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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人生(5)

“累了吧!?”來回的奔波, 在路上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四爺順手把桐桐的包給拎手裏了,這才看身後的陳丫丫。

陳丫丫有點緊張,但一擡頭對上那溫潤的眸子, 她突然就不緊張了, 隻搖搖頭,表示還好,然後有些拘謹的問了一句:“您好!”

“你好!”四爺就問說,“有托運行禮嗎?”

有!她那一包不大,但重量卻不輕。

小白主動道, “金教授, 您和林姐帶着孩子先走,剩下的我處理。”

林雨桐就把她早前來機場開的那輛車的鑰匙遞給小白,“那你取了行李,開車回家吧。明兒抽空給我送過去就行。”四爺今晚過來接人, 肯定也是開了車來了。

小白就高興了,她沒自己的車,但有駕照。會開車的人沒車開, 手也癢癢。她還問陳丫, “包裏有要緊的東西嗎?要是有, 我一會子就直接開家裏去。”

人家也怪累的。陳丫搖頭, “我不着急。沒太要緊的東西!”

那就行!

小白揮手跟這一家子告别, 心裏還怪感慨的。以前吧,覺得林姐在家庭裏應該算是比較弱勢的一方,總是溫溫柔柔的, 寬和大度的很。有時候同事聚餐在外面,金教授先回家了不見林姐,一個電話,不管外面有多大的事林姐都急着往回奔。後來,連跟同事應酬的時候也少。

金教授這人,怎麽說呢?一直挺高冷的。自己跟了林姐也得有一年了吧,金教授跟自己說過的話沒這兩天說的多。不過,現在接觸的多了就發現,看着高冷的人也未必就高冷。人真挺溫和的。怎麽說呢?就是覺得叫人很舒服!有個詞叫做如沐春風,她就覺得有點這個意思了。

小白覺得林姐這樣的事挺那什麽的……不算黑曆史吧,但猛不丁的冒出這麽大一閨女來,擱誰誰也不舒坦呀!何況金教授那有自己的圈子的,學校同事之類的,問起來怎麽說呢?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有這麽一碼子事,現在突然有了。當然了,人家可能不是有意隐瞞,就是覺得家裏的事沒必要人盡皆知。可這一大夥人,人家能不議論嗎?到底是不體面的。原想着金教授就是無奈的答應了,心裏也不會痛快。

可如今瞧着,金教授是真沒介意。

但願林姐交好運吧!自己這好容易找了一份待遇還可以的工作,真不願意換東家了。像是自己這種的,大學本科畢業,在明珠市的大街上随便撞一下,十個裏有七個都是,剩下的三個,兩個是碩士,一個是博士。

有個文憑,找工作是容易,可有幾個對找到的工作滿意的?八成以上的人都是在騎驢找馬。工作不滿意人,人也不滿意工作,除非這個工作的薪水還可以。

她現在就是對工作未必滿意,但是對薪水很滿意的狀态。

說實話,自己要是丢了現在的工作,就自己那點積蓄,撐不到三月。這不是剛交了一年的房租嗎?明珠市這房價,跟人合租一套公寓,那分攤下來的錢每月也不少的。尤其是地段好距離上班地方近的公寓,那個租金,要了老命了。反正回老家做公務員的同學,他們的工資單拿到明珠市的話,也就勉強能夠跟人合租小公寓的。

夜裏的城市别有韻味,是一種有别于白日的韻味。

白日是忙碌,夜裏就有了一種缱眷和奢靡。

陳丫來過明珠市,隻兩次,第一次是摸着來的,找了好些天才知道據說是母親的人在什麽地方。第二次,是想看看落魄的她的,結果也沒見上。

都不是怎麽愉快的經曆,因此上,很多人向往這座城市,她……卻恨不能逃離。

當然了,再次來到這裏,跟之前的感觸還是不一樣的。那時候沒什麽錢,酒店住不起,小旅館在大城市可不好找,而且一點也不便宜。她就露宿街頭。坐着公交車和地鐵滿世界的轉啊找啊!在監獄裏十年,早跟這個世界脫節了。這個世道變化多快的,快的人有些目不暇接了。所以出來之後二十□□歲了,卻連□□歲的孩子也不如。公交車都不會坐了,很多時候都跑的南轅北轍了。好處是不管到哪也沒有固定落腳的地方,走哪算哪吧。

因着她坐在後面假裝閉目養神,逃避說話。前面兩人估計是想着她真在睡吧,一路上都沒聽到他們怎麽說話。

她靠在椅背上,側臉看向窗外。車子進了城,穿過燈紅酒綠,就轉進了地下停車場。

林雨桐朝後看,“到家了,下車吧。”

這地方陳丫沒來過,十年後成了名人的林大麗早住上大别墅了。

下了車,看不出好壞。所有的地下停車場都是差不多的。

四爺一邊走一邊跟陳丫道,“這裏是中央公館,以後出門了找不到回來的路,直接打車,說中央公館基本都知道。咱們家在三号樓……從地下車庫進出的話,看……那是标志牌。三号樓走這邊……”他腳下轉彎,“一單元在這裏……”

陳丫一路看着,小心的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很警惕。

這種幽暗的,說話帶着回音的地方,總叫人覺得不怎麽舒服。她習慣性的摸刀,那把紅毛給她的刀不屬于管控刀具,但随身也不能帶,在托運的行禮裏。

本來該把刀片帶身上的,可新買的運動鞋她還沒來得及藏刀片。

少了這些東西,她特别不安。

林雨桐和四爺對視了一眼,就都收回了視線。仿若看不見這孩子的不安一樣,四爺就說:“以後在電梯裏,看見面熟的人或是帶着口罩全幅武裝的人,不用太驚訝,也别害怕。這裏有一些是公衆人物……回頭找物業給你辦一張門禁卡。要不然這裏不好進出的……”

陳丫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如果住一些明星的話,那這裏的安保條件應該很好。

上了電梯,摁了八樓。西邊這戶!

四爺摁了門鈴,裏面沒有傳來要開門的腳步聲。

林雨桐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零八分。就算補課也該回來了。又不到睡覺的點!四爺不可能沒告訴倆孩子要帶陳丫回來的事。

這倆孩子怎麽回事?

四爺像是沒發現異樣,摸了鑰匙就開門。結果鑰匙還沒擰呢,裏面又踢踢踏踏的聲音,“誰啊?”

是個少年的聲音。

貓眼裏有人朝外看,然後門就開了。

穿着背心和大短褲的少年,手裏拿着大毛巾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可算回來了!”

原來是洗澡呢。

少年朝林雨桐燦然一笑,然後拿着毛巾突然抱了林雨桐一下,“媽!”

沒别的話,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慰,還輕輕的在她的後背拍了拍。

不等林雨桐有反應,少年已經放開她看向身後的陳丫丫了。才一照面,他奔着陳丫去,語氣又熟稔又親昵,“大姐,回來了?快進來!”說着,指了指地上的拖鞋,“新買的,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一邊說,一邊就伸手去拉她。

陳丫習慣性的一躲,少年拉空了,臉上愣了一下,就毫不介意的笑了笑,撓了撓頭。

陳丫抿嘴,像是解釋一樣的說了一句:“……一身汗,髒!”

少年馬上笑的更燦爛了,“沒事!”他沒再去拉她,隻往裏面讓,“趕緊進來。吃飯了嗎?阿姨給留了飯,在冰箱裏,你們先去洗洗,我去熱飯……”

這樣的少年,陳丫在照片上看見過。她從牢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這個少年了——他出了意外,沒了。

到底是什麽意外她也不知道。她隻是從當年的小白嘴裏知道有過這麽一個人。知道除了那個叫林大麗傾注了所有感情的金文竹之外,還有過一個叫文韬的孩子。那孩子沒了!

她進門,愣愣的看着少年從冰箱裏拿吃的,挑挑揀揀的,還不忘了問她,“大姐有忌口的嗎?本幫菜太甜了,大姐應該不喜歡。我熱一道回鍋肉吧,就是有點辣……”

“好!”陳丫不由的應了一聲,她的聲音不自覺的放軟了。實在是這個少年,他太幹淨了。這麽幹淨的少年,最後卻沒了。

少年又笑了笑,“大姐去洗洗吧,三姐在爸媽屋裏洗澡呢。外面那間衛生間我剛用過,都打掃好了。”

林雨桐也是第一次真正的面對這個叫文韬的孩子,有些小小的驚喜——甚至驚豔。

不知道四爺怎麽跟孩子說的,但剛才那個擁抱,是這個孩子對母親過去的一個态度。他心疼媽媽!告訴她,沒關系,他都懂,他都在。

林雨桐幾天來第一次暢快的笑了出來,催陳丫,“去洗吧!洗完出來吃飯。”

她先帶她去房間,給把兩間預備的房間都看了,沒讓她挑,隻安排道,“你住靠外的這間。”這一排朝前走是衛生間,再朝裏還有一間房,“靠裏的這間采光好,房間也稍微大點,還有個小露台……但就是一點不好,兩面的窗戶一面的門。你睡覺警醒……”又有玻璃門通到露台上,就這孩子這樣子,睡這屋子隻怕夜夜得失眠。反倒是小的那間,隻一面有個不算大的窗戶,外面四面不靠,對面也沒有正對的窗戶,“所以你住小的。”

房間小,但布置的還算好。對她來說,這樣的房間,最有安全感。

上面是床,下面是書桌書架子。側面是衣櫃,窗戶下面是個圓桌兩個懶人沙發。床的對面的牆上挂着電視,書桌上一個台燈,一個筆記本電腦。

林雨桐隻定了家具,其他的東西都是四爺添起來的。

考慮到孩子大概有不想跟你們家人一起看電視的時候,連這個都配備上了。

孩子多了,衆口難調,也是難免的。

行李還在小白那邊,林雨桐從自己的衣櫃裏翻了長袖的真絲睡衣給遞過去,“今晚先湊活,明兒帶你去買。”

陳丫接了過來,心裏很複雜。

見過人情冷暖,便知道好賴。這些人對她有沒有不好的心思,她感知的出來。

沒有!迄今爲止,沒有不好的。

帶着睡衣進了衛生間。衛生間很大,幹濕分離的很徹底。光是外面這個區域,得有七八平米大。比她曾經在小城市租的房子都大。洗臉池的上方,添了一排的白色金屬架。架子上分了四個格擋。格擋上都放着洗漱用品,有兩套是嶄新的,沒拆封的。有一套是剛被用過,上面還沾染着水汽。還有一套被拿走了一半,應該是去主卧洗澡的金文竹的。

她取了靠角落的一套新的,這東西放在很精緻的籃子裏,用完放上去,用的時候直接取下來。

她關了衛生間的門,确認鎖死了,才裏間去洗澡。

可陌生的地方,還是叫人不安。

正要脫衣服,外面一聲輕響,吓的她趕緊把衣服拉好。可再細聽,像是林大麗在說話。她像是在規整那個小廳,一會子忙這個一會子忙那個。

她心裏松了,那個女人在外面,能看得住衛生間的門。衛生間裏面也沒有别的窗戶,不會有人突然就闖進來。

她洗澡很快,幾分鍾就出來了。出來吃了飯,又刷牙準備睡覺了,金文竹還是沒洗澡出來。對方的态度,她一點也不意外,直接睡覺去了。

林雨桐扔給她一瓶易拉罐涼茶,“今晚上吃的味兒有點重,喝這個去火的。”又扔了一瓶礦泉水過去,“半夜起來渴了就能喝。”不用出房間!她這種情況,在陌生的地方夜裏出房間,應該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

陳丫都接了,然後回屋。無所事事,坐在沙發上把涼茶喝了,準備睡覺前,她關了門,剛說找東西放在門邊呢,就看見喝完的易拉罐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昨晚用玻璃杯是幹什麽用的。因此故意給自己一個易拉罐,就是備着這個時候用的嗎?

躺在床上,睡不着。靜靜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少年喊了一句,“爸媽,你們早點睡,我睡了。”門關上了。

聽響聲,這少年該是住在正對着她房間的那間屋子裏。

“嗯!明天是周五,晚上沒有補習課,五點半就能回來的吧?”

“對!最遲六點,我跟同學打會球!”

……

太晚了,林雨桐沒跟着孩子單獨聊了,直接去客廳。卧室裏還有個沒洗澡出來的呢。

四爺開着電視,卻沒看,手裏拿着手機查詢航班呢,“那我明兒出發……去那邊看看!”

行!沒有當人爸媽的把孩子給别人撇下不管的道理,就是給錢也不行啊!當然了,原主也是鬧不過人家,那邊孩子姥姥可不是吃素的。敢跟對方要孩子隻有一個結果,跑到原主任教的大學,哭啊嚎啊鬧的,還找校領導,這誰受的住呀?

但叫四爺說,這還是原主不會辦事。要誠心辦,怎麽就辦不成了。隻看你把什麽看的更重些罷了。

林雨桐這邊才要應聲,小廳那邊有動靜。金文竹從裏面出來了,穿着粉色的拖鞋,大夏天穿的拖鞋上面還倆毛茸茸的毛球。穿着大大的T恤,遮住了臀部,擡手擦頭發的時候,能看見裏面穿着小小的熱褲。

小姑娘生的很好,白皮膚剛洗完澡顯得尤其紅潤,紅唇緊抿着,臉上還帶着幾分尴尬,過來隻低低的叫了一聲‘媽’。

林雨桐指了指邊上的沙發,“洗完了?”

小姑娘又不停的擦頭發,悶悶的‘嗯’了一聲,卻沒過去坐。

林雨桐等着她再說點什麽呢,結果人家什麽也沒說,轉身就又往回走,“不早了,我困了,先睡了。”

林雨桐又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十八分。從回來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她就在衛生間裏洗了一個多小時,明顯是逃避了。

她歎了一聲,跟過去敲敲門,裏面傳來悶悶的聲音,“我困了,想睡了。”

林雨桐擰了門把手,裏面反鎖了。這是拒絕溝通的意思。她才要說話,另一邊的屋門打開了,文韬探出頭來,“媽,您早點睡吧。這兩天在外面也沒歇好,您看您都有黑眼圈了。”他出來拉林雨桐,“沒事,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說話。别管我三姐,她就是給慣得。”

“金文韬你說誰呢?”裏面傳來嬌嗔的質問生。

少年面色半點不變,“說你呢!不是困了嗎?睡你的去!”他像個大人似得抱着媽媽的肩膀,“沒事,媽。有我呢!”

十三四歲的少年,長了一米七五的個子,比當媽的高了。肩膀還稚嫩的很,卻在後面這麽護着她。

“媽沒事。”林雨桐一再保證沒事,他才歇着去了。

多了一個人,家裏突然就不一樣了。适應需要時間的。

躺下了,林雨桐才低聲跟四爺把陳丫的事情說了,就說那個劉娥和徐成,“特别不是東西!”

四爺心裏有數了,“從查到取證到最後判刑,且得一段時間呢。時間從容的很……”

嗯!

四爺就問說:“按說沒聯系過,原主改名字的事老家也是沒人知道的。這孩子怎麽找到你的?原主那個對外的微薄号才經營了多久?”

是啊!林雨桐這兩天也在想這個問題,“我沒主動問她!她的消息來源有限,老家那邊有收看到這邊節目的可能,誰認出來了也不一定。當然了,也可能是老家有人在明珠打工,在這邊的電視台上看見林大麗了,然後回去找這孩子提了一句,這不就知道了。一旦知道了,現在這網絡,在網上搜一搜什麽就都知道了……雖然剛巧遇上屬于是小概率事件,但不是不可能。”

要不然,沒法解釋呀。

四爺‘嗯’了一聲,心裏卻琢磨着。若是背後之人不想叫自己積攢像是名望帶來的願力之類的東西,或者就是想用一些辦法消磨他和桐桐之前攢下的氣運。那他……會用什麽方式呢?

之前吧,都是那種誇你,贊你,認同你,感恩你。而這些的對立面便是罵你,抨擊你,反對你,仇視你。

如果按照這個路數發展,四爺覺得,真正的麻煩并不是這幾個孩子。當然了,孩子或許就是很多事情的引子,但絕對不是全部。

當然了,如果是這樣,猜對了對方的路子,那解決問題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不過,隻要在世上,總會有一些叫人突不及防又無法改變的事。就像是好好的在家裏坐着呢,山搖地動的發生地震了,災難一瞬間降臨……這種就屬于你準備多少都沒用的,突如其來的災難每時每刻在世界上的各個角落都在發生着。這不是你能規避就規避掉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是奪了去了。

隻要活着,這不就有很多不确定嗎?

桐桐的呼吸綿長起來了,四爺沒急着把這些猜測跟她說。看看吧,且看看再說。把一切可能的漏洞都堵住了,要還出問題……那就等問題出現了再說。不外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想想自己和桐桐,也不至于讨人厭到人見人憎,人人喊打的那一步吧。

兩人睡的挺好,三個孩子其實也睡的可以。

金文韬躺在被窩裏跟金文竹發了半個小時的語音,滿屏都是他一個人發的,末了了那邊才回了一句,“還讓不讓人睡了?我知道了知道了還不行嗎?啰嗦!”

行吧!火氣很大,這證明心裏的火出來了一點。

這事爸爸說的時候他很驚訝,媽媽這樣的人是幾萬塊錢就能拿去換彩禮的嗎?這是羞辱誰呢?

可這就是媽媽的過去。

不可思議到叫人窒息。她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又經曆了多少……接那個孩子來,本來就該的。

之前還擔心這個姐姐鄉下來的,不好相處。其實也還好!

還好就好,生疏不要緊的,總會熟悉的。人每天都要面對陌生人,一個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總好過大街上那種慢慢認識到熟悉成爲朋友的陌生人吧。

少年人真累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那邊金文竹别扭了半晚上,自己也不知道在别扭什麽。金文韬煩人的很,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誰還不懂道理了?誰是不講理的人嗎?

可這好好的家裏,要進一個……不!是兩個陌生人!這誰不别扭。誰都跟金文韬似得,傻乎乎的。哼!連小狗小貓都有領地意識,我的地盤來了外人,我還不能有意見了?

不過别扭着别扭着,鼻子就酸了。自家媽媽是真可憐。

别人有外公外婆有舅舅姨姨,自己從來沒有。問的多了,媽媽就說都死了。可死了也不見去上墳去。過年過節的也從不祭拜……隻怕媽媽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安葬在哪裏了吧。

這麽一想,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抹了眼淚,吸吸鼻子,輾轉反側了一會子,啥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反正早上是被金文韬這個讨厭鬼給打電話叫醒的,“起來了,再不起就遲了。”

“神經病,你敲門就好了,打什麽電話。”電話在耳邊邊上,忘了把鈴聲調小了,吓了她這一狗跳。

“哎呀!你能小點嗎?咱們得起呢,可你得叫人家多睡會呀!輕着點,别吵人家睡覺了。你悄聲起來,手腳放輕些……”

煩死了!

連多大的聲音說話走路都不得自由,我生活的不順心了,别扭一下怎麽了?

這不該别扭嗎?

套上衣服,輕手輕腳的打開門,金文韬也剛剛打開房門探出頭來。兩人對視一眼,悄悄的往衛生間的方向去。才到門口,衛生間的門從裏面打開了,三對面彼此都愣了一下。

“大姐這麽早啊?”金文韬小聲問了一句,然後指了指小廳外面,“冰箱裏有面包牛奶,大姐先去吃早飯。”

陳丫點點頭,讓開位置。昨晚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睡的格外的好。一早被尿憋醒了。上了廁所洗漱完出來,發現這倆走路跟貓似得。

金文韬戳了金文竹一下,“你昨晚沒見到,這是大姐。”

要你多事。

金文竹哼哼似得叫了一聲,“大姐。”

陳丫愣了一下,‘嗯’了一聲。

金文竹嘟嘴,還挺高冷。

金文韬怕她又說出什麽來,直接将人塞衛生間。

陳丫在外面能聽見裏面兩人小聲說話的聲音。

金文竹帶着幾分霸道的道,“今天輪我先上廁所……”

“我都憋死了快……行行行!你先就你先……可你倒是快去呀……”

陳丫掃了一眼大開的衛生間的門,這種幹濕分離,是分了内外間的。金文竹去了裏面,金文韬在外面刷牙。他嘴裏含着牙刷催裏面,“你倒是快些。”

“快不了!蹲大的。”

“那你倒是把換氣的打開呀,臭死了……”

“就你事多?你不臭!?”

“你再不開排氣扇,我就進去替你開了啊!”

“你敢!”

……

兩人壓着聲音在裏面拌嘴,然後很默契的一個上完了,一個刷完洗完了,再交換。

雖然吵吵鬧鬧,但有一種别人插不進去的親昵。這才是一個肚子出來的該有的親昵吧。

陳丫沒去找吃的,别人家的東西别擅自動的好。她回房間想給紅毛發個消息,想想他這會子肯定還睡着呢,就把手機收了。聽着外面小廳的門被推開,想來是她倆去上學了。她換了個姿勢,準備再靠會。

然後就聽到外面少年的喊聲:“大姐,吃飯了!媽把早飯都做好了!我還怕你們都沒起呢。”

陳丫微微愣了一下,話都聽的明白,可連在一起,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她兩輩子都是第一回聽。她沒動,也沒應聲,少年堅持不懈,聲音比之前還大:“大姐,快點!一會子涼了。”

陳丫起身,出去的時候果然都在了。

餐廳裏那個女人系着圍裙在擺飯,金教授正搭手擺筷子。那倆孩子搶占了位子,金教授朝她看過來,“丫丫快過來,挨着文韬坐吧。”

陳丫應了一聲坐過去,有點不習慣。

林雨桐其實不喜歡這種長方形的桌子,家裏人口多了,這種桌子菜放的遠了根本就夠不到。而且,這種位子很容易有主次之分。她就道,“今兒回來的時候,我順便去買個餐桌。”

“好好的爲什麽換桌子?”金文竹習慣性的問出來了。說完就後悔了,她都打算一星期不跟媽媽說話的。破功了呀!

林雨桐眼裏有了笑意,“因爲你胳膊短,怕你夠不到遠點的菜。”

胳膊短?

“媽——”她惱羞成怒,瞪大了眼睛,一聲喊出來,能驚動三層樓。

“聽見了!聽見了。以後不說你胳膊短了。反正每次買的衣服,哪都合适,就是袖子有點長……”

金文竹氣死了都,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我還在發育!我還在發育!”

“發育就多吃點。”四爺給夾了一筷子肉,又夾了一筷子菜,“葷素搭配發育就均衡了!”

“……”更氣了!她氣哼哼的,這麽斜眼一瞧,就見金文韬那長胳膊一伸,好家夥,筷子能戳到自己的臉上。再往邊上一看,這位新大姐……呵呵!好長的胳膊腿喲!

哼!有什麽了不起!

不過這會子氣氛還行,她覺得不跟人家說話也不好,就問說,“大姐要轉學嗎?這學期都馬上要完了……還是九月份再轉學?要是高三的話暑假就得上課的……”

陳丫不知道咋搭話。

本來就學的不怎麽好,上學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忘的差不多了。上學這事她其實沒有多大的執念,早幾年她肯定會上學。但是現在……原來的打算是找個小縣城一般的學校試試,要是行就行,不行就拉到。反正馬上成年了,可以出去找工作的。

這話一句半局得說不清楚,因此隻含混的‘嗯’了一聲。

金文竹瞥了金文韬一眼,這不怪我呀!這不是我不給她面子,是她不給我面子。有這麽敷衍人的嗎?你以後少絮叨我了。三兩口的扒拉了飯,拿了一個蘋果就往書包塞,還催金文韬,“快點啊!一會子遲到了。”

“你先走,我騎得快!”金文韬不着急,少年的飯量大,就是吃的快,這也還沒吃飽呢。

陳丫愣了一下,問說:“你們騎車上學?”

金文韬點頭,“不遠!十來分鍾的路。咱家這都算是學區房了。”

“别騎車了……要騎也慢點。”她随手抓了兩包子塞給金文韬,抽了他的筷子,“帶着包子課間吃吧。趕時間就早出門,路上慢點最好!”

啊?

金文韬愣愣的點頭,看了他爸他媽一眼,然後又是特高興的一笑,“行,我聽大姐的,課間再吃。”

那邊金文竹已經拎着兩書包往出走了。

出了門上了電梯了,金文韬看着兩包子還直愣神。

金文竹一撇嘴,“不就是昨晚沒出來見她嗎?小心眼成那樣!對我愛搭不理,對你還真就是媽媽牌姐姐了!哈!”

笑死個人!

人走了,陳丫反應過來了,心裏暗啐一聲。人家是怎麽上學的,關自己什麽事?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四爺若有所思,跟陳丫道,“我得出門一趟,出去幾天現在也不好說。你跟你媽在家,上學的事也不急,先熟悉熟悉周圍的環境。”

是!

她在這邊慢慢的吃,那邊林雨桐就送四爺出門了。

四爺去江北,他那個前妻是江北人。家裏的父母就是普通的工人,但好歹在城裏。

他忙他的。人才走,家裏的請的阿姨就來了。

阿姨應該是被四爺叮囑過的,因此家裏多了個孩子也不驚訝,家裏有她收拾,林雨桐要帶陳丫去做親子鑒定。又不是要鑒定孩子是不是親生的,隻是爲了出具證明才去的,不存在緊張心理。預約過的,最快需要五個工作日。

“今兒是周五,也就是說,下周四或者下周五出結果。中間一周的時間。”林雨桐帶着陳丫先買了幾身能換洗的衣服就算了,周末帶幾個孩子一起出來買。都處于敏感時期,這一碗水端平并不容易。覺得這個的衣服少,多買幾件。回頭那邊還有個小心思挺多的小姑娘,覺得媽媽偏心新來的,不如以前對她好了。

那就現在買點,周末買點。等四爺再帶了孩子回來,再買一次。

當父母的怎麽做子女能滿意,能覺得不偏心眼?

答曰:有求必應。

孩子張了天大的嘴,父母得接住了。這就沒問題。

這個說我要遊輪——好!沒問題,這就買!

挺高興吧!

那個一看,你花了那麽多,我才花了多少呀?

我要飛機——好!沒問題,買!

也就挺高興。

可天下的父母有幾個有這能耐的?沒有!所以,孩子多了父母反而更小心翼翼,要不然,在所有孩子心裏,你都是偏心眼。

兩人一邊轉,一邊說事。

林雨桐就問學習的事,“高二了?”

其實該高三了的!

陳丫嗯了一聲,“上學晚……大伯母說妮妮一個人上學她不放心,叫我遲點上學,本來要等妮妮兩年的,村上不讓有失學兒童,找了大伯談話,說必須叫我上學。家裏沒辦法,我晚上了一年,妮妮早上了一年……我背妮妮上學的……”

林雨桐突然站住了,她他娘的真有點後悔了。當時該摁住劉娥揍一頓的。

陳丫不明所以,“怎麽了?”

“沒事!”林雨桐指了指商場的休息區,“學還得上……”

“我跟不上。”

“跟不上就請老師,從現在起就在家裏補課。你帶來的教材估計跟這邊不一樣,走走走……去書店,從初中起的課本都買回來……”

“我自己腦子笨,我學不會!”

“那就一點一點的學。”

“我考不上大學!”

“不是非得你考上大學!”林雨桐耐心的解釋,“學了就有用。若是真的努力了,确實不行。咱們再想考不上的辦法……你這還沒考呢,怎麽知道一定考不上。”

陳丫的手又開始抖了,因爲大伯母從小都在罵:你就是個豬腦子!豬吃點豬食養大了還能賣肉!你這個廢物養大了能幹什麽?連豬食都不配吃!還上學?就你腦子塞的都是漿糊,一二三你才數明白了,還上學……還我的理想是考上大學……跟你媽一樣的壞種也配大學……你就是個幹活拉車的命!給老娘下地幹活去……寫作業?寫你姥姥個作業,寫了也是白寫!明兒去地裏除草去,叫妮妮替你請假,就說病了去不了……

書店裏的書這麽多,她想伸手去碰,可還是覺得那東西就如壓在身上的大山。她轉身就走,“我不要書!我不上學。”至少不在明珠市上!找個小鎮子,說不定自己還有這樣的勇氣,可大城市的學校,自己去了也跟不上。

林雨桐一把将人拉住,這孩子還犟着呢:“就不上學!”

嗯?

“趕不上的!”

“趕不上……不着急!趕上人家的進度以前,咱都不去學校。咱在家裏學,給你請家教,然後再找個學校,給你先上個學籍,成嗎?一年不行,再複讀一年。我生了你再回去還能考上呢,不行咱上個大專,在學校裏繼續升本,也是可以的。你知道有些大專錄取分才多少嗎?”

多少?

“二三百分的。你看我,我當年就是隻上了大專,然後自考的本科,我還留校工作了……我都行,你怎麽不行?”

陳丫面對這個女人,第一次鼻子酸的想流淚。她想起大伯母那次打妮妮,妮妮初中就不想讀了,覺得學不進去。大伯母拉着就打,罵說:你不上學你就得面朝黃土背朝天,你不上學将來能幹啥。

妮妮哭喊着:“我就是學不好!”

“學不好不能慢慢學嗎?誰逼你了!學校去,敢不上學腿給你打斷!”

劉娥她嫁給徐成,怎麽會不知道徐成是看上她的錢?但是她知道,那點錢管不了妮妮一輩子。徐成是老師,說是能天天抽空給妮妮補課,将來妮妮讀個師範,哪怕是個自費大專生呢,回鎮上也一定能安排個學校教書。再不行就讀個幼師學校,一樣安排到公辦幼兒園。将來找個當老師的女婿,一輩子就齊活了。

劉娥爲了她的女兒,什麽都想到了。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可心是好的,是想妮妮好的。

這才是親媽做的事。

而這個女人拉着她苦口婆心,跟當時打罵妮妮的劉娥,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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