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霜,天氣便有了些許寒意。
這所謂的軍訓, 已經過了二十天了。第十天的時候, 休沐過一次。可像是劉墉這樣的,壓根沒法回家。渾身上下酸疼難忍, 從床上都爬不起來。外面的人不準進來, 他隻叫粗使婆子給帶話,就說在裏面一切都好,勿用挂念。然後小厮又回去, 趕晚上的時候又再回來, 送了不少家裏帶的吃食, 一樣是交給門房, 各自的粗使婆子去領便是了。
又一個十天過去了,好像也有些慢慢習慣了。以爲能睡到天荒地老的吧,結果天還沒亮,就醒了。自小也沒養成賴床的習慣,便也就起來了。
穿着中衣在屋裏并不冷, 這暖牆已經有了微微的溫度,比在家裏還舒服一些。
開了門,送水的還沒來。用昨晚上特意留下的水洗漱完, 穿了衣服, 打開窗戶, 外面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着泥土的腥味,卻叫人這迷糊的腦子逐漸的也清醒了起來。狠狠的搓了一把臉, 起身出門,走廊的頂頭有一小茶房,那裏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值崗,早起也總有雞蛋或糕點供應,順帶的帶一壺熱茶回去。或是家裏有帶來的好茶葉,隻管交給這邊保管,每次來先給沏茶,用各自的茶葉便好。
他一進去,靠在爐火邊的老太監就睜眼,笑呵呵的,“來的真巧,棗泥糕還剩兩塊。雞蛋你自己拿……”說着,起身去包棗泥糕了。
書院的棗泥糕比外面賣的和家裏做的都好吃,他也就好着一口。可惜,這東西隻在早起的時候有供應。今兒隻剩下兩塊了,那就是其他人差不多的都起來了。
果然,回來再走一邊走廊就會發現,雖然裏面靜悄悄的,但窗戶多半都留着一條縫隙透氣呢。卻有一點,那便是聽不到讀書聲。
桂林一推開門,跟劉墉走了個面對面,他伸着懶腰,衣服披着,一見劉墉好像很驚訝,壓着聲音,像是怕吵到别人,“這麽早?你也太用功了。”
劉墉看着他嘴巴的點心渣滓,嘴角抽了抽,“餓醒了,吃點回去再睡個回籠覺。”
桂林心裏撇嘴,但還是點頭,“是啊!是啊!要不是怕家裏來接的人等的急,我也想睡個回籠覺。”
碰上了寒暄兩句就各忙各的,然後就擦肩而過了。
劉墉回房吃了喝了就抽了本書,把外面的燈給吹了,然後把床帳子放下,從床下抽了小方桌貓到床上去看書去了。
書是從書院接的,你想看哪個院的書都行,書院都借給你。記得按時歸還就行。早前借了兩本工院的書……沒看懂!工院的先放一下,但是商院的倒是可以再讀讀。
桂林見劉墉那邊真熄了燈,這才打了個打哈欠,回去用冷水冰了臉,繼續看他的書去了。如今這年紀,腦子不如年輕人,要是勤奮再不如年輕人,可就難出頭喽。
天一亮,粗使的婆子就來了:送水、收需要漿洗衣服床單、順便跑腿。
桂林給了婆子幾個錢,叫她到門口跟接他的人說,今兒不回去了,還在書院。
婆子應着,對這些老爺們的喜好也有些鬧不懂。都像是沒熬夜吧,可蠟燭補給是一樣的。每日裏給的蠟燭都不夠用。抽屜裏的紙張寫滿了換換上了又滿了。好幾個都是書桌那塊沒熏黑,卻把床帳子熏的烏漆嘛黑的,本來能一月洗一回的,現在得一旬洗一回。她也就納悶了,屋裏又不冷,咋一個個的都愛貓在床上念書呢。
這邊東西還沒收走呢,外面蔣鼎就邀請桂林,“桂兄,今日得閑,出去走走?後山楓葉紅了,往日隻能遠觀,今兒邀諸位一遊如何?”
走走走!左右無事嘛,回頭又來招呼劉墉。
如此呼朋喚友,一隊一隊的往出湧。甯肯在書院消磨時間,也不願意回家去。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老聖人好像經常在附近走動。平日裏沒機會,如今有機會了焉能不找機會?
這麽多人都想去‘偶遇’四爺,那四爺就帶着林雨桐出門,叫人家偶遇。
這後山有什麽呀?也沒什麽可看的,就是漫山的紅葉。長的稍微有些特點的樹,都被弘曕給挪到書院作了景觀樹了。山也不高,山包一樣,往後應該會圈在書院裏。四爺和桐桐帶着弘晖跟和婉才一從後門出去,就碰上三五成群的劉墉等人。
一群人拱手行禮,口稱先生。
“起來吧。”四爺就笑,“碰上了就一道兒上山瞧瞧。”
幾個人忙應是,興奮的臉都紅了。
四爺一一指給林雨桐,告訴她這些人分别是誰。
林雨桐心道,這可都不是一般人呐。還真給淘換出來了。
她順勢跟這些人說話。問候了高晉家裏的情況,又問桂林他父親在兩廣的情況,對蔣鼎說,我知道你,蔣公治學是極爲嚴謹的。到了兩個寒門出身的人身上,她的話便更親切了。像是王傑,他是關中人,距離YAN安不遠,因而她說起那邊的風土人情特别熟稔,還笑着邀請,“今兒晚上回去,就做一碗油潑面,再來點油辣子,你嘗嘗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這邊把王傑激動的不知道怎麽回話,那邊又跟孫士毅說起了習武的事,孫士毅是這些走文臣路子裏唯一一個習武的。林雨桐就說了他習武哪裏受了傷,需要怎麽調理,回頭叫人給他送膏藥來,貼上七貼,保證藥到病除,并不會很麻煩。
這般的語氣殷殷,心裏怎不感念?
四爺介紹劉墉的時候,林雨桐多看了兩眼,此人并不羅鍋。年輕人伏案時間長了,背部微微有些馱是有的。跟劉墉說的自然是科舉,“聽說是這次中了?”
“是!”劉墉應着,“僥幸而已。”
“天下哪有僥幸的事,必是你的工夫到了。”
就這麽跟林雨桐聊家長裏短的事。他們不敢主動找四爺說話,那就隻能四爺找話。四爺問起了一件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事,“聽說南邊一直在追捕天主教徒?那邊的教民多嗎?”
桂林跟随他的父親在兩廣的任上呆了好些年,對這個還真有耳聞,“這些年信的少了,倒也還有。”
四爺就說:“你可以寫信給你父親,兩廣之地,若還有想在大清長期居住的洋人,都可以舉薦過來。”
高晉便接話道:“學生以爲,應有一獨立出來單獨署理洋人事務的衙門。每個洋人,都應該在這個衙門内登記造冊,才能在大清獨立活動。以便于管理!”
四爺笑了笑,卻不再說話了。這些都是聰明人,從書院開設外文課,就嗅出了味道。
劉墉卻道:“學生以爲,當前最緊要的反而是船舶司。”
說到點子上了,林雨桐不由多看了劉墉一眼。
這個問題四爺再不往下說了,馬上就岔開了話題。從山上轉了一圈之後卻跟幾個人道,“這個問題你們想想,想好了寫個條陳呈上來,我轉交給皇帝看看,算是一項作業,時間倒是不限,想周全了交上來就行。”
幾人忙躬身應是。
晚上林雨桐真做了油潑面叫人給幾個人送去,和婉吃不慣這個,一個人隻挑了一根面,一邊吃一邊問她祖父,“這幾個人誰最厲害?”
四爺搖頭,這叫什麽問題?但還是耐着性子跟孩子說,“這世上哪有最厲害的人?隻有最擅長某事的人。”
和婉搖頭,“我覺得劉墉最厲害,他說完話,祖母都多看了他兩眼。”
四爺擡下巴點林雨桐,“那你問你祖母,爲何多看了劉墉兩眼。”
和婉馬上往林雨桐那邊湊了湊,“祖母?”
“都還不錯,但還是稚嫩。太着急了。”林雨桐就道,“比起如今在朝的劉統勳,他們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需要慢慢曆練……”
這哪裏是說那幾個人,明明是在點撥自己。
和婉秀氣的眉頭皺了皺,“船舶司……劉墉一說,孫女就明白了。咱們大清是要走出去的!可船舶司船隻改造是需要銀子的,銀子從哪裏來呢?朝廷肯定是拿不出那麽些銀子的。”
行!知道想事情了,林雨桐和四爺都笑,連弘晖在一邊也忍俊不禁。
爲什麽笑?吃了飯回了院子的她都沒想明白她哪裏說錯了。就是缺銀子嘛!
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打算去問祖母的,結果外面來禀報說:“額驸求見。”
額驸?
和婉生生給愣住了,她發現她好長時間都不曾想起這個人了。
邊上的丫頭就道:“公主,是額驸有什麽事吧?”
和婉又愣了一下,她還真不是這麽想的。她剛才第一反應竟然是:肯定是火|铳的事情傳出去了,他的部族對他和自己的關系很擔憂。朝廷手裏攥着那樣的東西,蒙古和朝廷的關系必然是要變且正在變。而公主的地位,也将會随着朝廷的強勢變的不一樣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額驸過來,好像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本來也沒覺得這麽想有哪裏不對,可丫頭的話說出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真變了。變的跟以前不一樣了,想問題的着眼點……好似再也回不到四四方方的公主府和那片水草豐茂的草原了。
她不由的笑了笑,坐着沒動,“請額驸進來吧。”
夫妻再見,彼此都有些陌生。這麽長時間,德勒克沒來,和婉也沒回去。
和婉先笑了,自己忘了還有丈夫,大概額驸也忘了還有她。因此客氣中帶着矜持,指了指邊上的椅子,“額驸坐。”
沒有特别的叮囑,丫頭們上的就說一般的待客茶。
德勒克抿了一口就察覺出來了,這不是以前在公主府喝的味道。眼眸不由的暗了暗,這才開口:“公主近來可還好?”
“我挺好的。”和婉改了早上要喝茶的習慣,幹坐着,問德勒克,“額驸一大早過來,有事?”
德勒克端着茶杯的手一緊,‘無事’的話在嘴裏滾了幾滾,到底咽下了,隻道:“這不是眼看便是太後的六十大壽,來跟公主商議一下,這個壽禮該怎麽送。”
去年不是整壽都那般隆重,今年這個整壽怕是小不了。
和婉看向德勒克不免皺眉,去年壽宴上發生的事可不是愉快的事,今年這壽宴怎麽辦,至今宮裏也沒有消息。況且,那位太後跟皇上的關系好像也不是那麽親密了。再就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一直簡樸,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兩人怎麽過日子的,吃的什麽,住的什麽,祖父是不是每日都在下地,祖母是不是對稼穑之事親力親爲,這又不是做戲。不用問也知道,外面已經傳的人盡皆知了。在這種情況下,誰奢侈的去讨好宮裏的太後?腦子有坑呀!
她特别詫異的看德勒克,“祖母壽辰,做孫輩的賀壽祈福,表的也不過是一份孝心。皇祖母貴爲太後,能缺什麽呢?隻要心意到了,祖母會高興的。”
德勒克詫異的看了一眼和婉,這是說不用太隆重的準備,能應付過去就行。
他來本也不是說這個事的……其實他來壓根就沒事。他是奴才,奴才便是侍奉公主的。公主不召喚,他也不好來。最近一些日子,好些人明裏暗裏的都在問他跟公主的關系,他才有些恍惚,真有好些日子不被宣召了。昨兒在茶樓聽幾個書生說話,好像他們是書院的學生,說老娘娘和和婉公主的風姿如何飒爽雲雲。
那一刻他心裏怪不好受的。書院那地方他聽說了,沒本事的人是進不去的。見多了那樣的男人……在公主眼裏,自己是什麽?
他一晚上沒歇好,不等城門打開就守在門口等着了,可等見了面,原本想說的話都給忘了。公主問有事嗎?那他就得說有事。然後找來的這個借口好像被公主嫌棄了。
和婉把話說完了,兩人面對面無話可說。
德勒克看出和婉像是着急出去,忙又道:“我來還想問問,書院下次開考是什麽時候……我想考考試試。”
啊?
和婉打量了他一眼,然後緩緩點頭,“明年還是八月底吧。你若是想考,要盡快準備。今年觀望的人多,下場的人少。而如今,每日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去路口的咨詢處打聽。往後的每年,隻會一年比一年更難考。”
這是不看好自己嗎?他讷讷了半晌才道:“若有不懂之處,能否跟公主請教?”
和婉皺眉:“我怕是沒這個時間。”
德勒克心裏有些焦灼,公主跟他,似乎更客氣了。
和婉看出了他的不悅,忙又道:“而且我不曾學這些,隻會幫倒忙。你可以找一些幕僚,衙門的師爺,多學一些處理實務,想來對你總也有些益處的。”
德勒克臉上的表情緩了緩,“多謝公主提點。”
“這麽客氣做什麽?”和婉笑的親近了幾分,“你我是夫妻,不必這麽見外。另外,我也有些事想跟額驸商量,怕是還得額驸出面去辦。”
德勒克擡起頭來,心裏比剛才更不是滋味。和婉這是跟他談條件,我幫你,你幫我。這屬于交換,而不是夫妻一體的商量。
和婉卻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是這麽想的,我想從部落裏找些聰慧的孩子,十歲到十三歲的就行。我想資助這些孩子在京城的書院念書,三年即回。出身貴族的我不要,我就要你們的小馬奴……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公主府承擔。每三年一輪……”
德勒克皺眉,“公主,您這是……”
和婉看他,“部落要強盛,靠的依舊是人。如今朝廷的動向你還看不明白?若是别人都在變,隻你不變,那遲早總會被人吞進肚子裏去的。你是額驸,我能護你。但你的部族看着别人兵強馬壯,看着别人能換到更便宜的布匹糧食,難道不會跟你離心?而這來回的交換,是需要人的。大批的人手,你從哪裏能變出來?你該知道,很多事不是身強體壯便能做的。我這都是爲了部族好,你若不領情,那便算了。”
德勒克垂下眼睑一笑,自己是不大聰明,但也不是笨蛋。可公主好像有點拿他當笨蛋了。她如此安排,絕對還有别的目的。
以前那個害羞的公主不見了,她開始在算計他了。
沉默了良久,他還是點頭,“如果這是公主所願,奴才一定幫公主做到。”說着就起身,“奴才——告退。”
和婉看着他的背影,坐在那裏好長時間沒動地方。她做的對嗎?
若是夫妻和睦,自然該有商有量,自己也沒想害誰,不過是幫着下一步棋,讓部落能順着大勢走,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摩擦。
可若是夫妻相惡,那便什麽也不用說了,想做什麽不用言語,各行其是便是。
而他們之間……不和睦,但也談不上相惡。算計了人,心裏多少還有些歉疚。
她起身,打算去問問皇祖母。自己是想學皇祖母處事的,可學着學着就走了樣子。皇祖母做事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可這邊才邁進院子,錢盛就急匆匆的從後面過來。
她站下讓錢盛先走,錢盛沒客氣,欠欠身子趕緊朝裏面去了。
和婉跟在後面,在屋門口的時候聽見錢盛禀報說:“……皇後娘娘來了。”
林雨桐有些驚訝,以往過來都事先打發人告知一聲,今兒卻沒提前得了信兒,這怎麽突然就來了?
“請進來吧。”林雨桐收了手裏的文稿安坐着。
等錢盛出去傳話去了,和婉才進去,“皇祖母,那我先回去找兩位姑姑?”
林雨桐沒讓,把人留下來了,“在一邊侍奉着吧。”
和婉便先去泡茶了,之前皇後說皇額娘這裏的玫瑰花茶最合口味,她便找出來沖泡了一盞。
端進去的時候皇後已經在了,該是才坐下,她奉茶過來,“是您最喜歡的口味。”
皇後便誇和婉體貼,林雨桐卻攔了,“玫瑰花茶的話就撤了吧,換成紅棗茶來。”說着就看皇後,“你現在的情況,不能喝玫瑰茶。”
和婉一愣,随即看向皇後的肚子。
玫瑰花茶活血散瘀,對孕婦來說,确實是不合适的。她急忙端走了,“給您換一盞來。”
皇後是萬萬沒想到,隻她跟容嬷嬷知道的事,一來就被看破了。她尴尬的笑了笑,那邊和婉上了茶就不好多呆了,直接去外面守着。
半晌,皇後才道:“還沒跟你報喜呢,原本想着,等滿三個月的時候再說的。”她低頭摸了摸肚子,“兒媳盼着是個格格,像和婉一般貼心才好。”
撒謊!
宮裏要說誰想生公主,她第一個不信。但這事跟她真沒關系!
而且,這個孩子來的正好,正在鈕钴祿氏扒着五阿哥不撒手的時候來了,本來不願意的卻乾隆也都會樂意的。
她不再這事上糾纏,問說:“今兒過來是有事吧?”不提前說,那自然是怕有孕的事被誰知道了,再給她動手腳。
皇後忙道:“皇額娘,這幾天連着收到公主府的折子,都是請求回來給皇太後祝壽的。您看,這是允還是不允?”
這事更不該問我了。當然了,公主們要求回京,也不是因爲給太後祝壽,這也就是個借口。真正的原因還是額驸們改了态度了。不管這些蒙古親貴是向來試探還是想如何,以現在看來,完全沒有攔着的必要。
她就道:“男人們的事咱們管不着。但是公主們爲了大清,在塞外很多年了,思鄉親切,在所難免。這事跟外頭的事連着的,你跟弘曆商量,怎麽着都行。你們看着處理便是。”
弘曆巴不得顯擺呢,他有什麽不樂意的。
所以,這事還不是皇後來的主要目的。
左拉右扯了半天,皇後終于繞到了正題,“上次過來,看女學還不曾收拾好。這次瞧着,倒也已經有模有樣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開課?”
女學?
皇上能管書院的事,那她這個皇後是開口要女學的管轄權了。女學的學生不是宗室格格便是官宦小姐,勾連起來,這也是一片勢力。
沒懷上的時候皇後不開口,一懷上了,開口便伸手就要。肚子裏的孩子給了她這個勇氣。
林雨桐笑了笑,“開課的時間,你來定吧。”
皇後大喜,這便是叫自己管着了。
和婉在外面翻白眼,皇祖母隻說叫你定開課的時間,可從沒說讓你管。她悄悄的往院子外面去,叫了她的丫頭,“帶上一筐子葡萄,兩壇子剛釀的葡萄酒,給和敬公主送去。就說今年老聖人院子裏的葡萄長的好,叫她嘗嘗。”說着,又低聲道,“若是固倫公主問我在做什麽,你就說,皇後娘娘來了,問了女學的事,我陪着呢,不得閑,趕明兒親自去給她請安。”
丫頭學了一遍,表示記住了。轉身正要走,又見張保從外面進來,她忙閃到一邊,就聽公主跟張公公道,“皇後娘娘正在裏面,怕是不方便。有急事嗎?”
“和敬公主來了。”張公公朝裏看了一眼,“您看……”
和婉看了丫頭一眼,搖搖頭,表示不用去了。然後才道:“我去迎迎,您去跟皇祖母禀報一聲。另外,别叫皇後娘娘現在就知道固倫公主來了。”
張保一愣,但緊跟着點頭,進去辦事了。
和婉則揚起笑臉,迎出去了。
“姐姐,下來走走吧。今兒的天多好啊!”和婉攔了和敬的車架,“我正轉着呢,聽張公公說您來了,這不,急匆匆的迎過來了。”
和敬便賞臉的下來了,“你倒是蕭遙自在。怎麽?賴在這裏真不走了。”
和婉面色不變,以前有人提她跟額驸的事她還會難堪一二,現在已經如同情風過耳,半點不走心了。于是便道,“額驸今兒早上倒是來了,沒說幾句話,就又走了。”
和敬皺眉:“夫妻之間,有事你好好的跟他說。要不,我讓你姐夫去勸勸?”
“不用,那就是一頭驢,勸也勸不明白。”和婉帶着和敬,仿佛心不在焉的在走路,可這路卻越帶越遠了。
書院裏的路本來就縱橫交錯,林木也繁茂。和敬倒是真沒注意,隻帶着打趣的語氣道,“人家來了,就是服軟了,還是想跟你和好的。”
“哪裏是想跟我和好?這半年人都不見,哪怕打發個人問安呢。您當他沒事會找我?這不是祖母要過壽了嗎?他來問我這賀禮怎麽準備?”說着,才一副正兒八經的語氣,“這事我正說要跟姐姐合計呢,您今兒不來,我下半晌就得去園子裏找你去。葡萄和葡萄酒昨晚上都收拾好了,給您帶的。就是想商量商量,這賀禮該怎麽送合适。年年都那幾年,祖母收的不煩,我這送的都不好意思。”
于是,嘀嘀咕咕的,在書院裏繞圈子。和敬累了才想起還沒到地方,和婉卻是整日裏跟着跑跳的,不覺得累。
和敬笑道,“你這是把我帶哪了?”
“哎呀!這不是想跟姐姐說私房話嗎?”和婉趕緊道,“走走走,估計皇祖母真等急了。”
去的時候,皇後走了不短的時間了。
林雨桐笑問:“你們姐倆說什麽呢,耽擱了這半晌。”
和婉先不好意思的就笑,“是我拉着姐姐說話呢。想着您跟皇後娘娘怎麽着也得多說會子,我們就不打攪了。卻不想回來了,皇後娘娘倒是走了。”
林雨桐暗暗點頭,和婉長進了。沒叫碰面,但也沒瞞着皇後拜訪的事。
試想,和敬本也不愛過來,這皇後前腳來,她後腳就到,哪裏就那麽巧?和敬是原配嫡出公主,繼後在這位面前,都得讓着三分。和敬對後宮的妃嫔誰都容的下,隻對這位繼後,面上不顯,但心裏是着實是不舒服的。她也聰明,猜到皇後是奔着什麽來的,于是趕緊過來了。她勢必是要摻和一下的。
這會子和敬端了茶抿了一口,“不是玫瑰花茶?”這會子這裏還飄着玫瑰花茶的味兒呢。
和婉就笑:“原是給皇額娘沏的,被我端下去喝了。”說着就打量自己身上,“還有味道嗎?”
和敬的手微微一頓,皇後爲何沒喝呢?她低垂了眼眸,再喝了一口,這才道:“那就是我的鼻子沒出錯。皇祖母這裏的花茶比貢茶更香濃。”
和婉呵呵一笑,“姐姐和姐夫感情深厚,我又怎麽敢再犯随意上茶的錯。”
感情深厚……和上茶有什麽關系?
和敬眼睛閃了一下,便擡手要拍和婉,“胡沁什麽?越大越淘氣了。”這是打趣怕她有孕。同理推測:另一個上錯茶,對方沒喝的,是個孕婦。而這個孕婦——就是之前才來拜訪過的皇後。
所以結論是:皇後有孕了。
和敬拉了和婉的手拍了拍,表示她承這個情。
說了幾句閑話,和敬先是說起了她的小姑子,蒙古貴女嘛,“也想送來上女學,我說這事得問問皇祖母的意思……”
“問我的意思做什麽?本也該是你管的,直接應了就是。若不然,這一天天瑣瑣碎碎的,何時是個頭?禁不住這個絮叨。”林雨桐看了她一眼,“這事本來……罷了,以後你跟和婉兩人跟着皇後學學,有不明白的,不好決斷的,再來問我。”
這是要叫皇後管了?
和敬就道,“皇祖母,您身子康健……”
“可你們也大了,能獨當一面的時候還是要學着獨當一面。最終,不還得交到你們手裏嗎?”林雨桐擺手,“再者說了,我這事多着呢。你皇祖父會給我找活兒,給我找了個弟子。我呢?以後安心帶兩個弟子……别的事真是管不過來。哦!還有就是幾個孫子的吃食,在宮裏習慣了,不給偷着補貼點,根本撐不住。”
和敬倒是不好再說了,就笑道,“您不怕皇祖父說您溺愛?”
“你皇祖父也舍不得。對兒子跟對孫子這感情是不一樣的。等你将來有了孫子你就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這一打岔,事情就過去了。和敬在這邊消磨了半日才回去,回去當天晚上,園子裏就叫了太醫,說是固倫公主魇住了。
“魇住了?”乾隆起身,披着大氅就往外走,“這毛病這兩年都不犯了,怎麽好端端的又犯了。”
和敬面色蒼白的靠在床頭,伺候的忙忙碌碌的一片,她交代,“别打攪皇阿瑪,也别驚擾了哥兒。”
“怎麽能不告訴阿瑪呢?”乾隆從屏風後繞進去,“這是怎麽了?又做噩夢,從夢裏哭醒了?”打從永琏沒了,這孩子就落下這毛病了。
和敬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皇阿瑪,我夢見皇額娘了,我還夢見哥哥和弟弟了……”
乾隆心裏一下子就變的不是滋味,“好了!好了!那必是他們也挂念你。你好好的,也好叫他們放心。”
和敬苦笑,“哥哥問我說,是不是我把他給忘了。皇阿瑪,女兒也是恨不能跟他們一起去了,怎麽會把他們忘了呢?”
乾隆一下一下拍着女兒,想着,這是永琏的忌日快到了,怕沒人記得他。畢竟太後的壽辰不遠了,這個忌日不好大辦的。但是現在,“朕這就下旨,着人去辦……”
“皇阿瑪!”和敬忙道,“若是額娘還在,斷斷不會讓您下旨的。祖母的壽誕之前,辦這個戳了祖母的心。兒臣想,到那一日,清清靜靜的,我自己過去,跟他們說說話。”
這怎麽行呢?
“皇阿瑪,就這麽辦吧?他們也不是想叫别人記住,隻女兒和皇阿瑪記得他們,他們也是滿足的。況且,去年祖母的壽誕就沒好好過,今年再要是叫祖母不痛快,就說不過去了。兒臣最近去請安,又見祖母不大痛快,隻五阿哥去的時候才稍微好些。兒臣想着,能多點叫祖母高興的事。”
乾隆點頭,“我兒至孝!依你便是。”
和敬白着臉笑了笑,“您别告訴人就行,兒臣想清清靜靜的。”
“那得先養好身子才行。”
父女倆說了半晚上的話,和敬休息了三天,第四天就去了清東陵。
十月十二日,是永琏的忌日。
一早起,皇後便覺得有些惡心。端了早膳上來,才一聞到味兒,就哇的一口吐出來了。這一吐就翻江倒海,怎麽有遏制不住。伺候的人都慌了,尤其是容嬷嬷,這要是龍嗣出問題,可怎麽是好?
傳太醫!必須傳太醫!
皇後擺手,哪一天傳太醫都行,就今兒不行。
可還沒張口說話,就又吐了起來。太醫被請來了,一搭脈,這都懷上三個多月了。
這樣的大事,誰敢瞞着?
乾隆才盤腿坐下,打算給永琏念幾頁經的,結果報喜的來了,說是皇後有喜了。
皇後有喜了?!
“多久了?”
“回萬歲爺的話,三個多月了。”
三個多月了才來報?
那這個日子選的可真好!
永琏是端慧皇太子呀!選今兒報有孕的喜信兒,這是想說什麽?說永琏投胎轉世又回來了?重新跑到烏拉那拉的肚子裏去了?
好好好!真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