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從衛生間出來, 這孩子還處于裝睡的狀态。從她的呼吸能判斷出,她裝的很辛苦。
林雨桐躺床上,那邊還是沒有動靜。她也沒管她應不應聲, 就道, “明天一早跟咱們彙合的是我的工作助理小白。她比你大不了幾歲,去年剛從大學畢業。家裏那邊你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倆管小白叫小白姐,你也這麽叫吧。”說着,随口就說了一句, “哦!對了, 你妹妹叫金文竹,弟弟叫金文韬……”
“告訴我這些幹什麽?”陳丫沒憋住,問了一聲。她又不傻,哪裏聽不出來她說助理是假, 跟自己夾帶說她家的事是真。
林雨桐隻‘嗯’了一聲,說了一句,“總得要知道的, 告訴你你隻管記着便是了。睡吧!今兒開了一天車, 昨晚一宿沒睡, 明兒還得一天折騰……疲勞駕駛容易出事。”
說完, 說睡就真的睡了。
呼吸均勻之後, 陳丫丫擡起頭來。屋裏微微的有一點光,這是窗簾沒拉嚴實,外面霓虹的光透過縫隙照進來了。
窗戶有任何縫隙任何透光她都睡不着, 總覺得背後有一雙偷窺的眼睛。她躺平,默數着數,不行,心揪的緊緊的。忍無可忍,幹脆輕手輕腳的起來,衛生間裏有那種酒店提供的刷牙用的玻璃杯。她拿了一個,輕輕的靠着門放了。隻要有人推門,杯子一定會倒地的。檢查了一遍門是否關嚴實了,這才反身回去,将窗簾拉嚴實了。
然後屋裏一下子暗了起來。
她的心稍微舒服了一些,輕輕的往床邊摸,生地方掌握不了距離光腳撞床腳上了,疼痛越發叫人清醒,摸到床上,黑漆漆的屋裏,隻有電視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的,那紅光明明滅滅的,像是藏在暗處的一雙眼睛,邪惡的叫人作嘔。
她将頭埋在被子裏,一晚上不知道是醒着還睡着了。一會子是她掙脫了那個畜生,摸出刀戳在對方的脖子上眼睛上,一下又一下的……血飚的到處都是。一會子是在監|獄裏,到處是那種屬于監|獄的特殊味道……那種味道伴随着她一生,除了紅毛,所有的人都躲着她避着她。身後總有人在嘀嘀咕咕,說:看!那是個殺人犯。
她縮在牆角,周圍那麽多厭惡的目光,他們圍着她,罵着她,指指點點。她不要聽這些,一句都不要。她抱着頭,她想把自己藏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叮鈴!
一聲輕響,她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左右看看,邊上的床鋪已經收拾好了,跟早前進酒店的時候一樣齊整。門口傳來開門聲,剛才那是有人摁門鈴吧。
她才要蓋着被子再躺一下,才想起門邊的那個玻璃杯子。她趕緊下床,就聽見有個年輕的聲音說,“林姐,您這是……沒刷牙?”
林雨桐看了看手裏的杯子,“沒有,昨晚弄掉了,滾門邊了。”
陳丫丫松了一口氣,知道是那個小白來了。她起身,想過去打招呼,就聽見小白道,“林姐,我是昨兒聽金教授提了一句我才知道您以前的事……這事吧……怎麽說呢?我覺得您得慎重處理。那個星一秀節目組,人家又催了。這機會真的挺好的。真的,抓住這次機會未必不會火一把。以您這個年紀來說,這許是最後一個能抓住的機會了。您說,才冒頭就被人抓把柄……有機會也斷送了……”
聽這語氣,她知道的并不全。
四爺也應該沒有跟小白全盤托出。頂多就是告訴小白自己早年算是有過一段婚姻。早些年不領證的夫妻也多的是,或是婚後才去補辦的也有。這不稀奇。
一則,陳強用強的事隻兩個當事人知道,便是陳家人都以爲林大麗是被陳強哄騙回去的。如今再說那個,把事情複雜化了容易引起非議。當年陳強被抓,罪名隻是殺|人。爲什麽殺|人,因爲林大麗的叔叔要彩禮五萬,要不然就要把懷孕的侄女帶回家去。所以陳強判刑沒判死|刑,考慮到他是過失殺人,而且動手不是沒有原因的。懷孕的媳婦被強行帶走,起沖突是必然的。這若是當時的林大麗肯證明林三狗确實對她造成了實際傷害,陳強也不用判無期。二十年頂天了。當年沒提被QJ的事,因爲判了無期的人就是把那條罪名加進去,那也還是無期。當時的林大麗甯肯叫人知道她是被叔叔強迫着嫁人了,也不願意叫人知道那段隻他和陳強了解的經曆。畢竟人言可畏!
就是現在,單方面說出這個,輿論會怎麽說?說這是爲了遺棄女兒的事找借口。
二則,四爺是考慮到幾個孩子。這事出來,受傷害的不僅是這個丫丫,家裏的那倆孩子也一樣。孩子們别扭一下就過去了,但出了門别人不在背後指指點點嗎?說那誰誰誰的媽媽怎麽着怎麽着了……這對一個成長期的孩子來說,能不能扛過去。扛過去了會給心理造成多大的影響,這個誰也不知道。
所以,那就幹脆不要提了。
就當是有過一段短暫的,以兩家結仇爲終點的婚姻。
于是這個故事就成了林大麗可憐沒父母,被叔叔養大。叔叔不叫她上學,給她說了婚事要很多彩禮。林大麗不答應包辦的婚事,跟陳剛走了。一個小姑娘哪裏知道好人壞人,覺得救他的就是英雄。于是,一個可憐的單純的小姑娘因爲她以爲的愛情,跟一個痞子一樣的男人走到了一起。然後她叔叔知道了,逼着陳家拿五萬的彩禮。二十年前的農村,還是山溝溝的農村,五萬是天文數字。陳家拿不出來,林三狗要帶走侄女,然後陳剛不樂意,争執之下失手打傷了人,之後跑了,傷者不幸有死了。于是成了命案。
可憐的林大麗,一邊是畏罪潛逃的丈夫,一邊是被丈夫殺了唯一的親人。這人再不好,也養她大了。
除了陳家人,也沒人知道林大麗是被吓唬的不敢不生孩子。因此,這孩子現在就說是林大麗自己選擇生下來的也沒人能反駁。既然人家主動生下來了,難道生下來就是爲了不管嗎?
在這個前提下,别人不會這麽想。再結合她主動配合公安局抓捕殺人犯的過往,林大麗不管孩子好似就有了解釋,那就是陳家不讓。雖然事實也是如此,可你單說事實,大家未必會信。
如今這樣的說辭,大家當然還是會覺得林大麗不管孩子是錯的。可從另一方面講,自從陳家把孩子放在陳強和劉娥名下,在法律上對方就成了孩子的監護人。孩子是生在陳家的,接生的是孩子的奶奶,什麽證明都沒有。派出所都給人家上戶口了,沒人能證明你是孩子的生母。你叫一個當年在山溝溝裏那樣長大的十八歲的還是個孩子的姑娘怎麽辦?
從道理上說,别人會說林大麗有虧欠。可從律法上,她不是主動放棄孩子的,是陳家不叫認,并且未經過本人同意将孩子歸屬與旁人了。因此,在律法上,陳強和劉娥一旦将孩子放在名下,他們就有撫養教育孩子的義務。這構成了收養事實的。
認真掰扯起來,這裏面牽扯到的是非倫理說不完。各有各的道理。
林大麗有名聲了,這過去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林大麗若就是一種地的,一打工妹,街邊一掃馬路的,這什麽事也都沒有了。
林雨桐也不是林大麗,林大麗肯定會考慮對事業的影響。畢竟機會難得,小白也說的對,對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抓住機會指不定就一飛沖天了。可林雨桐不是林大麗,對這樣的機會她也不一定很樂意做。
她耐心的跟小白道,“工作的事,臨時調整一下。回頭我跟金教授請人家吃頓飯,謝謝人家的好意。這個機會不要也罷!失去這個機會,我再想想别的……放心,工作肯定還會工作,隻是工作計劃,我得重新做調整。等我把家裏的事情處理完了,咱們再談這個事情。”
小白欲言又止,“林姐,您别誤會。我不是說叫您不管孩子……我的意思是,管也有很多方式。再說了,都十七八了……”
林雨桐的表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這話是誰叫你說的?”
小白吭吭哧哧的,“林姐,你知道的,大家都指着您吃飯呢。您要是執意如此,大家都要考慮着是不是要另謀他就了。”
本來就不是出名的主持人,節目也不出名。不過是因着廚藝的節目,一些廣告費還是不少賺的,節目的各種調味品廚具的,這不都是錢嗎?也就是給的錢還算可觀,當時大家才暫時在她身邊工作的。說起來,都是臨時的雇傭性質的。跟電視台沒關系,也不屬于什麽經紀公司。
林雨桐微微皺眉,這都叫什麽事,什麽人。因爲工作的事對人家的私事指手畫腳?
問題是,這些私事他們都是怎麽知道的。
四爺最多告訴小白,因爲遷移戶口又得叫小白跑一趟送東西,不能糊裏糊塗的。但是記憶裏小白不是個多嘴多舌管不住嘴的人呀。這事在沒跟自己見面溝通之前,她不該跟别人說的。現在這是,身邊工作的人都知道了?
小白自己也很尴尬,“那個……我跟金教授去派出所的時候,沒注意派出所來辦事的還有熟人。李導的老婆……她弟弟又被逮進去了,她過去保釋人的。結果可能是看見金教授了,你知道的,她就是個股蟲,每次見了金教授都熱情到不行。沒打招呼在後面追來了,然後偷聽去了。那大嘴巴的,跟這個一說那個一說,這不都知道了。”
這運道,也是沒誰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吧。”還能堵住人家的嘴,按說這種團隊林雨桐分分鍾想把人開了,但這個圈子怎麽說呢,有點不那麽純碎。這邊解散了,這些人回頭就得罵娘。他們又對你的事情知道的自認爲很清楚,又各自腦補一部分,就成爲了所謂的真相。趕明兒,不知道效忠哪個東家的時候這些事情就成了人家嘴裏的談資了。
所以,哪怕不滿,但也還得暫時安撫住了。
事情接踵而至,這個得騰出手來再細細的處理。
她就道:“你這樣,馬上通知大家,就說給大家放一周的假。帶薪帶獎金放假!一周之後,我拿出一個新的方案,咱們再商量着辦。”
橫豎都不吃虧!你們有錢賺,還能休息,美着去吧。
小白馬上明白,“我這就去,另外告訴他們閉嘴。您放心,在咱們内部讨論讨論就完了,對外不會說的。這點職業素養都還有的。”
但願吧!
小白返身又出去了。林雨桐放了杯子再過來,陳丫丫已經起了,坐在床上看着她。
“怎麽了?”林雨桐将衣服遞給她,“換衣服,洗漱去。得出門了!”對了,還有内衣!她馬上打了客服電話叫送進來。
陳丫丫就道,“你要把我的戶口遷到明珠市?”
“那要不然你去哪?”林雨桐看她,“趕緊起吧。今兒還有事呢。”
“給我随便找個縣城就行,其他地方的農村比城裏還不好落戶這我知道。有些小城買房就能落戶,農村卻不行。給我找個偏僻的,房價低的縣城就行……東北的房價一套才兩三萬,還有疆省……說是那邊地廣人稀,去了就能落戶,花不了幾個錢……”戶口是戶口,有個地方安頓自己,然後有個身份,去哪謀生都行的。至于去明珠市,那地方不好落戶,多少人奔着去的,她不想,一輩子遠離那裏才好。找個小地方,開個小店,安穩的過一輩子挺好的,“要不然,你借給我三萬……我……”
“我什麽我?”林雨桐看了看時間,“趕緊的,今兒時間真不等人。”
“我覺得,剛才你助理說的很對。”陳丫丫就道,“我這樣的,影響你前途……”
林雨桐轉過身來,“起不起?你還知道前途?我半輩子活過去了,前途不前途的有那麽重要嗎?我就納悶了,你怎麽就笃定我看自己的前途比看你的前途還重要的。我告訴你啊陳丫丫,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麽是什麽,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
“憑什……”
“憑你的身份證還在我手裏!”林雨桐瞪了她一眼,“快點,别叫我說第二遍。”
陳丫丫頓時怒目,僵持了足有半分鍾,才蹭的一下把被子掀開,梗着脖子朝衛生間去了。
林雨桐掃了她一眼,這就是軟硬不吃的犟驢。
小白上來的時候不僅帶了客服送過來的清洗烘幹後的内衣,還順便的帶了早點上來。一進來就瞧見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換上運動裝的大姑娘。
真的是個很大的姑娘了,長手長腳,從走路到坐姿,都是大開大合的。像個假小子!很難想象林姐這種女人還能生出這樣的閨女來?
林雨桐遞了豆漿給丫丫,“叫人!”
陳丫丫沒動,腳就被這女人踢了一下——不疼!很奇怪的感覺。她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小白姐。”
她知道,小白這姑娘其實人不壞,十年後見到林大麗的時候,她的助力還是小白。很多時候,林大麗不方便見自己,就是叫小白去的。小白一直跟着林大麗,一直到林大麗兩口子身敗名裂,過的跟過街老鼠似得,小白才離開。但後來,照顧林大麗最多的,還是小白。
甚至不是林大麗的助手了,小白逢年過節的還是會關照自己。反正她就覺得小白這人特别有良心。如今再見故人,就想着還是離林大麗遠些,也少給人家小白添點麻煩。
于是,挑了一個夾着雙火腿的煎餅遞給小白,“你也沒顧上吃,吃吧。”
小白滿腦子官司,哪裏還有心思吃飯。但一擡眼,見這小姑娘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她,好像還有些親近的意思,她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了。說起來這孩子也怪可憐的,自己之前跟林姐說的話也不知道她聽見沒有——挺不好意思的。
她沒話找話,跟林雨桐道,“跟律師約的是幾點?要是時間早,去打理一下頭發吧。”
是說給陳丫丫打理一下頭發。
嗯!昨兒沒顧上。
随便找了一家店進去,陳丫丫幹脆的很,“别問那麽多,就上手給剪吧。不做護理,不染色,不燙頭,不接發……五分鍾十分鍾能搞定的最好。短點就行了。”
于是八分鍾搞定了,洗了剪了吹幹了,可以了!
小白想起林姐一周得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做各種保養,不由的幹笑了一聲,“很利落!”
漂亮還是漂亮的,就是那種風格吧,一般人恐怕駕馭不了,狂野又中性,算是一個很帥的姑娘。
出來的時候莊律師已經過來了,林雨桐把一切委托手續都辦了,叫小白随着莊律師跑一趟。
至于徐成家,好找的很。林雨桐叫丫丫,“你給你朋友說一聲,叫他帶個路就行。”
這種事也不用親自跑的嗎?
果然還是有錢好!所以,啥也别求,自己掙錢才是王道。
等委托的人都走了,林雨桐叫這孩子上車,“帶你去個地方。”
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可陳丫一到這地方就面色大變,“誰要來這裏?”
這裏是監|獄!
陳剛就在青省下面的一個監|獄裏服刑。
林雨桐皺眉看了陳丫一眼,“害怕這裏?你不是覺得你爸是好人嗎?是好人爲什麽不敢見?”
陳丫手攥的緊緊的,她不知道她爸爸是不是好人。她爺爺奶奶她大伯甚至大伯娘都說爸爸是好人,可外面的人都罵他是殺人犯。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可自己的爸爸怎麽成了殺人犯的?
是因爲爸爸爲了媽媽殺了人!
後來,爸爸病死在牢裏了,自己也是在監牢裏知道這個消息的。爸爸的死訊是傳給村委會的,因爲人家監獄找不到爸爸的家人了。那個時候,爺爺奶奶沒了,大伯也沒了。大伯母改嫁了。爸爸嚴格意義上的親人,隻有自己和妮妮。自己是他的女兒,妮妮是他的侄女。
劉娥不管,妮妮據說是管不了。然後村上知道卻沒人應承,是紅毛幫自己出面辦的。在城裏火化了,抱着骨灰盒回去埋在了爺爺奶奶的墓碑下。
她終極一生,都不曾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
幻想過的母親,帶來了無盡的失望和絕望。
父親,是那些年冰冷的人生裏唯一的暖色,因爲後來,有父親的獄友找過自己,跟自己說了很多父親在牢裏的事。說父親如何跟别人吹噓自己的女兒。那時候她想着,至少還有人記挂她,以她爲傲。
她就想着,若是父親沒失手,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就像是妮妮一樣,大伯從工地回來,一定會偷偷的買點好吃的,單給妮妮。他的父親也會疼她的,一定是這樣。要不然,他當初都跑了,又爲什麽回來?就是因爲自己出生了,他隻爲了看自己一眼,冒險回家才被抓的。
他是這樣幻想她的父親的。
後來,從很多人嘴裏聽到的父親,好像都不是一個好人。她那時候特别同情父親,她自己坐過牢,所以别人就把自己當壞人。父親也一樣,就因爲誤殺,所以肯定也成了别人嘴裏的壞人。
她想着,這個女人最怕見的應該是父親。可是現在卻發現,她沒有,她就這麽坦然的帶着自己來了。
“回去!”她坐在後面催促,“我說回去!”
林雨桐沒回頭,直接下了車,“你下來!”
不!
林雨桐開了車門拉她:“下來!”
不!
兩人拉扯之下,她竟是拉不過這個女人,這不科學。
一愣神的工夫被拽下來了,“我不去!”
林雨桐拽着她的胳膊,“按說你不該沒見過你父親。你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就沒帶你來探視過他?”
陳丫丫不動了,擡頭看着林雨桐。
還真沒看過!“來的時候爲什麽不帶你?你想過嗎?”
陳丫丫搖頭。
“陳剛是混蛋,但不是笨蛋。我希望你進去聽聽他怎麽說的。”林雨桐看她,“人都好奇,想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怎麽來的……生她的人是誰?他們是什麽樣的人?爲什麽在一起?又爲什麽制造了一個生命?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人總得面對自己的來處。就像是你不願意面對一個抛棄了你十八年的母親,但你還是選擇了在最無助的時候求助這個母親。這一絲血緣有時候冰冷的叫人覺得想要逃離,但有時候……它并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你怕你的父親是個壞人……可就算是壞人,他在你出生的時候确實是冒險的露面了。他知道生的是個女兒,但他還是冒險看你了。至少,他是期盼你降生的。”
陳丫丫看着她,“那你呢?你期盼嗎?”
林雨桐笑了笑,“我說什麽你未必信,有些話讓他來告訴你。”
陳丫丫不知道是怎麽跟着進了這裏的,一踏進這裏,見了穿着制服的獄警,她好懸沒有當場立正,喊一聲報告政府。
因此林雨桐被叫進去,說叫她稍等的時候,她端正的坐着,一動不敢動。
她以爲進去之後是有什麽手續要辦,卻不知道簽字之後很快就能見到人。
林雨桐等了不到兩分鍾,就見到了陳剛。
好幾年沒人看他了,他還好奇來看他的人是誰。十八年過去了,這個女人果然跟爸媽和哥哥說的一樣,找了有錢人過的不知道有多好。
他眼裏冒出了一絲冷意,伸手抓了通話的内線電話,隔着玻璃互相看着。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丫丫現在就在外面。”
陳剛瞪大了眼睛,瞬間朝門口的方向望去,“丫丫?你總算舍得帶丫丫來看我了?”
嗯?
陳剛知道的果然和外面的情況不一樣。
見他還要說話,林雨桐直接呵斥了一聲,“閉嘴!”呵斥完,左右看看,這才低聲道,“我說你就聽着。你被抓走後,你家不讓我見孩子……孩子歸你哥嫂名下。很快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對丫丫應該是不好。後來你爸你媽沒了,你哥前幾年也沒了。你嫂子改嫁了個畜生王八蛋。那混賬東西打丫丫的主意……她沒法子,跟我聯系的。我這次過來,就是帶她走的。我不知道你家裏人是怎麽跟你說的,但我告訴你,八成都是假的。我現在跟你說說我的情況,你來考慮孩子的去留……我離了你們家,後來考上大學,留大學工作,找個大學教授,又生了兩孩子,生活穩定富足,丈夫通情達理,他前妻也有個女兒……我會對她女兒好,接納她女兒進家門,所以他也會接納丫丫!丫丫跟過去,日子不會太差。但是,你們家不知道怎麽教的……孩子很排斥,不想跟我走。要一個人生活,我不放心……所以,等會子丫丫進來,你該跟她說什麽,你想明白。另外,我找人查那個王八蛋了,要是真有問題,我給你送進來……”
陳剛早聽的反應不過來了,一聽女兒差點被欺負,他憤怒又無力,隻覺得就是報應。他當年欺負了人家的女兒,如今,别人由來欺負他的女兒,當真是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是他!是他害的孩子受盡苦楚。
他看向外面的女人,能說出把人弄進來的話,證明這個女人不是不要孩子。當知道孩子被欺負,當媽的心跟他的心應該是一樣的,恨不能弄死對方。别人隻怕就是說說狠話,但是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她是說到就能做到的。
她不僅要報複那個混蛋,當然還有自己這個混蛋。
陳剛嘴唇動了動,最終隻說出一個‘好’字。
好!我如你所願,隻要人能弄進來,我一定會弄死他的。
我發誓!
林雨桐挂了電話轉身就出去了,她看丫丫,“你進去吧,他在等你。”
陳丫丫雙眼迷蒙了一瞬,一步一步的朝裏面去。人沒到跟前,就隔着玻璃牆看到裏面的人。他剔了平頭,高碩的塊頭,長相自帶一種兇神惡煞的樣兒。就是在夜市上最常見到的那種光膀子紋身喝酒的造型。
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一步步的走過去,見這人急的不停的指着電話,她才抓起來。
那邊傳出來的聲音低啞又粗粝,“丫丫!你聽我說,好好的跟你媽走,别害怕。她對你就算是不好,可也絕對不會害你。外面壞人多,小姑娘最容易被騙。孩子,她是你在這世上,除了我之外,最不會害你的人了。”
“她不要我……”
“沒有!我早就跟你爺爺奶奶說過,讓她見你,她要帶你走就叫她帶。她要不願意,送也得送去。孩子在媽跟前才有用疼!再說她年輕,長的又壞,日子差能差到哪裏去。總好過家裏的日子。可你爺奶不聽,後來,我說的多了,你爺奶就說已經送去了。這些年,他們沒帶你來看我,我也當是他們真把你送走了。我在裏面每月還有幾百的補貼……”幹活沒有工資,但補貼有。補貼是買生活用品的,但是像他這種的老大,什麽都有人孝敬,這些錢也用不上,反倒是托人打給家裏,告訴家裏說,這錢給那娘倆送去。
可陳丫丫傻了,“你每月還給家裏錢?現在還給?”
給啊!
陳丫丫咬牙,“我從見過一分。我自小就跟妮妮不一樣,我沒爸沒媽,吃的每一口都是大伯家的飯。所以要幹活,要掙錢……不然就得挨打,大伯打,大伯娘也打……爺爺奶奶說,誰家的孩子不挨打……等長大了就好了……”
陳剛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他心裏恨的要吃人,可卻不知道該吃了誰。他壓下脾氣,看着孩子的眼淚滴滴答答,落在外面的台子上,濕了一片……嗓子都哽住了,“跟着你媽好好過……她不是不要你。是你爺你奶不給!就是要折磨你媽的!還有……别記恨她……”
他想說,當年,是我對不起人家。她被她叔叔縮在屋裏逼婚賣錢,我去偷錢,哄了她跟我跑出來。跟了我……不是她自願的。
但是話到嘴邊,他說不出口了。
他知道林大麗說的劉娥嫁給個畜生,畜生又打自家閨女的主意是什麽意思。孩子若是經曆過這些不堪,那麽,必然最恨的便是這種人。而自己便是這種人。
他不想叫孩子知道爸爸是這種人!
他也不想叫孩子産生自我厭棄!要不然,人活着就沒有精氣神了。
于是,他生生的轉了話題,叮囑起了其他的:“你媽還有别的孩子,你别争風,别吃醋……若是住在家裏不方便,你住校也行。畢竟那是繼父,什麽心思你也不能知道。你等大點,再大幾歲,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就好了……”
他有很多話要說,可是探視的時間是有限的。那邊獄警提醒了,孩子不得不撂下了電話。
他在孩子面前被帶走了,孩子就那麽失魂落魄站着,然後等獄警催了才慢慢往出走。他想叫住孩子,可他知道,怎麽喊都沒用的。
等孩子走了,他的力氣也沒了,所有的情緒不知道怎麽宣洩,擡起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打自己耳刮子,然後慢慢的蹲下,哭的跟個失了崽子的母狼一樣。要說跟孩子有感情,他當然有。人在這裏面總得有個念想的。他總想着,便是七老八十的出去,好歹外面還有個閨女。
可誰知道,造的孽總是要受報應的,隻是看報在誰身上而已。
陳丫丫出來,眼睛紅腫,淚痕猶在。這是狠狠的哭過了!
“我爸說你沒不要我。”陳丫丫咧嘴,對這話隻覺得矛盾的很。沒有不要我,爲什麽那種情況下我去找你,你卻不敢認我?
爲什麽?
林雨桐挑眉,沒說壞話就行。她這次來的目的,本來就是提前給處置人渣埋線的。
想給那種人渣定罪,取證本就艱難。再則,量刑在十年上下。情節嚴重的會判的重,可過些年一減刑,要不了幾年就出來了。
出來了之後,這就是受過害的孩子一生都抹不去的陰影。日日擔驚受怕,被噩夢糾纏一生。何其殘酷!
這種人渣,叫林雨桐說,就該處以極刑。
交給陳剛,廢物利用,正好!
“走吧!”林雨桐不動聲色,“我訂了機票,若是沒有要辦的事今兒就能走。”
陳丫丫沒說話,她的腦子亂的很。一邊是父親信誓旦旦的話,一邊是上輩子的親身經曆。
到底父親說的是真的,還是她所經曆過的是真的?
在這一刻,她徹底糊塗了。她都覺得是不是被那老畜生刺激的,她現在的腦子不正常了。所謂的上輩子,到底是真有上輩子,還是自己的幻覺?
自監獄出來,這孩子就沒再說話。林雨桐跟小白彙合,又跟莊海燕告别,這才去了機場,換了車,上了飛機,又落地了。
陳丫丫被拉着,“到地方了,該走了。”她才恍然了一瞬,跟着亦步亦趨的走。
然後,她見到了一直沒有直面過的男人——金教授!
他竟然來接她了?!
帶着溫暖的笑意,滿臉滿眼都是真誠。
她曾經那麽厭惡這個年歲的男人,可眼前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不是黏膩,他——就是一個叫人信任的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