江湖氣,與花農的形象相差甚遠。
還有那雙手,更是與其整個形象,極不相稱。
“鄙姓田,你們可以喊我田老闆。”紅衣男子田老闆道:“會養花嗎?”
葉渺道:“不會,不過家裏有下人幫着養。”
“我這裏的花,隻賣給會養花的人。”田老闆道:“客倌不如去别處買吧。”
“這樣啊,可我就喜歡你這裏的花。”葉渺道:“要不你教我怎麽養如何?我很聰明的,一學就會。”
田老闆頓了頓,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客倌稍等。”
葉渺看着遠去的紅色背影,嘴角不自覺勾起。
“沈狼,你很奇怪我爲什麽會來這裏是吧?”她道。
“因爲這個人,不是普通的花農。”
“他是洛北地下城之王,雷老闆。”
也是她提前來洛北城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