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榻上的餘氏緩緩睜開眼,歎口氣,“不認老都不行了,這動一動肝火,整個人就被抽幹了力氣。”
羅嬷嬷笑道:“老夫人哪裏話,沒聽阿凱少爺說,您可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
餘氏白她一眼,“小孩子的甜言蜜語,你也當真?這把歲數真是白活了!”
“是是是!”羅嬷嬷連忙認錯,話鋒一轉,“老夫人,二夫人那事,您打算怎麽處理?”
說到孟淺月,餘氏頭又疼起來,“還能怎麽辦?先拖着慢慢再勸。”
雖然葉凱入不入臨安侯府的族譜,孟淺月說了不算,但若她不點頭,終日鬧得家宅不甯的,也不是辦法。
“其實老夫人,奴婢覺得二老爺說的有道理。”
“什麽有道理?”
羅嬷嬷小心翼翼道:“就是休...”
餘氏眸光陡的銳利起來,“老二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二媳婦有趙國公府與威海伯府撐腰,還有悠然這個侄子,豈能休得?”
“老夫人說的是。”羅嬷嬷陪着笑臉,“不過二夫人的性子您是清楚的,四小姐和阿凱少爺的事情,隻怕不會這麽輕易過去。”
“大小姐走了,大少爺殘了,四小姐嫁了,至親威海伯爲了自己的利益,欺瞞了二夫人。夫君和丫鬟雙雙背叛,還多了一個與大少爺争位的阿凱少爺。”
“這一連串沉重的打擊,換作任何一個女人都承受不住!”
“奴婢隻怕,這些隐患終有一日會釀成悲劇!”
餘氏坐直身子,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羅嬷嬷繼續道:“奴婢明白老夫人的顧慮,之前您一心想讓二老爺襲爵,大少爺出了事後幾乎無望襲爵,您心中失望,便将希望放到三老爺身上。現在阿凱少爺出現,您對二老爺又重燃希望。”
“不過老夫人,咱們武國雖然不太看重嫡庶,阿凱少爺亦是年輕有爲,但始終他的出身擺在那。若将來二老爺襲爵,阿凱少爺的事情,必定會被外人一再提起。”
“以前老夫人想讓二老爺襲爵,大老爺和三老爺都不好有異議,因爲将來接替二老爺的大少爺出身名門,外祖家有表少爺和威海伯府做靠山。但若是外家出身低下的阿凱少爺接替,大老爺和三老爺豈會沒有别的想法?”
“老夫人,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家宅不甯啊!”
餘氏沉思片刻,“你說的對,爵位一事,需要慎重考慮。”
“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三老爺也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
餘氏歎口氣,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十個手指有長短。
葉雲濤自小嘴甜,對她言聽計從又會哄她開心,比起木讷寡言的葉雲澤,她怎麽可能不偏心?
之前選擇三房是不得已,現在有了新的希望,她心中的天平不自覺就傾向二房。
羅嬷嬷的一番話,确實讓她冷靜不少。
“爲了侯府日後安甯,爵位之事我會再仔細斟酌。”
羅嬷嬷道:“奴婢再說幾句肺腑之言。若老夫人您選了三老爺,二夫人定不會幹休。到時候趙國公府和威海伯府,就是三老爺襲爵的阻礙。”
“老夫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奴婢怕到最後,得利的是大老爺!”
“他休想!”餘氏眸光猛然寒厲,“這臨安侯的爵位,隻能落到老二或老三頭上!”
羅嬷嬷歎道:“老夫人您别忘了,老太爺對大老爺的寵愛...”
這話将深埋在餘氏心底幾十年的不甘、憤怒與痛苦重新挑起來。
餘氏連去世的葉青石原配韓氏一面都不曾見過,卻在她的陰影下活了三十多年。
她連比的機會都沒有,就輸得一敗塗地。
她陪了葉青石三十多年,生了兩個兒子,主持臨安侯府中饋,伺候公婆終老,對内對外,無一不備受贊揚。
但在葉青石心中,始終比不過那個死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一分都比不上。
連她生的兒子,都不如那個女人的兒子在葉青石心目中的十分之一!
憑什麽?
這不甘像野草一樣,在餘氏心底瘋長。
“爵位,就定老三了。”她咬牙切齒道:“至于休妻一事,容我考慮兩天。”
羅嬷嬷從她手中接過茶盞,“老夫人,您先休息一下,奴婢去廚房給您弄點吃的。”
餘氏嗯了一聲,放松身子,躺下去慢慢閉上眼。
年紀大了,動動怒費費腦子就疲憊不堪。
餘氏眼皮子沉重得睜不開,然而腦子卻清醒得很。
羅嬷嬷的一番話,讓她不由警醒,思緒萬千。
亂七八糟地想了不知道多久,耳邊隐約傳來少女的哭聲。
餘氏睜開眼,隻見羅嬷嬷掀簾進來,神情焦急。
“老夫人,五小姐來了,哭得很厲害。”
餘氏掙紮着坐起來,“快讓她進來。”
葉梨乖巧聽話,因爲範知秋的不待見,反而讓餘氏有兩分憐惜。
“五丫頭,怎麽回事,誰讓你受委屈了?快過來告訴祖母,祖母給你出氣。”
她心中已經決定讓三房襲爵,對葉梨更加慈愛。
“祖母!”葉梨撲到餘氏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祖母,您救救四哥哥,您一定要救救四哥哥!”
“阿宇?阿宇怎麽啦?”餘氏驚訝不已。
葉梨卻隻哭不再說話。
“你這孩子,是不是想急死祖母?阿宇怎麽啦?你快說啊!”
她剛剛才決定将爵位給三房,葉宇要是出了什麽事,這爵位搞不好真便宜大房了!
這種情況,餘氏無論如何也不想見到。
“祖母,”葉梨小手緊緊抓住餘氏腰側的衣裳,抽泣道:“孫女剛收到阿娘的信,說是四哥哥...四哥哥...”
參加完葉蓉的婚宴後,因爲葉雲澤差事的關系,他與範知秋帶着葉宇葉菁二十九一早就回了盧州。
葉梨因爲很快要參加入學試,所以留了下來。
“阿宇到底怎麽了!?”餘氏聽得心急不已。
“四哥哥差點死了!哇哇!”葉梨說完又放聲大哭起來。
“什麽?!”餘氏大吃一驚,“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阿宇現在怎麽樣?!”
怎麽怕什麽就來什麽!餘氏心驚肉跳。
“昨兒四哥哥随着他師傅去林中打獵練習騎射,突然被人從被後襲擊,從馬上摔下來,那馬兩個蹄子踩到四哥哥的頭...”
“踩到頭?!”餘氏倒抽一口冷氣。
葉寒的腿被馬踩到,廢了一條,葉宇要是頭被踩到,還有命活嗎?
葉梨哭道:“好在最後關頭,四哥哥的師傅将四哥哥拉開,四哥哥這才幸免于難。”
“你的意思是說,阿宇快要被馬踩到對的時候,被人救了,現在沒事?”餘氏問道。
說話說一半,真是要她老人家的命!
“四哥哥沒事,”葉梨抽了抽鼻子,“不過祖母,咱們侯府是不是與馬犯沖啊?先是大哥哥被馬踩到廢了腿,現在四哥哥又差點被馬踩到,連命都沒了!祖母,咱們要不要想點辦法?”
又?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先前羅嬷嬷的話,又重新在耳邊回放。
葉寒受傷後,她因爲将襲爵的希望放在三房身上,各方面多有偏袒,已引得二房一家私下抱怨她偏心。
孟淺月不是個蠢人,隻要不涉及到她三個孩子,她一向精明。
所以餘氏态度的轉變,孟淺月不可能想不到原因。
如果她是孟淺月,自己兒子的地位受到威脅,本來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要拱手讓人,那她會怎麽做?
餘氏眸光陡然寒涼,如果是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将隐患除掉!
即便這次葉宇受傷不是孟淺月所爲,難保下次,孟淺月不會動手!
還有葉凱,孟淺月當着她的面都敢直接放話要殺了他!
她的孫子,絕不能再受半點損傷!
絕不能便宜大房!
“休!馬上休!”餘氏雙眸迸射出狠厲,吓了葉梨一跳,“祖母,您在說什麽?”
“五丫頭,你先回去。祖母有點事要處理。”
葉梨抹幹淨眼淚,乖巧道:“那孫女晚上再來給祖母請安。”
待葉梨離開後,餘氏對着羅嬷嬷道:“去将老二喊來,我與他一起去見侯爺!”
——
夜幕降臨,整個臨安侯府點滿燈,亮如白晝。
唯有富貴院裏隻點着一盞小燈籠,那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暗影搖曳,讓夜色下的富貴院,顯出兩分陰森。
昏暗的屋子裏,燈籠的微光照入,隻見孟淺月跌坐地上,還保持着中午餘氏離開時的姿勢。
在她面前隐約可見擺着一張紙,若視線好些的,瞪大眼能瞧清最上面寫了大大的兩個字。
休書!
孟淺月的雙眸空洞地看向虛空,目無表情,形容枯槁。
沒人知道當她收到這份休書時,經曆了怎樣的心裏曆程!
“吱呀”,似乎有野貓飛竄,發出了聲響,又似乎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随即一陣細細的腳步聲響起,屋子裏慢慢亮起來,有人提着燈籠掀開簾子走進來。
“二弟妹,怎麽坐在地上?用過晚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