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佟氏喝止了皇後, “娘娘說的什麽話?”她跪下,朝皇上的方向磕頭,“皇上, 突縫大事, 幾位皇阿哥此時高熱不退,娘娘又急又怒,慈母心懷,這才進退失據。臣妾聽聞,自娘娘被指進府裏, 小心恭謹, 并無錯處……”
她将‘慈母’和‘被指進府’這幾個字咬的格外重,前者是說給皇後聽的,叫她别忘了,她那三個孩子還在京城呢。以後還得在皇家過活。沒了額娘, 又沒了皇父的照佛,孩子的日子怎麽過。而後者是說給皇上聽的,告訴皇上對皇後的處罰别太過分, 别忘了她是老聖人當年指給您的側福晉。不看一面還得看另一面。
可這話出來了, 才發現乾隆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一時間, 倒是不好猜測他要做什麽。
令妃心裏一突, 她倒是甯肯叫皇上廢了皇後, 然後留着她。可千萬不能脾氣上來了,罵出太難聽的話。皇上當然是不會殺了皇後,可以皇後的性子, 真要是罵的難聽了,氣極了真能一頭給撞死了。
撞死了……你她可就還是皇後,死在了皇後的位子上,她的孩子就還是嫡出。
不行!這個絕對不行!
于是令妃趕緊道:“皇上,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就算是娘娘犯了再大的錯,也請您饒她一命……”
佟氏心裏一突,愕然的看向令妃,皇上之前并沒有說過要怎麽處罰皇後。怎麽到了她的嘴裏就成了叫皇上饒了皇後一命了?這人心何等的可怕惡毒。皇後正在氣頭上呢,這會子心神盡失,她這話會誤導了皇後的。
果然,皇後笑的越發的凄涼,在她看來,還是令妃更了解皇上。令妃的解讀裏,皇上要殺了她,那皇上的心裏就是真的已經動了殺念了。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皇後就隻覺得心口疼的喘不過氣來。不就是一死嗎?死很容易!她也不想活了!
不用你殺,我自己去死!
皇後蹭的一下起來,抓起了小幾上一把剪刀。這剪刀是插花修剪花枝用的。此刻就擺在梅瓶的邊上。
“不可!”佟氏一把撲過去,可剪刀還是被皇後一把抓在了手裏。
令妃怎麽也沒想到,皇後這般的烈性,不等她把話說完,這就真要尋死。
佟氏已經撲到了跟前,見皇後拿着剪刀放在脖子上,忙道:“您想想孩子!您想想孩子……百姓有句俗話,叫甯肯跟着讨飯的娘,不能跟着當官的爹。爲啥呢?因爲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有娘的孩子有人疼。人啊,别管什麽時候,不能走絕路!您在,幾個孩子就有娘。您要不在,他們就沒人疼了。娘娘!”
令妃忙不跌的看着皇後,不住的點頭。她緊張的這會子話都說不出來了。心裏也多了幾分害怕,她怕逼死了皇後,這個罪名給摁在她的身上。
鈕钴祿太後卻一聲冷哼:“這是用死在吓唬誰?堂堂的一國之母,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就是你的作爲?這與那市井潑婦有何不同?當時,本宮就不同意冊封你爲皇後,你身上有哪一點堪配爲後?是你自己口口聲聲不生嫡子,可結果呢?坐上後位你就汲汲營營!皇上那麽些個皇子,哪個不是你的兒子?你非得生個嫡子出來,爲的什麽?你打從一開始,謀算的就是儲位。你就是那個竊國之賊!”
皇後握緊了剪刀,是!這事上她好似是理虧!可她是他的妻子,她跟他有夫妻之實,她生他的孩子,養他的孩子,哪裏還錯了?
她這麽想着,就看向皇上,“這三個孩子的出生,你可有一絲歡喜……”
乾隆轉過身,緩緩的坐在椅子上,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像是在思量着什麽,而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場戲。他遊離于戲外,冷眼旁觀。
鈕钴祿太後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這會子想的是怎麽善後才體面,哪裏會管如今怎麽争執。之前自己說話他沒攔,于是,她知道她可以說話,“一國的皇後,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你至今都沒有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先是皇後,才是弘曆的妻子。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得是先想到大清國。朝廷需要穩的時候,你卻隻想着怎麽生孩子……一個出身便特殊的孩子,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康熙朝的教訓就在那裏擺着,可笑你出身滿洲後族,竟是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皇後握着剪刀的手氣的打顫,強詞奪理!強詞奪理!
佟氏看的心驚膽顫,她看見皇後的脖子已經被剪刀戳傷了,可皇後對此似乎是毫無所覺。她急忙起身,“娘娘,皇太後就要折返回來了。娘娘,皇阿哥們成了這般,皇太後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回來的。還有老聖人,老聖人疼愛皇孫,知道了哪有不陪着皇太後一起折返的道理……”言下之意便是,你别急。不要急于尋死覓活的。事情還有轉機,一切可能還有轉機。
皇後雙眼迷茫的看着佟氏:“皇太後?”
“對!皇太後馬上就會折返回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很快很快!”
這話卻生生叫乾隆一個激靈:是了!皇額娘會折返的,皇阿瑪八成會跟着一起回來。回來之後,他們會怎麽想怎麽做這都是未知的。因此,這事非得速戰速決不可!
他緩緩的起身,朝皇後走了幾步,“皇後自冊立以來,雖無失德之處,然而奉太後南巡時,竟不盡孝道,不尊禮法,舉動乖張,類似瘋迷……不配爲後。今廢黜其皇後之位。然念其生育有功,存皇貴妃之位……欽此!”
佟氏替皇後緩緩的松了一口氣,叫她看來,從皇後到皇貴妃,隻差半格。她依舊是宮中第一人。又是給皇上背了黑鍋的,隻要皇上還要點臉,那在别的地方就得有優容。以後誰要是敢欺負到她身上,皇上隻怕都不能答應。
這已經是不好的結果中最好的一種了。
而那邊,隻要廢了皇後,那麽對太後和令妃來說,怎麽處置都沒差别。因而,兩人都沒有說話。
皇後卻不住的搖頭,眼淚又下來了。不用死,還能見到孩子,确實……不算最壞!可,叫自己繼續做這個男人的女人,不!她惡心。
她一手揚起剪刀,一手拽下了一縷頭發,手起剪刀落,一縷青絲瞬間落地,她盯着皇上:“你我夫妻之情今日斷矣!”
佟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是想不明白這種女人的。以爲她看透了男女的事,其實她還迷瞪着呢。你管他怎麽樣,隻要他能保證你,保證你的孩子都好好的,你在這些事情上妥協一二又能如何?
蠢!蠢不可及!
愚!愚不可耐!
可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特别羨慕這種愚蠢的人。至少在蠅營狗苟的背後,總還有一點東西是真的,是不想被沾染的。
這東西,皇後有,而她沒有!
乾隆低頭看了看那一縷頭發,再深深的看了烏拉那拉一眼,然後冷着聲音喊吳書來,“叫人拟旨,昭告天下!立刻!馬上去辦!”
吳書來對着皇後磕了三個頭,不知道怎麽的鼻子就酸了,他掩飾着,頭低的低低的退了出去。
緊跟着,上上下下炸開了鍋:皇上廢後了!
這是大清朝自立國以來,廢黜的第二位皇後。
第一位是順治皇帝的第一任皇後博爾濟吉特氏。那時候廢後,是有一定的曆史背景的。當年,滿蒙聯姻那是大清在關外便定下的規矩,滿人皇室是在與蒙古結盟。可大清入關,入主中原,蒙古便不再是盟友,而隻能是臣下。由合作到從屬關系的變化,從廢後中能看出順治皇帝的心中對蒙古的定位。
在這樣的國家大事的前提下,廢黜皇後那也是大費周章的事。
何況是如今!皇後到底是犯了什麽大錯了?
沒有!在聖旨上也說了,自冊立皇後以來,無失德之處。
既然無失德之處,這樣的皇後還不成嗎?爲什麽要廢了她?
因爲她不盡孝道?不尊禮法?舉動乖張,類似瘋迷?
可怎麽樣才叫盡孝?皇後又不是腦子有毛病,大面上的事肯定差不了的。又不要她去伺候太後吃喝拉撒,她有什麽理由要做出不孝的事?
不尊禮法?更是無稽之談!哪怕拿出一件具體的事來說皇後不尊禮法呢。當然了,如果說是皇後沖撞了皇上,那這也确實是叫不尊禮法。
可不管是不盡孝道還是不尊禮法,這不都是由太後和皇上說的嗎?你們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
但像是舉動乖張,類似瘋迷這樣的罪名,不過是爲這次皇後‘選民間美女固寵’這個行爲找出的借口。皇上是在說:皇後好像不正常了,所以她的行爲才那麽有悖倫常。
說到底,皇上還是把這一口黑鍋給牢牢的扣在了皇後身上。
弘晝是帶着吳紮庫氏南巡的,兩人是住在城裏爲皇家提供的别院裏的。本來皇後宴請吳紮庫氏該陪同的,但是弘晝不叫他家福晉出摻和,“你打發人告病,隻說身上不舒坦,水土不服,不要去摻和!”
爲什麽?
弘晝每日裏弄些人在外面喝的跟醉貓似得,就是不往皇上跟前去,“總覺得心裏不安穩。怕是要出事!”
什麽事?
“四哥這麽浪,皇阿瑪竟然沒有管。”弘晝心裏的不安特别重,“皇阿瑪要是想管,怎麽可能管不了。”
于是兩口子真就不往前湊了。結果兩人晚上偷摸的出去逛去,弘晝還帶着福晉一塊兒茶樓聽說書喝茶。今兒這書是新段子,弘晝也沒在意,還指了點心給福晉介紹。福晉卻不賣面子,還不如書院裏那個叫蕭娘的姑娘做的好吃呢,“咱家老四吃人家的點心吃的好,還想着娶人家回家來。你說這混小子怎麽想的……”
兩口子正說着呢,聽着這說書的說的是皇上南巡的事。
弘晝就道:“都是編的!”他樂呵呵的,“不知道皇家的事,偏編出來的人人還都愛聽。你也聽聽當個樂子。”
可今兒這個,一點都不可樂。
故事講的是某一朝,有一位帝王南巡。皇上好美色,宮裏的近伺太監便在城中遍尋,結果看了不知道多少,都不及宮中佳麗。終于一個偶然的機會,碰見了一個女子,這女子叫如煙。接着便說,這如煙如何的孤苦無依,最後又如何的嫁□□爲妻,這夫妻二人熱孝成親,如何的恪守禮節。又說這如煙賢惠,支持丈夫讀書,怎麽的辛苦操持家務,不曾有絲毫輕浮之舉。說這個□□如何有報效朝廷之心,抛下新婚妻子在書院裏刻苦求學,學業優異等等。誰知道好好的鴛鴦遭棒打,那如煙被帶走,如何的失了清白,又如何的隐忍,隻爲了能見丈夫一面做個交代。然後又怎麽在皇後的宴會上一躍而下,投湖而死。
直說的滿堂皆靜,無人敢喘大氣。
這裏面用了春秋筆法,但是吧,很多東西都是有來處的。比如說那書院,在古代的任何一朝都不曾有過的。
所以,這個喜好南巡的皇帝是誰?
康熙皇帝!那位也愛南巡。
但是真有這樣的故事早就傳遍了,爲何現在才用這樣的法子講出來。
人們心裏還沒倒騰明白呢,茶樓裏就有人驚呼一聲,“書院裏還真有一個叫□□的學生。那學生前不久也才娶了妻子,也巧了,他那新婚妻子也确實是熱孝出嫁的,兩人不曾圓房……但是不是叫如煙,那就不得而知……”
話沒說完,就被人給捂了嘴,“你不想活了!瞎說什麽?”
弘晝伸出頭去,想找那個說話的人,卻沒有看到。他立馬給身邊的大太監使了眼色,叫他打發跟着的暗衛追出去看看,結果等了半晌人回來了,說沒找見。
連他的人都沒找見,那這隻能說明兩點:其一,對方的人手跟自己是等級别的。其二,對方占着地緣優勢。也就是他們在杭州要比自己的人在杭州熟悉的多。所以,他們一躲,自己的人連影子都沒抓住。
他再不敢耽擱,拉着吳紮庫氏,不理茶樓裏叽叽喳喳的議論聲,趕緊往回走。
這一路上,總有一些聲音傳來。
“皇上是好皇上,這肯定是謠傳。”
“好的是老聖人,又不是皇上。當爹的是好皇上,那當兒子的可不一定。想那劉備能争來三分天下,可劉阿鬥卻扶都扶不起來……”
“那倒也是!當爹的把好名聲都留給了兒子,可這做兒子哪裏知道珍惜……”
弘晝感覺自己的血都倒流了:“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咱們出來之前那邊的消息還說一切都好,怎麽一出門就聽到這麽多事。沒道理有人比爺的消息還來的快呀!除非……”
除非什麽?
吳紮庫氏看這弘晝,拽着他的袖子,“除非什麽?你倒是說呀!”
弘晝的話還沒出口呢,就聽到前面急促的鈴铛聲,伴随着馬蹄揚鞭聲,迎面而來。他才要掀開簾子去看,卻聽見外面喊:“王爺,皇上有召。召您即刻動身見駕。”
果然!
弘晝安排了人,“你們護送福晉慢行,爺先走一步。”
吳紮庫氏掀開簾子出來,“爺——”
弘晝松開缰繩,靠近吳紮庫氏,“你也要去,見見皇嫂。今晚上是皇後宴客,事兒必然是出在宮宴上!”
吳紮庫氏這才恍然,“好!爺您慢些。”
弘晝再不耽擱,上馬就走。
等到了地方的時候,已經聽到消息了——皇上廢後!
弘晝站在原地都不能動地方了,看着特意等在這裏的傅恒,“你說什麽?”
傅恒低聲道:“皇上已經下旨,昭告天下了。旨意已經傳下去,萬沒有回頭的可能。”
弘晝一把推開傅恒,“你就這麽幹看着!”
“實在是今兒這事出的突然。”傅恒垂手低頭,狀似恭敬,可話卻是這麽說的:“王爺,富察家雖是先皇後的娘家,但富察家從不以外戚而立家。況且,王爺——您現在不能去。”
爲什麽不能去?
傅恒便道:“和敬公主在裏面陪皇上說話,随駕的大臣都在外面等着呢。”
和敬?
弘晝掏出懷表看了下時辰,“和敬進去多久了。”
“大半個時辰了。”傅恒朝龍舟的方向看了一眼,這麽答道。
已經大半個時辰了!
和敬這不是進去勸的,分明就是給了皇上一個借口擋住要進去勸誡皇上的大臣。和敬就是要等着旨意快速的送出去,不給半點機會追回聖旨。
弘晝看向傅恒,傅恒站在一邊不言語,卻把路讓開了。大有你覺得有必要管皇後的事,你就闖禦駕去。
弘晝眼睛閃了閃,心裏便有了計較。他擡腳上了龍舟,然後從跪着的大臣中穿過去,扒拉開擋在門口的吳書來,“讓開!你這狗奴才,本王你也敢攔着。”說着,一腳就将門給踹開,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後人直接就闖進去了,在外面還能聽見和親王的聲音,“四哥,你糊塗了!皇嫂那是皇後,怎麽能輕易下就給廢黜了?這是有心人算計的!四哥千萬莫要上當做出夫妻結仇的事!皇嫂的爲人弟弟知道,她萬萬不是能做出那等事的人。”
傅恒一愣,難道自己猜錯了。并不是老聖人在謀劃,也不是那位小貝勒在謀劃?真要是這兩人,和親王是鐵定會站在這二人身後的,巴不得廢了皇後連帶了廢了嫡皇子,怎麽會這種時候跑出來爲皇後說話。此刻,像是和敬這般,看似幫皇上攔着大臣,其實是叫旨意傳遍天下不可回頭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傅恒這麽想,不少人也跟傅恒一般想法。
因而,有那麽一絲懷疑老聖人的都收起了這一絲的懷疑,反而覺得和敬公主的做法非常的違和。
難道是和敬公主的意思?或者是傅恒大人?
畢竟嫡皇子爲儲君與富察家是沒有益處的。
傅恒感覺到有幾道視線看過來,他頓時明白了。心裏叫了一聲委屈,然後不得不佩服和親王的機靈。這位王爺看着放蕩不羁,好似總在很多時候表現出幾分糊塗王爺的本性來。可實際上,他心思之靈巧機警,在朝中當真罕有。
就是裏面的乾隆和和敬也是這般的想法,和親王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老聖人的态度。
和敬起身跟弘晝見禮,“五叔,您來了。”
弘晝訓斥和敬,“你也是胡鬧!誰都能來,誰都能在這裏呆這麽久,就隻你不能!瓜田李下的道理你不明白?知道的說你擔心你皇阿瑪,不知道的,還道你在其中不知道幹了什麽呢。連你舅舅都被你連累的。如今多大的人了,行事還是這般随心所欲。出去!去替我跟你皇阿瑪盯着你幾個兄弟去!”
和敬心裏突然湧出來一股子暖意。她進來,在這裏陪着皇阿瑪,是知道皇阿瑪想叫旨意傳下來無人阻擋的。可私心裏,何嘗不是想借機不給皇後任何翻身的機會。皇阿瑪不會将她往壞處想,但是外面的人必然會想的。可現在,五叔這麽一說,就是在回護她,在回護富察家。
她一幅受教的樣子,“我這就去。順便也會叫太醫去瞧瞧祖母和額娘的。”
還繼續把皇後稱呼爲額娘。這個稱呼不僅沒錯,還添了幾分親近。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無形中多了幾分人情味。
弘晝點頭,嗯了一聲,看着和敬出去了。
和敬上岸,朝傅恒行禮。傅恒也沒躲,舅甥倆沉默了片刻。傅恒到底是先開口了,說和敬,“做事即做人。在做人上,你多跟和親王學。和親王在做人上,頗有獨到之處,你學到了,這輩子都将受益無窮。”
是!
匆匆說了幾句話,和敬就告退去看這幾個皇阿哥去了。傅恒依舊站在岸邊,腦子卻一刻也沒歇着,尋思着,這動手的人到底是誰。
弘晝那邊并沒有把門關上,而是道:“皇兄,貶妻爲妾這種事,不能做呀。便是皇嫂有哪裏做不到的……”
“不要說了!”弘曆的眼圈都是紅的,“朕與她夫妻也已經二十年了。早年,她是極好的。當年,皇阿瑪是把一個很好的姑娘指給了朕。她也一直恪守本分,從不逾矩。連你先皇嫂,也常誇她賢淑。自你先皇嫂沒了,朕将内務托付給她,這是何等信任。正是她做的好,哪怕朕心裏放不下先皇後,也還是扶正了她。可是,自從有了十二阿哥,她這心裏就對朕生了怨怼之心。當年朕繼位之後,于乾隆元年,便冊封嫡子永琏爲太子。隻是可惜,朕的永琏早早的沒了。皇後生了十二阿哥之後,朕沒有冊封其爲太子……她心裏如何能不怨?”
要說這個,弘晝都不能說這位皇後無辜。連他這種在宮裏眼線不多的,都聽到過皇後曾經抱着十二阿哥說過,說咱們十二阿哥也一樣聰明貴重,器宇不凡。
這‘聰明貴重,器宇不凡’八個字,是皇上誇永琏的話。
想想也是,那個是嫡子,皇上一登基,就冊封其爲太子。當時是秘密建儲的,不過孩子後來夭折了,這事就不是秘密了。
這麽一對比的話,這位皇後都生了兩個嫡子了,皇上絲毫沒有說過立儲的事。可見,是真沒這個打算。不僅沒有這個打算,還屢屢擡舉五阿哥和令妃生的十四阿哥。這怎麽能不叫身後皇後的烏拉那拉惶恐。
聽福晉說,皇額娘早兩年還提點過皇後,說你要穩住,你穩住了别人就該慌了。你慌什麽?總覺得沒有安全感?可你身爲皇後,這本身就是最安全的保護罩。
可惜,皇後是沒有把這個話聽進去。
皇額娘那話其實就是給了她保證。哪怕最後嫡皇子不能登基,那嫡皇子也不會是皇後想的那般隻能是凄慘的結局。
可是她一句沒聽進去。把皇上對她和對先皇後的态度作對比,把皇上對永琏和對永璂的态度做對比,越是越對比越慌了。慌了就亂了,亂了就什麽亂主意都想的出來。然後就叫人有機可趁了!
其實,皇額娘說的對,她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立身之道。
皇上說這個話是給自己聽的,也是給要折返回來的皇阿瑪和皇額娘說的,更是給外面跪着的大臣說的。意思隻有一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後有今日,并不完全無辜。
因着涉及到立儲之事,别人就不敢說旁的話了。替皇後說話豈不是要站十二阿哥的隊。
弘晝心裏歎氣,自家四哥掌控朝臣永遠都是這麽精準。他知道那些大臣此刻恨不能原地消失,于是便轉身出去,“諸位大人,各司其職去吧。杵在這裏做什麽?爺想跟爺的哥哥說點私房話,你們這麽多耳朵在這裏聽着,還叫爺怎麽說呀?去吧!都忙去吧!該查什麽就去查,都别放松了。”
然後果然一個個的跑的比兔子還快!
弘晝叫傅恒,“富察大人,你來一下。從哪算你都不算外人……”
傅恒等這些大人都走了,才進了書房。
弘晝卻站在門口說吳書來,“叫個可靠的在門口守着,你去……盯着人救活那個康來。這人不能死,聽懂了嗎?他以後死哪都沒關系,但現在他不能死。”
吳書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是!王爺放心,奴才這就親自盯着。怎麽救幾位阿哥爺的,奴才就怎麽救此人。”
好!去吧!
等人走了,弘晝才回去将門關了,回身過來的時候,就見自家四哥紅着眼睛看着他,飽含深情的樣子,吓的他差點回身就跑。
傅恒打岔,“王爺,可是發現了什麽?”
“說不好!實在想不出誰能用這樣的法子。”弘晝就道,“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來之前的路上,我還大逆不道的想過皇阿瑪。可皇阿瑪用的着用這樣的手段?皇阿瑪要是真要毀了四哥的名聲,那這幾年又何苦幫四哥和朝廷經營名聲?”
傅恒心裏又贊了一聲。别人隻敢心裏想,他卻敢大咧咧的往出說。往出說了,他坦蕩,越發的不會叫人懷疑。
事實上,他也不覺得這事跟那邊有關。
乾隆點頭:“你是糊塗,你怎麽敢那麽想皇阿瑪。”
“我甚至想是不是永琅那小子了。”弘晝更直言不諱,“可那小子一直在咱們眼皮底下,不說身上有幾根毛咱們都清楚吧,但一天到晚幹了什麽,不難打聽。”
是!乾隆當然知道這孩子一天到晚幹的是什麽。其實說起來,無甚特别之處。此人也可以排除嫌疑。
弘晝歎了一口氣,挨着乾隆坐了,“正是因爲想到了永琅,我就想到了永珹和永琪這幾個孩子……”
乾隆面色一變,“不會是永琪!永琪心思純淨,那孩子沒那麽多的歪的邪的!”
弘晝點頭,“難道是永珹?永珹沒那樣的城府!”說着,他直接跳過這個人物,“四哥,弟弟要說幾句大不敬的話了。”
“就咱們兄弟,你隻管說。”乾隆心跳的厲害,弘晝排除了永珹是沒錯,永珹是沒那樣的城府,可他身後的人呢?這手段髒成這樣,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太後——朕的額娘!是你嗎?
他以爲弘晝要的大不敬的話是說太後的,誰知弘晝張口就道:“臣弟要說的是令妃。令妃有永璐,說實話,要說她和魏家沒什麽心思,臣弟是不信的。可永璐才半歲大,現在就這般汲汲營營,是不是有些早?或者說……她不是爲了儲位,而是爲了後位。”
有了後位,他兒子距離儲位還遠嗎?
傅恒心裏又是一聲贊,這是生生的斷了令妃的前程了。和親王是怕這邊倒了這個皇後,那邊又立令妃爲皇後。如今把這點懷疑擺在面上,以皇上的性子,心裏能不存疑?一旦存了疑心,令妃爲後的路就算是被斬斷了。
他前面說了那麽多,連老聖人都拿出來做鋪墊了,其實爲的就是引出後面的話。是啊!他膽大包天,連親老子都敢懷疑,那麽懷疑你一個宮裏的普通妃嫔,有什麽不敢的?
這一招高啊!實在是高!
傅恒的嘴角輕輕的翹起,又趕緊壓下。他早知道和親王是個妙人,卻沒想到,會妙成這般。
乾隆果然眼眸深了那麽一瞬,想起今兒太後和令妃逼迫皇後的嘴臉,真要說起來,果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就聽弘晝一歎,“這要真是早就存心要害皇嫂,順便坑了皇兄您的名聲。那此人隻怕早有準備。怕就怕,這樣的事傳出去,鬧得人盡皆知。那可真是有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乾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老五,你親自去迎一迎皇額娘。傅恒,其他的事情都交由你打理,都去忙去吧。”
弘晝心說,我這迎皇額娘我得迎到多遠的地方去?!但是不敢違拗呀,說走咱就走。皇上估計是要找太後的麻煩,怕自己在這裏礙手礙腳。也是!太後要是跟自己求助,那自己是該管呢還是不該管呢?畢竟自己是太後養大的,誰都知道,太後疼自己比疼皇上這個親兒子還多呢。自己怎能不管?所以,越是把自己打發的遠,越是說明皇上忍不了太後了。
因此,他跑的特别利索,隻留了口信給福晉,說是你看看皇嫂就行。這裏正亂,你别在這裏添亂了。沒事就回城裏的别院養着,千萬别折騰了。
這話其實不用他傳,吳紮庫氏都準備走的。她是皇後沒見到,見到了佟氏。兩人還沒說話呢,就看見皇上怒氣沖沖的奔着太後那邊去了。佟氏就催促,“福晉趕緊走,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您身子本來就不好,這麽來回的折騰……回去記得找大夫。”
明白!
誰都明白,隻鈕钴祿太後這會子不明白。她看這怒氣沖沖的兒子,“你說什麽?你說本宮害你,害皇後?弘曆,本宮是你的親額娘。本宮瘋了嗎?害自己的兒子?”
乾隆輕笑一聲,“那朕倒是要問問太後,廢黜了皇後,與您又有什麽幹系?您今兒可是着急的很,所爲何?”
鈕钴祿太後張嘴結舌,竟然是不能答。憋了半晌才道:“這不是爲了你嗎?”
“爲了朕?”乾隆看她,“太後!額娘!朕再叫你一聲額娘。看在這一聲額娘的份上,兒子希望,您能說句實話。”
鈕钴祿太後嘴張開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張開,憋了半晌才道:“本來覺得永珹那孩子挺好的,本宮願意多疼疼。你以爲本宮想立永珹爲儲君,這不可能。永珹的額娘血統有問題。她那樣的出身,怎麽配?本宮那麽做,就是□□後踩低捧高……”她說着,越想越是,聲音就不由的大起來,理更直了,氣更壯了。但是她擡頭看向她兒子的時候,發現她家皇帝兒子并沒有信這樣的話,于是,她的心思一轉,張口便道,“當然了,也是想幫幫令妃!”
幫幫令妃?
乾隆不由的凄然一笑,“果然裏面還有令妃的事!”
鈕钴祿太後:“……”我瞎說的!
不對!什麽叫‘還有’?感情本宮說了這麽多,不僅沒把自己摘出去,還把令妃得裝裏邊了!
是自己的腦子老了不好呢?還是自家兒子的腦子有問題。我說真話你不信,我說假話你倒是信了個真!
四爺啊,福晉啊,你們啥時候回來呀!我這到底是生了個什麽玩意?!你們還管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