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寶儀對皇室的事情不是一無所知的。
相反, 每個相對重要的人她心裏都有一本賬。不說皇太後平時狀似閑聊的教導,就是端貝勒平時也沒少将宗室的事說給她聽。
這麽一會子工夫,對方這麽這一點點的作态。她馬上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但是……被利用了就一定是壞事嗎?
鈕钴祿太後想回宮!自己就是她回宮的借口。可昨晚不是才聽說宮裏給這位太後送了過冬禦寒之物嗎?那麽大張旗鼓的送。在内務府不敢叫太後凍着的前提下, 那麽本來過冬的東西絕對充足。在這種情況下,皇上還給送東西!且送的人盡皆知。
這說明什麽?有腦子的都知道,太後隻怕要在甘露寺呆到天荒地老了,皇上不歡迎太後回去。之前也常聽宗室的福晉,幾位公主說起這位太後, 言辭裏總少不了一句話, 那就是‘太後身體欠安,就不去叨擾了。’和敬和婉兩位公主,和親王府以及六爺弘曕那邊,對待那邊的态度都是一樣的。孝敬按時送到, 但人一般不露面,省的打攪了太後。
這些東西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之後,鈕钴祿太後這麽做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她想回宮。别管皇上想不想叫她回, 總之就是她想回。
這個決定很蠢, 這個辦法更蠢。
她早前無意間聽到先生說了那麽一句話, 她說:什麽樣的對手最可怕?永遠不犯錯的對手最可怕。
這話她當時就覺得非常有道理。就比如自己跟繼母, 自己并沒有做什麽針對繼母的事, 可爲何繼母落到如今這不田地?那得是她自己先犯了蠢。
這幾年,她多少也能看出來一些端貝勒的意思,心裏對一些大事也有些猜測, 但卻不敢去驗證。那紫禁城裏,将來的主人會是他嗎?
她——願意是他!隻有他坐在那個位子上,現在所有的一切才能繼續延續下去。
因此,此刻看着故作矜持,又高高在上的鈕钴祿太後,她沒有半絲勉強的緩緩的跪下去,而心裏卻沒有來的亢奮起來——不就是要進宮嗎?我送你呀!
她也不知道送這位太後進宮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但太後和皇上母子不合,皇上和皇後夫妻不合,皇上和皇阿哥們父子不合,這種種加持之下,對方怎麽可能沒有破綻可尋。也許有些事的契機,就在這位太後身上也不一定。
鈕钴祿太後滿意的點頭,看這這個女醫,“你就是永琅的媳婦?”
蔡寶儀低頭:“臣女爲蔡氏女。”
鈕钴祿太後沒叫起,反倒是說了一句:“昨兒還見了你母親。子女孝順父母,乃是天經地義的……”
“是啊!”不等對方說完,蔡寶儀接了一句,“臣女受教于母後皇太後,常在母後皇太後身邊。見了皇上怎麽孝順母後皇太後,臣女受益匪淺。皇上言傳身教,爲天下母子樹立了榜樣……臣女如萬千子民一樣,感念皇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的聲音郎朗,本來外面的人猶猶豫豫的跪下去了,但卻也小聲詢問不斷。大家都知道皇太後,也知道皇太後經常來出診。但是從沒有哪天說得跪拜一回。如今一聽來的是甘露寺的太後,人這就怕對比的。來這裏的,沒有身體舒坦沒事來看熱鬧的對吧。你說這個摔了,那個肚子疼的,邊上還有個燒迷糊的,人都不舒服呢,家人跟着操心得照顧啊。母後皇太後事怕大家不舒服,免了大家的禮。這位可倒好,管你舒服不舒服,大家都得下跪呀。
聽聽,連大夫都跪下了。外面聽得隐隐約約的,但最後那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是聽見了的。于是一人喊了,外面的患者以及家屬就跟着喊了。
跟着喊,喊皇上萬歲,這總不會錯的吧。
這在大廳裏的高喊,被四面的牆壁這麽一擋,回聲不絕,越發顯得威聲赫赫。
鈕钴祿太後這會子讨厭死蔡寶儀了。果然是那個人的弟子,能教導出什麽好姑娘來。說話牙尖嘴利,句句都是皇上孝順!孝順誰?孝順嫡母。這是刺誰的心呢?張嘴這還沒說出訓斥的話呢,結果人家就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引得外面跟着呼喊不斷!
那自己要說什麽?再說下去,這丫頭還不定說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呢。
忻嫔過來的時候心裏一突,怎麽這麽大的陣仗。便是母後皇太後也沒有叫瞧病的人都跪了這麽多呀。她從外面過來,趕緊打圓場。但心裏暗恨,她就知道,令妃安排自己今天出宮準沒好事。
但這會子她不能不進去。
急匆匆的撩開簾子進去,見了禮就道:“皇額娘今兒怎麽來了?這天寒地凍的……”說着就看蔡寶儀,“蔡大夫怎麽還跪着呢?”
蔡寶儀就道:“無旨意不敢起身。但臣女得跟聖母皇太後讨個恩旨。母後皇太後早前就有旨意,來醫館者,免去一切禮儀……”
她說話的聲音很大,話還沒說完,外面就有人喊:“母後皇太後慈悲!”
“母後皇太後慈悲——”
桂嬷嬷覺得太後的胳膊都在抖了,她氣的就瞪向蔡寶儀,腳步挪動就要說話。那一直每言語的少奶奶忙低聲道:“嬷嬷,别忘了是來做什麽的。”說着就笑盈盈的看向蔡寶儀,“蔡大夫請起吧。”
“你是誰?”蔡寶儀沒起身,反而擡頭問了一句。
這一句‘你是誰’一把将對方的臉皮給揭下來了。真以爲陪着太後便是有什麽了不得的身份了?你是把你當成皇家的公主君主還是什麽了?你有什麽資格叫一個貝勒的準福晉起身。
忻嫔過去親手扶起了蔡寶儀,當年那件爲了太後出頭的事,她本身也是被眼前的這位鈕钴祿老姑娘擺了一道的,她讨厭死此人了。但這會子事情要是再僵下去,回宮後皇上隻怕真會惱了自己的。她過去扶了,蔡寶儀就順勢起來了,“多謝娘娘。”
忻嫔突然有點慶幸,這位就算是真不給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真怎麽着了。還好,很有分寸。
她忙道:“太後過來瞧病……”
“聖母皇太後身體很好!”蔡寶儀一臉的笃定,“不僅沒有病,身體比一般四五十歲的人還要康健。皇上憂心太後,隻怕是因着上下山不方便。”
所以,皇上是孝順的。出幺蛾子,不信任皇上派去的太醫的人是太後!
忻嫔不想說話了,今兒的事回宮也瞞不得的。隻怕是太後一下山,宮裏就收到了消息。隻是阻攔是來不及的。估計也沒人想到太後會來了這麽一下。衆目睽睽的鬧了這樣的笑話。
别管再怎麽解釋,傻子都看的出來皇上的意思……以及現在這位太後的意思。
忻嫔左右看看,忙道:“那……”
“給六公主看診的事……您要放心,就将奶嬷嬷和公主留下,您先回宮。明兒再打發人來接便是。”
“放心!放心的。”忻嫔就扶着鈕钴祿太後,“娘娘,臣妾送您回吧。”
“回哪裏?皇上不是不放心本宮上下山嗎?算了,本宮也不給皇上添麻煩了,直接回宮住便罷了。”
五年來,在宮外并沒有所得,反而越發被邊緣化。唯一辦成的事,就是多方打探,有了當年見過自己生産的一個嬷嬷的線索。可這些……弘曆似乎也并不在意。
哼!不在意那就得有不在意的法子。你不在意本宮這個母親,就不要怪本宮不給你這個臉面。
忻嫔卻被這話說的吓住了,“要……要跟臣妾回宮?”
“怎麽?是你不歡迎本宮這個太後回宮,還是皇上不歡迎本宮這個太後回宮……”
忻嫔苦笑,外面那麽多人,就隔着一道簾子。她忙笑道:“臣妾不敢。皇上若是知道太後回宮,一定歡喜無限……”話是這麽說的,但心裏卻很清楚。令妃怕是不需要自己幫她固寵了。以皇上的性子,自己這次是肯定會被厭棄的。
可是,這件事自己有的選嗎?
蔡寶儀躬身:“恭送聖母皇太後回宮。”
這般的坦然相送,出了門桂嬷嬷小聲就道:“那位太後也不過如此。這個弟子有些蠢。”
鈕钴祿的眼神卻黯然:“你就沒想過,那邊壓根就沒想過不叫本宮跟弘曆親近……”
什麽?
鈕钴祿靠在馬車裏,“就是說,本宮的兒子……隻是不想要本宮這個額娘了……”
“娘娘,您怎麽能這麽想?”桂嬷嬷急了,臉上有些慌亂,“娘娘您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啊!老聖人回來之前,皇上可是孝順的很呢。這怎麽可能會跟那邊沒有關系?”
鈕钴祿太後苦笑了一下,“老聖人和福晉隻是覺得本宮桀骜又奢靡,老聖人的性子你還知道嗎?”向來就不是個對自己大方的人。當年作爲皇妃,那也是幾年都添不了一件新衣的。因爲皇上自己都不添置。後來沒有老聖人了,自己是太後了,難免随意了一些。再後來,也沒覺得自己過了。隻不過這幾年冷下來到底也咂摸到滋味了。就像是弘曕的額娘,養在宮外,過的也不會太差。隻要兒子想孝順,那老聖人基本是不管的。但前提是别越線。老聖人和福晉是爲了這個,卻從沒想過要占有自己的兒子。就憑弘曆這幾年的作爲,隻怕說他是嫡出的,他更樂意呢。隻要福晉開口這事就成了。可福晉爲什麽沒開口呢?就跟當年她沒抱養任何一個庶子是一樣的道理,她心裏裝着她的兒子,别人取代不了。
也因此,這幾年她老是憂心福晉會向着她的嗣孫。今兒見了那個給永琅指的媳婦,她更堅定的這個想法。這般不馴,不見絲毫謙卑之色,這若不是早就有别的心思才見了鬼了。
鈕钴祿沉沉的閉上眼睛,“雖然弘曆他不認本宮這個額娘,可本宮這個額娘還得爲他操心……”
這話聽着怎麽有些不實在呢?
操心什麽?桂嬷嬷不是很明白太後怎麽猛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操心萬一是福晉在背後算計弘曆,萬一那邊屬意的人是永琅……那永琅會把弘曆如何呢?這麽想着,她突然睜開眼睛:“回宮之後,好好的籠絡好五阿哥。”這些皇孫裏也隻五阿哥跟她最有感情。而五阿哥跟永琅年歲相當,她也得好好謀劃一番了。
其實她是有一肚子的話想掰開了揉碎了跟兒子交心的說一說的。但這到底是一廂情願!不過沒關系,他終會看明白,誰才是她的親額娘,誰才是一心一意爲他想的人。也終究會叫他明白,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到那一天,她要弘曆跪在她的身前,問他一聲,如今可看清了誰才是他的親額娘。
桂嬷嬷腦子裏亂糟糟的,覺得很伺候了太後一輩子,有了不太懂太後了。複雜的事她想不明白,這會子隻提醒,“那位少奶奶跟着進宮,好像也不合适。”
“叫她回甘露寺,替本宮祈福。”鈕钴祿淡淡的吩咐了一聲,就把這個陪伴了五年的人給扔下了。
那邊人走了,書院那邊就收到消息。慶喜進了書房,低聲把事情說了,詳細到當時的每個人用什麽表情說了什麽話。
弘晖低頭看手裏的書信,頭都沒擡,隻說了一聲知道了。
慶喜低聲道:“爺,您不去瞧瞧蔡姑娘。”這陣仗得把人吓壞了。
弘晖搖搖頭:“你見皇太後做事的時候,老聖人可有旁的言語?”
慶喜搖頭,看向弘晖。
弘晖沒有說話,隻笑了笑,“下午你跟我出去接人,在邊上的涮鍋店吃涮鍋吧。”
于是半下午該忙完了,喜兒低聲跟蔡寶儀道:“姑娘,貝勒爺在外面馬車上等着呢,說是您前幾日不是說想吃涮鍋嗎?今兒得空了。”
蔡寶儀馬上歡喜起來,“把鬥篷給我。”
喜兒低聲道:“今兒這事……貝勒爺是現在才知道的?”
蔡寶儀臉上的笑收了收:“你想說什麽?”
喜兒不敢說話了,低着頭嘟囔了一句什麽。
蔡寶儀皺眉:“你到底要說什麽?”
“是四阿哥每次都來找黃霑黃大夫……那邊稍微有點麻煩四阿哥都會第一時間過來,幫黃姑娘處理麻煩……”貝勒爺跟四阿哥比起來是不是有點太不上心了。
蔡寶儀自己将鬥篷穿好,“不懂就少說話。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送你回去伺候祖母,把祖母身邊的幾個姐姐要來伺候了。”說着,轉身先出去了。
喜兒吓得趕緊追出去,“姑娘,我以後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蔡寶儀看了喜兒一眼,“若是處處都要躲在男人身後,女人還做的什麽官?還能辦什麽事?”這豈不是要與初衷背道而馳。
喜兒面色一變,“姑娘,我……”
蔡寶儀笑了笑,“我很慶幸貝勒爺是這樣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不至于……”不至于什麽,蔡寶儀卻沒有往下說。隻轉移了話題問道,“喜兒,你跟着我也學了不少,至少藥房的一些活兒,你是能做的吧?”
是!喜兒笑着點頭,“抓藥、處理藥,熬藥我都會。”
“你就沒想過去考一考,反正也不要你寫字,隻要你實踐操作過了,就可以的。醫館的藥房,每月有三兩銀子,小平房還分一套。我将你的身契給消了,你以後去做個藥劑師……再找個合适的人家,好好的過日子,不好嗎?”
喜兒吓了一跳:“姑娘,我以後肯定不亂說……”
“不是因爲這個。”蔡寶儀輕笑了一聲,“你跟着我身邊這麽多年一直照顧我。我想叫你過的好……你還比我大幾歲呢,到了這個年紀,也該談婚論嫁了呀。這事你别急着回答,今兒不過是話趕話趕到這裏了,我才說了這麽些。這事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說着話,就到了馬車跟前。弘晖從裏面伸出手,蔡寶儀借了點力就上去了。馬車裏暖烘烘的,弘晖遞了一杯茶過去,“主仆倆說什麽呢?喜兒那臉耷拉着。”
“我想叫她去藥房,幹點她能幹的事。”蔡寶儀低聲道,“若是以往一樣,日子簡單些,她這樣的跟着我沒關系。可以後……前路難走,她的腦子太簡單了,跟着我身邊說不定反而害了她。與其這樣,倒不如我提前安置好她,換個機靈的身邊帶着。”
弘晖拿茶壺的手一頓,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沒否認的她的話,反而點頭肯定,“是啊!前路難走。咱們這是走一條誰也沒走過的路。”
‘咱們’這兩個字叫蔡寶儀眼睛一亮,吃飯的時候就把她今兒遇到的事,怎麽做的,當時怎麽想的都說了,“那位太後回宮隻會攪混一池水。她身上的毛病太好抓了……關鍵是,有老聖人和先生在,她那個身份說高也高,說低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若是拿此人做文章,我覺得她身上大有文章可做。關鍵是,此人怕是不用等我們做文章,她就迫不及待。這五年沒磨下去她的性子,人卻越發的執拗起來了……”人執拗不可怕,可怕的是執拗又愚蠢,愚蠢還不自知。
弘晖挑眉,“你就沒想過,她是反對女人做官做事的。”當年就是太礙事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踢出來。
蔡寶儀微微一笑,“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得調虎離山。而現在,女人和大部分人家從這些主張裏已經得了益處了,若是叫她們重新回家裏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怕是不行了。這種時候,放她出來,叫她繼續去鼓吹她你一套,再看看大家的反應。先生說,鬥不怕,鬥也是解決分歧的一種方式。我覺得現在适合用這樣的方式。”
弘晖心裏大暢,額娘這幾年在這丫頭身上當真是費了心思了。如今看事,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從事件的背後深挖,下手已經有了幾分格局氣象了。
他也試着跟對方說一些外面的事,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比較新奇的體驗,“……這種變局有好便有不好的地方。就像是越來越多的昆侖奴的湧入,已經令當地的百姓惶恐了。有些事情變得太快也不見得是好事。廣州那邊今兒才來的密信,一洋商家八歲的兒子用貼面禮迎接一大清七品巡查使家的姑娘,那姑娘十六了,見那家的孩子小,對方踮起腳尖,她以爲那孩子要跟她說話,結果……小男孩的嘴唇貼在了姑娘的臉上。這事不知道誰傳出去了,那小姐被退婚,想不開自缢了。好些百姓對此很反感,像是一些洋人的聚會,認爲有傷風化,會壞了民風民氣。因而,當地的官員就提出,商人來大清經商可以,但是,絕對不能讓其家眷在大清長時間的停留……那位熊夫人之前見了那位太後一面,說的就是這個事情。估摸着,這事是個由頭,遲早都發出來。”
蔡寶儀皺眉:“那位太後跟皇帝不合,她反對的,皇帝必然支持!”
到底是還年輕呀!
弘晖便笑:“錯了!這幾年路政署做的不錯,老聖人又一直想推行水利署,這一項一項下去,從上到下,用的都是新學派的人。路政署幾乎是不用朝廷的銀子,而本身有路政署自身的監察司,因此,很多事情便不再依靠朝廷。不依靠朝廷的結果就是皇帝的話語權少了。他的話變不成金科玉律。”
于是!他會急的。
蔡寶儀認真的聽着,“他會支持太後!将洋人的家眷都送出去?”
弘晖笑了笑,“他會變成孝子,‘迫于’太後的壓力這麽做的。”
蔡寶儀有點被惡心到了,“便是錯了他也不想擔責。”
“皇帝怎麽會錯呢?他怎麽會把自己放在一個可能出錯的位置上?”
蔡寶儀有些懊惱,“這件事我沖動,我該跟你商量再去辦的。我這一手促成了太後回宮,豈不是給皇上送了一個借口過去?”
“沒有太後也會别人的。”弘晖提了一個人,“皇後。隻要皇上稍微露出點冊立儲君看中十二阿哥的意思,皇後會不惜一切代價,不要任何立場的替皇上去辦事的。更何況,快年底了,中宮箋表皇上拒絕不得。母儀天下的皇後,以正天下風氣爲由,怎麽拒絕?與其挑動皇後那根立儲的神經,那就不如叫太後回宮。如今,後宮裏至少三方正儲位的勢力……”
皇後、令妃、太後!
蔡寶儀之前覺得自己很聰明的,可現在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涮羊肉都不香了。這很多事情絕對不是拍腦袋就能決定的事,“我知道了……”以後一定會小心謹慎的!
吃飯回去的時候林雨桐壓根就沒問多餘的話,隻問些今天碰到的特殊病例,然後就叫弘晖把人送回去了。
芳嬷嬷聽見今兒德海禀報了那位太後去醫館的事,如今見主子娘娘什麽話也沒問,就道:“今兒蔡姑娘碰上這種事,也是吓壞了。娘娘不管?”那位太後就是欠教訓。
林雨桐剝開榛子,發出清脆的聲音,“叫她自己學着去吧。孩子學走路,哪有不跌跤的。練練手,學會了就什麽也不怕了。”
叫蔡姑娘拿那位太後練手?
您這話說的,怎麽聽着這麽别扭了。
出去的時候她看了錢盛一眼,錢盛給了一個您怎麽這麽遲鈍的眼神,然後回屋去暖和去了。芳嬷嬷就渾身激靈了一下,然後看向屋内:原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林雨桐回了内室裏,四爺正靠在炕頭看書,就挨着他靠過去,“真就不管了,叫弘晖自己幹?”
四爺點了點她:“剛才你不也說的挺好的。如今難得有練手的機會,舍不得放手也不行啊!以前,不管怎麽說,弘晖是得了偏愛的。家裏的兄弟不争,他以溫情的手段就能處理很多事情。可如今不同以往,他看似有幫手,幫手還很多。但實際上,他自己想要的那種幫手,隻怕還沒有。他要的是可以生死相托的……你說在他心裏,除了像是弘昀弘昭,他還能找到第二個嗎?”
不能了!
“而他面對的問題,卻遠比當初複雜的多。如今的這情況便是咱們處理起來都得小心謹慎,更何況是他。這有些事,并不會因爲長了年紀就能處理的更好。接觸這些新東西,他跟别人接觸的時間長短是一樣的。他甚至要比更難!因爲别人是真的少年,學的什麽就是什麽。他不同,很多事情在他那裏都已經固化了。他是要把已經固定的東西重新打碎,清理,再接受新的,這個過程……痛苦,自我矛盾。他内心裏,遠沒有他表現的那麽輕松。知道他會面對什麽,現在就更得叫他叫他自己走,自己走過的路,趟過的河,就是以後的基礎……基礎牢固,他越能走的更遠……”
好吧!你總是很有道理。
林雨桐就看四爺:“水利的事雖說要辦,但也不會這麽着急的非辦不可。你這是硬生生的逼了弘曆一把……”
“他若心中真裝着天下,少些私心,就說不上是‘逼’。若是覺得是逼了,是這邊的力量叫他害怕了,想往後躲了,想掣肘這邊了……那就不如就此拉開帷幕的好!這也不過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
林雨桐就歎氣,其實,弘曆和弘晖接受新東西的時間差不多的。弘晖比弘曆還要老呢,但弘晖願意去接受這種理念,弘曆卻不願意。如果叫林雨桐來說的話,弘曆不是笨,而是缺乏對四爺的信任。當然了,或許弘曆也無辜,畢竟,他或許打小就沒從他阿瑪的身上獲取信任的力量。
這點差别,就導緻了天差地别的結果。
作爲乾隆皇帝的弘曆,他怎麽可能能擁有信任這種東西。就像是現在,他的額娘,擺了他一道兒。口口聲聲的說是親的,是親生的。還找出證人來證明,說你就是我生的。可親額娘有這麽坑兒子的嗎?
這種所謂的親額娘,還問什麽證人呀!要真是親的更得氣死人,朕是造了什麽孽了要碰上這麽個額娘。
人都回來了,他還能說什麽?不開宮門将人攔在外面不成?人進了宮了,然後乾隆隻說忙着呢,見大臣商量大事着呢,一直沒給太後去請安。
可皇上能不去,皇後能不去嗎?
令妃打發人請示了,問說要不要去給太後請安,後宮都以皇後馬首是瞻。
要是令妃站在對面,皇後恨不能撓她一爪子,永遠都是這樣。在皇上心裏她從來不會去做一件叫皇上不舒心的事。
凡事不好的事都要把别人堵在前面,就像是今天的忻嫔一樣。
但皇後能說不去嗎?
她壓着脾氣,到底是應承了。該請安還得過去請安。容嬷嬷都膽戰心驚,自從太後失寵,她從沒給過慈甯宮那邊的人好臉色的。出了門就見到等在路邊不顯山不露水的佟氏。皇後的心裏稍微有些歉意,将手遞過去叫她扶着,兩人默默的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了,皇後才問:“今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佟氏應了一聲:“恍惚着聽了一耳朵。”
皇後歎氣,“忻嫔活該!”
佟氏沒言語,隻微微笑了笑。
皇後看了一眼,“以你之見,太後回宮,會跟令妃……”
“娘娘。”佟氏低聲道:“令妃從不辦叫皇上不高興的事。”
太後回宮皇上不高興,所以令妃必然面上不會跟太後是一路人。
佟氏又道,“太後又豈是願意受轄制之人?”
利用令妃回宮,便是極限。說不得知道令妃見過她狼狽時候的樣子,反而更恨令妃也不一定。
皇後領悟了這一層意思,嘴角翹起來,“也不知道令妃到底是圖什麽的?”
佟氏低頭道:“鹬蚌相争,漁翁才能得利。令妃不想做鹬,也不想做蚌,隻想做漁翁。”
皇後猛地停下腳步,是了!自己有兩個皇阿哥,她有一個。自己沾着身份便宜,兩個阿哥是嫡出。她卻有皇上寵愛。皇上未必沒有存心叫她們之間相互掣肘的意思。于是,她順勢把太後請進了皇宮。如此的話,她不僅會面上跟太後不合,實際上也一定會跟太後鬧翻的。爲的就是叫自己和太後對上。而太後——還有五阿哥!
令妃算的很機巧!狠呐。
皇後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她用一種全新的眼神看佟氏,然後說道:“你幫我!”
佟氏那個兒子身後牽扯着老聖人,如果能得她幫助,那麽自己的勝算就大多了。哪怕她之前在皇上面前不知道說了什麽害了自己一次,自己也可以放下。自己放棄了她一次,她已經報複回來了,扯平了。而現在,可以尋求合作。
皇後低聲道:“永琅——鐵帽子待之!”
佟氏嘴角勾起,沒接這個話,隻道:“之前,聽說皇上遷怒娘娘了。可天地良心,妾不曾說過娘娘的不是……這件事的根由是富察家那位夫人的流言……”
皇後一愣就明白了,後宮的掌控力自己遠不如令妃,而出了事皇上不責問令妃先來問她。皇後的手都抖了,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後好欺負。
佟氏還是那般耿直的模樣,“那樣的事,臣妾隻是據實以告。皇上問責下來,臣妾也是無法。臣妾以爲宮中情況皇上盡知,誰知道皇上會那般選擇。這也是臣妾這幾日不安的緣故。不過壞事裏總算有好事。皇上偏袒了令妃一次,也許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但……時間久了,皇上不會一直毫無底線的寵下去的。如今這就是機會!令妃想做漁翁,難道娘娘就不能做漁翁?漁翁誰也沒說隻能是一人!隻管先交鹬蚌争去……争完了,再出手也不遲。畢竟啊,不管是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還令妃的十四阿哥,年紀都還小。不急的!”
“太後是令妃找回來的鹬,那本宮上哪找一隻蚌?”
“四阿哥最近常去醫館,聽聞嘉貴妃娘娘的母親在醫館療養,四阿哥常去探望。跟皇太後娘娘的一個姓黃的女弟子接觸的很頻繁……”
皇後訝異了一瞬,“你這知道的不少呀?”
佟氏笑了笑,“臣妾哪有那本事?不過是宮人出去的時候去見見端貝勒。那蔡家的姑娘不也在醫館嗎?”
啊!
是了!這倒也合情合理。
皇後就冷笑一聲:“連永珹都冒頭了?嘉貴妃?呵呵!當真是想不到啊!”
是啊!
佟氏微微笑了笑,看着長長的宮道:不急!不急!擋在前面的這些皇阿哥會一個一個倒下的。
坐在慈甯宮裏等着太後出來,都等的怪不耐煩的。嘉貴妃就覺得今兒特奇怪,皇後不看令妃,全程跟令妃無眼神交流,卻時不時的打量打量自己是做什麽?
她被看的不安,就出聲問了,“臣妾可有什麽不妥當?”
令妃端着茶杯的手一頓,輕輕的吹了一口茶沫,豎着耳朵聽兩人說話。
皇後笑了笑,“最近永珹忙什麽呢?進進出出的往宮外跑。聽說去醫館了?你母親還沒好些?要不改日你親自去瞧瞧?”
嘉貴妃一愣,永珹去醫館了?回來沒說呀。但這會子不能揭穿呀,隻點頭頭,“這孩子有心。不過我母親身子也快好了,要不要出宮再說吧。”
令妃卻抓住了重點,原來是永珹跳出來了,要跟那邊套近乎呀!
熱鬧了!
不過啊,跳出來的都不可怕。這曆來大江大河一有動靜,往往龍潛水,魚蝦王八卻急着先往出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