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的除了經院的七人之外,還有兩個。除了常萬達, 還有一個叫汪四平的。
常萬達在商院還罷了, 這個汪四平卻在藝院。
但被邀請,常萬達是驚訝。他就一商戶出身的小子, 受邀那是受寵若驚。而汪四平則不一樣, 汪家出身江南大商家,皇上南巡出資,修建行宮等等的, 就又他們家一份。若不是江南官場動蕩的厲害, 汪家怕消息閉塞, 他這個小少爺也不會出現在京城的。來了就順便考了考, 然後考到藝院了。
他以爲這次被邀是因爲出資的事,或者是跟江南的局勢有關。江南的事,他到也說不到不安。就憑着爲皇上花的那份錢,以當今聖上的性子,也該是看着幾分薄面, 牽扯不到身上的。但消息靈通些總沒錯。
因而,他最近還挺忙的,打聽了老聖人那邊不少事。知道那邊還有公主有格格, 于是出門的時候把櫃子打開, 取了幾個早準備好的禮盒。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不過是汪家自己出的香粉。盒子精緻,檀木的盒子,江南最好的雕工做的造型, 透着江南獨有的氣質。
這麽一耽擱,就再加上藝院本就偏一點,到的時候就有些晚了。走到後面那個有專人把手的門那裏,有人在這裏等着。他客氣的打點對方,金子打造的小金葫蘆他有一大匣子,爲了應對突發狀況,他随時都在身上挂兩串當配飾,如今往下一摘就行。一點也不打眼。
錢盛看着金葫蘆笑了笑,收了起來,也沒說旁的,隻把人往裏帶。
之前隻是聽說老聖人很簡樸,但是真見了才知道到底有多簡樸。堂屋地方大,但擠入十多個人也就不顯得大了。這會子廳堂裏的大圓桌四周坐滿了人。這些人他大部分都知道。這不用打聽,經院那就是傳奇,都說這幾個人是當成宰相培養的。在坐的裏面并不見老聖人,一圈人見了禮,他挨着一個常萬達坐了。一見常萬達他心裏就有點沒數了,叫自己來的目的好像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而常萬達坐在這裏隻剩下懊惱了,他看見汪四平帶了禮進來,被那位公公放在一邊的小幾上,他怎麽就沒想到要帶點什麽過來呢?
在人到齊之後四爺才出來,他帶了齋桑和弘晖二人,從裏間出來。一桌人都起身見禮,四爺擺擺手,“坐!都坐吧。”
衆人這才一一落座,三人落座,一桌坐的滿滿當當的。
緊跟着門簾掀開,和婉端着托盤進來,弘晖伸手将木盤裏的菜一碟一碟的端下來,一水的涼菜。
四爺問和婉:“宮裏還沒來人?”
和婉搖頭:“皇阿瑪怕是有事,皇祖母已經打發人去問了。”
這樣的事當然得叫弘曆,來不來是他的事。
結果弘曆今兒推脫了,沒來,原因是太後有請。皇後有孕這是大事,若是生下來的是皇子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事關儲君大位,乾隆爺沒心思過來。他之前也跟四爺一塊私下見過這些學生,大部分時間就是清談。沒什麽明确目的,說到哪算哪。一本書上的趣聞,各地的異事。最敏感的也就是拿幾年前的朝廷動向說一說各自的看法。這也不算是過分,要用人,就真得培養他。一上朝什麽也不懂,那還能指望他幹嘛?因此,他叫人賞了一桌子禦膳下去,叫他們随便玩。
這邊圓桌轉了起來,外圍擺了一圈碟子。
和婉開了一壇子米兒酒,“在書院不能飲酒,這米兒酒不比醪糟濃多少,多少是個意思。諸位嘗嘗。”
一桌人哪裏敢坐,這可是公主。
“都坐吧。上家裏就别那麽些講究了。”和婉說着,給每個人把酒滿上。玻璃大杯,沒人一杯乳白的帶着淡淡香甜氣的米酒,叫人不有的舔了舔嘴唇。
齋桑不客氣,端起來一杯就幹掉了,“好喝!”他的眼睛眯了眯,“這樣的酒一定會得老毛子那邊貴婦的喜歡。但就是一點,所需糧食太多……”
“若以物易物呢?”弘晖插了一句話。
齋桑倒是沒因爲弘晖看起來小而小看他,緊跟着就皺眉。
那邊常萬達聽出幾分意思了,他對恰克圖熟悉的很。于是便道,“用糧食交易也不是不行。隻是沙俄一則氣候條件更差,一年裏能交易的時間便會因此受限。二則,糧食交易在老他們那邊稅收可能更高,這無形中便增加了成本。之前聽家父言說,那邊的皇帝在修改稅法,但具體如何卻并不知道。”
原來是恰克圖商貿的事。
劉墉接口道:“此事若是朝廷出面,便得派使臣與之洽談,隻靠民間商号,終究不能長久。”
所以,這又牽扯到一件事——對外事務衙門。隻現在的理藩院怕是不行。
劉墉的着手點高,隻因他是起點高。劉統勳那個位置上,影響的劉墉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這沒有不對。
那邊高晉就道:“不管談什麽,我們得有東西談呐。”他問齋桑,“敢問郡王,除了您說的皮毛、茶葉、瓷器、絲綢這些之外,咱們還有什麽。而對方,又有我們需要的什麽?咱們大清地大物博,無所不有,若是不能從對方手裏得了好處,我們交易的益處又在哪裏?”
“賦稅!”王傑就接了“與一國交易所得不起眼,但若幹國呢?賦稅收益隻怕不比江南差。隻是賦稅該怎麽訂,這卻又是一問題。在此之前,咱們并沒有相關的東西可以參考。”
齋桑撓頭,對這些其實他并不懂多少。他隻知道怎麽做能叫部族過上好日子而已。至于其他的,那都不是他該想的問題,因而他從未想過。但他卻聽說過一件事,倒是跟朝廷的動向有些關系,“聽一老毛子說,他們皇宮的門口有一尊巨大的火|炮,建造好到現在快兩百年了。”這是不是朝廷所需呢?
他一說,四爺就知道說的是什麽。俄國有一門巨炮,據說一發都沒打過。但那大炮鑄造于一五八六年,是最早的滑|膛|炮。
齋桑這話一出,滿桌子都靜下來了。
能有那樣的東西,這就說明很多問題。最起碼冶金鍛造就得過關,大清現在還沒法批量産呢,結果人家小兩百年前就有了。雖然大清也有紅衣大|炮,但那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大家心裏都很清楚。若是那樣的大|炮放在兩國的邊境上,又改如何?咱們能一步一步的收縮邊境線嗎?
饒是這樣,朝中文人尚有反對的聲音,覺得不該花費巨大的人力财力做那樣的東西。好武必然亡國的論調從來沒有停止過。
正不知道從何說起,宮裏的禦膳送到了。皇帝不來了,衆人這才收斂了心神,話題往下走。這個事他們管不了,這是老聖人和萬歲爺才能管的。他們要考慮的就是恰克圖那點事。
重新說起這個氣氛就緩和多了。多是聽常萬達說一些恰克圖的事。各方面的都有。
常家是說茶葉生意的,“最忌諱的便是茶葉好壞參差。這是壞招牌的事。以學生愚見,行業内部先得整合,好的什麽價兒,次一等的什麽價兒,明碼标價。好的有好的市場,次一等的也有次一等的市場。恰克圖亂就亂在,誰逮住了誰賺一筆,這不是長遠的辦法。”
也就是說那邊缺少官方的管理。
弘晖手裏拿着一根鉛筆,他也不說話,但誰說了什麽,他都會落在紙上。這叫常萬達多看了弘晖好幾眼,這麽多大人物聽他在這裏說話,他的話匣子也就打開,從商道到貿易每個環節都細細說了一遍。
連邊上的和婉都聽得津津有味,她過來給對方添酒,然後鼻子動了動,聞到一股子香味,于是就在汪四平身上看了一眼,然後問常萬達,“咱們朝中得洋大人都喜歡用香粉,我是知道的。我還聽郎世甯郎大人說,他們那裏的人但凡有些條件的,都喜歡有香料。像是這樣的東西,老毛子難道不喜歡?我知道汪家的香粉,味兒是極好的。”
汪四平眼睛一亮,如果朝廷有意向開口岸,這與汪家來說當然是好事。而今兒叫自己來覺不是告訴自己說香粉的生意對外可以做的,這是叫自己給江南商家傳遞一個信息,朝廷對行商的态度大變在即了。
但這個話他不好着急說,隻一臉羞赧,“常年浸淫在脂粉堆裏,味道想祛都祛不掉。叫公主見笑了。”
劉墉就搖頭,“汪兄哪裏事祛不掉,汪兄本也是富貴堆裏堆出來的,不用謙虛。”
桂林見四爺不僅不見惱色,還興緻勃勃的聽着,便跟着打趣道,“江南的富商,那是商業是儒。講究的是今生享受便是……掙來的銀子怎麽舒服怎麽花……隻看汪兄便知道。”
雖然衣服的樣式是一樣的,布料也沒變。但裏面的裏衣絕對精緻。再看腳上的鞋,是叫人模仿了款式另外做的。辮子上的墜子是古董玉,身上的配飾也精緻貴重。而且,香粉絕對不是沾染上的,他肯定有用香粉熏衣服的習慣。
總之看見他,就像是看見江南富商的一個縮影,人家活的很精緻。有錢就花!
再反觀常萬達,這位就簡樸多了。跟王傑這樣的寒門比起來,隻是稍微好些。桂林就道,“聽說晉商簡樸……”
話沒說完常萬達就作揖,“兄台饒了小弟吧。我們跟汪兄這樣的是不能比的,他們是到哪裏都不會叫自己受委屈,我們是掙再多的錢也都是餅子羊湯。甯肯給子孫後代囤一庫房的銀子,死後也舍不得花二兩銀子給自己添置一口棺材。”
這自我調侃的,一時間衆人大笑不止。
這一頓飯吃了得有兩個時辰不止,涼菜吃了熱菜,熱菜吃了還上了一個一品幹鍋,下面炭火通紅,上面鍋裏咕嘟着,吃完就往裏面續。
飯吃完了,學生走了。
錢盛将人送出去,等汪四平告辭的時候,錢盛又把金葫蘆還給他了,“您的好意小的心領了,這東西小的也沒用的地方。老聖人簡樸慣了,連小的如今也都習慣了。”
汪四平知道,這不是說他奢侈,人家是不收東西的。之前收了是叫自己安心的,臨走了又還給自己這是态度。他還真有些驚奇,官商在江南從來都分不那麽清楚,如今真能分的這般清清白白嗎?
但不管如何,這應該是一個好的變局的開始。
這些人回去有的連夜往家寫信,有的挑燈寫條陳折子,這些東西不一定現在用,但将來肯定要用上的。
哪怕事情千頭萬緒,但總得挑出一股先幹吧。
可弘曆到現在一點主動動一動的意思都沒有。
而恰在此時,四爺收到了來自尹繼善的一封密信。信是由尹繼善的三子慶桂送來的,慶桂先找了弘晖,表達了想見四爺的意思。說是替他父親跟老主子請安的。好端端的請什麽安?要請安寫個折子上來便是了,何必這般大費周章。她知道額娘從南邊請了個女先生,尹繼善的夫人親自送進京了。之前還聽額娘念叨了一句,說是也該到了,然後尹繼善的兒子就要見阿瑪。弘晖便知有事,晚上的時候帶着慶桂回家,慶桂就拿出一封信來,說是母親帶來的,樣子很鄭重。
四爺當即就拆了信,信上說了一件事:今年六七月裏,英軍與印軍在普拉賽爆發戰役。結果在英國人強大的火|炮和□□面前印度戰象全軍覆沒。
而這件事他覺得事關重大,之前上報給兵部,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他在信上隐晦的問四爺:船舶之事他可在東南先行。
意思是先斬後奏。
這是隐晦的表達了聽四爺調遣的意思。
也許之前尹繼善并不會注意這些東西,但是自從四爺在京城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些事尹繼善當然就會知道,他知道四爺關注的是什麽。緊挨着的鄰國被人跨越海洋用大|炮打開了國門,這還不值得警醒嗎?
是兵部沒報還是弘曆将其擱置了?
四爺沒急着叫弘曆過來,隻在阿桂過來授課的時候問了阿桂,“可聽過這件事?”
阿桂皺眉,“倒是聽過一耳朵。”
那就是報上去了。這次四爺沒再客氣,直接叫了弘曆過來,“前有那樣的夢示警,後有他國之鑒,你還不警醒?”
弘曆好似特别爲難:“皇阿瑪,若是船舶同步改建,費用當真負擔不起。”
如今的兵部尚書之前在戶部擔任尚書,戶部是什麽情況,這位尚書很清楚。當是呈上的折子後面就夾了意見,認爲暫時無礙的情況下,這事可以延後。就是再想辦,沒錢辦什麽?怎麽辦?
弘曆也有自己的道理,“原天竺也是大國,而大不列颠遠隔重洋,毫無補給的情況下,别說三五年,就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将那麽個的龐然大物如何。等緩過這幾年,咱們的大|炮也該配備齊全了……逐步去做比一股腦的去做,朕覺得要保險一些。”
可事實上,殖|民印度前後打仗也就七年時間而已。
太平久了,這個觀念不是一時能改變的。
四爺換了法子說這事,“朝廷沒錢,便可動用民間資本。不管是晉商還是徽商,都是可以用的。朝廷需要裝備,他們的商路需要有人保駕護航……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沒銀子,就想辦法找銀子。國家大事,就隻因爲沒銀子,事就不幹了?”
弘曆想起之前皇阿瑪情人吃飯的名單,其中就又兩個出身商家的學生。
他就問說:“皇阿瑪以爲,聯絡商家這事,交給誰來做合适?”又很爽快的答應下來了。
四爺看了弘曆一眼,就垂下眼睑,良久沒言語,寬了寬茶之後才道:“讓你十二叔去做吧。”
弘曆微微有些愕然,随即收斂了神色,慢慢的點頭,“好!兒子回頭跟十二叔商量。”
林雨桐在弘曆走後歎了一聲,“他這是怕咱們安插人手。”
四爺‘嗯’了一聲,他不是不辦,是等着自己主動開口呢。他心裏未必沒有别的腹稿,但他這麽一進一退,自己主動開口,他利索的應了。那麽自己在别的地方就得退一步。否則,就顯得幹涉的多了。
尹繼善的信送來的幾天之後,林雨桐才見到了那位才女袁機。
鄂夫人沒來,隻把人送到路口了。袁機借住在尹繼善的府裏,今兒隻自己一個人來了。林雨桐見了人就有些皺眉,這個人她有點失望。站在眼前的人,叫林雨桐感覺不到絲毫的鮮活氣兒。她也不是緊張的不會說話,相反,問什麽她答什麽,能答的也答得都很得體,但就是一闆一眼,不見絲毫的起伏。宮裏教規矩的嬷嬷都比她鮮活些。
林雨桐也直言不諱,“青琳先生的詩詞不錯,我也是頗聽了一些先生的名聲。可這天下,有聲名的才女不少,我爲何獨獨請了先生來?先生可曾想過?”
袁機皺眉,不解其意。
林雨桐眼裏閃過一絲失望,“這麽說吧,請先生來是因爲先生乃是和離之人。和離之後帶着孩子,養着孩子,我想至少該是個有韌性的女子。女子生來不易,重重枷鎖重壓……掙脫了繩索,女子亦能獨成天地。不攀不附,不靠不依。《周易》裏有兩句話很好,一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另一句便是‘天尊地卑’這句話究竟是何意?我覺得你更該好好思量思量。”
袁機張口欲反駁,但想起眼前的人是誰,到底是把剩下的話咽下去了。
班昭所著《女誡》雲:“夫有再娶之義,婦夫二适之父,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違也......故事夫如妻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此乃三綱五常中三綱之一,怎可輕易就亂了綱常?
袁機被送回去的時候就去求鄂夫人,“夫人,帶我回江南吧。宮裏這差事,我怕是做不來。”
鄂夫人很驚訝:“你放心,宮裏的公主格格們雖是貴女,卻都被教養的很好。不會爲難一個先生的。”
這不是怕爲難的事。這是自己能不能做到的事。
鄂夫人看她,走肯定是不能叫她走的,隻要那邊沒說不要她,就得等着。她就道,“這麽着,如今也都入冬了,我這暫時也走不了了,要走怕是等到年後了。暫時等等,開春之後再說。”
袁機長歎一聲,也隻能如此了。起身告辭的時候又問說,“不知道有沒有家人往南邊去,我想捎帶些東西給家裏。”
這個容易,“你收拾好了隻管交給我便是了。”
然後鄂夫人就收到兩個包裹,袁機是這麽說的,“一個是給我母親的,一個是給我婆婆的。母親那裏有哥哥嫂嫂照看我還能放心些,隻可憐婆母也不知道日子是怎麽過的?”
鄂夫人這回真愕然了,感情和離之後,這位還一直捎帶東西銀錢奉養照管着婆婆呢。這是人離了家,心沒離開呀。然後她就明白爲何老娘娘看不上此人了。
原本她就覺得有問題,但真不知道問題這麽大。換句話說,這就不是明白人幹的事。
但人都來了,還總得用的。
和婉就問說:“怎麽辦?橫不能送回去?”
來的時候聚聲勢浩大,要真送走了,隻怕說什麽的都有。讀書人敏感的很,不知道會過度解讀成什麽樣子。
林雨桐倒是不甚在意,書院那麽大,哪裏塞不下個人?“藏書閣叫她打理便是了。人嘛,你發現不能按照你的想法用的時候,先放着,換個用法,也一樣的用。人先留着吧。”
反正就是不滿意。
林雨桐不滿意,宮裏的那位太後此時的心情也是不滿意的。今年這麽大個生日,結果過的特别簡單。正日子皇家人自己吃頓飯,就算把生日過了。
滿朝上下都看四爺的眼色行事,從不見四爺和桐桐過生日來着,誰敢越過四爺給宮裏那位太後祝壽。因此送來的不是盆景便是各地的特産。一改之前奢靡之氣。
和婉跟額驸坐在下面,看了一眼全程都沒什麽笑臉的太後,然後吃自己的。皇上和皇後分坐在太後的兩側,一直也沒眼神交流。宴席都是令妃張羅的,饒是太後不給好臉,她依舊是笑語晏晏。
宴席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弘晝管着兵械廠的事,他如今經常都不在京城。順天府下轄便有鐵礦,兵械廠如今就在那裏。說起來是在順天府轄下,但也不近便。他得連夜趕回去,那邊的事兒多着呢。
弘曕也着急呀,女學眼看要開,嬌滴滴的姑娘家,出一點差錯都不能。以前還有永璜幫着,現在永璜好像也忙了,但忙什麽他還真不知道。這會子他一起身,永璜也跟着起身了,陪着太後在漱芳齋看戲?真沒那工夫!
連乾隆都沒陪到底,叫了十二去說事了。
如今在園子裏,和婉又不在園子裏住,等張保過來接了,她就告辭了。鈕钴祿再如何,不敢怼四爺的人,僵着臉放和婉走了。剩下的孫子,在書院的都沒請假回來。那邊不攔請假,但誰也沒請假。隻五阿哥陪着太後坐着,不上學的年紀還小,早早被奶嬷嬷帶着睡去了。
這還叫人怎麽聽戲,“罷了!都散了吧。本宮也乏了。”
散是散了,回宮鈕钴祿就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宴席上吃的都沒能消化一樣。這是給氣的呀!
桂嬷嬷又是拍又是揉的,‘哇’的一嗓子給吐出來了,然後眼淚嘩嘩的往下流。
“主子!主子!”桂嬷嬷的眼淚跟着下來了,“您這又是何必呢?皇上是孝順的,不過是礙于老聖人罷了……”
“這哪裏是礙于老聖人,這分明就是礙于那頭還有個額娘。”鈕钴祿氏手都開始抖了,“我生他一場,爲他籌謀一場,到頭來,他還是奔着那邊去了。當年他得敬着人家,現在呢?現在我的兒子坐在龍椅上,卻要我這個親娘退避三舍。她不做生日,我就不能做生日?這一輩子都得委委屈屈的過活,我就得問問,憑什麽?憑什麽!她是太後,本宮也太後!她能做的,本宮也能做。”說着就坐直了身子,“連女眷也人人先顧着那頭。哼!能賜婚的隻有本宮!”
折騰什麽女子書院?再是念那邊的書院,本宮不給指婚,去念了也無濟于事。
說着,就想起了什麽:“書院?書院!”她眼睛一亮,“她能辦住院,本宮爲何不行?”
這不是叫闆嗎?
“怎麽是叫闆呢?不能因爲老聖人弄了個書院,這天下的書院都關門了。本宮就在京城,也開一家女子書院……”
這事在第二天林雨桐就聽說了。
她抱着暖爐瞧雪,日子過的好不悠哉。平日裏隻帶一個學生,開的現在還是中醫的課。西醫還得等等,因爲很多的東西沒有工具你沒法告訴他。比如細菌之類的概念,你還得叫他親眼看看才行。
再者,他是自學的,基礎不牢靠。現在是打基礎的時候,不着急的。偶爾天氣好的時候,梅開雲會跟着他祖父過來,如今他祖父在這裏任教,有屋子住的,她陪她祖父住這邊,有不會的就過來問問,别的瑣事分下去有和婉和兩個格格打理,她是真不算忙。弄些教材,然後累了就像是這麽着,半靠在榻上暖暖和和的,怎麽舒服怎麽來。
這一聽鈕钴祿要弄個書院,林雨桐就想笑。和婉都急了,“神仙打架,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爲難了。”
這是個站隊的問題。
林雨桐搖頭:“沒那麽複雜!奔着高枝兒去的,自然會去那邊。不想奔着高枝去的,自然就過來了。宗室的格格沒幾個願意被她記住的……”況且,弘曆嘴上不說,心裏很不樂意他額娘弄個什麽書院的。他覺得那就是向權利伸手的表現。
因此,林雨桐這天圍爐吃鍋子,把和敬也叫來了,說這個書院的事年前就能開始操辦了。結果弘曆跟着來了,聽林雨桐的意思是大撒手,叫和敬管着。
和敬其實什麽都不想管的,要是沒有祖母突然要辦書院,她當然樂意管這邊。可祖母那邊要辦,自己卻顧着皇祖母這邊,那邊怕是要不高興。她不想夾在兩者之間,因此委婉的推辭,“皇祖母,我這幾日身上懶……”然後湊到林雨桐跟前低聲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萬一真要有了,活幹了一半又扔下,倒不如直接叫和婉管着。”
和婉忙道,“姐姐,這我哪裏行?”
“這不是還有兩個堂姑姑嗎?瑣事她們都能管的。”和敬擺明不插手。
弘曆看着自家閨女笑了笑,“和敬就是懶。罷了,不想管就歇着,身子要緊。”
林雨桐笑了笑,“那倆還擔不起事呢。正好這個公主驸馬年前都回來了,我想留兩個人下來,幫幫和婉。”
誰呀?
“淑慎和端柔。”林雨桐就道,“淑慎也年輕守寡也十幾年了,守在那地方做什麽呢?回來吧!還有端柔,聽說彈劾端柔跑馬圈地的折子不少,她如今在京裏養病,年後也就不走了。”
弘曆眼睛一亮,借着管書院的事,留下兩位公主,這便是對蒙政策改變的開始。
淑慎公主是那位四爺收養的胤礽的女兒,端柔公主是十六家的女兒。都是那位四爺的養女。
如今她們也都是長公主了,參與管理書院順利成章。但次二人在蒙多年,回來什麽也不熟悉,也不過事挂個名分而已。
和婉心想,這不僅幫皇上解決了問題,還占住了名額,防着有人半路插手,再合适不過的辦法了。
四爺又跟弘曆提恰克圖的事,“這事叫寨桑去辦,他是熟門熟路。”
之前也沒優待,如今雖說不算是朝政的事情,但到底是叫人辦事呀。要想叫馬兒跑,弘曆很舍得給馬兒吃草,于是就道,“郡王委屈了寨桑了。”意思是要升個親王。
無所謂,蒙古這親王今兒戴在你頭上,明兒戴在他頭上的,但肯升爵位也行。
林雨桐就趁機道:“寨桑跟竹心的婚事,就借着這次的事直接給作罷吧。”
如此,也叫人知道,隻要實心任事,便是不聯姻,該信重的還一樣信重。
弘曆想到的是這一點,想想也無所謂,兩家都高興的事,他爲什麽不做呢?
于是,宗人府那邊一過,一道旨意下去,這事就得了呗。
可偏偏沒想到,這個當口上,他相當于掄了他額娘一個大耳光。才說靠着指婚拿捏人呢,話音才剛落下,曾經給指婚的,說廢也就廢了。
由此可見,這指婚好像也不一定作數呀。
林雨桐叫了德海,低聲吩咐了一通,叫他去安排。
和婉并不知道皇祖母安排了什麽,她就覺得宮裏那位太後太煩,那位還不如王府裏自家那位親祖母呢,一天到晚小戲看上,點心匣子抱上,能高樂一日是一日。不操閑心,不管閑事。于是她就道:“皇祖母對太後寬容的狠。”
便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不必如此。
林雨桐搖頭:“不順眼的人都得捏死了?那世上的事還有什麽趣兒。再說了,她一味的鬧也不全是壞處。我還有很多大事……找不到契機。她鬧了才好,鬧的越大我才越好插手。”
所以,您剛才交代德海,是叫他安排人撺掇太後去鬧嗎?
太後确實是鬧了,現實把二十一福晉叫進宮,訓斥了半晌。聽說是在雪地裏跪了得有小半個時辰,還是下面的人瞧着不對,趕緊找了令妃,令妃請了乾隆,乾隆又大發了吳書來,這才把人給叫起來送到宮外。
緊跟着,又說要給寨桑指婚,結果寨桑把他的妾室扶正了,直接上了折子給皇後。皇後不管宮務,但卻不曾被收了鳳印。折子遞進去,皇後二話不說用印了,太後晚了一步。
後來怎麽鬧的,和婉都不打聽了。不外乎是又擡舉令妃壓話皇後那點事。
而和婉此時才發現,在宮裏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皇祖母看的消遣書變成了大清律,而夾着書簽的地方多是跟婚姻有關的。
她有些恍然,竹心的指婚被解除,說到底,是在宗室裏過了路了,也就是按照家事來處置的。可真正的根節卻在律法上。皇額娘做的從來都不是跟宮裏的那位太後一争長短,她要的東西究竟事什麽,她現在還想不來。但她想,皇祖母或許就是想叫天下的女人活的自在一些,自由一些,輕松一些。
随即她又苦笑,便是自己,都被圈在了這個圈子裏走不出來,更何況天下的女人?困住女人的大概是世道,但……應該也不全事世道吧。有時候,女人自己把自己困住才是最可怕,就像那位青琳先生。或許,隻要女人還成親還生孩子,這個牢籠就永遠也掙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