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故國神遊70三合一

故國神遊(70)

一夜好雪。

狂風呼嘯了一晚上, 有清晰的樹杈被壓斷的聲音。四爺半夜聽見了,沒動地方。桐桐跟八爪魚似得纏着他,起來難免要驚動的。幹脆也沒動地方。

早上起來, 果然院子裏的葡萄架都被壓斷了, 幸好暖棚之上還有一層防護,如今弘晖叫人正清理上面的積雪,倒是也沒壓壞了。

雪沒停,出門的時候錢盛清掃過了,倒是沒覺得。可一出院子, 林雨桐直接給退回去了。弘晖在外面喊:“您今兒别出來了。雪大的都封門了。”

林雨桐擡頭看看天, 雪還照樣紛紛揚揚,可也沒那麽大了,“你們忙你們的,我去女子書院那邊看看……”

“主子!”芳嬷嬷趕緊攔了, “和婉公主已經去了,跟奴才交代過了,千萬别勞動您。今兒她跟學生一塊掃雪呢。先把道兒清理出來再說。”

學院不用我管, 路上也不用我管?

這路不清理出來, 吃的喝的怎麽運進來?

這麽多人的書院, 光是每天消耗的糧食、肉和蛋就不是小數目。

四爺将她摁回去, “莊子上存着的吃一年都富足。”

行叭!反正是自從弘晖站在外面像個大人開始, 她基本就處于本清閑的狀态。偶爾翻譯一些書,然後選了一些資質好的學生上上課。或是醫館那邊有處理不了得疑難雜症找她,她就沒有别的事可幹了。

這幾年, 跟洋人做生意做的多了。棟喜比較機靈,隻要有機會,他就勾搭洋人。比如有某方面才能的洋人,隻要你介紹來,給你一千兩白銀。這個人來了之後,待遇優厚。要房子給房子,要馬車給馬車。隻要有本事,隻管來。

而資本的力量是可怕的,當發現大清需要很多人力資本的時候,廣州等地,又出現了昆侖奴。

所以,有時候你推動社會超前的時候,會緊跟着帶來許多你能預想到或是壓根就預想不到的問題。

中午的時候,隻有和婉回來了。這幾年,她跟額驸也沒變好,但也沒有更壞。額驸在書院念了三年的書,念完之後領了差事,常颠簸與京城和蒙古之間。

和婉卻淡然的很,一直住在莊子上也沒挪動地方。她回來就上坑暖着去了,“都清掃出去了。大路您也放心,我看着都在動……”

道路的維護是分段指給某一戶的。這一戶人家隻要把路維護的好,每年可以從路政司領米糧,不夠一家的生活吧,可也差不多。平時要做的就是清理路邊的雜草。要是有心呢,路邊種點樹,維護好樹木。下雨有積水,以後這裏是不是應該墊上點柴灰或是石子。下雪的話能清理盡量的給清理清理。或許你做的好了沒人看得見。但是你這做的不好了,許是很快你這差事就做不成了。因爲書信館在每個縣城都有的。書信投遞出去,最慢兩個月就能到達大清的每個地方。到京城更快。一旦路政司收到的信兒多了,就會有專人去查看。一旦确認屬實,那這活不僅幹不成了,你家的孩子以後再想找其他差事,估計也有些難了。

因此,迄今爲止,還沒有出現大的纰漏。倒是接到過幾封信,但叫人查了之後都是有些言過其實的。發了一通警告,叫他們注意改進之後,就這麽着了。

因爲先前的規定做的還算是完善,因此一出現情況,後序管理反倒是輕松了。

這幾年,路政署的所作所爲,可以說是有目共睹了。這麽大的工程量,比如之前工部所管轄的任何一個大工程,都要省心省力。

在此成功的基礎上,四爺正在籌劃水利署。修整河道,鞏固堤壩。不再是私人或是下面朝廷的事情了,該有統一的部門統一的管理。

這個跟路政署還是有些差别的。

路政署現在所修的路,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整修的。這個不用去質疑什麽,誰也不及當地的百姓更了解情況。他們經常走的,使用的路,一定是盡可能的近便、安全的。如今才幾年工夫?哪有大改的可能?能在基礎上做到現在這樣就不錯了。

一則,如此省時間。二則,減少了占用土地的争端。

規劃道路要經過别人的房子田地甚至于祖墳,這怎麽辦?事情就會變得複雜起來。

因着規避了這些風險,所以路政署一路走來,精打細算的,但也算是把事情按部就班的給推進下去了。

這個水利署就又不一樣。

田地的私有與公有并存,問題就很多。尤其是到了用水困難的時候,問題就更多了。以前的問題不外乎這個村子跟那個村子因爲用水打起來,或是大戶人家劫了水,小戶人家壓根就用不上。但現在,你得兩邊兼顧。很多打地主家,人家的土地成片,連周圍的小河道都屬于他們家的。或者沿河的一段,他們自己出錢将堤壩水渠都修繕好了。你現在想做你的統一标準,想要統一規劃布局,是不是會損害這些人的利益等等。這都是問題。

這是執行過程中的問題。還有最重要的問題,水利所需要的銀錢,比修路可多的多。朝廷願意出幾成,能出幾成?乾隆對此的态度如何?這都是急需知道的。

而在此之前,四爺覺得大清律很多東西得改一下。比如說礦産,比如河流,能買賣嗎?哪些礦産屬于可買賣的,哪些屬于不可買賣的?還有河流,你如果有這個河流的擁有權,你是不是就能随便更改河道了?這些有沒有必要列入不可私人占有的行列。

在關外推行種稻的時候,就遇到這種問題。因爲水田,要引水灌溉,當是就有人不讓。爲什麽?因爲那條特别小的支流屬于那家買了的。人家就是不讓你用水。

事情不大,但從中發現的問題不小。

之前在書院,乾隆偶爾也會來講一講,沒什麽主題,說到哪算哪。講課的時候,說到相關的了,就又學生提出朝廷不僅該統籌路政,包括水利在内,也應該統籌。

乾隆當時沒表态。

之後會不會表态,會怎麽表态,現在還不好說。

就在這麽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裏,有一封特别的信件,被送到了那位熊夫人的手裏。

這封信是熊夫人早年結交的一位閨中密友寫來的。如今她雖丈夫在廣州,而在廣州的她有幸目睹了一場據說很傷風化的舉動。

信裏詳細了描述了洋人商人帶來的家眷,穿着如何的暴露,男男女女如何的摟抱在一起。如何見了面親吻等等。還說了一件事,說是一位官家小姐受邀随母親一起去了,但是宴會上賓主見面之後,商人家的兒子貼面親吻了這位官家小姐。這事被那位小姐的夫家知道了,以不守婦德爲由,退了親事。而那位官家小姐,在這事知道,又羞又愧,半夜自己吊死在了房中。

熊夫人當時就瞠目結舌,拿着這信問了裘日修,“老爺,此事可當真嗎?”

裘日修看了就點頭,“這種的舞會是洋人的交際……貼面就如同咱們見面拱手作揖一樣,隻是禮節,跟貞潔不貞潔無關……”

熊夫人面都白了,“這太不像話了!在大清要謹守大清的禮儀,像是這般沒有底線,可怎麽得了?以後誰家還敢叫姑娘出門?不行,說什麽都不行。這才是在廣州,以後這要是蔓延開來,成什麽了?”

裘日修忙着赈災的事,也沒太往心裏去。結果熊夫人第二天就去了甘露寺。

這事鈕钴祿太後大發雷霆,“隻要本宮還是太後,那這事本宮就管到底了。”

可在甘露寺的太後怎麽管?連皇宮都回不去。

鈕钴祿太後卻冷哼一聲:“不回去是不想回去,想回去,誰也休想攔着本宮不讓回去。”

熊夫人看着太後突然決絕的臉,突然有些心慌。自己這麽過來,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了。

“您要回宮?”熊夫人問完,心裏默默的又問了一句:宮裏知道嗎?

鈕钴祿太後轉着佛珠,嘴上說的再如何,可其實心裏也是沒譜的。

熊夫人一看這表情,心裏稍微安穩了一些。知道這位太後如今就剩下嘴硬了。她沒多呆,就借口還有事情就告辭出來了。

鈕钴祿太後覺得這個義女的心始終向着她,特别難得。正好之前不是接了在汪家守寡的鈕钴祿家的老姑娘在這裏陪她嗎?她就叫了那人稱汪五奶奶的姑娘,“你去送送,這路滑,小心着點。”

汪家五奶奶笑着應着,一路扶着人往出走。

其實出門門就有轎子坐的,現在生生硬是得走二路路。熊夫人心說,這姑娘什麽毛病,一路扶着往前走。

等地勢平坦了,汪家五奶奶才撒手了,“夫人您上轎吧。之前怕是山路,路滑,不得不小心着些。”

熊夫人也沒說别的上了轎子就走。這大冷天的,山上的風野的很。正就快撐不住了都。

下山的時候跟兩頂轎子擦肩過去了。因着山上不好走,轎夫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了。轎子外面跟着丫頭和婆子,熊夫人就在裏面問:“剛才誰家的家眷上山去了?”這裏住着太後,等閑人可上不去的。

婆子就接話道:“瞧着眼生,一時還真沒認出來。”

倒是丫頭道:“之前那個韶華書院,奴婢陪夫人去過一次。剛才瞧見跟着一個丫頭有些面熟,像是韶華書院過去的學生。”

哦!熊夫人就沒了興緻。那就許是不是找太後的,而是找那位曾經在韶華書院任教的鈕钴祿家的老姑娘的。以前這姑娘不讓叫汪少奶奶,如今倒是叫人這麽稱呼了。怕是也知道現在這位太後能給她的不多,反倒是不及汪家的名聲好用吧。

若是有人沖着這位太後和汪家而過來,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不過這樣的人家,都是不起眼的人家,很不必放在心上。

可這次熊夫人還真弄錯了,今兒來的人,要說要緊其實也還挺要緊的。

誰呢?

汪少奶奶站在路邊,看這緩緩落下的轎子,便迎上去,“蔡夫人,歡迎呐。”

第一台轎子裏下來的正是蔡新那位夫人,後面的轎子裏出來一位嬌俏的少女,見了這位汪少奶奶,開口便叫了一聲:“先生。”

汪少奶奶笑了笑,“寶佳來了。這才多久不見,就越發出落的好了。蔡夫人好福氣。”

這位蔡夫人這兩年很明顯的見老了,蔡家一直沒接她回去,娘家嫂子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終是住不下去了。最後還是自己拿了這些年在蔡家的體己,在外城買了個不大的院子,前面帶着個門臉。那門臉租給一對守寡的母女,兩人是做刺繡買賣的,進進出出都是女子。再加上,蔡家也沒少了她的月錢,連她置辦房子鋪子的錢一并給了她了。另外問她,蔡家有莊子,距離京城不遠,她若願意去也行。可她才不去呢,這不遠是多遠?離了京城的繁華住鄉下去,她才不!

于是就這麽住下來了。

不回蔡家,就意味着一些交際她沒法參加。但是蔡家并沒有攔着她不讓她見孩子。分開的時候兩個兒子還小,後來跟着蔡家的祖母,那兩孩子這兩年稍微懂事了,每旬不上課的時候都去看望母親,月例也省下來補貼母親,可蔡夫人總覺得這兒子被老太太養壞了,對母親不親近了。反倒是這個女兒,處處想着她。如今孩子大了,對孩子的婚事,她得趕緊安排了。要不然,以蔡家老太太的性子,非得把自家寶佳嫁到福建老家去不可。她之前就想着說訂給鄧家,自己的侄兒。結果還沒提了,前段時間這孩子哭着就過來了,說是她父親來信了,信上給她提了婚事。說是船舶司一個什麽大師的兒子,說是手藝特别好,大師年紀大了,以後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雲雲。家裏人口簡單,家境殷實。孩子長的也是一表人才,年齡也相當。說是過了年皇上南巡的時候,那小夥子會提前到通州。他要管着船隻的維修,肯定得來。到時候見一面。

誇的跟一朵花似得,祖母将自己叫去,還說什麽:“你父親給你找的,必是四角俱全的婚事。”

呸!這算什麽好婚事!

工匠乃是賤籍!自己不說配給一個進士舉人,難道連一個稍微體面的人家都配不得嗎?

父親就是偏心!看看大姐什麽樣的婚事,自己又是什麽樣的婚事?他怎麽說的出口的。

以前不覺得蔡寶儀有什麽了不起的,不想自從定親,四時八節的,那位端貝勒都來府裏請安。端貝勒什麽樣的人品,什麽樣的出身,跟那個所謂的大師兒子在一條闆凳上嗎?

沒這麽欺負人的!

尤其是自己的姐夫是那個她一眼看中,在她眼裏當真是灼灼如豔陽的少年。她這心裏的那股子心氣就怎麽也平複不了。她找了自己的母親拿主意,可母親竟然想把她許配給鄧家。

鄧家?才不要!看見舅母的嘴臉就惡心。

就在這個時候,她在集市上竟然碰到了先生。

先生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她陪着太後,還是汪大人家的兒媳婦。回去她就跟母親說了,母親高興壞了,說是不管是鈕钴祿家還是汪家,都是極好的去處。可以試着跟先生聯系聯系,遞了帖子之類的,說不定就有門路了。

也因此,她這段時間确實是跟先生來往了起來。她的那些煩心事,在信中都對先生講了。先生就說,師徒一場,也是她的長輩,怎麽能不管呢。

這才有了這一次的甘露寺之行。

母女倆被帶進去,汪少奶奶就去回禀了太後,“……那位蔡家的大姑娘,是母後皇太後的親傳弟子,更是嗣孫媳婦……可說起來,也是您的親孫媳婦不是?蔡家怎麽說也是皇親……這母女求得不過是個親事。”

這倒不是事,鈕钴祿家的後輩子侄多的很,随便拉一個都配的上。

鈕钴祿明白這意思,但是這孩子這主意卻不成。靠着這母女能拉攏蔡新,未免想的太簡單了。

汪少奶奶笑道:“不一定得是蔡新。蔡新看中誰,船舶司那邊的情況,言語裏總也會透漏一些的。就像是蔡新蔡大人看中的大師和他的兒子,蔡新身上不指望了,可這二人,若是操作得當,難道不能爲您所用。爲您所用,便是爲皇上所用。您總擔心老聖人和那位太後對皇上不利,那總得在對方的地方埋下一顆釘子才好呀。這母女倆不正是好幫手嗎?”

鈕钴祿看了這侄孫女一眼,笑了笑,“你現在倒是愈發的曆練出來了。”

汪少奶奶微微笑了笑,“這是您老人家願意慣着我。”

于是,蔡家母女果然就見到了太後,雖然沒說幾句話,但這也是巨大的恩寵了。作爲蔡新的夫人,早前蔡新的官職不顯,她并沒有機會見到宮中的貴人的。如今見到了太後,局促的連說話喝水都不會了。然後鈕钴祿氏瞬間興趣缺缺,說了兩句話就把人給打發出來了。

鈕钴祿氏跟桂嬷嬷道:“這孩子還是有些浮了。該操心的不該操心的都操心的太多了。”

桂嬷嬷笑了笑,“有個逗悶子的,您不寂寞就行了。給兩分體面,隻當是看在汪家的面子上。”

鈕钴祿氏搖搖頭,“罷了,叫她去歇着。今兒不用她伺候了。你呢,進宮一趟。見見弘曆,就說我的身體好了,冬日裏天寒,山上冷,想回宮養着。”

桂嬷嬷心知,必是令妃昨兒傳來的消息叫太後心裏有了底氣。

太後要是現在不回宮,她怕來年南巡皇上不帶她。這可是向大清朝的子民宣告她是大清太後的機會。要不然,自此再沒有将她當做太後了。

桂嬷嬷應聲去了,結果乾隆壓根沒見。隻叫吳書來去問了有什麽事。

這叫人怎麽說,桂嬷嬷應着頭皮說了,吳書來倒是不敢隐瞞,他主要怕太後來一出苦肉計。真要是叫人知道太後在那邊凍着了,這不是要毀了皇上的名聲嗎?于是,一點都沒猶豫,直接進去就回了。

然後皇上怎麽說的?皇上說:“這天寒地凍,雪滑難行。太後身體本就不好,怎麽能勞動太後奔波。怕冷好辦,這就叫内務府把上好的銀絲炭,各色的皮毛都給送去。”

吳書來領會,這是要大張旗鼓的往山上送。因此去給桂嬷嬷回話的時候就道:“嬷嬷您回吧。需要的東西這就安排人送去……”

“不是……不要東西……”桂嬷嬷不由得順嘴就說出來了。

一擡頭就對上吳書來谄媚的笑臉,“不是給您的,知道您不好,是給太後的。”

桂嬷嬷所有的話堵在了嘴裏。她知道吳書來精明,這小子越是笑的謙卑的時候,心裏一定是越沒憋着好屁。面上對自己越是恭敬,越是證明太後在皇上心裏其實沒那麽要緊。

桂嬷嬷委屈,替太後心裏委屈。當時眼圈就紅了,啥也沒說,轉身就走。回去後見了太後就有些躲閃。

鈕钴祿氏等了半天,連晚飯都沒吃幾口,心裏滿是殷切的期盼。可結果卻是這樣的。

她的臉色灰白了起來,眼神卻越發的執拗,“朕得回宮去!得回宮去!”

本來這事沒驚動别人,誰知道連夜裏,炭火就給送來了。從山下到山上,火把蜿蜒,馬車辚辚,給太後送取暖的物什。一路這麽穿街走巷的從城裏出去,誰不說皇上孝順。

鈕钴祿沒露面,桂嬷嬷也沒露面。這叫汪家這位少奶奶心裏多少有些想頭。

她知道太後心裏不喜,便進去低聲出主意:“皇上總是憂心您的身體,您呢,也養了五年了。可這身體好不好,太醫的話有時候也不一定能當真。婦人身上的病症,其實還是找婦人去瞧瞧才穩妥。像是您這般的手腳冰涼……還得女醫調養。可女醫也看人下菜碟。之前就聽說過,一位夫人和一位農婦,得的病是一樣的。可那農婦了,針灸了一次,一幅偏方給治好了,三五天的工夫就能下地幹活了。可那位夫人,竟然調養了半年之久,您可知爲何?”

鈕钴祿太後挑眉,倒是聽出點意思了。

這位就繼續道:“越是給貴人瞧病,大夫越是不敢孟浪。給您瞧病,太醫多半開的都是太平方。”

桂嬷嬷皺眉,她一時沒能領悟這位的意思。不過太醫瞧病理論上是這麽着的沒錯。

可太後說起來,身體挺康健的。如今上下山路也都不用人扶着的,身康體健,連個着涼咳嗽都少有。沒病叫人大夫怎麽給治?

她剛要問這話,随即反應過來了。皇上說太後身子不好,那哪個大夫都得說太後的身子不好。太醫消息靈通,宮裏的事情從來瞞不過他們,因此哪怕是太後的人,也不敢跟皇上反着來。總要說出點什麽的。

可要是找那些女醫就不同了。

這人果然出主意說:“咱們也不召女醫,趕明兒,換一身衣裳,隻當是普通人家的老夫人去求診的。那邊的女醫必不認識太後,身體好壞,叫母後皇太後的親傳弟子來說,想來總是叫人信服的。況且,皇上擔心下山危險,要去醫館,必然要下山的。這安穩了下了山了,再上山隻會徒增危險。皇上仁孝,哪裏舍得太後再上山呢?必是要接到宮裏去的。”

鈕钴祿太後眼睛一亮,拍了拍對方的手:“得虧你想的這般周全。去歇着吧,明兒還要趕遠路呢。”

是!

人一退出去,鈕钴祿太後就看向桂嬷嬷,“去給令妃傳信,别管什麽辦法,明兒得叫宮裏有人去醫館,要不然,誰給皇帝遞話呢。”

桂嬷嬷欲言又止,她覺得親母子很不必這麽算計。

鈕钴祿氏卻擺擺手,“他是我的兒子我比誰都清楚,他心性冷硬,決定了的事又難回頭。剛愎自用的很。既然如此,本宮要不想法子,怕是以後剩下的日子都得在這小小的寺院裏過了。”

桂嬷嬷看向傷感的主子,到底是沒說旁的話,退出去安排去了。

雪後的醫館,比往日忙碌的多。第一是多了許多的傷寒病人,醫館門口有免費的湯藥,過來隻管喝便是了。因而,排隊的人多。第二,摔傷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女子醫館這邊,更是如此。小腳的女人們也出來做活了,一個個的小腳,站都站不穩,前仰後合的。平時路要好,那倒也還罷了。如今路滑,她們那種的小腳哪裏能穩當。可不久摔了,而且但凡摔了的,還都不輕。

蔡寶儀一個人一間屋子,喜兒如今也能打個下手了。另外還有幾個書院的學生,跟着是實習的。她用口罩遮擋住口鼻,裏面也不冷,穿的也利利索索的,早早的就過來了。

喜兒提着食盒進來,“端爺叫人給送來的,姑娘趕緊趁熱吃,一會子病患就來了。”

這是知道她來的早,恐怕病患要是早到,她連飯都顧不上吃吧。

她幹脆就利索的吃了早飯,叫喜兒趕緊收拾收拾,“若是有來的早的,别叫等着了。就開始吧。”

忙開了時間果然過的快,外面大廳裏排隊的都擠滿了。

喜兒進進出出的叫号,“五十七……五十七……”

五十七号是個健壯的青年抱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他急匆匆的往這邊走,“五十七……我是五十七……”

今兒的門口放着一個奇怪的椅子。椅子下面帶着輪子,因爲男性嫁人陪同,那過來的時候就把不方便的病人放在椅子上推進去。裏面有大力嬷嬷協助,如此也不怕人沖撞。

當然了,這地方都知道是皇家的地方,也沒人敢在這裏撒野。

結果這五十七号都來了,就又一下人打扮的老婦人過來,拿着一塊金子,“小夥子,我們換換号……好不好?”

喜兒皺眉,她不喜歡這樣的人。

那小夥子搖頭,“我娘疼着呢……”

可當娘的卻覺得能換金子傻子才不換,自家兒子傻幹小半年也就賺這麽一點。她摔了一跤,又死不了人,換換又怎麽了?

喜兒懂這大娘的心思,把要說話的大娘給摁住了。然後那兒子孝順,“不換,我娘疼的……”

這老婦人又摸出一塊金子來,“現在呢?”

得值二十兩銀子了。

這當娘的再也不管誰攔不攔的,立馬的伸手把金塊往手裏一抓,“換換換!”

喜兒這才滿意的進去了。看!要不是自己抻那麽一下,肯定少得一半的銀子。她進去跟她家姑娘低聲說了。蔡寶儀就瞪她:“許是别人有重病患,急着換了是無可奈何。若是如此,你豈不是趁火打劫?”

喜兒嘟嘴,“姑娘,我知道錯了。”

裏面說着話,門就被推開了。進來一位富貴老太太,邊上跟着兩個仆婦,一老一少。

這一進門,蔡寶儀就微微皺眉,這老太太打眼一看,不像是有病。她步履穩健,紅光滿面,哪裏像是有病?但這種事也說不好,她比較謹慎,請老太太坐了,這才問說:“您是哪裏不舒服?”

這會子人到跟前了,蔡寶儀聞見了這位病患身上的檀香味。這種味道很獨特,商行就往出賣。好似在印度那邊賣的很好。那邊的高姓貴族很喜歡這種昂貴的香料。因爲這種香料是打着大清皇家專用的名義賣出去的。當然了,皇家裏肯定有人用的,但絕對不是人人用的。像是喇嘛廟一些地方,都開始用這玩意了。

蔡寶儀就皺眉,這太太穿的不怎麽樣,隻怕家裏地位不低。皇家寺廟等閑人可進不去的。

因此她的态度更和緩了下來。一般這樣的人家,不是實在有隐疾,甯肯找關系請她們上門,也不會跑到這裏來找大夫的。有些更是先住下來療養,花上一大筆銀子。等自己這邊忙完了,親自去院子裏給診脈。

這老太太兩者都不選,蔡寶儀以爲是隐疾。她先問是哪裏不舒服。

桂嬷嬷就道:“夜裏睡不好……”

蔡寶儀擺手,“叫病人自己說。”

桂嬷嬷心裏不高興,這一口一個病人的,怎麽這麽難聽。

那邊鈕钴祿氏倒是不以爲意,好久不出門了,幾年一直在甘露寺,最多就是在山上轉轉。如今能見到這麽多人,心裏還挺放松的。她笑了笑就道,“就是夜裏難入眠,渾身都覺得不得勁。可要說哪裏不舒坦,也說不上來。”

說着,把胳膊就遞過去,叫蔡寶儀把脈。

把脈才學了幾年,她肯定沒林雨桐的水平。一般的是沒問題的,但她不喜歡這種的有病不說,以脈困醫的。哪有這樣的?

診脈下來,她看向老太太的眼神越發不對了,“您就是多思多想了,沒什麽大的問題。藥都不用開,睡前有熱水泡腳,泡的渾身出汗,然後直接睡覺。應該會有緩解。安神的湯藥不要吃,對脾胃并沒有好處。”

桂嬷嬷眼睛一亮,但話卻帶着幾分惱意:“小大夫,你給好好看看。我們老夫人身子當真沒問題,連藥都不用?”

蔡寶儀皺眉,看向桂嬷嬷,這到底是希望自己說有問題呢還是沒問題呢?作爲大夫,看病的事不比其他,有病就是有病,無病就是無病,不管想叫自己如何,話都得如實說呀。

她就耐着性子問:“有沒有不舒服?有,您就說。您要叫我看,我看的結果就是老太太您的身體在同齡人裏算是很好的。您老的壽數不會低。”

後面這話倒是好話。

當然了,前面的話也确實是想聽得。

正說着呢,門又被推開了。是和婉公主身邊的嬷嬷帶了一個女子進來,“蔡大夫,這是宮裏忻嫔娘娘身邊的人,忻嫔娘娘帶着六公主來了,安排在貴賓院。等您忙完了,請您過去一趟。”

蔡寶儀皺眉,給六公主針灸治耳朵,一般都是皇太後親自出手的。今兒怎麽帶到這裏來了?

那忻嫔身邊的大宮女就笑道:“蔡大夫,今兒本來是去莊子上求見的。可路過醫館見人多,就以爲皇太後娘娘在這裏幫忙,便把公主直接帶來了。誰知道人不在,公主又困的睡下了,娘娘便打發奴才來請您了。”

蔡寶儀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她交代這位等着的老夫人,“我确實是沒瞧出您哪裏有病。這麽着,許是我學藝不精……”

話還沒說完,那大宮女突然噗通一下就跪下了:“聖母皇太後娘娘,您怎麽在這裏?您哪裏不舒坦……”

桂嬷嬷忙大聲道:“聖母皇太後身體康泰,沒聽見蔡大夫說了嗎?沒瞧出有病。娘娘這是來見見孫媳婦罷了,不用這麽大呼小叫。”

喜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屋裏就這麽大,兩人說話都扯着嗓子,這明顯是說給外面烏泱泱的病人聽得。而且,此人是聖母皇太後?

她帶着幾分不安,看向自家姑娘,事情好像不對呀!

蔡寶儀哪裏不明白,這是被人被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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