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來陪着皇帝一路走, 夜裏的風大,冷的有些刺骨了。
“怕是要下雪了吧?”
吳書來不敢說話,皇上應該也不需要他說話, 隻這麽一路小心翼翼的陪着。
這麽一路往前走, 拐了幾道彎。吳書來不敢提醒,隻随着皇上随意的走着。心說,怕不是皇上想散散。可着散着散着,就散到了佟氏的寝宮門口。
佟氏以前跟着皇後住,後來皇後有了阿哥格格, 地方就擠了。估計也是怕有人對孩子不利, 因而,之前住在宮裏的佟氏和戴佳氏就分出去單獨住了。
戴佳氏的父親曾是一品大員,雖然死的早了一些。但是人家是死在任上的。也算是兢兢業業了一輩子,因此, 這待遇自然要比佟氏要好的多。因而,哪怕離了皇後,令妃給分的寝宮也是相對較好的。對佟氏, 令妃面上也很客氣。給提供了好幾個住的地方, 叫佟氏自己挑選。有距離皇上近的, 有距離皇後近的, 還有這種比較偏僻的, 地方也不大的。佟氏不上令妃的當,當真就選了最偏僻的。
這幾年,她也還是她。伺候的還是那麽些人, 住的也不鮮亮。
這兩年令妃一得寵,佟氏在這宮裏就如同是一透明人。令妃也并不是蠢人,克扣東西故意冷待這些肯定不會有。後宮的供應隻要跟的上,佟氏就覺得日子能過。她什麽日子沒過過,宮裏至少不會餓着凍着,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人。
再加上四時八節的,永琅總會遞進宮一些東西。哪怕是爲了迷人眼的,她也知足。東西實用,散碎的銀票方便在後宮打點。她又不需要汲汲營營,反而是過的舒心如意。
因着這邊少有人來,因着宮門口連個守着的人都沒有。門口懸着一盞燈,門是虛掩的,不到上鑰的時間,宮裏這些門都是不許落鎖的。
進了院子,門裏面背着風的地方有一老太監靠門站着。應該是喝了點酒驅寒,邊上還放着歌炭盆,穿着大鬥篷把渾身上下都遮擋的嚴嚴實實。這就是守門的,怕累武裝的還挺嚴實的。
吳書來就來氣,出聲就要呵斥。結果乾隆給攔了,因爲這會子這老太監還在哪裏靠着打鼾呢。
兩人悄悄進去,靠近了正廳,就聽見裏面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乾隆推門進去,屋裏一下子就悄聲了。都扭頭往門口看,然後嘩啦啦的都跪下請安。
“這大大小小,主子奴才的,聚在一起做什麽呢?”乾隆沒叫起,而是繞過人朝裏面去。
佟氏也沒起身,跪着轉了個方向,“回皇上的話,之前和敬公主給宮裏送了許多的雲南出的紮染布,皇後娘娘恩典,臣妾也得了一些。這布又跟咱們染出來的有些不同,哪怕隻藍底白花,做成衣裳也罷,飾品也罷,就是床鋪上用了,也是極好的……”
乾隆面色一緩,“朕當什麽呢?原來是它,喜歡就叫人多采買些便是了……”
佟氏便笑道,“臣妾得了一匹,已經不少了。況且,聽人說,這東西的搶手的很。因着産的少,而洋人有極喜歡,隻商行賣給洋人都湊不夠貨呢。本也想做一匹衣裳穿,但到底是沒舍得。不過這東西倒是叫我有了一些想頭。布料紮染能出這樣的花樣……這跟咱們現在染出來的花布還是不一樣的。咱們現在那些花布,都是勻稱的圖案,不像是這樣的……”她自己起身,把那布展開,“妾也知道,要叫大規模的做這個,怕是不成。但是宮裏不同呀。臣妾織出來的布,都是單匹的。若是每匹布織出來就自帶各種花色,想來,價兒又跟織造廠出來的不一樣。貴的也不止是一層。百姓家,想來還有許多婦人,如臣妾這般,不能出去做工。或是因着孩子小,不能出去做工。如此,她們在家雖也紡線織布,但到底受益少的多了。臣妾就想着,既然小作坊不能跟大織造比,那就不比。小作坊也有小作坊的好做,隻要做的精美,那便是大織造無法的替代的。一匹布不說買原來的十倍,便是三五倍的價錢,想來也是劃算的。這不是正叫人一塊商量商量,正試着呢嗎?”
乾隆這才注意到,當中間的圓桌上,擺的亂七八糟。有各色的彩線,小布塊,還有各色的顔料畫筆……“難得你在這上面肯花心思。”
宮裏雖然送了織機,但是真的親自動手織布的妃嫔,恐怕除了小貴人小常在,身邊沒有幾個下人可以使喚的人親自上陣之外,别人都不會那麽幹了。紙佟氏,不往前湊,該幹什麽幹什麽。你想起她了,她在。想不起她了,她的日子一樣的過。
别人一個孩子接着一個孩子的生,隻她便是伺候過了,也自己讨要一碗湯藥喝。喝了這幾年了,今年開始不喝了。因爲上次腹痛,太醫給診斷了,湯藥喝的多了,無有孕的可能了。于是,她在這宮裏好似越發超然了。
乾隆擺擺手,叫他人下去,這才招手腳佟氏到身邊來,“你整日在宮裏就忙這些?”
佟氏親手給奉了一杯茶過去,“這也是大事。臣妾上次聽見和敬公主跟皇後說話,說是每年從宮裏出去的福布,賣出去的銀錢,換成布匹足夠西山大營四季的軍服了。那這就是頂頂的大事了。臣妾不懂大道理,但卻聽過‘持之以恒’的話。用一年做一件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去做一件事。臣妾愚笨,也不能幫萬歲爺别的。在百姓心裏,您是明君。爲您這樣的明君,臣妾能做的也隻有這一件事了。”
這般的解語花,乾隆不由的面色和緩了起來,“你倒是難得的初心不改。”
佟氏笑了笑,低頭去給炭盆裏添了炭。
那邊乾隆眼睛眯了眯:“今兒……有人跟朕說,永琅不像是朕的兒子……”
佟氏愕然的擡頭,“臣妾……臣妾并不曾得罪過誰……爲何突然提起永琅?”她一臉的慌亂和不解,緩緩的跪下,“臣妾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的臣妾都說……這件事想來皇上也叫人查過了,若是臣妾對萬歲爺撒謊了,臣妾也活不到今兒呀!”
當年查證此事的,是履親王。
正因爲是履親王,找個結果才更加可信的。
乾隆笑了笑,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佟氏,“其實,永琅是誰的兒子,朕不關心。是朕的也罷了不是也罷……冊封了一個貝勒而已。傅恒一個郡王的爵位都給得……他的兒子朕給個貝勒貝子也不會心疼……”
佟氏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由得攥緊了。第一次她這麽清晰的感覺到,這個帝王的心是冷的!這幾年變化太多太快了,可誰不知道,若是沒有老聖人和皇太後,這天下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變化。皇上的豐功偉績,不過是踩着爹娘的肩膀撐起來的。
他有什麽可自傲的!?
若論做的多了,和敬那個長公主,都要比他這個皇帝做的多。這是老太監從宮外打聽來的一些議論。明白人,背後都是這麽說的。誰做了什麽,做的是不是實在事,百姓都清楚。
是啊!富察家很了不起。因爲有皇上的信任,恨不能什麽事裏都要放一個富察家的人。路政司做的好了,傅恒就成了郡王了。可沒有商行和銀行,路政司拿什麽去修橋鋪路?而對這些功臣,皇上沒有一絲嘉獎。
哪怕是和親王家的孩子,也未曾得到額外的恩賞。
她一直以爲,永琅是皇太後養在身邊的,總會多些體面。現在才明白,永琅在皇上心裏的地位,連傅恒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哈! 是!永琅是她的假兒子,但……正是這個假兒子叫她這幾年再宮中過的安穩富足,無人敢欺!
是!當年,她是想過借着永琅的身份入宮,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她想過依靠皇上的寵愛,她想過跟皇後打造堅不可摧的互幫互助的關系。
可惜,皇上比她所想的還要寡恩薄情。
可惜,皇後表現的并沒有那麽聰明能幹。一直以她爲重的自己,在她有了戴佳氏和公主阿哥之後,便覺得自己再無用處了。
無一人不是對自己棄如敝履。
若是沒有端貝勒,自己就如同那些老貴人一樣,躲在角落裏,然後慢慢的等死。
自己不是一個好人,更不是好女人。但……自問自己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
她緩緩的站起來,手裏捏着火鉗子,特别使勁,“皇上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是懷疑臣妾跟您說謊了?是!永琅不是臣妾生的,但是臣妾的姐姐生的親生骨肉……查來查去,都沒查出臣妾撒謊。隻僅僅憑着不知道誰念叨的幾句話,您就來質疑了?”
放肆!
佟氏咧嘴一笑,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臣妾知道,有些人讨好不了皇太後,便想法子要找些皇太後的不是。永琅到底是跟着老聖人和皇太後長得,又是皇上的阿哥,這是挨了别人的眼了。怎麽從前不質疑,如今生了阿哥了,這就開始質疑了?什麽話都敢說!臣妾之前還納悶呢,之前在宮裏還無意間聽到有人嘀咕,說是傅恒大人家新得的小兒子如何如何……臣妾還想着,誰的嘴那麽碎,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
“你這說的是什麽,把話跟朕說明白。”
“臣妾是說,之前宮裏早有傳言,說是您對傅恒大人那般好,是因爲對傅恒大人有所虧欠。說傅恒大人家的那個小兒子福康安,是您的私生子……”
混賬!
乾隆驚怒交加,擡腳就踹了佟氏。佟氏的嘴角有鮮血蜿蜒流下,她卻隻擡手擦了擦,就道,“這話不是臣妾說的,是臣妾在禦花園聽來的。這宮裏……沒聽過這話的隻怕除了您再無他人了。”
“吳書來!”乾隆朝外喊了一聲。
吳書來沒在門口守,而是在屏風的另一側。外面冷的什麽似得,他不願意出去。可他甯願之前在外面挨凍。今兒怎麽就聽見了這麽要命的話了?
他戰戰兢兢的進來,低着頭,“萬歲爺……”
乾隆氣的胸脯上下起伏,指着佟氏,“她之前所說都是真的?”
吳書來頭埋得的低低的。
乾隆冷哼一聲:“連你也學會瞞着朕了?”
吳書來低着頭,噗通一聲跪下,“不過是一些無知之人的猜度罷了。這有些事,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處置方式。否則……才真是壞了的。”
那就是說真有其事了。
乾隆收了臉上的表情,“都說了些什麽?朕好好聽聽。”
吳書來砰砰砰的磕頭,“萬歲爺,都是一些腌臜話……”
“說!”
吳書來低聲道:“三少爺出生的那一年……這不是傅恒大人很少回京。差事多,路政司忙,再加上兵械廠……”
傅恒不怎麽回京,偶爾回來連夜都不過,急匆匆的就又走了。而就是那個時候,瓜爾佳氏懷上了。之後,從懷孕到生産,宮裏的賞賜不斷。但也沒有這麽多難聽的話。隻是幾個月前,皇上見了那位三少一面,喜歡的不得了。那孩子才三歲,皇上已經放話了,再過兩歲,就接到宮裏,跟皇子們一起教養。
打從那時候起,宮裏就有了這樣的傳言。說是傅恒家的三兒子,其實是皇上和傅恒夫人的私生子。
乾隆氣的殺人的心都有。
佟氏低聲道:“那時候恰好宮裏添了公主阿哥,富察夫人進宮賀喜的。”
宮裏的孩子,說起來也都是孝賢皇後的孩子。從禮法上,富察夫人就是孩子的舅娘。宮裏添了喜事,從喜三,再到滿月,再到百日,哪一個都不能錯過。傅恒不在,富察夫人不少進宮。然後那孩子又被皇上特别關照……吳書來歎氣,就是這麽着,流言才起來的。
可這怎麽解釋?能發一條谕旨,說皇上跟那位夫人是清白的嗎?
不能的,對吧?
所以最好不知道,不知道還不尴尬。
乾隆的眼神就冷下來了,自己在宮外,最能信任的大臣便是傅恒,便是富察家。在宮内,最能仰仗的便是令妃,便是魏家的勢力。爲何會有此次賜婚,什麽政治信号,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一内一外兩家聯姻,三方一個立場,如此,才是最穩固的。
這幾年,自己是做了人人歌功頌德的皇帝,但他這個皇帝從内心來說,高興了嗎?不!沒有!隻有更多的無所适從。
後宮中,本該夫妻一體的是皇後。可皇後如今兩個嫡皇子,這就導緻了皇後始終都不會跟他一條心的。她靠着皇後的身份,他的兒子天然就有優先的繼承權。所以,皇後靠不住。
相比起皇後,令妃則不同。令妃有了兒子,而她的兒子隻能依靠他這個皇帝。哪怕是耍心眼,他也是得先依附他這個帝王。
所以,壓着皇後家,提拔令妃的娘家,再講令妃的娘家同富察家綁在一起。這是他身前最後的一層保障。
可是,這樣的流言卻在宮裏蔓延了這麽久了。除了自己,誰都知道。那就是說,皇後知道,令妃知道。
是啊!她們怎麽會不知道?
這流言八成是皇後放出去的,但是令妃能叫它蔓延的人盡皆知,可見也是幕後推手。
這兩個愚蠢的女人,壞了她的大事了。
乾隆再不停留,擡腳就走。吳書來意味深長分的看了佟氏一眼,趕緊跟出去了。
等人走了,大門關了。佟氏才洩了一口氣。
小桃早前就在内室,皇上來的時候她來不及出去了。因此裏面說了什麽她都聽見了。這會子出來急忙道:“姐姐,這事放出去,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您不是一直說要找個好時機嗎?”
佟氏不承認自己沖動了,隻道:“找到的契機,再如何都有痕迹可查。可機會撞上了,不說出去,可惜了。”
小桃低聲道,“咱們當時放出這消息,爲的是離間傅恒和皇上……現在,要不要也讓傅恒知道……”
佟氏搖頭,“不用!皇上多疑,他知道了就足夠了。他知道了他就會疑心傅恒也知道。不管傅恒怎麽表現的不像知道的樣子,皇上心裏都有疑慮。有這一絲疑慮就足夠了。”
小桃似懂非懂的點頭,“姐姐說足夠了就足夠了吧。隻是……要不要提醒端貝勒……皇上的懷疑……”
“不用。”佟氏搖頭,“皇上從咱們這裏走了,然後怒氣沖沖。随後,必然是先找皇後的麻煩,再之後,該冷一冷令妃了。這兩人必然知道我跟皇上說什麽了……以後盯咱們隻會盯的更狠……所以,别輕舉妄動,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皇上動咱們都得顧忌着皇太後,更遑論皇後和令妃,隻要咱們不被抓住把柄,她們什麽也不敢做……”
小桃愣了一下,“皇上先找皇後去了?難道不該先找令妃嗎?皇後現在在後宮哪裏有令妃勢力大,她可沒有管着内務府的哥哥。她也沒有内務府裏錯綜複雜的姻親關系可用……”
“你這不都說了嗎?令妃在内務府有錯綜複雜的姻親關系……所以,哪怕是令妃做的,皇上先訓的也會是皇後。更何況,皇上還不确定到底是誰做的。”
小桃一邊慶幸他們的不打眼,沒人講懷疑的視線轉移到她們身上。一邊又替皇後覺得心寒,說良心話,其實皇後不算一個太壞的皇後。
不太壞的皇後這會子經怒交加,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臣妾是知道,但後宮的事臣妾早已經管不了太多了。臣妾便是有心也是無力。但臣妾發誓,這件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皇上要是不信,臣妾願意拿三個孩子發誓,若是臣妾所言有假,叫三個孩子……”
“閉嘴!”乾隆冷然一愣,“你做的虧心事少了嗎?三個孩子怎麽會有你這般的額娘。你還敢拿他們發誓,你倒是真不怕天打雷劈。”
“臣妾到底做了什麽,要天打雷劈?”皇後仰着頭,臉色煞白,“臣妾說什麽您都不信,那您直接定罪便是,又何必來問?臣妾有罪,三個孩子是臣妾生的,也有罪。您若定了臣妾的罪,臣妾帶着孩子去死以證清白都行……”
“你是拿孩子威脅朕?”
“臣妾不敢!”
不知所謂!
看這皇上怒氣沖沖甩袖而去,皇後癱軟在地上,然後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容嬷嬷的小心的進來:“娘娘,您千萬保重呀。”
皇後撲在容嬷嬷懷裏,“嬷嬷,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我以爲有了孩子就會好起來。結果孩子倒是生了,他卻離我越來越遠了……”
“娘娘,您還是十二阿哥,還有十三阿哥……隻要兩位阿哥好好的,以後萬事都有可能。您想想,想想太|宗皇帝的宸妃,恩寵無雙吧。可結果呢?到最後還是孝莊皇太後的兒孫執掌了天下。可見,這尊貴與否,從來就跟得寵無甚關系。别的不說,就說說老聖人當年的年貴妃。年貴妃她如今人在那裏?坐上皇位的皇上不說她生的,陪着老聖人到現在的也不是她。她甚至連一子半女都沒有活下來……娘娘,您别指着皇上回頭了。您想想令妃,想想令妃十四阿哥……您要是隻惦記皇上,咱們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可怎麽辦?别的阿哥若是沒走上那個位子,還有一碗太平飯吃……可嫡皇子,您不想别人就隻想想當年的理親王……那可是大清立國以來的頭一位正宮嫡子,可結果呢?娘娘,您得好好的,得護着孩子。”
皇後掙紮着坐起來,“扶我起來。”
容嬷嬷趕緊應了。
皇後坐在踏上,盯着跳躍的燭火,“去把那一匹黃緞子拿來,我給皇額娘做對護膝,你明兒出宮一趟,親自給皇額娘送去。也代我和三個孩子跟皇額娘請個安……”
是!
皇後提醒容嬷嬷,“五公主是本宮的女兒,是大清的嫡公主。雖不如和敬公主尊貴,但也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嬷嬷,你往常更看重十二阿哥,其次是十三阿哥,有時候連五公主也忘了提了。在别人面前哪怕是本宮面前,本宮都能不跟你計較。但是在皇太後面前,你得把咱們五公主放在前面。你如今瞧瞧和敬公主,便是大阿哥三阿哥,都不及和敬公主做的事多。現在,誰還敢小看女子?你若是在皇太後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對五公主的輕視和不看重,嬷嬷……咱們連最後的機會都沒了。”
容嬷嬷還要說話,皇後直接打斷了,“聽我的吧,嬷嬷。将五公主放在前面,其一,這是告訴皇太後娘娘,咱們不是奔着儲位去的意思。其二,也是要跟皇太後的态度和立場一樣……懂了嗎?”
“是!老奴懂了。”容嬷嬷将燈挑亮,“奴才這就去取料子去。”
第二天林雨桐就收到皇後親自做的護膝。
林雨桐要護膝幹什麽?第一,她身體很好,看起來絕對不老,也從沒跟誰表示過自己老到腿腳不便利,有老寒腿之類的病症需要護着膝蓋。第二,到了自己這份上了,除了祭祀之外,也沒有需要自己下跪的時候。
你說你這連夜的給我做一護膝做什麽呀?
你哪怕是給我做個袖籠呢,這大冷天的我出門的時候好歹還能用呀。
由此可見,皇後其實不會用什麽方法讨好人的。鈕钴祿能被讨好,那是因爲銀錢到位,那是因爲當年的娴妃願意什麽事都聽她的,她能成爲後宮的實際掌權人。
現在,這些讨好的法子用不上了,就會發現,其實皇後真不是很擅長讨好人。若是真心,她自是會留意。比如弘曆,她的心在弘曆身上,就願意留意弘曆的事情。那最少五次裏也能拍對一次的吧。但哪怕拍不對,有這份心意,弘曆看的出來都會領受。可到了自己這裏,她的真心不多,想表達親近的關系,卻弄砸了。
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那邊接了東西的芳嬷嬷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這位容嬷嬷之前沒在意,直到把要說的說完了,被送出來了,才發現皇太後好似太過冷漠和漠不關心。于是,一出門就趕緊撸下手镯戴在芳嬷嬷的手上,“嬷嬷辛苦,您千萬給美言幾句……”
芳嬷嬷不好不收,收了東西就提了一句:“皇後娘娘的手藝是好的。但若是給皇太後常用的東西,這每天見的,也能時常想起皇後娘娘不是……”
容嬷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一時臉漲的通紅。
芳嬷嬷卻管,點點頭先反回去了。回去就叫林雨桐看手镯,“怕是皇後真沒想到這一層……”
林雨桐看了那護膝一眼,“叫德海來吧。這好端端的,必然不會平白送來這個東西。看來皇後的情況不妙了。”
結果德海一說的時候林雨桐吓了一跳,“誰放出這樣的消息?”
德海一臉的一言難盡。
林雨桐一愣,馬上道:“是佟氏?”
德海點頭,“她做的很隐秘,奴才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的。她留下的尾巴,奴才幫着清理幹淨了……”
就說嘛,佟氏也沒這麽能耐連宮裏的皇後令妃和乾隆一并給騙過去。
德海私下裏維護佟氏,說到底,還是維護弘晖。
不過這佟氏……當真是每每出人意料,想做點什麽可以,但是法子是不是有點太髒了。别管傅恒是站在誰的立場上的,一年到頭的在外爲朝廷的事奔波,結果卻被傳成這個樣子。還有人家那個瓜爾佳氏,人家就是盡個禮數,怎麽就都被牽扯上了。這一個女人要是有這麽個名聲,叫人家怎麽面對丈夫,面對孩子,面對世人。這要是心性弱些的,幹脆一根繩子吊死幹淨了。
這事遲早得在外面傳來,在此之前,林雨桐得有所表示。
她叫人請了瓜爾佳氏,明面上是爲了富察明亮的婚事。
這種事,總是當事人知道的最晚。一看瓜爾佳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壓根就不知道這事。這是個極爲精明的婦人,來的時候帶了不少孝敬的東西,其中有一箱子是人工養殖的珍珠,“不值錢。法子還是老聖人給的,我們家老爺叫人去試了試,今年竟是收的可好了。商行收的價錢也不錯,說是高麗那邊貴族特别喜歡這個。他們嫁姑娘跟咱們一樣,也是要陪嫁。野生的珠子貴,也難尋的很。因而,咱們這雖是養的,卻也價格極好呢。”
林雨桐賞臉的看了,“你這是挑了品相好的拿來了吧。挑出這麽些顔色好,圓潤,大小一緻的可不容易。這是把今年的好珠子拔尖的都給挑來了吧。”
“什麽都逃不過您的眼睛。”瓜爾佳氏抓了一把金色的,“這個顔色特别少,明年再得了這樣的,都留下來才好。”
林雨桐細細的看了,伸手拉了瓜爾佳氏坐了,“這幾年傅恒忙,你一個人又是管孩子,又是管府外的交際應酬,族裏的事情也不得清閑。再難找第二個如你這般能幹的。”
瓜爾佳氏被誇的受寵若驚,有些坐立不安。
林雨桐叫她好好坐着,馬上說到了正題,“明亮這孩子這幾年在書院,我也是看見眼裏的。這是個好孩子。本想着年底叫你們準備婚事,誰知道這麽突然……”
是說賜婚的事。
瓜爾佳氏露出幾分苦笑,“這是皇上的恩典。”
“皇上向來就是這麽個性子。”林雨桐說着就問道,“你娘家那邊可有上進些的小子,你知道的,履親王家的大格格,年齡也不小了。人這生辰八字雖不變,但時也運也。當是相合,許是過幾年,八字又不契合了呢?”
瓜爾佳氏心頭一跳,這是給富察氏和履親王府找了個台階下。不是孩子們誰不好,就是時運轉了,八字跟着轉了。所以,不存在悔婚,這就是正常的另尋合适的婚事。
林雨桐見她明白,就又道:“那孩子以前身子不好,現在康健的一天能騎一個時辰的馬。可見,這有些東西還得信的。”
瓜爾佳氏心裏隻有感激的,忙一口應下來。瓜爾佳氏本就是大族,争氣的孩子多了去了。隻要上面肯提攜,履親王府的嫁妝又豐厚,便是普通的族人,這前程隻怕也是差不了得。
她連聲應着,見林雨桐端了茶,趕緊起來告辭。
回去的路上,身邊的嬷嬷就低聲道:“以後宮裏若有事,夫人隻管告病假。若是有空閑,不妨上莊子上常走動走動。”跟這邊近了,便是不進宮去,難道誰還敢挑理?
瓜爾佳氏還奇怪這話,“怎麽突的說起這個?”
這嬷嬷狀似很自然的樣子,“這不是宮裏又是皇後又是令妃的。咱家跟令妃聯姻,皇後心裏隻怕不大痛快。主子又何必進宮去看别人的臉色?”
這話也在理!
富察家的動靜現在乾隆特别敏感,一聽說有人去了莊子上,就趕緊打聽詳細的。結果則聽來皇額娘要給履親王府的大格格找人家,叫富察家的婦人從瓜爾佳家找。
這是替自己善後呢。
一時間,他心情是真挺複雜的。太後說她是親娘,可這親娘這幾年也未曾見替自己操心勞神。反倒是招惹了許多麻煩來。
可那位從不說是自己的親娘,更不說對自己猶如親生。甚至幼年的教養情分隻字不提。但做起事來,從來都是默默的站在自己身後,自己想不到的,她替自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就含笑看着,然後身心是一的誇一句,鼓勵一句。
親娘是什麽?是生下自己就是親娘嗎?若生自己的親娘隻一味的想着利用自己得到榮華富貴,那這樣的娘還真就不如嫡母……親了。
其實,這樣一個嫡母,就是他一直惶恐不安,卻又一直覺得不會到最壞的情況的底氣。
“吳書來!”乾隆喊了一聲。
吳書來趕緊應了,“皇上您吩咐。”
“你去一趟魏家,告訴他們,他們的姑娘病了,治不好……得去南邊養病……”
吳書來心裏一突,這就是說,叫魏家主動進宮辭了這婚事,“那……履親王府,要不然去通知備嫁……”
乾隆擺手,“不合适了。從宗室裏另選一女,過繼宮中,然後再行賜婚吧。”
那叫皇太後養了十二爺家的格格,也一樣能冊封公主然後賜婚的呀。
乾隆擺手:“不一樣!按照朕說的去辦。”
反正就是不要十二爺家的格格呗。吳書來心說,十二爺這會子在府裏估計得氣炸了。還不如不變之前的賜婚呢。這一變,更顯得您是嫌棄十二爺,嫌棄十二爺的孩子。
誰知道乾隆又說了一句,“輩分不對!朕的堂妹嫁給皇後的侄兒,輩分亂了。”
打從一開始你們的輩分就沒對過。
吳書來吐槽了一句,默默的退下去了。不知道怎麽的,想起十二爺偶爾看人那陰鸷的眼神,他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可千萬别出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