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前撲後擁,除了幾個護院一樣的人, 剩下的都是女子。像是大戶人家的仆從, 然後才從後面出來兩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倒也不是穿金戴銀的打扮,但看這架勢, 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看穿着和架勢, 這是滿人家的姑娘。但……不是朝廷也不是衙門的人。
少班主頓時松了一口氣,趕緊問說:“不知兩位貴人來這裏是有什麽事?”
迎男打量了這少年一眼,“這裏你說了算?”
院子裏一覽無餘, 這麽多年歲大的人舞刀弄棒。雖然那刀棒都像是孩子手裏的玩具, 但年歲的人腦子都不是玩具那麽沒用的吧。
這少年一愣, “那倒也不是。”他的身子又站直, “在下是前來考書院的,因着房租有些貴,便借宿在此地。”
“哦!”迎男朝裏看了一眼,“那……你們是同鄉了?”
人在異鄉,隻有同鄉能給予這樣的方便, 也隻有同鄉同住才會讓人稍微覺得有些安全感。京城就有很多的會館,都是提供給同鄉的。有些來往的書信,也是通過會館來回傳遞的。在書院的時間長了, 接觸的人多了, 以前不知道的常識, 也都慢慢的知曉了。
這少班主深深的看了迎男一眼,便點頭稱是,“出來的時候半路上遇上這個戲班子, 他們要進京,便同路而來。您要找……”
迎男朝裏看了一眼,眼睛閃了閃。這人既然不是當家的人,爲何在這裏說了半天話裏面一個出面的都沒有。
她覺得有點意思,便笑道:“我們想找幾個會點功夫的女護衛,孔武有力也行啊!”
這少班主馬上道:“那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兩位貴人稍等,當家的在裏面午睡呢,怕是沒聽見。裏面髒,我就不請二位進去了,幫您們問問?”
“好!”迎男應着,“有勞。”行的是拱手禮,不像是個閨閣女兒家。
這少班主連忙回禮,然後轉身朝裏走。
迎男跟阿蜜就對視了一眼,這院子裏的人透着古怪,之前盯着那少年,似乎是看他的表情動作一樣,那少年進去了,又似有似無的打量她們,但卻沒有一個人出來跟招呼她們的。
兩人不動聲色,擡頭看院子門口的棗樹,好似貪玩的姑娘,看見什麽東西都透着好奇。
裏面有個老者靠窗坐着,外面的情景他看的清楚。
少年低聲道:“師父,您出去支應一下。”
這老者就問道:“可是咱們的行蹤被人知道的?”
少年搖頭:“瞧着不像。隻是來招女護衛的。”他有幾分猶豫,“其實,說不得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老者搖搖頭:“那幾個丫頭就學了個戲,别的一概不會。去了要不了三兩句就被人給套住了。别叫她們出來,我去把人打發了。你……考試的事不是讓你兄弟去嗎?你……”
少年哪裏舍得自己的弟弟涉險。要沒有碰見自己這一出,肯定叫弟弟去。可既然有人碰見自己跟戲班子有瓜葛了,那隻能自己去。哪怕是龍潭虎穴,也得自己走一趟的。
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也好!你弟弟我會叫人照看……”
“師父,我弟弟……得有個營生,像是正常人一樣的生活着。聽說那書院裏會查各家的情況,我家的田地鋪子都是現成的,家裏也有人照應。他能衣食無憂。叫他跟以前一眼,去讀幾年書,我以後跟家裏通信,也好有個去處。”
老者‘嗯’了一聲,“你想的周祥。就按你說的辦!”他起身往出走,一路一蹒跚的,好容易挪到門口,還大口的喘着氣,“見過貴人。”
阿蜜看了他一眼,“老丈身子不好啊?惠民處有好大夫,老丈得閑了去瞧瞧。”
這老者連聲感謝,“正吃着藥呢,吃了不見好就去瞧瞧。貴人們說的事,那是我們的榮幸,隻是……幾個丫頭都是粗笨打雜的丫頭,您要是瞧得上,您就帶去。”
說着朝後喊了一聲,“幾個丫頭,别急着做飯了,先來見見客人。”
一串兒出來大大小小七個丫頭,最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的,看起來也不像是練家子。
這老者就道,“咱們這個行當,旦角啥的都是男人扮的。也就是這幾年,才有了草台班子上有女人……以前那是不許的。唱的再好也沒用。因而,這些丫頭也就是留着伺候角兒的,并不是曾學什麽。”
迎男就點點頭,“那就叨擾了。”
走的時候阿蜜還一臉好奇,“你們在哪裏搭台子唱戲,趕明兒我們也去瞧瞧。京裏的戲班子都聽膩了。”
老者忙道:“鄉野小調,免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老人家何必妄自菲薄,您隻管告訴是哪裏的戲,好不好的,總得聽得說呀。”
這老者才道:“懷腔,不知道姑娘聽過沒有?”
阿蜜果然露出迷茫之色,老者就随意的哼唱了幾句,唱詞兒也沒有,不過那調兒,阿蜜還真聽過,“我知道的!若是唱的好,我請你們給貴人唱戲去。你們怕是不知,皇太後就喜歡你們唱的這個調兒的戲。”
林雨桐差不多能聽懂的就是黃梅戲。
像是夫妻雙雙把家還啊,對花之類的小段子,還總能哼那麽幾句。
這老者一聽,眼裏的亮色一閃而過,“哎喲!那可多謝姑娘了。”
“你們一直就在這裏的吧?”迎男笑道,“要是娘娘想聽,我還打發人來找你們。”
“在的,在的!一直在這裏等着。”老者越發賠笑。
阿蜜就道:“我知道的,你們那戲詞在鄉間廠的,粗鄙了些。有功夫的時候不妨聽聽别的戲班子的戲,尤其是伺候過宮裏的戲,把那些不雅的都給剔除了。要不然,誰也沒膽子請你們去的。”
“那自然!那自然!”老者一連上的應着,還招呼後面,“把咱們帶的特産給涼姑娘帶上……”
迎男擺手,“等以後真幫到你們了再說吧。”她拉了阿蜜轉身上了馬,帶着人不一會子工夫就消失在巷子裏。
直到走到很遠,阿蜜才道:“這個戲班子有點奇怪。”
迎男笑了一笑,“回去跟公主說一聲。這個地方得記下。”
兩人招收女護衛并不順利,戲班子裏本也不多,再加上如今這戲班子都是拿着下面的人的身契的。好的戲班子後面都另外有東家的,而且伺候的富貴人家看戲,人家可舍不得把這樣的人給人去當護衛。而草擡班子吧,一般又沒有好的資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别說戲班子不放心,便是那些姑娘初來乍到的,也不敢随着别人去的。
這就很尴尬了,跑了一天啥也沒招收到。不過倒是消息散布的到處都是。
也是!就是那些顯得粗笨的丫頭,人家也未必樂意來的。做了女護衛,這以後說親啥的可不大容易。但現在要是做點啥營生,不還往家裏掙錢嗎?
和婉笑着擺手,“不急,慢慢來。總有想來的!”
兩人這才把今兒的事說了,和婉把這些記下,誇了兩人幾句,才把人給打發回去了。等人走了,她直接起身去見皇祖母。
“戲班子?”林雨桐叫德海去查,回頭跟四爺道,“每個考進來的要好好的查查家裏。”
如今有個特别不好的點,就是沒有照片。這樣那就又很多的空子可鑽了。便是畫像,那也隻能說有個六七成可以。畢竟現代素描,那也隻是相似高而已。
林雨桐覺得可以把素描畫像列入檔案部分。哪怕是相似度不高,但該詳細統計的也得算呀。
跟着洋先生學畫素描畫的還不少,四爺叫了肅英額,把事情吩咐下去。
肅英額一一記下來,然後問四爺,“……收稻的時候,您看安排誰去?”
陪四爺割稻子,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
四爺擺手,“個人有個人的事,誰有空誰來便是了。也沒多少東西。工院那邊不是做了好幾種割稻機嗎?都拿去,不試試怎麽知道成不成。”
開鐮割稻乾隆烏泱泱的帶了許多的大臣來了,而四爺身邊則帶的是農院的,“……水稻種植,不外乎‘水’和‘土’……如今京城可種植,那麽其他地方呢?再往北呢……”
乾隆和一衆官員到的時候,四爺跟一圈的學生正在地頭,草地上鋪着一張地圖,四爺的在東北的方位上比劃。
弘晗伸手一指,“這裏……河網密布,應該是上選之地。小時候雖阿瑪去過一趟,我記得那裏黑土這麽厚……”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若是京城的産量不低,想來在這地方,産量也不會低多少。”
另一個學生就道:“唯一不好的便是隻能種一季……”
“有一季就不錯了,關外地廣人稀,高産雜糧同麥子稻子并行,按照人均算下來,不僅餓不着,戍防軍糧,也都有了。”
“那你可太小看這地方了。聽說南邊有人正在關外大批量的購置土地,爲的就是種番薯,再用番薯釀酒,往老毛子那邊運。”
“我們老家自家也釀點喝,那玩意不烈,老毛子人家未必喜歡。要烈的還得是高粱……”
四爺擺手,“怕不烈?工院的人呢?今年咱們自己種了不少紅薯,拿去試去。技術上不過關,或是提純不了,找你們娘娘去。她釀酒的手藝很好,今兒叫人搬過來些……”
弘晗就道:“上次手劃拉傷了,找了王錫琛,他手裏有一玻璃瓶的啥玩意,酒味特别濃……”
“對!差不多是那意思,但那個不能喝……”
圍了一圈的人讨論了起來。
正說着話呢,有幾個人一人一個布兜裏,裏面都是剪下來的麥穗。布兜上寫着字,有些是矮株,有些是高株,有些植株粗,有些植株細,還有從田地裏選出來的比較飽滿且穗兒特别長的植株來。
一個個小心的拿着,蹲在邊上給四爺展示,“先生,您看這一株,大的有些特别……”
“先生您看這一株……這是我單獨摘下來,上面有黑色的黴點……”這學生朝四周展示了一下,“你們誰還見過這種的?”
因爲展示的時候伸着胳膊,他整個胳膊都搭在四爺的身上,對面的人伸手要他手裏的稻穗,他往出一伸,腳下沒站穩,整個兒的都趴在四爺身上的。四爺伸手護住,人沒摔下來,一圈的學生反倒是哈哈大笑起來。
吳書來幾次想提醒他們大膽,後面跟着的大臣替這孩子捏了一把汗,可之後,卻不見這些學生有甚惶恐的地方。
後面有禦史就要上前,這太美規矩了。哪怕沒有君臣之分,這還有先生和學生這個身份在呢,那裏能這個樣子,一點也沒有尊卑。
肅英額一看後面那老頭不對勁兒,連忙過去,低聲道:“先生,那邊幾個已經試好了,您去看看……”
把那禦史要說出口的話直接給打斷了。
等四爺叫了乾隆過去的時候,肅英額站在原地沒動,等着拿禦史過來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大人可得小心腳下。”
這人一愣,想說什麽,肅英額已經轉身走了。
放肆!荒誕!
當是沒掃興的說話,不過第二天,卻開始就‘禮’字一事上,兩邊又開始吵吵起來了。每日一刊的每日都忙的不可開交,現在這玩意是掙得最多的。書商們巴巴的等着,每天的都要,然後裝訂成冊,運往各地。
在這種争論聲中,書院的再一年招生開始了。
考生多到把所有的學社用上,依舊有需要露天考的,站着外面的走廊亭子等。
因着去年好些都是宗室裏的爺們,今年把這一部分人的名額去了,剩下的林雨桐看了統計還算比較滿意。至少有一半是出身寒門的。有些事秀才,有些是童生,還有些就是鋪子裏的小賬房先生,反正是有些本事的都來的。
書院的學生都留下來監考了,弘晖帶着幾個人又出門去了。伴随着開考,蒙古勳貴也陸續的進城了,他去聽聽這些人的動靜。結果才到進出書院的崗哨,就被争執聲吸引了主意力。外面是一個少年,腋下夾着考試包,急切的說着什麽。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也滾滿了泥土,背後還能看的出鞭子打在身上留下的印記。
海蘭察停下來朝那邊看了一眼,喊那少年,“我說……你跟他們糾纏也沒用。過了考試時間了,裏面都開考了。要不明年來吧,今年沒戲。”
這少年一臉的急切,“這位小爺,不是……我想明年來,也得有盤纏呀?我這一路來的艱難,三年也未必攢的夠盤纏……您能不能給說說,給在下通融通融……”
海蘭察皺眉:“無規矩不成方圓,求也無用。”他又看了那鞭痕一眼,“除非你有不得已的理由。”
海蘭察什麽時候這麽啰嗦了。
弘晨撩開簾子:“怎麽回事?”
那邊幾個守衛就過來,“哎呦,晨爺也在?”
“端爺在車上呢,怎麽回事?”弘晨就從車上跳下去。那守衛就給車裏的弘晖問好,這才道:“遲到了……不允許進,在這裏歪纏半晌了。”說着,就看那少年,“你這小子,這是端貝勒當面,我還能哄你。”
這小子一聽端貝勒,激靈一下子,直直的往車上看過來。
海蘭察皺眉,撩開簾子低聲跟弘晖說了一聲。弘晖這才放下書将車窗上的簾子拉開,那少年已經匆忙低下頭去。
弘晖看他身上的鞭痕,就問道:“被人找麻煩了?”
這小子隻低頭道,“回貝勒爺的話,沖撞了幾個貴人,無礙。”
現在還能在京裏動鞭子的,怕都是蒙人。
弘晖問道:“你從哪兒來的?”
“慶州……”
這麽巧啊!那天才說哪個戲班子是慶州來的。
弘晖笑了笑,“考試肯定是晚了,我身邊正好缺個随從。你要樂意就留下來,等着明年再考。”說着,便放下簾子,不再言語。
那些反賊啊,當真是能耐。這要是不再身邊放個他們的人,他們會把那所謂的秘密說的人盡皆知的。一撥一撥又一撥,沒完沒了。與其這樣,還不如幹脆放個合适的人。
十幾歲的少年而已,未來有很多的可能。
果然,上車的人除了弘晨,還有這小子。
弘晨不知道端爺爲何好端端的要收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少年在身邊,連姓名叫什麽,家裏有什麽人這些統統都沒問。這不合常理。
于是,他便做主問了,這一問才知道,眼前這少年叫安喜,今年十三了,上面有個哥哥,名叫安慶。
弘晖的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看了這少年一眼,又閉上了。
德海查過那個戲班子,戲班子在外城有個很小的院子,院子裏住着一個少年,那少年長的俊美但纖細,像是有唱戲的底子。
“家裏還有什麽人?就你上京了嗎?”
“是!”自稱是安喜的少年低頭應着,“父母早逝,隻我們兄弟相依爲命。”
“那你們能讀書,當真不易。”
安喜點頭,“家裏有點田産,有個鋪子,日子還算過的去。但家兄身體不好,以後還得娶親,我也不好給家裏添負擔。”
弘晨哦哦哦的應着,這才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說着,話語一轉,“你的身上的傷怎麽來的?沖撞貴人?什麽樣的貴人?怎麽沖撞的?”
“是碰見幾個少年,欺負人。被欺負的孩子不過是長的纖弱些,便被人拉着要陪酒,我瞧不過,上去理論了幾句,結果……被貴人賞了幾鞭子。”
“你都成了這樣了,那……那個孩子沒事吧?”
“沒事!”安喜道,“我……我瞧見他跑遠了。”
這樣啊!
弘晖睜開眼說弘晨,“給他把傷處理一下。”
多餘的一句都再沒多問。
這天開始,弘晖的身邊就突然多了一名叫安喜的少年。這孩子長什麽模樣林雨桐也沒看的太清楚,第一天臉上青青紫紫的,後來看清楚了,哎呦,其實這孩子長的很俊朗。也很有進退教養的樣子。
她得空問弘晖:“就這麽留着?”
“沒害我的意思。”弘晖就道,“這人我要留着有大用的。”
行吧!你有理。
林雨桐知道弘晖最近出去的有些頻繁,“你這是忙什麽呢?”隻去見見蒙人,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弘晖把整個兒的肉片兒往嘴裏塞,“很快您就知道了。”
确實很快,這邊筆試才完,那邊順天府今年的會試便爆出了舞弊案。
富察明亮站在弘晖的邊上,低聲道:“主考房官入簾時,咱們安排的人在内簾監試禦史蔡時田行李内果然搜出關節紙,而又在曹詠祖的眼鏡盒裏發現了紙條……經過外簾監試禦史曹秀先辨認,是其侄舉人曹詠祖筆迹。”
内行一聽就知道門道,但安喜聽得糊塗,“要給别人作弊的契機,怎麽治用一舉人的文章?何況,隻一文章這是要傳遞給誰?”
富察明亮看了安喜一眼,“你沒參加過科舉,不知道其中的門道。曹詠祖的紙條其實是小時,要命的是關節紙。一個考官帶進考場,小小的方寸之間,文章可不少。他是從何處知道的考題,是誰給作答的考題,他又那麽帶進來,是打算給誰傳遞的。給曹詠祖嗎?如果是,那曹詠祖帶紙條進場做什麽?他的叔父是曹秀,能給他的關照頂多就是進門查檢的沒那麽嚴格。”
安喜就明白了,“這不是一個人作弊,這是利用考官,一群人作弊……”
應該是這樣的。
安喜便道,“那這得殺頭吧。”
殺誰的頭?
弘晖就道:“面上查出是誰,那便殺誰的頭。此事隻牽扯到蔡時田和曹詠祖,那他倆是必死無疑的。至于那個曹秀,在死或者不死之間,估計是死不了得。此人有些冤!他對舞弊的事,應該是真不知道。”
事情就想弘晖想的那樣,乾隆先是氣的要命,他大發雷霆,怒道:“自朕即位以來,對科舉舞弊留意整饬,總以爲應當諸弊盡除,人知畏法,不料尚有愍不畏死,藐法行私,潛通關節者,實出情理之外。蔡時田身爲禦史,以監試爲職,竟然受帶關節,尤屬不法,實在可惡。命蔡時田革職,曹詠祖革去舉人,曹秀解任;案内有名人犯交在京總理事務王大臣會同刑部嚴加刑訊,切實審拟定罪。”
短短不過十四日功夫,案子就又給了解了,蔡時田、曹詠祖問斬,曹秀革除功名,永不錄用。
前後半個月的時間,順天府鄉試舞弊案了結了。
而此時,書院這邊搭建起了長長的走廊,走廊上貼着過了初試的學生的名單以及試卷的謄抄卷。
這麽一對比之下,京城的讀書人徹底的亂了。
爲啥?科舉何其不公?
一邊是知道了題目你也未必能找到正确答案的,一邊是随便一張紙條一句話就能把題漏出來。那這是不是得問問,科舉的公平性在哪裏?
京城的茶樓上,有激憤的考生,站在桌子上大聲的呼喊着:“自大清立國以來,科場舞弊現象頻發。從童試、鄉試以至會試,層層皆有,一層比一層嚴重。不知諸位可還記得順治十四年“丁酉大獄”。該年順天、江南二府以及河南、山東、山西等省鄉試舞弊案同時發生,朝廷大開殺戒,舉國震動,其中以順天、江南兩案最重。當時翰林院侍讀曹本榮爲主考官,侍講宋之繩爲副主考,同考官爲大理左右評事李振邺、張我樸及國子監博士蔡元曦等14人盡皆爲舞弊元兇。他們自稱‘雖未必盡納财賄,而欲結權貴樹黨援之心則同’,賄賣關節饋送榜名,專門錄取爵高賄厚之家,其他諸房也各有私人,整個科場被搞得不成事體。在如此情況下,張、李二人還不知檢束。我樸四處炫耀說:‘某某,我之力也;某某本不通,我以情故,得副車也;某某,我極力欲中,無如某老中隔何也。曆指數百人,無少顧忌,而怨恨者愈甚。’李振邺也向人誇耀:‘某某之中,我力重矣;某人闱卷不通,多賴我提攜……’,如今這些話聽來,仍覺得駭人聽聞。”
“而在同年,丁酉科‘江南鄉試案’,鄉試發榜後,便有人寫詞來諷刺考官:‘命意在題中,輕貧士,重富翁。‘《詩》雲’、‘子曰’全無用。切磋欠工,往來要通,其斯之謂方能中。告諸公,方人子貢,原是貨殖家風。’考官撤闱歸裏過常州、蘇州時,有考生随船唾罵、投磚擲瓦以洩憤怒。而該案延續審理了一年未果……”
此人例數大清從順治朝開始的舞弊案,康熙年間,雍正年間,乃是乾隆年間。有錄取者多爲官宦子弟的案子,有鹽商人家子弟科舉無有不中的例子。這樁樁件件,說的清清楚楚。
末了,他問說:朝廷重法之下,爲何還會如此猖狂,屢禁不止。查出來的有這麽些,一些小地方差不出來的又有多少?多少人皓首一生,邁不過那個坎兒。是人無用?亦或者是家世無用?那爲何朝廷嚴律之下,還有人以身犯險呢?因爲包庇。爲何要包庇呢?因爲要代代爲官位宦!他們爲什麽能做成呢?因爲考試不透明,因爲給的暗箱操作的機會太多了。
而同一時間,紀昀那邊接到一封無名氏的投稿,一樣是針砭考試制度的。
紀昀過來問,四爺掃了一眼,“登!”
等人走了,林雨桐才問說:“是弘晖幹的?”
四爺便笑,“這一層窗戶紙不高捅破……”畢竟官場上科舉出身的才是正途。自己不能一邊用人家,一邊在人家身後給捅刀吧。考試制度有問題,這個弘曆不會說,自己暫時也不能動。那麽誰來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呢?
用那些讀書人去捅窟窿,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法子。
弘曆該頭大了!
乾隆确實是頭大了,一早起來就看到每日一刊,臉都黑了,“這事唯恐天下不亂!”
他覺得亂,但那麽多的讀書人看了,卻覺得好!對嘛!就應該公平公正。舊學很多東西做不到公平,文章之事,沒有評判标準。往往考官的喜好便是标準。但是新學不一樣呀,新學很多東西能促進極大程度的公平。那數科考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對就是不對,你就是貴爲皇子,依舊不對。
爲什麽要拿皇子舉例子呢?因爲五阿哥不想要旁聽的身份,憋着勁兒要考一次,在旁聽了那麽多次課程之後,他還是烤糊了。因爲課程跟不上,很多東西他就是沒接觸過。導緻後面的課一直聽得是半迷糊的。他烤糊了,别說弘曆了,就把四爺也氣的夠嗆。人家書院的幾個先生拿着卷子來問四爺,“您看,這是錄取呢?還是不錄取呢?”
不錄!不達标錄什麽呀?不夠丢人的呢。
然後這事就給傳出去了,四爺和書院沒給傳,但是乾隆那狗慫脾氣,加上皇後的推波助瀾,這事咋可能傳不出去。于是,就給書院這邊刷了一大波的贊。
什麽是公平?
考題不容易叫人鑽空子就是公平,執行的人隻以卷面說話,這就是公平。雖說不是絕對的吧,但是……總比科舉叫人看不見深淺好些的吧。就像是這種連答案都給你貼出來的,那你對照區,你自己考的好壞,你自己個沒數嗎?
于是,這又提到了,新學好。新學該作爲考試的科目,而舊學不是說要摒棄,我們可以學啊,甚至可以考,那是不是能把這東西比例放小一些呢?
朝中那些大人能答應才見鬼!
這就免不了要扯皮。但隻要有的扯,扯上那麽三五年,或是搞個試點嘗試個三五年,這就是進步。
弘晖隻管點火,在這事上他不控制,就得這麽燒,不盡要燒,還得不停的給裏面加柴火,叫這火不滅了才好。
尹繼善就是在這種氛圍下回京,并且求見四爺的。
這位科舉出身的滿人身份很給他添彩,可這次回京,好似他的科舉也是走後門考下來的一樣,叫人很有些不舒服。可偏偏的,他家兒子卻是新學的極力擁護者。父子倆匆匆的見了一面,差點在家門口吵起來。
不過來見四爺,他有更重要的事,倒是沒有再提這個學那麽學的。
兩人關在屋裏,談了很多福建和TAI彎的情況,這才此想起來:“主子爺,奴才這回回來,給您帶好東西了。”
結果尹繼善帶來的是個英國商人。
尹繼善之所以敢把人帶來,便是因爲之前在路上看的刊物上的争論,‘禮’這個東西,好似書院這邊不太在意。此人要是進宮,不參拜,不下跪,自己就很尴尬了。
之前他進宮的時候,已經給萬歲爺那邊報備了。說是帶了一個商人,帶了一些鍾表之類的東西,給宮裏留了一份,那一份想給老聖人送去。也想帶上這個商人,看看此人肚子裏還有哪些貨。畢竟,鍾表這東西,要是能自己造的話,好似也不錯呀。書院有很多能工巧匠,老聖人就是其中翹楚,這裏理由合情合理。因此,人就被帶來了。
這人叫艾倫,見了面很紳士的樣子。
四爺和林雨桐還是比較好奇的,不是因爲對方是外國人,隻是除了被同化過的洋大人之外,兩人沒見過原生态的古代洋人。
眼前有一隻,一開口說話,就能感覺到,口語跟後世還是有些差别的。但并不妨礙交流。
艾倫驚訝了,自己不會說漢話,但是人家的皇帝去可能說一口地道的英語。這難道不值得驚訝嗎?
他帶來的東西不多,一個鍾表,一個天體儀,一個天文望遠鏡,一個地球儀,上面标注着英國的殖民地。哦!最後一個箱子裏的是個熱氣球。
這些東西說實話,這些東西稀罕也稀罕,不稀罕也不稀罕。
天體儀這些東西,自己也有。不過跟他們的不一樣罷了。人總心裏上來說,在不了解别人的科學體系的情況下,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稀罕的。
至于地球儀,這玩意早就有的。當年在王府四爺還拿那玩意教孩子呢。
而熱氣球,說到底,不也還是孔明燈嗎?你能多高明?
至于說鍾表,大家并不覺得時間更精确一點與這個世界有多大的關系。看這日頭誰家也沒耽擱吃飯睡覺呀!
四爺看了看這些東西就放下了,問對方說:“有沒有大英艦隊的全套模型?”
“太上皇陛下,您連大英艦隊也知道?”艾倫就道,“說實話,我們對貴國好像知道的太少了。”
四爺笑了笑沒言語,“我還知道東印度公司……它是擁有皇家許可狀的公司。巧了,我們大清也有一公司,也有皇家許可狀,你若是能帶話,便帶話回去,就說,我們非常有合作的意向。印度與我們相鄰,貿易比遠涉重洋方便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