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沒有一絲一毫的耽擱, 這邊放下電話,那邊就打電話給小白,讓她幫着訂機票, 盡快的速度去青省。
去的快當然得今晚走, 沒有直接到青省的機票,得從明珠市去白楊市,再從白楊到青省的甯市。
林雨桐在家基本沒怎麽停留,跟四爺說了一聲,就出門了。現在這社會, 出門很叫人放心。這家裏還有倆孩子呢, 四爺當然得留下來。再者說了,這種事他跟着去反倒是不好處理了。
帶了兩身換洗的衣裳,手機銀行卡現金都帶上,直接塞包裏, 這就能走了。直接開車去了機場,然後輾轉。到青省的時候都已經是夜裏十二點了。中轉是比較費時間。幸而在飛機上和機場都抓緊時間睡了一會子,哪怕是半夜, 倒也還算清醒。
機場就有租車的地方, 林雨桐直接租了一輛車, 開車就能走, 比較節省時間。打開導航, 輸入記憶裏的地址,哪怕是半夜,順着導航大方向上也差不了。
在路上她又看了一次手機, 沒有别的提示。上飛機之前,她加了那孩子的微信号。微信号就是手機号,這是在存了對方的手機号之後發現的。她直接加了好友,對方到現在也沒通過。估計是沒看見。
這個點了,怕對方睡了,她又發了一條短信:我上了出甯市的高速了,大約四個小時之後到達鎮上。
也就是淩晨四五點鍾的樣子。
發完了,不管對方回沒回,直接就上了路。
那邊手機‘叮鈴’一聲響,陳丫丫就蹭的一下睜開眼,彈跳一般的坐起來,瞬間清醒過來,眼睛淩厲的四處看看。小旅館的門從裏面插|死了,啤酒瓶子倒扣在門口,紋絲不動。窗戶前繃着一根繩子,繩子上挂着易拉罐,并沒有被碰響。她伸手摸了摸枕頭下,水果刀也還在。
她靠在牆上,渾身的勁兒都卸了個幹淨。然後擡手摸了摸腦門上的汗,看了看挂在牆上如同擺設一般的空調,“奶奶的!真他娘的熱。”
她将衣服穿好,打開燈,将刀揣在褲兜裏,然後才想起摸枕頭邊的手機。
破碎的屏幕劃拉開,上面有個短信提示。一看是誰的短信,她的眉頭皺了一下,不會又忙着脫不開身吧。随便劃拉開了,想着可能出現的情況,她眼裏的嘲諷已經溢出來了,可一看到短信内容,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她說她已經上了高速,四個小時之後到達。
連着看了好幾遍,才确認是真的。
看來自己的運氣不錯,她八成是來這邊有事,趕的巧了。
可不知道怎麽的,心裏還是有點煩躁。摸了摸褲兜,除了刀……沒别的。
她将門口倒扣着的啤酒瓶子擡腳踢開,打開了小旅館的房門。這是旅館的一樓,斜對面就是旅館的前台,一個紅毛少年正對着電腦瘋狂的敲着鍵盤。聽見響動朝這邊看了一眼,“我跟你說了,我在外面守着。我守着你還不放心呀?又睡不着?”
不是!
陳丫丫走過去,用腳随便勾了個塑料凳子坐了,“有煙嗎?”
紅毛順手扔了半包過去,眼睛卻沒離開電腦屏幕,“你什麽時候又添了抽煙的毛病了。”
陳丫丫沒回答,自己取了煙夾在手裏,熟練的轉着,伸着腿去摸褲兜,這才想起,現在的她身上是不可能有打火機這種東西的。左右掃了一眼,在紅毛的鍵盤邊上摸了打火機,兩根指頭夾着煙,另一手啪的一下打開了打火機,火苗蹭的一下蹿出來,那邊的鍵盤聲就停止了。紅毛愣愣的看着她,“丫的,老手啊!這表情,這姿勢,比哥們潇灑多了!”
陳丫丫掃了一眼屏幕,“幹|你的!快死了沒看見呀!”
“哎喲!”紅毛驚叫一聲,手指連番敲打。
陳丫丫的手一松,打火機的火給蓋住了。她看着手指尖夾的煙,看看沒有被熏的黑黃之前的手指,到底是揉碎了煙,順手給扔了。她的身體現在沒有煙瘾,隻是人的精神上大概對某些東西還是有了依賴了。
好似隻有這個東西,才能叫自己的一些情緒稍微得到緩解。
樓上的客人打鼾聲在一樓都聽得見,紅毛敲打鍵盤的聲響更是叫人心煩意亂。
她起身,自己去開小旅館的門。
紅毛喊道:“不看幾點了?你跑毛線呀!”
“對面就是派出所,幾點都沒事。我不走遠,就在門口坐會。”出去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盯着派出所的招牌在夜間閃爍着的微藍的燈光。
她不由的又摸出手機看看,短信到現在過去了不到半個小時,可她卻覺得過去的時間太長太長了。
今兒這時間過的真他娘的慢。
這邊才清淨了沒兩分鍾,紅毛出來了,挨着她坐了。手裏拿着兩個易拉罐,扔給她一個,“真不在鎮子上呆了?想好去哪了嗎?我跟你一起走。”
“你快拉到吧,你想走你媽也不讓呀!”陳丫丫輕笑一聲,将易拉罐給打開,灌了一口,是啤酒。
紅毛哀嚎一聲,提起他媽他的表情不知道有多痛苦,“你放心,我總會逃出魔掌的。”
陳丫丫也不以爲意。這小子八成是逃不了的,上初中的時候就打架不學好,四處闖禍。以前他爸他媽在外地打工,他在村裏,也沒人管。他開始是闖小禍,老師管不住。後來禍就闖大了,跟人打架差點沒把人給廢了,動了派出所了。他爸他媽就回來了,也不出去了。這小子也不上學,上不動了。他媽借債在鎮上買了這套院子,地方就選在派出所的對面。想着離得近了能看着自家孩子不往下道走。還專門把院子改成了小旅館。小旅館的生意不好不壞,如今不比過去了,一年四季的都有收山貨的客商來。因此,這跟派出所對門的旅館就成了首選,反正喊一嗓子,對面的值班室就聽的見,外地來的人都覺得這裏更安全。
紅毛不上學了,這個旅館交給他管。一年不多掙,兩三萬塊錢是有的。夠紅毛自己吃喝開銷。他爸媽淩晨五六點在旅館門口擺早點攤,包子油條稀飯什麽都賣點。鎮子上的人,對面派出所鎮政府的人都過來吃,挺賞臉的。晚上,門口擺個燒烤攤子,一家子靠着這個倒是維持了生計。
不富裕,但卻不由的叫人有些羨慕。
紅毛心心念念想逃離的,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再怎麽想也沒有的。
媽——這種生物吧,她打從記事起就找,就想那該是個什麽樣的。要是自己的媽在,也會疼自己,愛自己。可是,心心念念到失望到絕望……經曆了太多東西之後她才明白,并不是每個媽都會愛自己的孩子的。
遇上個什麽樣的媽,這得完全看運氣。
酒三兩口給灌下去了,順手就捏扁了易拉罐,拿在手裏來回的掂,“你老實幹你的旅館小老闆,哥們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回來找你讨口飯吃。”
紅毛心裏怪不好受的,“這回的事,我也沒能幫上你的忙。徐成那王八蛋他娘的裝的太好了!”
陳丫丫沒說話,笑了笑,“沒事,有人能解決。”
紅毛心裏突了一下,“你還真找到你媽了?”
陳丫丫沒說話,半晌才‘嗯’了一聲。
紅毛就低聲道,“你們家以前的事,我也聽我媽說過。其實,當年真不一定賴你媽。你爺爺奶奶當年跟你說的不一定都對……”
陳丫丫又把易拉罐捏的響了一聲,毛紅就不好再說誰對誰錯的話了。隻道,“那你……要跟她走嗎?”
陳丫丫白眼翻着,“我有手有腳的幹嘛跟她走?”
紅毛低聲道:“那要不,我找幾個人,再去徐成那老小子的辦公室看看去,我就不信了,戶口本和身份證那種東西,他還能藏在□□裏?”
陳丫丫搖搖頭,嘲諷的看向派出所的方向,“算了,别折騰了。對面那些人也從不拿咱們當好人,那邊一報警,不用問就直接找上咱們了。不值當的!”
紅毛便不說話了,看着這樣的陳丫丫,突然心裏怪不好過的。打小兩人就在一個村子裏,沒人跟他玩,也沒人跟她玩,然後兩人就一起玩。他太知道她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你要是能出去,到了外面記得給我打電話。要是實在混不下去了,記得回來找我。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着你……”
陳丫丫一直沒說話,就靜靜的聽着紅毛在一邊絮叨。
不知道絮叨了多久,天露出一點點亮色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小車從鎮子外面開進來。這地方本就在主幹道上,進出鎮子必經這裏的。
紅毛起身,“嘿!來生意了!”
他才要起身招手,卻見那車蹭的一聲停在了派出所門口。
“哎呦!天不亮就上派出所,是不是誰家出什麽事了?按說不該呀,現在誰還沒個手機了,報警很方便呀!”
那邊陳丫丫卻心裏有了猜測,不由的看了看手機,才剛剛四點,比預計的時間快了大半個小時。
林雨桐在車裏看見‘旅館’的燈箱邊坐在的兩個少年了。
她拿起電話,撥打了陳丫丫的手機号碼,然後看見坐在那裏的少年手裏的手機一下亮了。她推開車門下車,亮着的手機還在那少年手裏。
林雨桐挂了手機,關上車門子直接走了過去。
紅毛愣愣的看着朝這邊走來的女人:“這人就是你媽?”
身材氣質也太好了,近前一點,好年輕好漂亮。
是啊!這個時候很年輕很漂亮,十年後她依然還很年輕還很漂亮。
十年!比上輩子提前了整整十年見到了她。
林雨桐走過去,朝紅發少年點了點頭,這才看向一直沒起身的‘少年’。
她伸出手,“起來,地上涼。”
陳丫丫看着那隻白皙的手,沒去拉,她自己能起身。起來後很随意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她不是剛開始學走路的孩子了,摔疼了要找媽媽。她心裏嗤笑,她早過了要媽媽的年紀了。
林雨桐的手沒縮回來,從她的手裏把易拉罐拿過來看了看,是啤酒。她微微皺眉,瞅準馬路邊上垃圾桶,遠遠的投擲過去——中了!
紅毛眼睛一亮,這個女人有點帥!
“是去裏面說話,還是去車上說話?”林雨桐看着孩子,擡腳就要往旅館裏面走。
“去車上。”陳丫丫率先往車子的方向走。過了馬路,直接上了後座。
林雨桐跟過去,坐在副駕駛上。這個姿勢回頭看有些困難。她也不費那個勁了,隻看着正前方,“遇到什麽事了?”
“我想把戶口從陳家遷出來。”陳丫丫低着頭,擺弄着手裏的手機,“身份證我拿不到。去派出所報失重辦,人家不給辦。”
“不給辦?”林雨桐皺眉,“爲什麽不給辦?”
陳丫丫輕笑一聲,“有些事您大概不知道。當年我的戶口記在我大伯家,算是他們的閨女。”
嗯!當年陳剛和林大麗并沒有結婚,給孩子上戶口是個難題。陳剛判了無期,總還會回來的。回來就老了,老兩口總還想着有個孩子在,将來他們家二兒子回來能有人給養老。所以,給孩子上戶口的事,并不會馬虎。爲了給孩子上戶口,記在老大名下不難辦。
林雨桐嗯了一聲,表示理解這麽做的意思。
陳丫丫就又道,“我大伯三年前去省城打工,從手腳架上摔下去,當場就死了。”
陳家大伯死了,陳家爺爺奶奶也沒了,這孩子隻能跟着她大伯娘。但是,她大伯娘跟着孩子并沒有血緣關系。
“工地上沒少賠,給賠了二十萬。”
這倒是不少。
但林雨桐卻從這孩子的嘴裏聽出了諷刺,“緊跟着沒三個月,我大伯娘又找了男人了。把村子的房子賣了,住到了那男人家了。哦!那男人家就在鎮上……”
“那男人事做什麽的?”林雨桐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鎮上小學的老師,喪偶了三回。我大伯母是他娶的第四個。别人都說徐成徐老師人好……”
一個老師,看上了人到中年的陳家大伯母。從記憶裏翻了看,陳剛的嫂子年輕的時候就算不上漂亮吧。
看來關鍵還是那二十萬塊錢。
陳丫丫見她不說話,就道,“徐老師跟派出所的人關系都很好。他的話人家都信的!我在家裏找不見我的身份證。我知道,沒有這東西,我走不出去。現在不管做什麽都得有身份證。”出去打工,說的輕巧,沒有身份證,沒人敢要你。就連出去做的車票你也買不了。
曾經沒有身份證跑出去了,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夜裏睡在大橋墩的下面,撿了廢品賣錢然後再買假的身份證,還因爲這個被逮進去過。進去過之後,人心裏的那種羞恥感大概就沒有了。人的底線就會越來越低,違法的不違法的,沒有什麽事是不能幹的。
這一回,她是強壓下弄死對方的心,試着從這個生物上的母親這裏尋求幫助。
她說完,就擡眼看前面的女人。女人側臉正看着窗外。
窗外,隔着馬路,紅毛家的早點攤子已經擺出來了。
這女人問說:“餓不?”
陳丫丫皺眉,還沒說話呢,這女人先下車,下去了還催促她,“先下來,吃飯。”
行!
陳丫丫心裏冷哼一聲,推開車門下去了。
紅毛戳了戳他媽,朝過來的二人指了指,“媽,趕緊的,油條下鍋。”
紅毛媽擡頭掃了一眼,“不就是丫丫嗎?知道了!丫丫愛吃油條,這就給下鍋。說好了,吃完幫我幹活,洗碗的活是她的。”
“不是!”紅毛指了指,“還有丫丫媽媽!”
丫丫哪有媽媽?
結果紅毛媽再一看,愣住了。
曾經是一個村上的人,陳剛的事都知道。當年陳剛帶回來個好看的小媳婦,這事誰人不知。後來出事了,陳家人不叫小媳婦回來,扣下孩子報複人家。那小媳婦當真也沒回來過。沒想到,人家現在卻還真回來了。
瞧這模樣,過的很好。
當然了,人家那長相,也不可能過的不好。
到了跟前,看清楚了人,林雨桐才真從記憶裏找出那麽一号人來,“是村後頭的李二哥和李二嫂吧?”
嗳嗳嗳!“你還記得我們呢?”可人家叫啥,他們愣是沒人記住,隻知道那時候叫人家陳剛媳婦。可現在再這麽叫也不合适。
李二嫂戳了李二哥,“趕緊弄飯去。我陪丫丫媽媽說會子話。”
憨厚老實的男人忙去了,李二嫂讓了林雨桐在小桌子邊坐了。趁着這會子還早,早點鋪子上沒客人,這才有工夫搭句話,“大妹子你可來了,丫丫這些年過的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丫丫咳嗽了一聲,“嬸子,您忙去吧。不是一會子還得給政府那邊的食堂送油條嗎?”
林雨桐說丫丫,“你去幫忙去,我跟你嬸子說會子話。”
陳丫丫不樂意,聽那些做什麽,給自己一點同情嗎?
她站着不動,母女倆相互對視,一時間倒是有些劍拔弩張的樣子。紅毛趕緊拉他媽,“您去忙去吧,回頭說回頭說。”
剛出鍋的油條上桌,紅毛又端來兩碗豆漿。然後又端了糖碗來,他自己動手,給丫丫的碗裏放了十多勺子的糖,糖碗裏的糖能下去三分之一。
再愛吃甜食也沒這麽吃糖的。
這孩子不是身體需要,而是心理需要。
林雨桐覺得不需要多問了,埋頭吃飯。她吃了一根油條,喝了一碗豆漿。卻眼看着這孩子吃了十一個油條,喝了兩碗甜膩膩的豆漿。
天慢慢亮了,林雨桐掏了錢放在桌上,直接就起身,“他們家住哪,現在過去。”
陳丫丫嗯了一聲,起身就走。
林雨桐跟李家兩口子告辭,這才追着過去。
人走了,李二嬸問兒子,“丫丫怎麽找上她媽媽了?”
紅毛哪裏知道,“哎呀!您忙您的去!看着點店,我還有點事,一會子就回來。”
他知道徐成可不是看上去那麽好,所以,他得找幾個人在外面等着,别叫丫丫跟她媽媽吃虧了呀。
上了車,林雨桐叫這孩子坐到前面來,“方便指路。”
陳丫丫猶豫了一瞬才換過來。
林雨桐起身,朝着陳丫丫那邊伸手,就見這孩子習慣性的身子一縮,胳膊舉起然後交叉,這是标準的護頭的動作。不是經常挨打養成的條件反射,就是經常打架打出了經驗。
“安全帶系上。”林雨桐收了手,像是沒發現異樣一眼提醒她。
陳丫丫勉強壓下心頭的那股子戾氣,伸手拉了安全帶,帶着幾分顫抖的将安全帶扣住了,“朝前走,路東第三條巷子拐進去。”
鎮子不大,跟小二十年前還是有些差别的。蓋了很多新房,但住着的人口仿佛是沒以前多了。
巷子路很寬,這個點的農村沒什麽人。起的早的都基本下地去了。偶爾有幾個老人再門口伺弄那點菜地。
一直往裏開,“巷子頂頭那家就是。”
在一水的新房當中,眼前的房子不算是好的。但在二十年前,這家的房子不說是鎮上的頭一份吧,也得算數一數二。
巷子裏來了車,不奇怪。農村現在有車的人家很多,四五萬五六萬的國産車,在農村很有市場。而且,大部分人也不注意你這車是什麽牌子的車。
這車悄然的停在徐家的大門口。
這家的大門洞開,裏面還停着一輛九成新的車。許是聽到動靜,從屋子走出一男人來。這男人得有四十大幾吧,頭發白了一半。但人很健碩,夏天穿着個白背心,露出來的胳膊肌肉分明。走近了,臉上也不見老态,反倒是紅光滿面。
而且,此人長的當真是一表人才,濃眉大眼四方臉,倒退三十年,這是标準的美男子的長相。如今到了這個年紀了,依然是算是一帥大叔,要模樣有模樣,要氣質有氣質。
林雨桐掃了一眼,看見陳丫丫眼睛裏戾氣滾滾,一把摁住了她,“你别下車。呆着吧!”
不等對方說話,她就開了車門子自己走了下去。
下來這麽一女人,徐成愣了一下,很禮貌的看了一眼,然後就問,“請問找誰呀?”
“是徐老師家嗎?”林雨桐走過去,主動伸出手跟對方握了一下。
對方很講規矩,輕輕碰了指尖就收回了,臉上的疑惑還在,“我就是!不過……我們應該不認識吧?”
“是!不認識。”林雨桐笑道,“我是丫丫的媽媽。丫丫在電話上倒是提起過你。”
徐成面色稍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就恢複了自然,“丫丫的媽媽?嗐!這孩子怎麽還把您給折騰來了。快請進!進來咱們細說!”說着就朝裏面喊,“妮妮媽,趕緊的,來客人了,貴客!”
屋子的簾子聊起,一個面色黝黑,穿着化肥廠廣告衫,老太太穿的那種花綢褲,腳上穿着塑料拖鞋的女人就從裏面出來了。仿佛還能看見當初的影子。
對方一愣,“林大麗?”
林雨桐笑了笑,“劉娥!”
“你還敢回來?”
“我爲什麽不敢回來?我又沒有私藏贓款,也沒有包庇殺人犯,更沒有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我爲什麽不敢回來?我不僅回來了,我還帶着律師團隊回來了。扣下我女兒又虐待她,你以爲就這麽算了?”
劉娥面色大變,“你胡說八道!”
“陳剛當年帶我回去,你明知道不對,卻看着我,你不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陳剛從我叔叔那裏偷走了兩萬,那錢陳剛可沒花多少,全給陳家的老兩口收着了。那錢最後花在誰身上了?還有……陳剛躲哪去了?誰知道?你們知道!要不然怎麽我剛生了孩子他就回來了?是誰給他通風報信的。陳剛還在裏面關着沒錯,他之前不說包庇他的人,那是因爲他不想牽扯親人。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父母他哥都死了,你看他是護着他閨女多些,還是護着你這個拿了他哥的賣命錢養男人的女人多些。劉娥,就隻包庇殺人犯這一條……我不把你弄進去,我跟你姓!”說着,就看向一邊面色大變的徐成,“聽說徐老師在這鎮上很有名聲,黑白兩道沒有不給面子的。”
這是有備而來。
但這黑白兩道可不是什麽好話。
這要真動了真格的去查,有些事可就查不起了。
對上這女人似笑非笑的眸子,徐成心裏咯噔一下,劉娥進去不進去他不知道,但是這麽鬧下去,他在這鎮上就沒法呆了。
于是馬上就道,“看的出來,丫丫媽媽現在也是體面人……”
“談不上。體面人是要臉,但體面了還敢來的,就不在乎什麽面子不面子。你也别拿那話來點我,我會自動理解爲要挾。不就是毀人名譽那一套嗎?或許别人怕,我卻不怕。你們願意講就講,看大家罵你們的多還是罵我的多。”
林雨桐看了看院子裏晾曬的衣服,這些衣服很時尚,應該是年輕人穿的。
也就是說,這徐家還有别的孩子。徐成非常在乎他的子女,因爲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共朝東邊的廈房那邊看了七次。
林雨桐好整以暇,聲音故意的大了兩分,“再說了,過去的事我沒什麽不可對人言的。就算是有人議論,我大不了帶着孩子出國去。可你們……我若不把你們告的這輩子不得安甯,我就不姓林。”
劉娥是真的怕了,她本來就不懂法。但看着林雨桐這麽信誓旦旦的,是死不罷休的樣子,她覺得對方像是護崽子的母狼,是要吃人的。
徐成聽說過陳家當年的事,但是詳細的并不知道。看劉娥的樣子,徐成相信,這女人說的八成是真的,劉娥隻怕沒那麽幹淨。人家不追究則罷了,但要追究起來,劉娥覺對難逃幹系。
證人就在牢裏,那陳剛要是知道劉娥怎麽對她閨女的,肯定會咬死劉娥不松口的。
他忙說起了軟話,“那個……您看,劉娥怎麽說也養了丫丫十多年……”
“誰讓她養了?養好了嗎?孩子從小到大花了多少錢?陳剛回來看孩子可不是空手回來的,他是帶了錢回來的,是要留錢下來養孩子的。那錢我沒見,最後誰拿了?”林雨桐看向劉娥,“那錢不夠養孩子的?”
劉娥梗着脖子,“那死老太太把錢捂着,誰見了?”
“那你去法院跟法官說,你不知道那筆錢……”
劉娥這才不說話,“誰愛養那喪門星!要就給你!趕緊帶走!少在我眼前礙眼。”
林雨桐就道,“我早就打電話叫孩子去了,但是孩子說,身份證都叫徐老師壓着呢。喲!徐老師,您這連繼父都算不上,壓着孩子的身份證做什麽?聽說,連派出所都聽您的。我覺得要是叫律師把派出所告了,别管赢不赢,都算一樂子,您說呢?”
真敢這麽來一下,這得多少人搭進去。以後自己成了過街老鼠了!
徐成一臉的嚴肅,“丫丫媽媽,你要這麽說就過分了。我壓着孩子的身份證,那是因爲怕孩子叛逆不肯上學,你說這麽大點的孩子,不上學打工去能有什麽前途?鎮上的高中雖然不好,但隻要認真學,總有機會上大學的。多學點文化,這也是爲孩子好!”
“這樣啊!”林雨桐笑了笑,“那看來是得叫調查調查……徐老師要真是這麽好的老師……那我就捐錢給學校蓋樓。有這個業績,您怎麽着也能做個校務主任副校長什麽的吧……”
打着捐款的名義調查自己?
“那倒是不必!”徐成一臉的惱色,“看來丫丫媽媽對我們的誤會很深呀!既然這樣,那就很沒有必然再說了。孩子是您的,您帶走也應該。我這就給您去取孩子的身份證。但是戶口本……”
“戶口本我不要。但是,明兒我會再來,孩子的戶口會遷走,律師會幫着我過來處理這些事情。”林雨桐看向徐成,“那就先拿身份證吧。我等着。”
說着就喊車裏的孩子,“丫丫,你還有什麽東西在這裏嗎?”
車窗開着一條縫隙,外面的人看不進去。但車裏的人不僅可以看見院子裏的動靜,因爲那一條縫,還能聽清他們說的都是什麽。
這個會成爲著名主持人的女人,口才很好。隻要願意,她的口齒永遠那麽淩厲,甚至是犀利。她以爲很難辦的事,在這個女人這裏徐成連一個回合都沒過,這就給解決了。
但是隐患也埋下了,她的那些不堪的過往……休想叫這些人守口如瓶的。
她沒有下車,隻把車窗搖下來,冷冷的看向院子裏的人,“這裏沒有我任何東西。”
徐成有些尴尬,轉身去了西廈房,敲了敲門,“開門。”
門馬上打開了,林雨桐看見裏面出來一個低着頭縮着肩膀的姑娘,十三四歲的樣子。
徐成催促,“趕緊把你姐的身份證給她。”
這姑娘聲若蚊蟲,“我……我不知道身份證在哪。”
徐成看了這姑娘一眼,也沒說别的,自己進去,一會子就拿了出來。然後塞給這姑娘,“去!給你姐送去。”
小姑娘跑到車跟前,雙手遞過去,“姐!這是身份證。”她的聲音低低的,有點想哭,“我不知道他把身份證藏在我屋裏。”
陳丫丫的手有點抖,深深的看了這小姑娘一眼,‘哦’了一聲,接過身份證,然後搖上了車窗玻璃。
林雨桐就知道是了,跟徐成說了一聲,“希望明兒律師來的時候,您是在家的。要不然,還得去學校或是您的領導同事家裏打聽您的下落去,怪麻煩的。”
這是說如果不配合,她不介意鬧一鬧。
徐成假裝聽不懂,特别好脾氣,“遷戶口嘛,我們肯定在。也是爲了孩子上學方便,理解理解!我送您出去!”
林雨桐笑了下,出去就直接上了車。啓動了車子才問丫丫,“前面能調頭嗎?”
“繼續往前,繞到前面那條巷子出去。”
轉出去了,林雨桐就問這孩子,“剛才的小姑娘,是你大伯的女兒?”
嗯!
陳丫丫從鼻子裏嗯了一聲,不想說話。
林雨桐就不多問了,兩人無言,不過到了旅館門口的時候林雨桐就停下,“爲了辦戶口,咱們還得去一趟縣城。我咨詢一下,如果需要……咱們甚至還得去省城。你要不要跟你朋友說一聲,省的他擔心……”
陳丫丫點頭,這一走,可能今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剛要下車,林雨桐就擡手,“身份證給我。”
陳丫丫立馬警惕,“要身份證幹什麽?”
“我當年生你,是在陳家生的。村裏人能證明你我是母女關系,但是派出所未必認。往大城市遷移戶口,這得有親子關系證明。現在的孩子都是一出生就有出生證明,而你沒有。你的戶口本上,父親是陳強,母親是劉娥。懂了嗎?我得需要身份證,預約去做親子鑒定。拿着這個鑒定,才好去給你上戶口。”
是這樣嗎?
陳丫丫對這個不懂。但想想,她要自己的身份證也沒别的用處,随手遞過去,下車去找紅毛了。她還有些東西寄存在紅毛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