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敬看向和婉和竹心:“今兒怎麽有空過來了?”說着才注意到跟在她們身後的一個小姑娘,“瞧着有些……面熟!在皇祖母那裏見過?”
蔡寶儀上前見禮:“學生蔡寶儀見過殿下。”
和敬點點頭, 卻也沒太往心裏去, 看向和婉:“這是有事?”
和婉将那份冊子遞給和敬:“姐姐可看了這個東西?”
和敬皺眉,這東西沒看……但說了什麽她大緻知道, 也确實是不妥當。鈕钴祿家莽撞, 宮裏的祖母也尤其莽撞。這樣的事說出來隻會叫人拿皇家的事當飯後談資,把皇阿瑪都給惹惱了。這于他們有什麽好處?
“我這幾天一直往宮裏跑……你們知道的,宮裏剛添置了織布機, 皇阿瑪又不想叫那真成了擺設, 因此, 各宮都跟織機較勁呢。偏皇後生了十二阿哥, 身子還沒養過來。令妃娘娘一天幾次的把我往宮裏叫,别的也顧不上。”冊子裏的故事她聽别人跟她講了,但自己還沒來得及看。
和婉又把冊子往前遞了遞:“姐姐還是親自看看的好。有些東西不自己看了隻怕是說不清楚的。”
和敬不解,但還是接了過來,這一看之下她就微微皺眉。她聽到的故事跟冊子上的有點不一樣。轉述故事的人将故事的一段給省略了。哪一段呢?是說繼母教導原配留下來的女兒那一段, 直接從故事中剪掉了。
她蹭的一下合上冊子,心道:也隻這一段是叫自己最不能容忍的。若是真是如此,那自己這個原配留下來的公主, 是不是宮裏現在這位皇後就能教導了?
笑話!
她站起身來背過身去, 好半晌才壓下心頭的怒氣:轉述這個故事的人是額驸!
她知道, 他是不想叫自己得罪皇後。因爲皇後有了嫡皇子,将來的事就有很多不确定。他是想着部族,想着兒子以後的前程。她能理解, 她特别理解。可要是打斷自己的脊梁叫自己彎下這個腰卻萬萬不行。
她壓下心中的羞惱,再将冊子拿起來細看,終于意識到别的問題了。這才轉過身慢慢坐下,“都坐吧,坐下說話。”
和婉這才道:“姐姐,這事縱容不得。這麽下去……不僅朝臣分派,就是皇家,隻怕也得骨肉離心。”
和敬心說,和婉這話說的客氣。哪裏隻是分派,這火要是燒起來卻不加引導,那首先被燒到身上的便是女官制。如今自己這邊才搭起框架,就得叫人放一把火少了?燒别人自己管不着,可燒到自己身上這就不行。到手的權利放出去,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她皺眉:“你們怎麽想的?”
和婉就看向蔡寶儀:“讓這丫頭說。”
和敬這才又把視線落在小姑娘身上:“哦?你想說什麽?”
蔡寶儀擡頭一笑,問說:“工紡處這邊,聽說殿下選的兩位女官已經來京了。”
和敬微微一怔,就明白過來,點了點和婉又點了點竹心:“你們是想把事情鬧大。”
竹心一笑,“這二人還請殿下幫着引薦,我打算跟這二人南下一趟。那麽多商家已經把銀子交了,隻等着機器好了往南運呢。怎麽着也得南下看看。”
是啊!銀子都交了,眼看所得的利益比之前要多的多。這些人怎會放手這麽大的利益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什麽女子安分守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就是叫大家無工可用呀!
尤其是在知道宮裏還有小型的織布機之後,對大商家來說,這個危機就更重了。真要都鼓吹的女人們都不出門了,對朝廷的損失大嗎?頂多從大作坊又變回小作坊而已。家家戶戶若有此織機,受害最大的反而事他們這些商家。
那麽,這些人一定不允許此類事情發生。這是要從底下伸手來攪動風雲呀!
和敬撫掌:“就這麽定了。竹心留下,我這叫人宣那兩人。和婉帶着找個精丫頭,忙去吧。我估摸着你們還有旁的安排。”
和婉便笑:“這不是快端午了嗎?我這回去主要是跟皇阿瑪和皇祖母商量商量,今年的端午能不能多放幾日假?叫學生也能回家修整修整。”
修整修整?
和敬直笑,這哪裏是修整?這分明是要把一個個炮仗散出去,想叫四面開花吧。
“放假?”林雨桐似笑非笑的看和婉:“你覺得這個時候鬧起來,時機合适?”
和婉沉吟了片刻:“隻要是鬧,就沒有什麽時機是完全合适的。況且,寶儀那丫頭來見皇祖母的時候跟咱家的端爺碰了一面,回去腦子就像是開竅了一樣……”
是說弘晖暗示他們這麽做的。
林雨桐沉吟了一下,叮囑道:“點火容易滅火難。這把火點起來……”
“不會燒到自己的。”和婉眼裏帶着幾絲興奮,“上上下下都一個心思,壓不住的。”
壓不住的不止是女子書院這些姑娘,事實上,書院裏早就沸騰了。他們的政治敏感度更高,早就按捺不住了。
得了!那就放假吧。放七日假,想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原本家遠的,家貧寒的,一直都住書院的,但這次沒有。在書院有補貼的,一個個的現在雖不是富人,但在外面住幾日的銀錢還是有的。
況且,也沒幾個是真在外面住客棧的。書院裏總有家世好的,大家同窗,都知道哪怕是寒門出身,對方将來的境遇也差不了。這個時候正是維系感情的好機會,基本都有人邀請就家裏住。
大大小小的,各有各的門道,乾隆壓根就不知道他皇阿瑪擡擡手放出去的都是些什麽樣兒的人。他這會子正惱着呢。
這事吧,确實是事。但你要是太把這樣的事當事,那一年到頭什麽事都不用幹了,隻處理這樣的事算了。從他登基一來,各種的流言少了嗎?連僞稿案都沒狠命的抓讀書人,被皇阿瑪給攔了,結果處理的結果還算是滿意。處理了江南一批官員之後,倒是說他這個皇帝的少了。因此,這事一出,他想着是怎麽處理,而非把這抹黑皇家的人給抓起來。
況且,鬧出事端的是幾個姑娘。偏偏還是鈕钴祿家的……當然了,宮裏的太後雖說姓鈕钴祿,但屬于偏支的偏支。太後早年想奔着人家,人家都不搭理的。也幸而是自己即位了,太後成了太後了,這才好像整個鈕钴祿家都是太後的娘家一樣。
當然了,以前他高興的時候也願意跟這些人攀攀交情。比如之前的軍機大臣讷親,可讷親……最後獲罪。押解的時候,自己這個皇帝把遏必隆遺刀賜給了押解他的侍衛,然後讷親就是死在那把刀之下的。那把刀當真是一把兇器,最早是皇祖父早年登基賜給遏必隆這個輔政大臣的,結果遏必隆有負皇恩,最後刀收入了内庫,八十年後,他的孫子又死在那把刀之下。
如今那把刀還在内庫裏收着呢,他吩咐吳書來,“取那邊刀來,給太後送去。”
吳書來心肝兒都打顫了,這是皇上生氣了。警告太後老實一些,别勾連着外面胡鬧。
可鈕钴祿氏能委屈死,她哪有做什麽?一直不在宮裏呆着嗎?幹什麽了?親兒子送來的織布機,叫他這個額娘紡線織布,她忙這些且忙不過來呢。外面的事都是出了之後她才知道的,還是桂嬷嬷告知她的。當時她确實高興,就得這樣,就得有人教訓教訓皇帝這個不孝子。不要以爲做了皇帝,就沒有管他了。看!天下人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可緊跟着,她就覺得不對了。叫桂嬷嬷去打聽,才知道寫那個故事的,是讷親那個守望門寡的閨女。
這哪裏是爲了本宮,這分明是借着哀家罵皇帝呢。
自己的兒子再不好,這麽被一個老姑娘指着鼻子罵肯定不行。看那故事把皇帝說成什麽人了,是非不分,糊塗透頂的人物。
雖然自家兒子是真有些是非不分的,但被她這麽說卻不行。她幾次想叫桂嬷嬷出宮,但無奈桂嬷嬷現在出不去了。
這個故事也叫皇後很惱恨。皇後也曾是小妾,後來跟故事裏些的一樣被扶正了。那個把扶正的小妾說的正義凜然的事迹……要是生生往皇後身上套,是不是也能找到影子。她沒事挑釁先皇後做比什麽?沒事得罪和敬幹什麽?這分明就是拖她下水。太後還想朝外伸手,直接擡手給剁了好了。
之前出不去那就算了,可接到皇帝送來的這把刀,太後的臉就變了。她整個人都在抖,這是氣的。一萬句想辯解這個事跟她并沒有關系,但自家那兒子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的。唯一期盼的就是,鈕钴祿家再别瘋了一樣挑戰自家兒子的底線了。
因此,這把刀還得送出去,叫鈕钴祿一族瞧瞧。
桂嬷嬷捧着刀,不敢跟太後說皇後之前的态度,出了門隻能繞道找令妃。令妃很客氣,以前如何現在還如何。好似不知道皇上和太後的關系一般。桂嬷嬷知道這和善是假的,但這種假也叫她覺得心裏好生舒坦。她才把來意一說,令妃馬上道:“您叫下面的人來跑腿便是了,怎麽自己還跑一趟呢?這是正事,您是奉旨出宮,誰敢攔您?”說着馬上喊人,“伺候着呀,送嬷嬷出宮,要出半點問題,拿你們試問。”
桂嬷嬷又成了太後跟前第一人的待遇,出宮體面的很。
這樣一幅大張旗鼓的架勢一出宮,這是什麽?這是說太後還是太後,哪裏就‘送到道觀’涼起來了。鈕钴祿家純屬胡編亂造。
要麽說乾隆滿意令妃呢,這邊一出宮,賞賜就到了令妃宮裏,“還是愛妃會辦事。”
那把刀送出去,就不信還敢有人起幺蛾子。
鈕钴祿家是不敢紮翅了,起頭的本也是讷親留在家裏的老姑娘,沒了親爹娘,這姑娘跟着哥哥嫂子過日子,日子能有多好過?不過是因緣際會,太後開了個女學,而她因爲貞烈守着望門寡,這才有了些體面。她一邊是感念太後的恩德,一邊又憎恨皇帝因爲父親戰敗而殺了父親,這才起了心思寫了這麽一篇故事,出一出心口的惡氣。至于處罰,她在乎嗎?每日的日子過的如同死水一般不起半點波瀾,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
宮裏送了這把刀來,哥哥将刀遞給她:“看看!這是你闖的禍!你這是不害死一家老小不算完是吧?”
哥哥指責,嫂嫂們的話更難聽,“沒出閣便沒了丈夫,本就是不祥之人,這是克完了丈夫,克死了父母不算,還想把一家大小都給拖累了。”
這姑娘也是有氣性的人,被關在祠堂裏,就完了?
連夜的,她給夫家去信,表示想去夫家守孝。她的夫家也不是一般人,正是如今的軍機大臣之一來保家。她這樣的家世,能叫她守望門寡的人家,能是一般人家嗎?
第二天,來保的夫人收了信,當時都氣的差點厥過去。能爲兒子守着的姑娘,那就是好姑娘。怎麽能受得了這樣的欺辱呢?壓根就沒等來保下朝,親自上鈕钴祿家,二話不說把這兒媳婦給帶回家去了。
鈕钴祿家也不能攔着呀。正好把這個麻煩精給送出門外。
可來保一回家,便知道大事壞了,埋怨夫人說,“你怎麽能不跟我商量就把人接回來了呢?”
這夫人就道:“難不成我要看見他們逼死我兒媳婦?有這孩子在,老幺這一房就在。不拘是哪一房的兒子,給老幺過繼一個,也能承襲香火。況且,現在不是過去了。現在是讷親大人沒了,也都過了孝期了!當年沒把這孩子接到家裏來,那是顧着那邊的面子,想着那邊說不得就給孩子找一好人家,也不一定非得守着。再說了,人家有阿瑪有額娘的,過的怎麽着也比在咱們家舒坦。可現在親家親家母都沒了,那孩子在娘家住着隻剩下受磋磨了。咱們再不接回來,像個什麽樣子?”
來保就問說:“你可知道她辦的事情?”
“知道啊!”夫人就道:“這才是有氣性的人呢!她父親是死的冤枉。這勝敗自來便是兵家常事,怎麽就本朝,這戰敗了就得殺頭呀?她作爲太後的娘家人,爲太後說話。作爲她父親的女兒,爲父親出頭,反而錯了?再說了,也沒有指名道姓說是誰是誰,何苦去套呢?我就不信,朝廷還能把一個守節的節婦怎麽着。”
你懂個屁!
正說着話呢,下面的人來奏報,說是孫嘉淦求見。
來保跟夫人道:“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找來了吧。”
孫嘉淦在江南的差事辦的還行,回來之後萬歲爺卻不愛搭理他。此人這是借着這一股子風要起來了。
來保在書房中見此人,一幅很疲憊的樣子:“說起來,咱們也算是三朝之臣了。老聖人對你我都有知遇之恩……”
“是啊!是啊!老聖人的年紀比你們還長,卻依舊每日勞心。咱們豈敢稱老。”
來保今年七十了,精神确實是矍铄。雍正初年,四爺就任命其爲内務府總管,之後他應該是跟弘曆走的近,要不然不會成爲如今的軍機大臣。
孫嘉淦就道:“老聖人精神矍铄,所思所想很多對朝廷都是好的。隻……書院一事,大人聽說了嗎?今年還繼續招生。年年如此,這些人将安置在哪裏?别說是在下,便是大人您,您的那些門生故吏,将來該何去何從呢?況且,咱們并不是對老聖人不滿。事出在‘女子’上……”
因而隻在‘女子’一事上做文章即可。
天下讀書人多了去了,在書院被熏染的不過數百人而已。這是一個穩赢的事,何不挑頭去做這個事呢?做成了,這便是千古留名的好事。
來保心裏冷哼,這老小子心裏的算盤一點也不見得少。說到底,是見鈕钴祿家被賞了一把刀,吓到了吧。挑起此事的,除了原本跟自家關系不大的未過門的兒媳婦,就是孫嘉淦的孫女孫三娥了。他怕上面怪罪下來,打算先發制人。
但是他怎麽折騰,自己管不着的。因此隻道:“該認罪的總得認罪的。萬歲爺寬容,不會跟幾個女流計較的。”
認罪?
呵呵!孫嘉淦不以爲然,來保大人家認罪,那沒事。因爲犯事的是節婦,可以罪減一等。自己這……之前陰差陽錯得了個爵位,若是自己認罪,這可爵位可就難保住了吧。
他冷哼一聲,起身:“話不投機,那便作罷。”
來保連眼皮都不眨,沒眼色的貨色,他都懶得計較。結果第二天早朝,自己被這沒眼色的貨色,狠狠的擺了一道。
大殿裏文武分兩邊站着,按照規矩,朝議開始前,總有那麽一嗓子: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那邊話剛落下,孫嘉淦就站出來:“臣有本奏!”
乾隆眼睛一眯,看了孫嘉淦一眼,擡擡下巴,示意他有話就說。
來保當時就覺得眼皮子跳的厲害,果然,孫嘉淦不要命了,他沒說老聖人如何,也不敢說皇太後如何。他嘩衆取寵,當朝參了皇帝一本。
“臣冒死參當朝萬歲爺您——”
這樣的聲音還在乾隆耳邊回蕩,“……縱女子參政,有違祖訓……”将矛頭對準了和敬,然後搬出後宮不得幹政的招牌。言說,辦女子書院可以,教授女子德容言功,無可厚非。但若是有人借此幹政參政,違背祖德祖訓,這就是不孝。作爲臣子,不能作爲皇帝的鏡子,那便是臣子的失職。所以,他冒死也要參奏。
這些話對不對?以現下的評判标準看的話,這家夥的每句話都在點子上。也完全還是他的風格,直臣做的非常直。
但是吧,他心裏那點小算盤大家也都清楚。這老小子完全是膽子肥了,隻認準了一條,我就是冒死谏言了,越是冒死做忠臣直臣,作爲一個明君越是不能殺我。他是吃準了這一點。
但是他吃準了沒用,也不是人人都有這麽膽子跟他學的。武官的末尾跌跌撞撞的摔出一人來,來保側身朝後看了一眼,然後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這是戴佳氏的人。
對了!之前在書院一起鬧得,就又這家的姑娘。
這人是戴佳美嬌的哥哥,出來後就道:“萬歲爺,奴才也有本啓奏。奴才要參孫嘉淦目無君上。自家教女不嚴,反大言不慚的怨怪皇上。奴才讀書不多,但也知道‘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的話。孫大人乃是兩榜進士出身,怎的反不知道這個道理。奴才教妹不嚴,奴才認罪。奴才請求革職,回家反省。”
不是常在禦前說話的人,說的不連貫,但意思到了。他認罪,求責罰。這次的事是鬧事的人錯了,他也知道沒教好妹妹錯了。可以說這人還是有些小機靈的。在這種皇上正尴尬的時候來了這麽一下,把罪過全推到孫嘉淦身上去了。皇上豈能不滿意?
可不想乾隆還沒說話了,孫嘉淦一口唾沫唾在了戴家哥哥的身上:“小人!無恥小人。奸臣,十足奸臣!”他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十分兇惡的樣子,然後冷哼一聲,突然看向來保,來保的心猛的一跳,心想着小子到底要幹嘛。就聽孫嘉淦說了一句:“來保大人,勸谏皇上,滌清朝堂,全看大人的了——”
話沒說完,人就朝柱子上撞去。
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砰’的一聲,真撞上去了,鮮血直流……
乾隆坐在上面看的分明,他剛喊出:“攔住……”兩個字,已經晚了,人撞上去了。這會子隻得喊:“太醫——太醫——”
真叫一個名聲在民間好到反賊都想用他的名聲的直臣撞死在大殿上,那可就真熱鬧了。
有愣住的,有傻眼的,有若有所思的,還有像是來保這樣,隻覺得一口大鍋瞬間扣在腦袋上的。但是他現在有什麽話也不能說呀,都圍着該死的孫嘉淦轉悠呢。太醫來的很快,人暫時死不了,但傷的也很重。尤其是這個年紀的人了,好了之後會有什麽後遺症現在還不好說。
沒死就好,乾隆直接甩袖而去,壓根就沒給來保解釋的時間。
來保也不敢走呀,去求見萬歲爺。可乾隆正在氣頭上呢,壓根就沒見。來保等了一天,等到了宮裏要下鑰了,他不得不走了。
七十歲的人了,回去的時候有點步履蹒跚。可一進自家所在的巷子,轎子就停下來了。随從在外面說話,聲音都抖了:“老爺——老爺——您快看看——”
看什麽?
外面把轎簾子直接撩起來,好家夥,巷子裏停了擠擠挨挨的多少轎子。不用問也知道,這是拜訪他的。顯然,朝中跟孫嘉淦一樣想法的人還有不少。這些人算是找到了領頭的了,能不奔來嗎?
“快快快!”來保趕緊吩咐,“走後門!走後門!”
可是來不及了!有人看見他回來了,不知道誰嚷了一嗓子,好些人都湧出來站在邊上等着他,一臉的熱切。
來保心說:我現在跟萬歲爺說,我跟這些事壓根就沒關系,不知道萬歲爺還信不信。
他裝病,在轎子裏直喘氣,好似倒騰不過來了似得,好容易把人都給打發了。進了府就見到夫人一幅心虛的樣子。
“知道錯了?”
知道了!誰知道會這麽吓人呀。
“那就把你帶回來的那個給看好了,别再叫鬧出事來。”
是!“那老爺您……”
“馬上請太醫……找相熟的太醫……”
正說着話呢,管家急匆匆的進來,“老爺,剛才收到一張帖子,得您過目。”
來保皺眉,順手接過來,隻打開看了一眼,就馬上吩咐一邊的随從,“準備馬車,就要你們出門常用的馬車,越不起眼越好……避開人停在後門口,換個面生的駕車。出城不要用咱們府上的腰牌,所有帶着咱們家徽記的東西都不要帶出……”
官家和随從急匆匆的去準備了。
夫人忙問:“老爺,您這是要去哪兒?”
“拿黑鬥篷來,不要多問多話。老爺哪裏也沒去,就在家裏看太醫呢,可明白?”
明白!明白!
不大工夫,來保家的後門出去一輛特别普通的馬車,馬車混在從來保家走的客人的隊伍中往出走,一點也不起眼。這些人一出巷子,就四散而去了。
随從問來保:“老爺,咱們要出城嗎?”
不用!“知道端貝勒府怎麽走嗎?去後門。”
敲響了後門之後,很快門便開了。來保以爲見到的會是老聖人,卻沒想到見到的是個少年。這少年一臉的端凝,“大人來了,請坐。”
來保皺眉,見了禮先問:“老聖人他——”
弘晖笑了笑:“大人莫急,先坐吧。在老聖人來之前咱們說說話。”
來保倒是不疑其他,坐下來看向弘晖。開始隻是有一句沒一句的,結果不知不覺聊了一晚上,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雞叫頭遍了。
兩人聊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但沒想到,第二天來保一反常态,隻要有人遞帖子說是要探病的,他都接待。很多人猜測來保昨晚上是裝病的,也不由的思量,難道來保是真病了。要不然,這态度的前後反差也太大了。
“這個來保,腦子裏琢磨的是什麽東西?”劉統勳搖搖頭,靠在椅背上皺眉想不明白。
劉墉在一邊幫着打扇,“父親,兒子之前跟您說的話,您還沒想好?”
劉統勳皺眉:“這個事……不摻和沒事,一摻和就出事。”本也不相幹,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劉墉又遞了一杯涼茶過去,“父親,不摻和是沒事,沒事就沒上進的可能。摻和了,可能是壞事,也可能是好事。父親覺得,兒子會說服父親是做沒把握的事?”
劉統勳睜開眼,看這長子:“把話往完的說。爲父聽着呢。”
劉墉這才放低了聲音,“來保被拱上了那個位子,雖是滿人,可漢臣中有不少便投到了他的門下。那位萬歲爺對此可不怎麽瞧的上。這便是父親的契機!”
什麽契機!
“入主中樞,進入軍機。”劉墉微笑,“父親,皇上需要一個能站在那些個酸儒對面的一人來與之抗衡。此位置除父親之外,還有誰可勝任?況且,父親不參與,就真的不會被波及嗎?别忘了,您的兒子在書院裏,被許多人稱爲經院第一人。這樣的身份,您覺得您能置身事外?與其将來被動,倒不如主動一些,還能争取更多的好處。兒子實在是想不出父親有什麽理由拒絕。”
劉統勳冷哼一聲:“老子不用這樣的契機,入主中樞,也是遲早的事。”
“以前是,以後可未必了。”劉墉笃定的笑了笑,“如今正縫大變之局,逆風而行,隻有粉身碎骨。反之,便能青雲直上。父親想站在原地,卻不知道洪流來了,能裹挾一切,無一人會是局外之人。”
劉統勳認真的看了一眼兒子,然後将茶一口給悶了,“老子出這個頭可以。但是你是不是該想想……續弦的事了。這事拖不得了。”
劉墉的耳朵動了動,“兒現在眼頭高了,一般女子兒還真瞧不上。您要把事辦成了,兒一定給您找個好媳婦回來。”
劉統勳‘嗤’了一聲,沒搭理他。自家這個兒子啊,一肚子的心眼子,一般人拿不住他。
他直接起身,擡腳往外走。事是得辦,但被兒子推着去辦,怎麽想怎麽都不舒服。現在一個個的小妖們要翻天啊,什麽都跑不出他們的算計。
跟劉統勳和劉墉這對親父子這麽直言以對不同的是高斌和高晉這對叔侄。
侄兒對叔叔,沒那麽理直氣壯的。他說話比較婉轉,“咱們家到底與别家不同……因着貴妃的關系,咱們家不管子弟怎麽讀書科舉,都成不了真正的清流。外戚就是外戚,這是貼在咱們高家身上的标簽,去不掉的,咱們幾代人身受皇恩,得娘娘遺澤……”這是說,外戚跟皇上從來是一體的,别人能置身事外,隻外戚不能。皇上有急,外戚得比皇上更急。皇上有難,外戚得沖出來擋在皇上的前面。而如今,皇上被孫嘉淦逼到這份上了,叔父你當時在朝堂上,可有爲萬歲說話?若是沒有,咱們家大概要不妙了,“侄兒聽聞,傅恒大人從鐵礦山回京,哪裏也沒去,直奔皇宮去了……”看看人家傅恒,人家那外戚做的,一聽說就趕回來陪皇上去了。您這外戚做的可有點不合格了。
而高斌想的是,自家的兒子高恒可沒有侄兒高晉的能耐,現在一個戶部主事做了好些年了。以後真連這點遺澤都沒了,後代子孫該怎麽辦?
高斌歎了一聲,深深的看了侄兒一眼:“叫人備車吧。”
“侄兒送您進宮。”
而此時的和敬正跟額驸坐在進宮的馬車上,和敬的面色并不好看。額驸歎了一聲:“我就是想好好過日子,怕你辛苦。并沒有旁的意思。之前隐瞞了那段,也不是誠心的。主要是怕你難過。既然你決定了,我不攔着。你說怎麽着就怎麽着還不成嗎?”
和敬看他:“當真我說怎麽着就怎麽着?”
恩!
和敬看他:“那你替我去見見班弟。”
班弟也是軍機大臣之一,他是蒙人,博爾濟吉特氏。額驸也是博爾濟吉特氏,且是輔國公。兩人頗有淵源。
一聽公主的要求,額驸倒吸一口涼氣,“公主,私交大臣,這是要犯忌諱的。公主當真想好了?”
和敬笑了一笑,“是你了解皇上?還是我了解自己的阿瑪?别的時候自然是不成,而此時,你聽聽外面百姓的議論,尤其是孫嘉淦那一撞,百姓還更是願意相信他們眼裏的清官好官而不信皇上。此時,誰保皇阿瑪,誰在皇阿瑪眼裏才是忠臣。你是他的女婿,皇阿瑪待你,比對幾個皇子也不差。此時,作爲子女去爲君父奔波,何錯之有?況且,這事過了,你主動上一份請罪折子。皇阿瑪便是面上罰你,心裏也是喜歡的,回頭總也是會補償給你的。虧你還是在宮裏長大的,連這點都沒摸清楚嗎?”
額驸眉頭一松,突然怅然一笑:“公主,咱們夫妻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恩!說。
額驸擡手放在和敬的眉心,“你什麽樣兒我都覺得好。但從私心裏,我巴望着你過的舒心些,自在些。不用像是現在這樣,汲汲營營,太累了。”
和敬愣了一下,“可是……額驸,我覺得我突然活了。公主這個身份,我原先隻覺得那就是披在身上的一件衣服。可現在,我才覺得骨子裏什麽東西被喚醒了。以前的我,是有公主身份的女人,而現在的我,走出家門,就是公主。公主是什麽?公主……大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不用太計較性别。”她反拉了額驸的手,“隻要回家是你的妻子就好。你知道嗎?皇祖母告訴了一種東西,那種東西叫做使命。我以前以爲,嫁給你,做好你的妻子,聯絡蒙古的感情,便是我的使命。可我現在才知道,不是的!”若從今以後還有宗室女要和親蒙古,她們的使命可不僅僅是嫁了就行的。她們還有很多很多事可以做的。
額驸歎了一聲,笑了一下。如果女子都變成這樣,變得叫人覺得陌生,适應不了……那他真是有點理解那些公主嘴裏的‘酸儒’們的。
沒人能這麽坦然的接受一個可能變得越來越陌生的世道!
真的!沒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