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一道題一道題往下看,說實在的, 很多題目他看的是有些蒙的。這跟科舉完全是兩碼事。可以說在這些題目面前, 前來考試的每個人都在同一水平線上,沒有誰比誰強的吧。
當然了, 家世沒有加成是不可能的。這不是說試卷不公平, 而是出身不同直接決定了見識和眼界的不同,因而在這些事上,凡是出身不錯的, 一般都能答上一些的。
像是問辎重配給等等, 這些他多少都有一些耳聞, 不是有誰特意教導, 而是以父親的地位,那肯定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所談所說,無一不牽扯正事。耳融目染的,答的不全面的, 但肯定不會太離譜了。
有自己占便宜的問題,但也有自己壓根就不擅長的題目。
比如商行獲利等等的,要是隻去計算這些單純的數據, 他當然也能。但是, 這些題目裏會牽扯到很多的陷阱。比如, 運送貨物是走水路還是走旱路。若是走水路,雇傭船隻的費用算不算?肯定是要算的呀!要走旱路,你得知道這旱路從那一條路走是近便的選擇, 這中間有多少抛費。這裏面已經有了地理知識的涉及。然後再說從南邊販貨物回來,那些所列的貨物都是幾月份上市,是不是剛好就在你到達南邊的時候。看着利潤大的玩意,按照日程你到的時候那玩意還沒熟呢。就算是過了這個陷阱,那麽根據貨物的不同,運輸特點是不是也該不統。有些東西走陸路行,但有些貨物就不能走陸路,它隻能快,要是慢了路上的耗費就大,到地方不得全爛了。所以,這裏還有個常識,貨物的保存與運輸,還有多少能腐爛,腐爛的程度達到多少。
這樣的題目,你覺得你會了吧。但其實就他所想的這些,他都不确定還有沒有沒有考慮到的地方。
再往後有一道是斷案子的題,就是一件簡單的偷牛案,羅列了一些證人證言證據,問你若這個案子怎麽判。你認爲甲乙丙丁這四人,誰是賊人。
劉墉覺得這道題要麽不做,要麽就要做到極緻的好。這一旦做錯了,感覺像是跟本人下了評語一般,以後再難牧守一方了。當然了,也許是他多想了吧。
這些題目已經叫他夠爲難的了。後面還有更爲難的。題目是建糧倉的題目,要能存一定量糧食的糧倉,你打算怎麽設計這個糧倉。
這道題他直接跳了,實在不會。
接下來還有一道,就是一道煉鐵冶煉金屬的,這更是沒見過!
見那邊弘旺寫的手舞足蹈的,他都不敢細看了。像是後面那種什麽田地,選擇什麽糧種。幾月下種,幾月需水,幾月下肥幾月收割,有什麽禁忌之類的題目,他也直接跳了。
直到後面問賦稅、律法,他才找到有點熟悉的節奏。
抓緊先把這兩道題答了,可往後一翻,吓的倒吸一口氣,這兩道題除了一道試帖詩之外,還有一道是一道非常吓人的題目。這道題用很白話的問你,身爲大清子民,你發現了大清什麽痹症,對這些痹症,你有何好的建議意見,請你寫下來。
這玩意能寫嗎?
如果寫了,将來算後賬算誰的。
可如果不寫,又太圓滑。
他這邊正盯着這道題能盯出花來,結果就聽那邊弘旺‘嘶’了一聲,劉墉扭臉看他,就就按這位眉頭能夾死蚊子,肯定也是看到這道題目了。被這麽盯着,弘旺也扭臉看過去。兩人默默對視了三秒。弘旺淡定的收拾桌上的卷子,然後越收拾越亂,不知道怎麽扒拉一下,那張叫人撓頭的卷子掉地上了。地上是撒了水的,還挺潮濕的,然後卷子就貼在地上了。
監考的都是不知道從哪個兵營抽調出來的人員,站在那裏紋絲不動,掉了就掉了,沒的答就那麽交卷吧。弘旺朝劉墉挑挑眉:看吧!完美解決掉了。
劉墉:“……呵!”也就這點能耐了!
兩人正默默對視呢,外面傳來一聲:“都看着自己的卷子,不要左顧右盼。”
左顧右盼二人組趕緊低頭,學舍外便進來一人。這人是此次巡考的特聘先生阿桂。
這次開考,作爲學院被特聘的先生,阿桂也是要聽招呼的。他被安排過來是巡考,每個先生要照管好幾個考場的。他在别的考場耽擱的時間長了,因而才轉到這裏來。帶兵打仗的人并不知道做先生是怎麽一個做法。因此,他是每個考生邊上都要站一站的,這一站他就發現,這題說難是真不難。但是說難也是真難。叫他自己來考,他能答幾道題呢?
走到弘旺邊上,他幫着把卷子撿起來,背面有些濕了,他掃了弘旺一眼,就像是不知道這是什麽題目一樣,特别給網開一面,特意從前面的桌上拿了備用的紙張,告訴弘旺:“題目也不長,自己謄抄了。”
很給面子了!
這麽和藹的先生真是棒棒哒。
弘旺:“……”要不是因爲你是武将,我可能幹不過你,否則出了考場我就捏死你信不信?
劉墉心裏呵呵,但同樣也不待見阿桂。
爲啥呢?自家老子跟阿桂的老子,兩人職位其實也都差不多。自己要是這次科舉中了,也算是三代進士。從祖父到自己這裏,這算是一門顯赫,書香門第吧。可阿桂家呢?雖是滿人,可人家祖上也都是科舉出身的。他爹更是把六部能輪一遍的大員,如今已經是太子太保。本來阿桂家也是文官的,結果他爹阿克敦在先帝時候……哦!就是如今的老聖人手裏,突然文轉武,給了個什麽廣州将軍做。然後這可了不得了,這老爺子被稱爲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若沒有老聖人當年對阿克敦老大人這麽神來一筆的安排,他阿桂想入行伍,且這麽容易就出頭,那是做夢。他得跟自己一樣在這裏考試。可現在呢,人家牛了呀!
其實兩人年紀也沒差多少。他最多也就比自己年長個三四歲。可人家現在是兩兒子一個閨女。聽說已經準備給長子說親了。可自己呢?自己娶過妻,沒孩子,前幾年還喪妻了。如今就鳏夫一個。
如今,兩人一個是考官,一個是考生。
劉墉:看見阿桂的嘴臉也想呼一闆磚。
阿桂是沒這個自覺地,他許是不知道别人不爽他?不!他特别清楚他們都不爽他,但是有毛關系?我就喜歡你們看我不爽還拿我沒辦法的樣子。于是,他站在劉墉邊上,連動都不動,就看劉墉答題。
劉墉不搭理他,先把能答的答了,剩下的最後那道題,說不定就沒時間答了呢。但是,學舍前面那沙漏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那麽慢呢?
阿桂心裏笑,這才擡步走到最前面,告訴大家一件事:時間還是那麽一沙漏的時間,鑒于大家的實際情況。若是有需要出恭的,舉手,外面有人全程陪同。一個一個去,要是實在着急的,可以請外面的引領官幫着協調,但彼此不能說話。若是有餓的撐不住的,可以申請吃食。别的沒有,大餅子卷醬肉,蛋湯,盡夠的。
但同時他又提醒,晚上并沒有預備鋪蓋,所以,還請諸位加快時間。
那也就是說,時間不是無限期的。
完了!這要耗到啥時候去。
弘旺舉手,“能提前交卷不?”
阿桂笑眯眯的,“能啊,老聖人和萬歲爺都等着呢。有提前交卷的自己帶着去外面,學舍門口有專門收取卷子的侍者,交了就可以走了。”
那還是算了吧!第一個交卷什麽的,最不明智了。
然後他把卷子一推,起身慢悠悠的去如廁,回來在門口淨手之後,還能在學舍門口的走廊上坐着,吃大餅卷肉去了。阿桂出來就發現,這位大爺一口餅咬在嘴裏能不停的嚼。有那吃一口的時間,他兩個大餅都塞肚子裏了。在行伍裏呆慣了的人,最是見不得這種磨磨唧唧的。他就問說:“餅子硬?”這麽嚼不爛?
弘旺白眼翻他:“聖祖爺教導過,吃飯需得細嚼慢咽,一口二十下……”
你這是二十下嗎?你這是二百下都不止。
行吧!把聖祖爺的話記住,且十倍的努力去做,你還能說他錯了?
阿桂冷哼:雖然不能說你錯了,可我卻能去告你的狀。
阿桂去告狀去的時候四爺正在訓人,這是位早交卷的爺,四爺的嫡親侄子,十四家的老三弘映。這位直接在考場上睡着了,呼噜聲震天的響。被兆惠給舉報了。
别人還肯能顧忌這位宗室的爺們,萬歲爺的親侄子,可兆惠才不管呢。兆惠姓烏雅,他阿瑪是四爺和十四爺的嫡親表兄弟。他越是不顧忌,才越是将這層親近的關系向老聖人的表達的很清楚。
弘映和兆惠年紀相仿,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弘映一臉的不服,眼刀子一個接着一個的偷着甩,四爺一腳就踹過去了,“出息了?”
弘映被他阿瑪踹習慣了,一見腳過去,習慣性的就蹦走了,大有轉身撒丫子跑的意思。
四爺:“……”四十多的人了,還能這麽敏捷,看來平時沒少被揍。這功夫沒見拉下多少。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卷子,除了第一題辎重分配這些答了之外,别的一個也沒碰。
可這道題這小子很占便宜。十四當年那大将軍王做的,這些能擺弄不明白?他當年的事能不跟兒孫提?這小子聽了這麽些年了,傻子也該教會了。
四爺把答了的卷子留下了,沒答的卷子叫其拿走,“滾蛋,五日後來看結果。”
沒答的卷子能拿走?
四爺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叫拿走卷子這事,把阿桂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忘了告狀了。
坐在一邊的梅文鼎眼睛閃了閃,繼而慢慢的垂下頭。原來出那麽多題,不僅是要把學生擅長的區分開來,這帶出去的沒答的試題很快就會被傳抄的到處都是。而那些沒來考的人,在看了題目之後必然都會有些想法的。尤其是這些人要都是有差事的話,那更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趨之若鹜。還有最後一道對大清弊端的問答。以後天下的官員可得緊着皮了,真盤剝或是不作爲,讀書人隻要來考試,就能告禦狀,那就太可怕了。出這道題如果出成了成例,這可比派多少監察大員都厲害。天下之人,無一不是監察官!
什麽叫直達聖聽?這便是了。
上位者不忌憚你議論政事,還給你途徑給你舞台讓你盡情的議論,這便是給堵塞的河道開了一道口子。疏比堵要好的多。
老聖人對外是不幹政,不管朝堂政事。可實際上一個書院,一份考卷,一個考題,卻把朝堂和天下的動向都握在手裏了。
可正在江南僞稿案這個當口,乾隆看到的是:皇阿瑪這個做法可監察讀書人的思想動向。
這麽想也沒錯,能科舉出頭的,都奔着科舉去。科舉出不了頭,看了這邊的考題,估摸着好些人都覺得他們多多少少都能答上一些。隻要有辦法,還都是想來試試的。而且,一年可考一次,今年沒考上,明年繼續,什麽時候來考都不晚。他們還會鬧嗎?沒必要了!他們甯肯花時間總結考不上這書院的經驗教訓,也不會花費時間在那種高危的活動上。因此,他看到的也是弊大于利的。
而從這事裏,他也悟出來一個道理:這天下别管是誰,你都得給人留活路,留往上走的路。否則,就是要生亂子的。
除了弘映這個被趕出考場的,第一個提前交卷的卷子也呈上來了。
四爺掃了一眼名字——紀昀。
哪道題答了,哪頁卷子交上來,剩下的空白試卷都叫考生自己帶走。
紀昀拿着卷子,在書院裏面溜溜達達的,要是不能考中,那以後想在這裏轉轉怕是難了。他朝後面的隐隐隻露出屋脊的地方看去,據說那裏以後會是藏書閣,收囊天下之書。
可這到底能不能考中……看着手中的空白卷子,他呵呵便笑,這裏可比科舉文章難多喽。
而乾隆一看紀昀的字先是一贊。書院裏藝院隻憑着這一筆字就有資格入了。
此人答的不多,一個試帖詩,一個中庸裏的句子,就是中規中矩的科舉考題。此子答的還不錯。乾隆就問:“次人該是今科的舉子。”
那邊就有人翻出之前填寫的資料來,“回萬歲爺的話,此人并非舉子。其母張氏宜人新喪,此子正在守孝。”
宜人?
乾隆便道:“官宦子弟?”
沒錯,紀昀也是官宦子弟。他父親也是舉人,在戶部吏部做過屬官,後來又被外放雲南做過知府。
乾隆歎氣,怪不得皇阿瑪總說現在不是世族,而是士族。
但到底是不舍其才,征詢他皇阿瑪的意見:“不如放藝院?”
那就放藝院呗。電視劇那都是騙人的,乾隆對紀昀的評價是:本系無用腐儒,原不足具數,況伊于刑名事件素非谙悉,且目系短視……
放在書院裏兩年也好,想來對他以後修四庫全書總也還有些用處的吧。
在這種事上四爺不是很計較。
那邊紀昀不知道他的卷子已經被禦批了,這會子往出走的時候還朝弘旺笑了笑。若不是這個場合,他真想湊過去跟這位咬一口嚼無數下的仁兄好好的聊聊。
弘旺目送紀昀離開,默默的記下這個二百五。提前交卷這麽随性的事,敢當着四伯的面做,實在是佩服你有這樣的狗膽。他反正是要磨蹭的,第一個交卷的他不做,第二個他都不敢做。等着各個學舍陸陸續續的都有人出來了,他才把最後一點餅子塞到嘴裏,然後回考場去了。
他就奇怪劉墉爲何不交卷,結果路過的時候掃了一眼,劉墉那最後一道題答的剩下兩行空白了,應該是答完了吧。那般的洋洋灑灑,還真敢寫弊端?
啧啧!這又是一個狗膽包天的!竟然敢相信弘曆那喜怒無常的小人。
他整理卷子磨磨蹭蹭的,等着交卷。眼看那沙漏就要到點了,他都側着身子準備動了,突然,劉墉像是才想起什麽似得,提筆就寫,字迹……目測很潦草,明顯時間不夠的緣故……然後那兩行都沒寫完,前面就宣布:時間到!交卷。
考生排隊出去,一個挨着一個。
劉墉這才裝似慌亂的收拾卷子,然後墜在最後。
弘旺都從裏面出來了,這才反應過來:劉墉這個狗東西,故意的!他看似答題了,可前面洋洋灑灑落在卷子上的一定都是能寫的。不能寫的……不是人家不寫,是實在沒時間寫了。
都說胥吏滑似油,能做官的,能把胥吏收拾利索的,這些人比油還滑溜。
此時,天已經暗沉了。秋雨輕飄飄的,往下落着,多了幾分涼意。
天是冷了,但氣氛卻是火熱的。
那讀書根底好的,這會子帶着點懊喪,因爲他們沒想到是這麽多題他們不會做。
而那讀書根底不好的,這會子卻有些興奮。每個人出來都帶了沒答的題目,那就證明考中不考中,并不會看你是不是全答了。隻要有答題,就有一定的機會。
這麽些人一起往出走,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有舊日認識的,也有剛認識的。一起在一塊說的不外乎是:
這道題你答了?
哎呀!答了,但沒把握。
這道題要是有時間我也能答,時間還是不夠。算的太繁瑣,我都不好意思從前面拿稿紙了。
……
而這一晚上,林雨桐就見到了考卷。已經按照題目分成了一摞一摞的,最後一道題被林雨桐抱回去了。
“今晚咱們也少睡一會子。”她跟和婉和另外兩個格格道。
十三格格和六格格莫名驚詫,“我們?”這麽重要的東西我們能看?
林雨桐看她們,“是怕寫的不熟練?要是實在不行,幫着整理研磨也行啊。”
六格格忙道:“是有些生疏,但還是看的明白的。”
十三格格也點頭,再不濟,字還是認識的。
她們倆念,和婉在一邊記錄。隻摘記要點便好。其實要記的并不多,答這道題的,多是在歌功頌德,沒提什麽弊端。隻有萬歲萬萬歲這些話。
偶爾會出現一狂生,寫是真寫了,但隻叫和婉看,都不在點子上。不過她還是耐着性子都記了下來。還有些怕是寒門出身的,他們關注的不同,有人寫了富商高價買走了他家的兩畝好地。又有人寫,縣衙的衙役家的惡犬曾咬傷數人,其中有一老者三年之後病發身亡。
原本她也不太拿這些事當事,卻沒想到記錄完了,她遞給皇祖母之後,皇祖母直接給蓋上了紅戳,這個意思便是着人去辦。
和婉便放下手裏的筆,“皇祖母,孫女不懂。”她是知道祖母有教導之心,所以才處處留心學着。這兩件是在算不得大事,怎麽就勞動皇祖母去管呢?
林雨桐笑了笑,點了點這些卷子:“這卷子便是通往大江大河的水渠。有人試着修了一條水溝來,小心翼翼的試探……那咱們就得讓人看見,這水渠是通的。隻要他們願意将水渠挖通,便一定會有涓流順着水渠而去。恩澤不大,但滋潤一片人心還是夠的。”
隻有如此,願意朝這邊修水渠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和婉覺得自己有點懂了,不過她覺得有個更恰當的比喻。皇祖母告訴她說,人身體裏布滿了蛛網似得血管,血液便在其中流通。她想,這些從底層出來的讀書人,修的不是水渠,而是皇額娘說的那樣的血管。當大清國上下有無數個血管都能通向這裏的話,那這裏才是大清國真正的心髒。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立馬精神一震,叫芳嬷嬷,“泡一壺濃茶來。再把皇阿瑪專門叫人從廣州尋來的黑酒沖一壺。”
和婉所說的黑酒便是咖啡。這東西在廣州一些洋人那裏尋來的。
林雨桐賜給和婉,她忍着喝了幾天之後反倒是喜歡上了,如今那東西,也隻她在喝。
這祖孫倆說的什麽,十三格格和六格格不是太明白,但并不影響兩人心裏的興奮。她們覺得她們參與到了了不得的事裏去了。做這些好像遠比給母後皇太後做雙鞋,做件衣裳更叫她高興。
于是,兩人也更自如些了。
兩人一個人先念,另一個人拿下一份趕緊熟悉一下,等前一個念完了,這個接上。六格格剛念完,十三就懊惱的道:“這一份不念了……可惜了。寫的極好,可這正寫了一半,怕是時間到了,最後兩行都有些潦草……”
“誰的?這麽可惜。”和婉就接過來,“最後總分的時候,這個得叫祖父看看的。”結果拿過去一看,“劉墉?”
林雨桐這才擡頭看過去,“誰的?”
“劉墉!”和婉說着,就跟兩堂姑姑解釋,“劉統勳之子。聽說文采斐然。”
可林雨桐打眼一瞧就笑了,“滑頭!”後兩行跟前面寫下的時間至少差了一個時辰。後兩行就是個承上啓下的句子,隻這一句他用了一個時辰才落筆?
前面那麽大的篇幅歌功頌德,一到正題……巧了!時間到了。
她指給三人看墨迹,告訴她們這些墨迹距離現在的大緻時間。這麽一說的話,再看就覺得果然如此。和婉嘟嘴,在劉墉的試卷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滑’字。
試卷閱起來破費工夫,十日時間也是緊張。等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了,四爺眉頭卻沒有松開。雖說心裏有準備,但這考下來,出身好的仍然占了足足八成,這比例還是叫人覺得任重而道遠。
可這也是短期内都無法改變的現狀。
像是出身皇家這些子弟,便是荒誕,但其實學業也沒有大拉下,尤其是弘字輩的,拿出來任何一個,在某一方面也是有可取之處的。出現的驚才絕豔的,哪個不是出身官宦世家。
四爺将名單遞過去,“你看看!劉墉、紀昀、這個尹慶玉……”
尹慶玉是誰?
四爺就道:“尹繼善的兒子。”
哦哦!尹繼善如今在東南做總督,真正的一方大吏。這是四爺用過的老人了,不在京城而已。尹繼善是滿人翰林,在文壇地位不低,其子文采斐然也是當然。
再接下來的名字裏,一串串的,都能說出來曆。祖宗幾代人都能扒拉出來名姓。
這個排名是分年齡組的,二十歲往上是一組,十三到二十又是一組,十三歲往下是另一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十三歲往下的寒門占的名額明顯多了。可再細看名單,這些孩子多是之前就在這邊書院念書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本就不一樣。
四爺點了點名單,“得有個寒門出身的代表人物。”
林雨桐拿着名單沉吟半晌,就低聲道:“其實我想到個人,隻是此人瑕疵太明顯了。”
四爺皺眉:“誰?”鄭闆橋算一個。文人中算是有些名聲,雖做過縣令,但出生時他家已經是家道中落了。
林雨桐說的并不是此人,她點了點紀昀的名字,“與紀昀齊名的另一人。”
北紀南袁!
“袁枚?!”四爺一拍腦袋,想起了這麽個人。
此人出身确實是不高,他父親隻是給人做幕僚的。而且也不是給什麽了不起的人做幕僚,隻是小縣令之流做幕僚的,确實算是寒門。而此人才華确實出衆,二十四歲便中了進士,還點了庶吉士,很得當時的大司寇尹繼善的賞識。兩人都是愛作詩吟誦的性子,之後便相交莫逆。後來尹繼善去東南任上,他還在其麾下做了幾年知縣,直到前年才因爲不喜官場那一套辭官了。
辭官之後他自己弄一随園。這随園很有些名氣,人家不僅有美食還有美人,因而頗受文人喜歡。像是後世的小說裏寫的弄一園子,吸金等等的,那都是小說作家在後世的見識基礎上虛構出來的。但是人家袁枚是真自己這麽幹了,而且還幹的很成功。錢也是大把的賺。
此人還收徒弟,收男弟子,更多的是收女弟子。
但卻有個才子都有的毛病——好|色!而且是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的那種。
此人文氣足,但若是這人進了書院,可不是好事。以後的婚姻制度,婚姻道德等等,這都是要在潛移默化裏去影響和塑造的。隻憑着這一點,林雨桐就覺得,這人雖然名氣大,但是她是真不想要。
四爺便懂了,“你想到袁枚,是因爲袁枚的妹妹。”
對!袁枚的妹妹們,都是名動江南的才女。女子學堂總也需要人的,可女先生卻難找。袁枚的妹妹袁機,才女是真。但林雨桐知道她,不是因爲她的才名,而是因爲她是在清史稿列女傳中出現的人物。出現在其中的女子,無一不是悲劇的,那上面宣揚的都是所謂的貞潔。林雨桐想用她,不是因爲她貞潔,而是剛好她出身不高,有個文壇頗有名聲的哥哥袁枚,本身也有些名聲,而且,貞潔在時下是好名聲,短期内于女子書院是有好處的,可以阻擋一些酸腐文人的攻擊。
當然了,另一方面,也能替四爺向外傳遞一些信号。總比直接用袁枚的好。
至于女子學院成立之後,教些什麽,學些什麽,那别人便也管不着的。
四爺點頭,“就這麽辦。”
林雨桐沒直接找什麽袁機,也不是下什麽旨意,她給尹繼善的夫人寫了一封信。尹繼善的繼室夫人是鄂爾泰家的閨女。這個鄂夫人倒是跟尹繼善性情相投,也是很喜歡吟詩作對,算的上是一位才女。若是她在京城,林雨桐也會請了她來。此次寫信,是因爲尹繼善跟袁枚關系莫逆,這事請她去辦,讓她将請先生的那一套一定得擺足了。在江南風雨如晦的時候,這個看似不大的舉動,一定能安撫更多的可能跟僞稿案有些瓜葛的文人。
這信,林雨桐直接給弘曆,叫他夾在公文裏傳遞。并沒有私下裏跟大員家眷聯絡。裏面寫了什麽,随便看便是。
這般的坦蕩,當天夜裏,這份書信便夾在公文中,走的是六百裏加急。
得回複還有些時日,但眼下,書院明兒就該放榜了。
四爺不僅要放榜,而且将每個考中的人員的試卷進行了謄抄公布,一早起來,長廊裏就擡出一個個公告闆,上面密密麻麻的貼着文章。
上面還帶着批注,你們誰不服,歡迎指正出來,公開辨一辨嘛。
這确實聞所未聞的。
弘曆跟傅恒混在其中,弘曆就跟傅恒道:“如此這般,科舉就越發不好操作了。”
文章這東西,不好評判。要麽不會有文無第一的話。它也很容易受主考官個人喜歡的影響,這就有了很多不公平的因素。
這邊隻藝院和儒院那邊,評判的時候容易有偏頗,其他的丁是丁卯是卯的,你答的好的,批注會贊你,說明錄取你是看中你的什麽長處,但是也指出你的不足,說一些瑕不掩瑜這樣的話。有理有據的情況下,有什麽好争的?
況且,裏面有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分組。有些說年紀小的湊什麽熱鬧,但書院早前就說過,有些人入的早出的晚。像是十三歲之下的,在書院要學足七年。而年長的那些一般都是兩年。用兩年換一前程,爲這個跟人家孩子較勁?
因此,有僥幸的,有覺得懊惱的,但看看别人的卷子,再想想自己答的,也都服氣了。有些人甚至拿了筆墨,就在當場抄呢。抄回去做參考,自己參詳參詳,明年還得繼續考。
錄取是錄取了,可都沒有名次,而且分的科目也不同。
像是劉墉,直接被分到了經院。他自己都納悶呢,何爲經院?
學五經嗎?從沒聽說過将四書五經分開的呀。
要真是學五經,他就得考量考量,是不是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而紀曉岚則是驚喜的,什麽藝院不藝院的不要緊,進來就行,進來就行。
弘旺也問邊上的弘晗:“你分哪了?”
弘晗含糊,“誰知道呢?”
弘旺自己被分到商院,他去找弘晗的,結果弘晗被分到了農院。他都驚呆了,“你怎麽分去那兒了?”
弘晗有什麽辦法呢?他這不是閑着沒事,就是在家裏養養花嗎?當年好歹顯赫過,府裏名品都有。花卉培育的好了,用來送人能省錢,要是有人願意花大價錢買,還能叫管家偷偷的往出賣。然後這麽些年,他還真就不知不覺的有了一手養花的手藝。怎麽種莊稼的題,他答不上來,但怎麽肥田,怎麽澆灌,怎麽嫁接這些他都懂。然後幹脆都寫上去應付差事,總不能交白卷吧。結果……分農院去了。
幹啥呀四叔這是?叫自己種地去呀?
弘旺正要開口嘲諷,就聽見有人吆喝,“領書了!領書了!中考的可提前領書了。”
劉墉邁步走過去,他倒是要看看,此經跟彼經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