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日頭映着雪,乍一看去, 有些刺目。弘曕袖着手戴着耳套往出走, 那邊又傳來一言難盡的藥味。這是王錫琛在熬藥。
醫科跟他住的地方隔着一道院牆,那味兒想聞不見都難。
整個書院裏, 隻這家夥的日子過的最潇灑。他的經費多呀, 據說是試藥需要消耗藥材。到了天冷的時節,就像是如今,一大鍋一大鍋的往出煮, 擡到前面去叫大家免費喝, 說是防風寒的。沒人商量的話就擡到外面, 總也有來來去去的行人願意上這家夥的當。
能不能預防也不知道, 反正那味道不是一般的不好喝。苦就苦吧,還苦的怪。
當然了,肯定喝不死人。這麽大的藥味,皇額娘早聞見了。沒攔着那就證明味道怪是怪吧,但肯定能治點病。
頂着這股子味道走到後面, 皇額娘正在暖棚裏。還沒進暖棚,就聽見一個聲音叽叽喳喳的,“您昨兒說天會晴, 今兒果然天就晴了。您是怎麽判斷的呢?看星雲嗎?我家也有許多星象書, 我也都看過, 但像是您這樣能判斷天氣……我想不明白原由是什麽。”
弘曕進去的時候,果然梅開雲站在皇額娘的邊上,絮叨個不停。
皇額娘卻正在認真的拿着毛筆給黃瓜授粉, 看見他才擡起頭,“來的正好……來來來!這活你來。”蹲的人腰疼。
弘曕直接就過去了,過去還瞪了梅開雲一眼,“沒點眼力見的,站在邊上嘚吧個沒完,就不知道搭把手。”
梅開雲如今跟弘曕熟悉了,背着身也瞪了一眼回去,并不怕他是王爺。她也沒覺得在這裏有皇帝就怎麽了,有王爺又怎麽了,反正守着師傅,十分自在。因此見弘曕瞪她,她也就氣鼓鼓的道,“是師傅嫌棄我手笨,好好的花兒給戳了……”
那你是有夠笨的。
林雨桐先回梅開雲的問題,“你要是對星象天文有興趣,回頭咱們蓋一個觀星台便是了。”說着就看弘曕,“回頭你去欽天監找人問問,一個觀星台大概需要的費用是多少。回來告訴我。”
什麽?
梅開雲都結巴了,“不……不用了吧……”
弘曕瞥了梅開雲一眼,皇額娘都快把她這倆徒弟寵上天了。那個說想試試藥,皇額娘二話不說的給批了銀子。這邊才說星象,這立馬就說造一觀星台。那觀星台不是蓋個台子的事,裏面要放極爲精密的儀器的。那儀器書上他倒也是見過,可如今造下來誰知道得耗費多少,以皇阿瑪的性子,如今所用的儀器,說不定還得改造很多。這麽下來的話,自己往後啥也不用幹了,一個勁的蓋房子蓋房子蓋房子算了。
林雨桐就瞥了弘曕一眼,他心裏那點小心思誰看不明白?可一個人若是一輩子能精通一件事,那便是了不得的成就,就看向弘曕,“你若是能把蓋房子這一□□精弄透了,弄的誰也不比你擺弄的明白,那你便是大家了。”
弘曕更不敢抱怨了,馬上肅容道,“是!兒子記下了。”
梅開雲是真的不安了,“師傅……我……我……我就是問問,其實不用……”
“不光是爲了你。”林雨桐擡頭看天,“你所感興趣的東西都是很有意義的。你不用想更多的東西,像是會不會花很多錢,會不會惹麻煩這些,統統跟你無關。你隻記着,你需要什麽,然後開口要什麽便是了。”
梅開雲忙不疊的點頭,壓根不知道這個許諾有多重。
弘曕擡眼看她,她還得意的沖他挑眉。弘曕心裏想到,也就是這般的人皇額娘才會給那麽大的承諾,她就沒長了一顆有私欲的心。每日裏穿的都是皇額娘叫人給準備的,準備什麽穿什麽,是好是壞,是好看還是難看,完全不在意。大部分時間懶的打理,辮子直接編起來垂在腦袋後面就行了,就跟外面大街上走街串巷的野丫頭似得。可皇額娘在這方面從來不管。
那邊林雨桐問弘曕:“女子書院那邊都好了?”
“是!”弘曕就道,“和婉去看過了,改了幾處地方。我挨個檢查過,沒有疏漏的地方。火牆燒着,這一冬都不停,保證開春主人不潮濕。”說着就又道,“咱們準備的地方多,估計還有空出來的。兒子聽說,有好些人家以舍不得孩子住的遠爲由,把家裏的姑娘送到韶華書院了。”
韶華書院是宮裏那位太後開的書院。
有争鬥就有站隊,自來就是如此。
圓滑些的人家,誰也不得罪,這邊送一個,那邊送一個。還有的借着孩子年紀小,隻說不着急叫出來上學。又說孩子貪玩,本也原先也沒學到什麽,想叫在家裏先學兩年,省的送出去丢人現眼。這是觀望型的,本也在預料之中。
林雨桐倒是不急,這本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它需要幾十年甚至百年的時間去驗證誰對誰錯。而這個過程中,總是會有犧牲的。大的變革,槍|炮之下思想覺醒下尚且都需要時間,更何況如今呢?
這需要的不僅僅是思想,更需要的是經濟上的獨立。而這些,更需要時間。
如今,這兩個學院便是對照組,過的好不好,冷暖自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總會見分曉的。況且,她也不會由着鈕钴祿氏真去培養一批貞潔烈女,學院嘛,開了就要有競争的。她得跟着自己的指揮棒走才成。
因此,在這事上她并不在意。若是各地的名門望族或是官家夫人願意效仿,也做一些女校出來,她甚至可以開個口子,每年可舉薦一些學生來書院念書。想來,總也有人願意朝上奔一奔的。
總之,引導其發展,這很重要。
正說着話呢,外面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先生——”
是王錫琛來了。
他手裏拿着個瓶子,遞給林雨桐面前,“先生,您看看這個。”
林雨桐伸手接過來,問了問,味道有點一言難盡,但東西卻還不錯,“這是凍瘡膏吧?”
王錫琛忙笑道,“師傅,這次沒有别的顔色,我做成了乳白的,油質的……”
嗯!是進步了。上次拿來黑乎乎的一坨,味道刺鼻的很。跟市面上現有的凍瘡膏比起來,毫無競争力。現在雖然還差強人意,但是也算是進步了。
梅開雲往前湊了湊,然後退一步,“這個東西抹在臉上……臭死人了。”
王錫琛蹭的一下臉紅了,自己整天跟着玩意爲伍,可不熏到她了?他連忙退後一步,有些讷讷的,“那我回去加點别的,世妹喜歡什麽味道的?”
林雨桐瞟了他一眼,“喜歡什麽味道就能加?”
王錫琛趕緊低頭,“先生,我錯了。”
林雨桐将藥瓶還回去,“你若是想叫藥推出去,九成以上的人都能用。那便要想周全。這裏面幾味藥活血化瘀太霸道了,若是有孕的婦人用了會如何?再去調整配伍……若找不到别的能遮蓋藥味,你試試艾草。”
是了!是了!艾草的味道濃烈,但因爲用的多,大部分人都能接受這種味道。況且艾草能溫經、去濕、散寒、止血還能安胎,這樣的方子最是太平不過。
這本是一味最普通的藥材,用的對了就是有大用。
他的面色一下子就嚴肅了下來,先生是在提醒他,學醫不在于賣弄本事,治病救人從來以‘慎’字爲要。他鄭重的跪下磕頭,“先生,學生記住了。這就回去,重新改方子。”
王錫琛這個方子改了半個月,再呈上來的時候就好多了。
小瓷瓶裏裝着乳白的藥膏,用手指點了一些出來,淡淡的艾草味兒中夾着一些淡淡的藥味,并不難聞。
王錫琛緊張的看着,“做出來之後,我找了書院後廚的幾個大娘試用過了。凍瘡的地方,七天之後就不會發癢,十天左右紅腫便回一點點的褪去……”
嗯!挺好的。
林雨桐将藥留下來,這回她也請客。
太醫院,内務府,當然包括乾隆,都在她的邀請之列。
來了幹嘛呀?
咱們幾對面,談談合作的事。
出來成果了,咱得變現呀。首先,太醫院的幾位老大夫,你們先看看,這藥怎麽樣啊?
都是老行家了,一瞧就知道有用沒用。況且了,老娘娘敢叫看,這能不好嗎?于是都說了,東西是好東西。方子不難,關鍵是人家這藥怎麽提取的,這個叫他們做,他們也難做到這一點。
林雨桐就看内務府,之前叫弘晝做的那個皇家藥堂,被劃入内務府了。弘晝忙不過來,乾隆前幾天又把永璜和富察家一個子弟拉過去支應那邊的事去了。但林雨桐沒直接找永璜,而是把内務府當家的給叫來了,“這個東西你們要不要,若是要,咱談價錢。若是不要,很多老字号的藥店,想來也是願意合作的。”
這話說的!皇家藥堂雖說是歸内務府管,但是那隻是托管。因着禁|煙的事這幾年那邊賺的盆滿缽滿。銀子直接入了内庫,根本不走内務府的帳。
于是他們看乾隆:皇上您倒是說話呀。
乾隆說啥,那銀子他也沒敢揮霍呀。這邊書院開銷可不小,都從哪裏開支呢?皇阿瑪這邊咋折騰他都不言語,要銀子直接給銀子的原因就在于,其實皇阿瑪和皇額娘一直也沒給他增添負擔。那些收益養書院肯定是綽綽有餘的。
但這都是自家的買賣,您說……幹嘛這麽正兒八經的呢?
乾隆不覺得這事需要勞動自己,他笑呵呵的,“皇額娘,就按您說的辦。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看起來是一件小事,但這得變成成例。
“方子是王錫琛本人的,而王錫琛能做出來,那是醫科給了他實驗包括指導的平台,醫科又隸屬于書院,也就是說,包括皇家藥堂在内,有四方。我們不直接賣方子,我們願意跟皇家藥堂合作,藥堂占利潤的四成,王錫琛占四成,醫科占一成,書院占一成……”
内務府這些人面面相觑,這不是欺負人家王錫琛嗎?
皇家藥堂是皇家的,醫科是誰的?是老娘娘的。書院是誰的?是老聖人的。
完了你們占六成,人家占四成?
可太醫院這些人在心裏算了一筆賬之後,眼珠子都紅了。秘方這東西,擱在手裏是能養祖祖輩輩,但有些方子吧,一輩子也用不上一兩回。但皇家藥堂出貨路子多廣,信譽多好的!而且至少現在是沒人有膽子出皇家的假東西的。
這麽算下來,可能一個方子掙的,會比行醫一輩子掙的都多。
林雨桐說着又看永璜,“回頭你還可以找一下寨桑。他往恰克圖去,跟沙俄做買賣。沙俄也喜歡咱們的藥材,尤其是大黃。但如果咱們的東西真的好,尤其是凍瘡膏,在那邊的市場要比大黃更受歡迎。那邊苦寒,冬季漫長而嚴寒,隻要價位适中,不愁沒有銷路。”
這麽一說,内務府幾個人這賬目就清楚了,不由的都看向坐在角落裏手足無措的王錫琛。這小子進了書院半年,就弄出這麽一玩意,直接就給換銀子了。而且是月月年年的銀子不停的往回湧。
也不知道人家祖宗上輩子是積什麽德了。
幾方人立了契書,乾隆的印往上一蓋,這就生效了。
而這事一經宣揚出去,在藥行裏便是軒然大波。怎麽讨論的尚且不知道,但有那願意跟皇家保持良好關系的藥行商家,主動的先下訂單,于是沒兩天,王錫琛就收到了第一筆分紅,白銀兩千兩。
這在都忙着準備年底考的學生們中間,帶來的震動是巨大的。
原來這麽着也是能換錢的。
藝院考試是比較容易過的,還有儒院,就那樣吧。多看幾天書少看幾天書,對考試并沒有太大的影響。有些家裏距離近的,還能回家。可有些家太遠的,在知道書院這裏可以留宿過年之後,就壓根沒想過回去。
他們考完的最早,這就在一塊商議了。别人都能掙來錢來——當然了,咱們不是喜歡那股子銅臭味兒,咱們就是覺得吧,别人學的好像都是有價值的,工院的那些還能去兵械廠參觀,這就證明他們以後的前程很可能跟這種東西挂鈎的,那前程再差也有限了。人家的價值是這樣的,那咱們呢?咱們的價值在哪呢?
書院這個圈子裏,很快也形成了自己的鄙視鏈。當然的,經院的一直在最頂端,童子院因爲學的全,被列爲前途無限一類,排在第二。然後便是工農商以及醫,工院這個不用說了,人家可能朝軍械這個方向走,這個是又肥又有前程的。武官裏也有文職呀!農呢?老聖人帶着這些人在莊子附近墾稻田,好像聽說是要推廣什麽作物。農事自古以來便是國之大事,據說是以後農科的沒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幾分地,由着他們在裏面折騰。聽說之前農院一個學生在屋裏養的一株蘭草被汪四平高價買走了。人家這好像也是有前途的。商就更不用說了,現在誰不知道常萬達和汪四平隔三差五的就能去後面被老聖人召見。以前覺得醫科也就是仗着老娘娘隻一個弟子,近水樓台而已。現在看,全不是那麽一碼事。據汪四平說,王錫琛那一個方子若是經營的好,得的利潤是一筆非常龐大的數字。
誰不動心?
藝院這些聚在一起開會,領頭的有兩人:其一,作爲先生的鄭闆橋。其二,作爲學生中的佼佼者紀昀。
衆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有人說,“開一字畫店如何?”
賣誰的字畫?除了闆橋先生的,誰現在有名氣。
紀昀就道:“若将來你我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字畫便是千金也有人求。若是不能,二兩也嫌貴。”這法子經院那幾個人倒是可以試試這法子,保準的日進鬥金。但人家這不是瞧不上嗎?
那能幹啥呢?
紀昀倒是想一法子,“我就琢磨着,我打算收故事去。回頭啊,把這故事寫出來……”
“那太慢了。”寫本書這得多少年後的事了,有那功夫嗎?
這倒也是。
朱筠就道:“一個人完成一本書難,咱們這麽多人,一人一個故事,攢一塊别說一月一本,半月一本也不難吧?”
紀昀撫掌,連聲笑道:“有理有理!三個臭皮匠尚且頂個諸葛亮呢,咱們這麽多個臭皮匠,不能這點事都辦不好嘛。”
能辦好是能辦好,但就是一點,沒錢!
這出書都是要自己花錢的。
藝院裏雖有家财萬貫的同窗,但這不是自家花錢的事。寫故事咱的目的不還是想用銀錢證明自家的價值嗎?
怎麽辦呢?一緻推出一個人來,誰呢?朱筠。
此人家裏不是家财萬貫,但是他有個弟弟在經院,就是朱珪。經院最年輕的那一位。
經院跟老聖人接觸的最多,不像是他們,也沒機會找老聖人呀。如今叫朱筠去,先找朱珪問問,這事要是行,是不是能給老聖人遞個話。
朱筠還怕叫弟弟爲難,結果朱珪隻愣了一下,然後沉吟了半晌之後就答應了,“哥,你等我信兒,最遲今兒晚上。你們要是有能拿的出手的寫好的現成的東西,就準備一份。”
朱筠還怕話說的太滿,結果半下午的時候,就得了信兒了,說晚上直接去後面的院子,跟守門的人說一聲是誰,直接進去就好了。
誰也沒邁過那道門去呀!
朱筠去禀報先生,可這位闆橋先生正在作畫,且正在興頭上,吩咐了誰也不叫打攪。無奈,隻得拉着紀昀兩人前去。至于現成的文章,紀昀手裏便有,他是聽說女子學堂請了江南才女袁機做先生,他也曾聽聞了才女半生的坎坷遭遇,于是,就将其寫了下來。既然要看,就把這個拿去給看就完了。
紀昀就是個斯文的書生,看外面看不出别的來。林雨桐收回視線,那邊四爺就把稿子給遞過來了。
其實四爺和桐桐挺驚訝的,兩人是真沒想到,弄了個附庸風雅的所在,叫他們自由随心的生長,竟然發育的不錯。根本沒人幹預的情況下,他們想起辦文學雜志。
這個……當然是好事情。文學作品的影響不能低估,但是你首先得影響好出品方。
就像是林雨桐手裏的稿子,紀昀文章裏對袁機是極力肯定的。再有,如果單拿話本來說,一水的文言文,一點不通俗。可你要說這個不行,那行的該是什麽樣呢?
變得有過程呀!
通俗不通俗的咱先不說,得先把這個立意弄明白。林雨桐沒動紀昀的故事,紀昀的故事隻到袁機歸家後孝順母親撫養孩子,還時不時的補貼婆母。她趁着四爺跟他們說話,提筆将下面的故事給續出來了。
幼女生病,啞病需醫。娘家兄嫂體恤,一家和睦,但,終覺寄人籬下。女子爲母則強,收學生,教學問,得束脩,買房置地,最終成了受人敬仰的女先生的故事。
那邊紀昀并不知道老娘娘在一邊寫什麽呢,隻聽老聖人在那裏說,“……文人執筆亦有使命,小則勸人行善,大則引導民衆,協助朝廷推行利民之策,教化人心。你們手裏的筆用的好了,便是槍|炮……”
能聽的出來,老聖人不僅支持,而且格外看重。這确實是出人意料。他們原先其實是沒想那麽多的。但若是叫老聖人這麽說,這确實是大事。
教化人心,這是千秋功德。
四爺答應的很爽利,“爲你們書院單設一個印刷坊也是使得的。之前咱們的書本是内務府印制的,現在倒是不用。肅英額你們認識的吧?回頭叫肅英額跟你們談,你們拿五成,藝院拿一成,書院拿一成,作坊拿一成,剩下兩成是書商的利潤。”
紀昀和朱珪大喜,起來就要謝恩。四爺擺手,看林雨桐,“還有交代的嗎?”
林雨桐收尾之後,吹了吹稿紙,遞給紀昀,“覺得你寫的好,忍不住往下續了續,你幫着看看,可還能入眼?”她把稿子都遞過去,“另外,我還有個建議。之前說到教化人心,但這畢竟讀書的人少,那怎麽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故事呢?我建議你們把故事寫成之後,給改編一下,改成戲。改好之後拿來我看看,要是行啊,回頭叫了升平署來。把這一出戲排一排,若是過年趕不上,咱們就趕正月十五。所以,要抓緊啊!”
兩人越發高興,歡喜的很。
隻顧着聽林雨桐說話,也沒看林雨桐給續的是什麽。從這裏出去,天已經黑了。直到做到寝舍裏暖和過來了,紀昀才打開林雨桐續寫的那一頁看。
這一看之下面上就有些驚色,這絕對不是随便寫寫的。這分明就是做了要求,要倡導什麽,不要倡導什麽……意思就是這個。可這個引申下去是什麽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畢竟,故事裏其實什麽也沒說,就是說了一個品德優秀的女子絕境中堅韌不拔的故事。
很簡單……簡單的像是看到那些在外面做粗使的婆子,他們誰家不是有孩子要養的。可把一個才女生生的叫其身上濃縮了那麽多不得已的貧賤女子的特性……哪怕這是故事裏的人,他都心疼。
看想到即将開學的女子學堂,紀昀對着這稿子猶豫了一晚上才動筆的。前面肯定得改,得前呼後應的去做對照,怎麽叫故事更好看,他很會拿捏分寸。
但他心裏也清楚,這将來要是成了,自己是第一人。這要是輸了,自己可能真将被口誅筆伐,然後萬劫不複。
這篇一出來,藝院三天内一人要交一篇稿子的人就犯難了,尤其是看了改後的版本之後,能不犯難嗎?
朱筠很聰明,紀昀用袁機做原形,他拿梅開雲做原形。梅開雲的事大家都知道,女扮男裝這是欺君呀,結果不僅沒治罪,反而被老娘娘收了弟子。這是歌功頌德的,又是在真事上做的加工,出來之後就很漂亮了。
然後其他人照貓畫虎,有寫劉三兒一個石匠做先生的,有寫小銀匠榮登天子堂的。
一水的把書院裏比較特殊的事例拿出來說,這個有宣傳的作用,他們也不容易出錯。
時間短,又頭一次做,寫成這樣就很好了。
一共五篇,都相當于是中篇小說的長度,出一期一點問題都沒有。
林雨桐看了一遍,就這樣了。但也告訴紀昀,大的方向不錯就行了,還是要多寫一些大家喜聞樂見的故事。當然了,這次是特例,小人物發達史,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交給肅英額去運作,其他人改編戲本子去了。林雨桐叫德海把這邊忙什麽的事傳給宮裏,叫鈕钴祿氏知道知道,不怕她動,動動才好。自己編戲,她肯定也要編。自己用袁機做藍本,她也要用的……正好,前後比一比,不怕争論,争論越大,影響力才越大。這世上多的是默默無聞但又了不起的普通女人,有些是有丈夫如同沒丈夫,男人看着出息了,可這一遊學一做官,一去千裏,成十年不回家的都有的是。還有些是守寡之後奉養婆婆撫養子女……後期故事的處理上,能叫大部分女人在其中找到一個自己或是身邊人身上的某些縮影。
鄭闆橋看了之後就歎,說他想起了他的乳母。他是三歲喪母,後來繼母也不錯,卻也沒幾年又去世了,他是随着乳母長大的。乳母早年守寡,爲了撫養孩子出來做乳娘,其中有多少不易……看看這個故事就明白了。
不說這邊怎麽準備,隻說鈕钴祿氏一聽袁機的事,馬上叫了升平署的人,就要改這個故事,正月十五就要看。
如今的升平署人員多,别說分兩台戲,便是湊十台戲的人也有。那邊要這邊要的,咱們都接。至于誰去哪邊的事,抽簽吧,抽到誰去哪邊就去哪邊。
林雨桐這邊排的戲叫《出閣記》,那宮裏那邊的叫《貞女傳》。
在演出之前,除了跟升平署有關的人知道兩邊杠上了,别人卻并不知道。
臘月上旬,書院就放假了。再入學這得正月底。想回家的回家,想住書院的住書院,反正夥食不斷,而且每月的銀錢也不短的。人不來的,下學期開始就能補領,或者是預支了回家過年。
京城附近的大部分都回了,紀昀是個特例,真挺忙的。第一期的《百事彙》在年前這不是就要放出去了嗎?反響如何,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他不知道。現在不光緊張,而且害怕呀。
可緊随着新的一年的來臨,這本書一發出去,反響要比想象的大的多。
不是賣出去的本數有多少,而是知道的人有多少。這多虧了說書先生。他們看了這故事,覺得好,然後現背現說。有錢的去的茶館飯館聽,沒錢的在街上聽撂攤客的也挺好,還有女先生,被請到高門大戶家裏去消遣的。
更有那機靈的,知道書到江南再賣出去沒那麽快,有些走江湖賣藝的,就直接下了江南了。更有那消息靈通的,哪裏也不去,奔着袁枚家的随園去了。袁枚起初一聽事自家的事,心裏就不大痛快。别人說那是妹妹的品德好,他覺得那就是放屁。自己過的好比什麽都好,抱着個牌坊頂個什麽?直到聽到後來,他才覺得有點意思了。
對!就得是這樣的。你要什麽有什麽,還要那樣的男人做什麽?
貴婦們還矜持,都是說些‘遇人不淑’‘幸而貴人相助’‘老天有眼’這樣的話,但是街上撂攤說書的周圍,那反響就不一樣了,有些婦人聽着聽着就哭了。
但民間的反響宮裏忙着過年,誰關注這個去。
正月十五,兩邊的戲都開了。太後的戲是在宮裏演的,請了宗室福晉朝臣大員,陪着太後一起樂樂。
林雨桐和四爺沒有,他們往戲樓子去了。十六的産業裏有一戲園子,直接将第一場戲放在那裏。樓上的包間,那是送票邀請來的。其他的,那就随機買票吧。消息靈通的人也不少,得了信兒就叫人買票,好家夥,烏泱泱的樓道過道擠的都是人。
隻要故事有共鳴,那以什麽形式出現都能吸引人。
宮裏那邊太後挺高興的,覺得排演的很好,戲演完了還說,“此女當爲女子楷模。”然後就皺眉說皇後,“此等女子,正該嘉獎才是。知道你在養胎,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回頭該叫人好好問問……”像是在說皇後占着皇後的位子卻不幹皇後幹的事。
佟氏站在後面想翻白眼,虧的太後說的出口。戲上的那種男人不一包耗子藥直接給毒死了幹脆,還留着過年呢?竟然誇那蠢女人是楷模。呵呵!是啊,自己也就配做毒婦。可我毒婦怎麽了?我活的自在高興。
皇後笑了笑,隻點頭卻沒應‘是’,太後更不喜了。
正月十六,太後興緻很好,一早起來就叫宣召,“要是老聖人不聽戲,咱們今兒也聽聽出閣記。”
桂嬷嬷道,“昨兒在戲樓演了好幾場了……”
“貞女傳也要在宮外演,這也是教化民心嘛。”她對着鏡子起身,準備用膳,然後聽戲。
戲樓裏本來要聽出閣記的,結果戲班子被叫走了,隻得聽了一出貞女傳,貞女傳的故事就是講到袁機和離之後還照料婆母,然後被鄰裏誇贊,大家都四處傳揚她的美名,宮裏都聽說她的事,準備賜給她牌坊。然後宮裏的公主都覺得羞愧,說要像她學雲雲。說教嘛!
袁機昨兒看了一場,今兒又看了一場。今兒在這裏看戲的還有昨兒看了今兒還想看一遍的。這些觀衆一對比,有些人就說了,不如出閣記。
是!這個袁機沒有出閣記裏的那個青林夫人讨人喜歡。
袁機愣愣的,跟着鄂夫人都不知道怎麽走出的戲樓。她在屋裏誰也不見,想不通啊。她學的女戒,也是按着從小學的那些去做的。她有時候自己想起自己這半生,都會被自己感動。誰贊她一聲,她覺得她都能受之坦然。
而今,突然間發現,她以爲的都是錯的,大家并不會給予真實的自己喜歡和認可。反倒是那個自己覺得離經叛道的人,叫更多的人覺得鮮活可敬。
所以,她這半輩子……按照這麽多人的看法,那就是活的像個笑話。
如今,路就擺在她的面前:一條是去做那個抱着牌坊的人,一條是像青林夫人一樣,活的如青松蒼柏,傲立昂揚。
鄂夫人要回南邊了,提前叫人問她,是不是決定要跟着回去。
袁機搖頭,然後苦笑:“不回了。有些事我得慢慢想想。”
鄂夫人将兒子買回來的《百事彙》給她,“那就在這裏住着吧,什麽時候搬都行。”
袁機的手放在紀昀的名字上,“這個人……是書院的先生?”
鄂夫人看兒子,他也不知道此人名聲。
慶玉便道:“他啊!不是先生,是書院的學生。很有才氣的一個學生。”如今外面對紀昀有些評判,說其文采不在袁枚之下。更有人已經将他和袁枚相提并論,稱爲‘北紀南袁’。
哦!原來是個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