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近前來, 低聲道:“老聖人,萬歲爺叫奴才接您進宮。”
四爺看了傅恒一眼,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了一聲:“難爲你了。”
傅恒的鼻子一酸, 差點沒哭出來。
是的!所有的決定都太過爲難,但又不得不做。
四爺搭着傅恒的手站起身來,他一站起來,周圍一圈的人都跟着站起來,又是緊張又是忐忑的看着。四爺朝衆人道, “都别怕, 好好的吃頓飽飯。大家聽調遣,朝廷安排車馬送大家回去。路上吃喝用度有人負責,保管叫大家餓不着。禁海的事情,我給個明确答複。禁海要禁的是洋人的船隻, 沒有得到朝廷準許的船隻進出,得禁!不僅現在要禁,以後也要禁。以後咱們的水師會在海上巡查, 凡是私自進出港口者, 一律問罪, 貨物查沒!相反, 凡是有朝廷許可的船隻, 自由航行,有水師保障其安全。大家回去,該做工做工, 該幹活幹活。每人可領取兩個月的救濟糧,以保證大家回去之後,兩個月内不至于餓肚子。而咱們的皇家商号,我記得給各地的廠子下的單丢已經排到年底了……”
棟喜在邊上忙道,“别管洋人跟咱們做生意不做生意,凡是皇家商号給下的單,皇家商号都會按時收貨。貨哪怕壓在手裏,也不會叫廠子吃虧。廠子能出貨,各位就有活幹!”
四爺點頭,“都聽到了。皇家的招牌都壓在這裏,諸位可信的過!”
信的過!信的過!
後面就有那帶頭的,高喊了一聲:“老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山呼海嘯的高喊‘萬歲’的聲音。
傅恒偷看老聖人的表情,發現老聖人臉上不僅不見喜,反而滿是憂色。再扭臉去看老娘娘,老娘娘臉上的表情跟老聖人如出一轍。
四爺轉身就走,過去的時候牽了桐桐的手。
傅恒緊緊跟着二位,從人群裏繞出去,已經有龍辇等着了。龍辇隻有華蓋,四周的帷幔撩開,裏面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外面的百姓也可以看見龍顔。
這東西可不是傅恒準備的。
可這會子他卻隻當這是自己準備的,躬身請二位登辇。
傅恒在龍辇邊伺候着,恍惚聽見老娘娘說了一句:“從來隻有兒子造老子的反的,哪裏見過老子造兒子的反?這事傳到天下,那便是最大的笑話!”
是啊!被兒子造反了,當老子的雖氣,但這也說明後繼有人呀!
可若是反過來,味道好似就不那麽對了。
傅恒心裏暗暗的歎了一聲,從老聖人再度出現,就已經注定會有今日的局面。若是皇上聽話,按照老聖人的理念去執行,皇上還會是皇上。可是,皇上之所以是皇上,那就是他已經是一位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了,有些東西,是妥協不得的。
于是,沖突在所難免。
如今這局面,不是老聖人想不想去造皇上的反,而是這些年下來,老聖人的一些理念,已經初見成效了。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這不是皇上說了算的。
那誰說了算?是天下受益的人說了算。
就像是現在,那麽多人聚集而來!是!肯定是有人組織的。但這組織的人不會像是朝廷這樣管着大家的吃管着大家的喝,路上的該花的銀錢還得自己掏……可大家爲什麽願意自己搭錢進去,願意從南到北的這麽折騰。那是因爲,皇上的想法不得人心。因爲百姓們潛意識裏知道,到了京城,總會有說理的地方。
誰給了他們自信,覺得隻要去了,就一定會有人主持公道?
是老聖人!
書院的學生哪裏的都有,這些學生将老聖人的做派宣揚的人盡皆知。人們樸素的認知裏,覺得老聖人是皇上的爹,找老聖人是管用的。
老聖人是百姓推出來的,推出來挾制皇上的。換言之,要反皇上的從來都是百姓。
一路上,傅恒心緒翻湧。尤其是看着外城的百姓知道老聖人和老娘娘回宮,本來緊閉的大門依次打開了,家裏的人一個個的都大門裏湧出來,看見龍辇就下跪,口裏呼喊着萬歲。然後,很多百姓簇擁在龍辇的周圍,護着龍辇一路朝前。
城門是關閉的,在傅恒出去之後重新關閉了。此刻,站在上面的将領輕輕的擺擺手,“開門吧!”
啊?
得到的聖旨不是這樣的。
将領看向此人,“那你待如何?攔着老聖人不叫進城?你這是要造反!”
“可是皇上……”
“皇上說不叫老聖人進城了?”
沒有!皇上當然不敢這麽說,“但是意思……”
“意思什麽意思?你敢擅自揣摩聖意?”
不敢!
“不敢就好!咱們都應該跟富察大人好好學學。看看人家,皇上說救駕,人家這不是救駕回來了嗎?”
這人終于轉過腦子裏那根筋了,“對對對!末将這就去開城門,恭迎老聖人回宮!”
四爺進城之後卻先安排傅恒,“聽說不少官員的府邸都被圍了?”
傅恒點頭,“是!”
“去吧!帶着你的人,好生處理。圍着人家府邸做什麽?”家裏一水的老弱婦孺,這是結仇呢。當年便是皇阿瑪,也隻派人圍過兒子們的府邸,不曾用這辦法對過臣子。弘曆當真是……學也沒學到精髓。
他要是把他這個皇阿瑪真給圈的死死的,他倒是還高看他兩分。
傅恒猶豫了一瞬,“您這裏……”
“無礙!”四爺朝周圍看看,烏泱泱的都是百姓,“這些人要是害我,你這點人攔不住。若有别人要害我,有這麽些百姓圍在周圍,誰能近前?”
話雖如此,可傅恒還是佩服老聖人的膽量。真就這麽随着人潮往前走,身邊隻帶着幾個親随?
見老聖人堅持,傅恒催馬離開。
救同僚的家眷,這與富察家來說,是一筆大的人情。老聖人這是有意叫富察家去領這份恩情的。
因此,傅恒最後到的地方,反而是自家。
富察家這條巷子,圍的密密匝匝。和敬坐在椅子上,邊上放着點心和茶,一口一口的抿着。她跟一尊大佛似得堵在富察家的大門口,确實是無一人敢靠近敢冒犯。
直到傅恒出現,和敬才緩緩的站起身來。傅恒分明看見她身子搖晃了那麽一瞬,他疾步走過去,“公主……”
“舅舅!”和敬勉強的笑了一下,眼圈卻紅了,“既然舅舅回來了,那便是無礙了。我得進宮去了!”
“公主!”傅恒拉住了和敬,“等事情了了,你再進宮不遲。”
和敬搖搖頭,“護着富察家,這是我能爲額娘做的事。如今,我的阿瑪在宮裏,我得進宮去陪他。”
傅恒愣愣的看着和敬,“孩子,你變了……”變的不像你了!
和敬笑了笑,“我知道,舅舅是想問,到底是誰能說服我,抛棄了皇阿瑪,過來護着富察家。這世上還真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隻是有人告訴了我了一個消息,告訴我舅舅您和富察家可能遇到的險境。我想過進宮去求皇阿瑪,求皇阿瑪看在皇額娘的份上,給富察家一個善始善終。可走到半路上了,我改主意了。我了解我自己的阿瑪,他既然下了這樣的決心了,那便是爲了他的江山社稷,他不得不這麽做。我的面子,富察家的面子,連同額娘的面子加在一起是不小,但看用在什麽事上了。牽扯到江山皇權的大事,天王老子的面子也沒用。我就在想,我能做什麽呢?看着舅舅和富察家遭難我不管嗎?不行!額娘最後放不下的,除了我便是富察家。所以,我得管。是啊!我變了!變了很多。以前隻會衡量利弊,現在,懂得了情義。這是皇祖母教給我的道理。”她說着,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傅恒隻能模糊的聽見她說,“情義,責任,比天大!”
宮裏,乾隆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睛。大座鍾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證明時間正一分一秒的過去,可宮裏的消息還是沒有送進去。
乾隆第七次睜開眼,“叫人再去看看!”
吳書來應了一聲,利索的出去了。
一直瞧瞧站在邊上的弘晝掃了一下鍾表上的時間,擡腳跟着吳書來往外走。
乾隆掃了弘晝一眼,“老五!你去哪?”
弘晝停住腳,“我就是去前面看看,大殿上那麽多大人呢,我幫着皇兄去瞧瞧。”
“弘晝,從你跟出來,看了十三次表。”乾隆也起身,看着弘晝,“老五啊,咱們兄弟一起長大,情分最厚。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朕說的?”
弘晝看着乾隆,本來要走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過頭來,看着大殿裏站在那裏的弘曆,“四哥,我知道,您的火器營一直還沒露面呢。”他緩緩的跪下去,“我也知道,但凡我有一句說的不是地方,我的眉心,我的胸口,馬上就會成爲靶子。我也知道,大殿裏那些大臣,每一個人都可能會變成人質。四哥,我都知道。我了解四哥,四哥向來是個做事周全的人。您用傅恒,也防着傅恒。傅恒那邊别管是怎麽安排的,那也有說不準的事。他有成的可能,也有敗的可能。若是成了,一切都好說,若是敗了,您怎麽會将自己放在險境之中?您手裏有一支精銳的火器營,這些人到現在爲止,就沒露過面。您坐在大殿裏,安之若素,那是有把握和底氣的。因此,我猜測,四哥您還有準備。”
弘曆眯眼看向弘晝,“你跟我出來,就是爲了驗證這一點。”
“是!”弘晝指了指外面,“您的近身侍衛比平時少了一半。也就是說,您的火器營遠不止原來的數目,侍衛裏很多人早就被簡拔,秘密訓練,加入了火器營。這些人便是一支奇兵,關鍵時候出其不意。您早前報了火器營對火器的損耗和補充的數量,我就覺察出不對了。剛開始,我并沒有疑心您。我是以爲,是火器制造出了問題,以至于影響使用壽命。可是同批次的實驗了很多次之後,我就知道,您是想秘密的擴建火器營。按照規矩,便是火器不能使用了,也該以舊換新。但您的人隻要新的,舊的從不曾歸還入庫。那個小司庫是您的人,我知道。因此,核實交接的活兒,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交給他去做。皇兄,弟弟不是傻子!”
乾隆蓦然變色,“你之前說的撥給水師的火铳……”
“是!”弘晝算着時間,“快馬加鞭的話,那邊回複的人馬上就該到了。那人一定會告知您說,火铳半路被人劫了。這東西南來北往的運輸,弟弟從來沒叫它出過差錯……這次卻有了差錯!”
弘曆蹭一下起身,快步走到弘晝的面前,擡腳就踹,“東西呢?那麽一大批火铳,你将它給誰了?”
弘晝被踹的倒在邊上,又跪直了,“您若是之前好好的接了皇阿瑪回來,不讓他擔驚受怕,那火铳就會在水師的手裏。而今,四哥你可敢發誓,發誓你沒有意思一絲一毫的想法,想借着這次的亂子,趁亂要了皇阿瑪的命!”
乾隆眯眼看向弘晝,“弘晝,胡言亂語要有限度的!”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四哥心裏最清楚。我自來正兒八經說真話的時候不多,事關重大的時候我一般不開口,可我一旦開口……四哥,我可有說錯的時候?”弘晝看向乾隆,“不管四哥想如何,我都不曾多說過什麽。可唯獨在皇阿瑪和皇額娘的事上,我覺得我作爲兒子,我有權利問四哥一句,你派了多少人出去,想趁亂對皇阿瑪做什麽?”
“老五啊,你把朕當成什麽人了?”乾隆沉着臉看向弘晝,“朕在你的眼裏,就是忤逆之人?但是老五啊,我給說一句,在這個事,你是當真想多了。自來隻有擔心兒子造反的,卻從來沒聽過擔心父親造反的……”
“可武則天還是廢了一個再一個兒子,最後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弘晝慢慢的閉上眼睛,“上次我進宮,四哥正在讀唐史。您看看您放在案頭的那本書,打從南巡回來,您手邊一直是那本書。而磨損最厲害的,便是周武皇帝那幾頁。您是反複的看一直不曾放下,可對?”
乾隆的視線掃過案幾,案幾上還扣着本書,正是唐史!而翻開的那一頁,也正是周武皇帝那一頁。他最近确實是在讀這一部分,每讀一次,都有新的收獲。
做了帝王,有很多事不僅不可對外人言,就連‘内人’都不能言。便是自己對着自己,也隻能隐晦的去想,卻也不能宣之于口。所以,近臣得有個能耐,那便是揣摩上意。
傅恒很會揣摩上意,自己在他面前沒避開讀唐史的事,因此,他心裏必定是猜到了。若是猜到了并執行了,那麽等待傅恒的未必是最壞的結果。可怕就怕傅恒猜到了不去做,那他的忠誠也就無所謂忠臣了。
他會想到傅恒猜到了端倪,卻沒想到弘晝也成了這般‘多心’之心。
乾隆笑了笑,看了一眼在外面不敢進來的吳書來,“把你們五爺扶起來吧。”
吳書來利索的進來,扶起弘晝,“五爺,您坐。”
乾隆也坐回去,“弘晝,人有時候聰明的太過了,就是愚蠢。你這個想法很可怕!朕之所以讀唐史周武帝篇,那是沖着女官之法去的。并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說你……你這麽想,當真是叫朕寒心呐!怎麽?這會子心裏是不是還琢磨着楊修之死的事呢。是覺得你跟楊修的聰明有的一比,如今說了犯忌諱的話,擎等着找死呢。這裏沒有外人,朕不至于爲了這個就要了你的命。你不将朕當手足,可朕除了你再無親近之血親……”
弘晝心裏呵呵!這話他一個字也不信。才說沒有殺皇阿瑪之心,這會子卻不将皇阿瑪放在親近血親之中。這話豈不矛盾!
言多必失!
其實他這是笃定,皇阿瑪兇多吉少吧。
弘晝起身,“我要出宮,我要親眼看看……”
“老五!”乾隆擡手,茶盞猛地飛了出去砸在地闆上。
哐當之聲才起,嘩啦一下,大殿裏湧進來十多個人,各個手裏都拿着火铳。
弘晝眯眼,看向乾隆,眼裏并無意外之色。
乾隆歎氣,“老五啊,如今外面還不夠亂嗎?你跟着裹什麽亂!老實待在大殿裏,别出去。”說完就吩咐進來的侍衛,“照顧好你們五爺,隻要不出大殿,随便他折騰。”
“四哥!”弘晝一起身,就聽到蹭的一聲,子彈上膛,都瞄準了他。
乾隆沒有回頭,“呆着吧,看在耿額娘的份上!”
“四哥!”弘晝的手放在腰帶上,“您還記得這條腰帶嗎?您之前還問過,說我和弘曕一人一條,爲何您沒有。您就不奇怪,這幾個月以來,我這腰上一直是這條腰帶。”
弘曆頓住腳,看向弘晝的腰。那裏确實有一條腰帶,幾乎沒有紋飾,素樸的很,“那不是皇額娘給你們做的嗎?”
弘晝摸了摸腰帶,“不是!外面這個套子是皇額娘縫的,但是裏面的東西,卻是皇阿瑪做的。”
弘曆皺眉,“跟朕說這個做什麽?皇阿瑪偏疼你們,朕知道了。”說着,擡腳又要走。
弘晝在身後道,“四哥,這腰帶裏藏着什麽,您真不好奇?”
弘曆轉身看着弘晝,“你到底想說什麽?”
弘晝的手在腰帶上摩挲,“隻要我願意,這腰帶裏的東西馬上能炸飛整座大殿!四哥,你要試嗎?今兒,您要麽帶着我走,要麽,咱們哥倆去那頭作伴吧。”
弘曆輕笑一聲,看向弘晝,“别鬧了老五!詐唬人是吧?皇阿瑪怎麽可能叫你和老六身上帶那麽危險的東西。你打小心眼就多,現在老了老了,也沒見少。不過,這種把戲你跟朕玩了半輩子了,朕都晚膩了,你也沒換出新花樣來。再這麽鬧,你可就不能這麽舒服的呆着了。”
“四哥,我敢賭!你敢嗎?”弘晝的手抓着腰帶攥的緊緊的,眼睛卻盯着弘曆一眨不眨,“您要跟我賭嗎?您隻要一腳踏出大殿,我就……”
“想跟就跟着吧。”弘曆看向弘晝,吩咐其他人,“别攔着他!”
弘晝的手一路都摁在腰帶上,腳下不慢,将弘曆跟的緊緊的。
他們走進大殿,大臣們都在地上席地而坐,外面看守森嚴,裏面的人不曾離開過分毫。
弘曕看着這哥倆進來,眼睛閃了閃。
滿朝的大臣看着皇上走上了禦階,和親王寸步不離的跟過去,就站在皇帝的邊上,手拽着腰帶,姿态奇怪。
弘曕看向乾隆,乾隆也看向弘曕,最終視線落在弘曕的腰帶上。
弘曕激靈一下,瞬間學着弘晝的樣子,也抓緊了腰帶,滿眼都是警惕。
乾隆淡淡的收回視線,才要開口說話,外面就來禀報,說是老聖人回宮了,已經馬上到宮門口了,問皇上的意思:可要開宮門?
乾隆冷哼一聲:“皇阿瑪在莊子上,傅恒前去護駕去了。哪來的逆賊,竟敢冒充老聖人……”
“四哥!”弘晝直接打斷了乾隆的話,“四哥,是不是的,去看了才放心呀!這若是有個萬一呢?萬一就是皇阿瑪,四哥您不開宮門。知道的明白您的想法,不知道的還以爲您要借機殺父弑親呢?”
這話一出,大殿裏比之前更靜了。
衆人不約而同的擡頭看和親王,才發現今日的和親王不同于以往。
而且,這個話說的,不客氣的很了。
這是……發生了什麽?情況不妙啊!
乾隆眯眼看弘晝,“那就出去看看?”
弘晝騰出一隻手扶了乾隆:“四哥,我扶着您。”
“好啊!”乾隆伸手搭在弘晝的胳膊上,哥倆攜手從上面往下走,吳書來小心的跟在身後,在乾隆和弘晝下台階的時候猛的朝弘晝撞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就聽見砰的一聲響起,緊跟着便是一聲悶哼。
“五哥!”弘曕蹭一下蹿出來,朝弘晝撲了過去,“護駕!護駕!剛才是誰開的QIANG。”
弘晝胸口一片黑黃,衣裳也破了,人疼的臉都白了,但卻不見血。
弘曕知道,這是穿了防彈衣了。他擋住皇上看五哥的視線,“皇兄,剛才……”
弘曆站直了身子,看向弘晝的方向,“和親王意圖謀……”
“謀什麽?”
弘曆的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說話聲。衆人一驚,朝大殿外走去,就見老聖人牽着老娘娘大踏步的朝殿内走來。他眉宇間滿是淩厲,一些老臣都有些駭然。
林雨桐也知道,這回四爺是真的動氣了。
弘曆竟然真的對弘晝動手了!若不是弘晝膽小怕死,風聲不對,就防彈衣不離身,這會子救都救不及了。
因此她進去先看弘晝,号脈知道沒有大礙,這才看弘曆,“老五幹什麽了?你要殺他!”
乾隆的腦子這會子轉的極快,沒有人下令讓皇阿瑪進宮,可皇宮的大門一樣大開,放了皇阿瑪進來。如今再說什麽,好似都晚了。
他也一臉委屈,“皇額娘,兒子沒有。是弘晝,他佩戴那個腰帶,是要殺兒子。吳書來這奴才護主心切,這才撞了老五。外面的暗衛不明所以才開了……”
林雨桐不等他的話說完,就拽了弘晝的腰帶,“他拿腰帶殺你?怎麽殺?勒你了?”
乾隆看看被皇額娘随手拎着掄來掄去的腰帶,然後皺眉看見弘晝。弘晝咳出了一口血,“四哥,我跟你鬧着玩的。這腰帶怎麽能殺人了……那是皇阿瑪做的能伸縮的腰帶,好用!”
乾隆的心徹底的冷了下來,弘晝要殺他雖然是假的,但逼着自己出手先殺人這一點卻是真的。這還不如弘晝直接先起了殺心來的幹脆。
這會子了,他隻得咬牙低頭,“皇阿瑪,這種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容易叫人緊張。老五沒有輕重……”
四爺卻沒看他,直接上了禦階。
這個舉動成功的叫乾隆咽下了要說出口的話,他盯着他阿瑪,看着他阿瑪站在了龍椅的跟前。
四爺卻并沒有坐上去,而是看向吳書來,“搬椅子來。”
吳書來急忙招手,馬上有人搬了椅子過來。他這次機靈了,見搬來了一把馬上吩咐人,“再搬一把來。”
兩把椅子分設在龍椅的兩側,四爺坐了一把,桐桐把弘晝安頓好,坐了另外一把。
乾隆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氣,上了禦階,穩穩的坐在龍椅上。
如果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徒勞,那麽無疑,此刻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之後,就要見禮,四爺擡手攔了,又看吳書來,“宮裏沒椅子了?多找些來,沒看見諸位大人都站了這大半天了。”
然後,第一次,朝中的大臣是在下面排排坐着的。
凳子有高有低,還有秀氣的繡墩,但沒關系,這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四爺坐在上面,沒看弘曆,隻看下面,“如今的情況,該怎麽辦?該有個章程,大家議一議。”
這話說的籠統。
老聖人說,如今的情況——可如今是個什麽情況,他們也不知道呀!
所以,這個論到底是論什麽的!
裘日修坐在來保的身後,坐的緊密有點好處,那就是做點小動作不那麽容易被發現。裘日修的手放在來保的背上,寫字呢。在問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是的!接下來該怎麽辦?
本來嘛,老聖人是新學的倡導者,他們屬于反對新學的一員,肯定是要站在老聖人的對立面的。可是,站在老聖人的對立面,就意味着要站在皇上的一邊。
可如今的皇上……敢支持嗎?
不說他之前圍了府邸的行爲不分敵我,就憑老聖人進京城,接着進宮毫無一點阻滞,就能知道,現在的情況再不是之前了。
因此,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說,這是非常挑戰大家爲官功底的事。
這邊來保忍着後面的騷擾,沒動地方,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
自己不說話,自然有别人說話。
劉統勳先問外面的情況,比如請願百姓的安置等等。
不等四爺說話,傅恒就來了。
他規規矩矩的朝皇上行禮,“臣奉旨護駕,幸不辱命。”
乾隆眼睛微眯,然後一臉笑意,“你辦事,朕是放心的。也隻有你,能把事情辦成如此。”
傅恒哪裏不知道這話裏的諷刺,他欠身謝恩,這才将所見所聞在大殿上一一道來,“……百姓一路護送,如今京城大門洞開,請願的百姓不僅沒有進京城,反而朝通州碼頭而去。所有商船已經被惠民處征調齊備,分批将把百姓送回鄉。另外,京城内務,如今秩序井然。老聖人進宮之後,鋪子該開的開了,販夫走卒該忙的都去忙了。臣忙着跟諸位大人門口的護衛換崗,因此來晚了一些。幸而老聖人安全回宮,要不然,臣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話不多,但裏面透漏的東西卻多了去了。
皇上自以爲把握全局四處安排的時候,宮外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的。
這天下,有沒有坐在龍椅上的這個帝王,都一樣轉的時候——這個帝王還有其存在的必要嗎?
大殿裏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老聖人之前說,叫大家議一議現在的情況。可現在的情況就是宮外沒有情況,那宮内的情況……又該怎麽議?
你吭一聲,他咳一聲,相互你看我看你的,這話沒法說呀。
乾隆自從坐在龍椅上就沒吭過聲,這會子他站了起來,直直的跪在他皇阿瑪面前,聲帶哽咽,“皇阿瑪,兒子有負您的重托,兒子沒有把您交托下的重擔挑好。兒子錯了!兒子退位,兒子不配爲帝,兒子最後以帝王之身,請求皇阿瑪再登皇位,執掌天下。兒子出家爲僧,一輩子爲皇阿瑪祈福……”
林雨桐不由的擡眼,心裏贊了一聲:好一招以退爲進。
四爺若真是存了想重登帝位的心思,可就被弘曆給将了一軍。逼着兒子退位,好能耐嗎?
可弘曆以己度人,壓根就沒猜對四爺的心思。
四爺是真沒有再坐那龍椅的心思。這也難怪弘曆做如此想法,因爲真正要那把椅子的人,到現在都沒在人前露臉。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叫人應接不暇,弘曆把那個叫永琅的孩子徹底的給忽略了。
他以退爲進,覺得拿捏住了四爺。四爺就是再如何,也不會真叫兒子退位自己上。乾隆就是賭,大不了二聖臨朝,隻要他還坐着龍椅,一切就還有翻盤的可能。
四爺看着弘曆,“這些話,你可當真?”
乾隆心知這是試探,“是!兒子此話當真。這些日子,兒子也想了很多,自從南巡以來,兒子深覺需要學的東西尚多。兒子總盼着還能想是小時候一般,在阿瑪身邊,多學一些爲君之道!”
這就是在釋放他願意二聖臨朝的意願了。
四爺沒接這個話,反而問說,“你覺得你有哪些還需要學?哪些沒做好?”
乾隆一愣,這些話全不是他預料中的反應。他心神一震,便道:“兒子對新學的領悟尚且不夠透徹,之前您所提水利署衙門,在南巡之後,朕深覺得迫在眉睫……”
之前死活不答應,如今轉眼就同意了。
這便是釋放能合作的誠意,他願意以他皇阿瑪馬首是瞻,絕對聽話。
爲的還是一點,争取不被從龍椅上趕下來。
這番說辭機變,隻在一瞬間便能想明白。弘曆的腦子,當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四爺卻還是沒說話,沉默了良久,沉默到大殿裏仿佛都能聽到咚咚咚的心跳之聲了,四爺才看向下面坐着的弘晝和弘曕,“老五老六,你們怎麽說?”
“啊?”這兩人面面相觑,到了這會子工夫還有我們什麽事?
跪在那裏的弘曆,心裏也不由的震了一下,他腦子轉的飛快:難道皇阿瑪壓根就沒想自己登基,他是想換掉朕!換老五和老六坐上去嗎?
是的!是的!老五之前的作爲本就叫人覺得蹊跷,不管是自己還是皇阿瑪坐在龍椅上,他都是和親王,有差别嗎?便是自己這個哥哥做的不好,但他也是穩穩的和親王呀。有什麽理由鬧騰?
除非另有圖謀,且所圖甚大!
那麽,他圖什麽呢?除了龍椅再無其他。
而比起自己,弘晝是要聽話的多。皇阿瑪被自己将了一軍,不想惹來非議,要讓自己禅位于弘晝或是弘曕嗎?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可若是皇阿瑪真存了這個心,那自己甯願這個皇位上的人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弟弟。
不管将皇位禅讓給自己的哪個兒子,自己都是太上皇。自己的位置就跟如今的皇阿瑪之于自己是一樣的。皇阿瑪能重返皇宮,他也會有那麽一天。權利這東西隻是換個形式放在手裏。并不算是丢了什麽。
可若是禅位給弟弟,自己還想伸手?那絕對不可能!
無疑,這種情況,對自己來說,是最壞的情況。
那麽,他現在就得叫皇阿瑪知道的自己的底線,這底線就是:禅位可以,但人選必須在皇子之中。
可他卻不知道,他阿瑪那一句引人遐想的話,就是要叫他主動提出禅讓的!
十四和十六幾個相互對視了一眼,心裏歎了一聲:四哥還是四哥啊,這手藝那真是一點也沒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