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乾隆氣的還要再踹,弘晝卻哭道, “皇兄啊, 額娘養我一場,難道我是那沒心肝的?這養恩比生恩還大, 難道好端端的我就願意那麽想?奢靡也罷什麽也好, 跟我有什麽相幹?我難道不能做我的太平王爺?額娘疼我比疼皇兄更甚,她老人家什麽時候爲難過我?但凡我闖禍,哪次不是她老人家護着我?難道說這些話, 我心裏就好過?可是……皇兄啊, 您不僅是臣的君, 還是我的手足啊!正因爲至親, 我才敢說這些話。這都是太擔心皇兄了!我怕是皇兄的身體真出了問題……若是皇兄身子康健,這不就證明我在胡思亂想胡說八道嗎?我現在是甯肯叫皇兄治罪,也不敢隻那麽看着您啥也不知情而不管呐!臣弟的話荒誕也好,什麽也罷,皇兄就隻當是我還像是小時候一樣胡鬧, 您就好好的叫太醫瞧瞧,哪怕頓頓用膳的時候叫太醫在一邊驗菜呢……咱甯肯枉了,可别誤了。皇兄啊, 臣弟怕啊!皇阿瑪當時那麽一走, 臣弟都怕咱們兄弟被人給生吞活剝了。咱們兄弟一起長大, 從最難的時候一起趟過來……四哥,你要真有個萬一,真要出大亂子了。永琏是好孩子, 可那孩子早早的走了,他要是在,到現在也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不比當年四哥繼位小多少。就算是四哥您真有點啥……人心好歹是安穩的。可沒了他,年長的永璜和永璋又跟廢了差不多。永珹是金貴妃所出,才十一歲。永琪才九歲,永瑢和永琅也才七八歲大!四哥啊,這些事隻要想象,您說臣弟怎麽會不怕?”
說着,他哭的像是要抽過去一樣,“咱們兄弟倆關着門說話,今兒弟弟就把别人不敢說的話往透了說。我還就不怕犯忌諱了。就說額娘吧,前半輩子在王府的後院,後半輩子在皇宮裏,見的人經過的事,才有幾件?以前在王府除了管着咱們的吃喝,别的都不叫插手的。後來也就知道高樂。誰捧着她就對誰好!咱們做兒子的,隻要額娘覺得好,那就是好。可要……額娘畢竟不是孝莊老祖宗呀!雖說皇阿瑪還活着,可皇兄啊,若是沒有您在上面撐着,您覺得有多少人盼着皇阿瑪活着的?這些人在額娘耳朵邊那麽一嘀咕,您覺得額娘會怎麽做?皇阿瑪的夢裏,那時候是沒有還活着的皇阿瑪的。現在雖說有了皇阿瑪,但結果……許是結果并不會太好。但不管将來是好是壞,四哥啊,人要是沒命了,就什麽都沒了。”
乾隆看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弘晝,都快氣炸了,你到底是憑什麽認爲我就死定了的!
弘晝就哭道:“本來也沒多想,這不是剛好額娘壽誕,就出了這麽多事嗎?先有皇阿瑪的事,後有額娘壽誕出的這個事……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卻好似不好說了。
乾隆冷笑,“怎麽?不是要說别人都不敢說的話嗎?怎麽?到這裏就卡殼了?”
弘晝梗着脖子,“有什麽不敢說的?!我就要說。我要說的就是皇阿瑪那麽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爲什麽看着皇兄不管幹啥都不管。四哥你也看到了,皇阿瑪要是想管,那管的辦法多的事。軍權在您手裏,可您那麽多人,經得住多少火|藥包去炸?皇阿瑪要是不想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的話,皇額娘那麽好的醫術,這就想幹點什麽,早沒四哥你這個人了。可皇阿瑪對四哥您呢?能管卻不管,不能忍的事卻盡可能的在縱容您!太後壽誕那天,臣弟去莊子上,皇額娘是怎麽說的?她說,母子就一輩子的緣分,聚一次少一次。這話臣弟跟您學過的呀。當時臣弟以爲皇額娘是說額娘年歲大了,以後的壽數如何不好說。可如今反過來再想,是不是那個壽數短的壓根就不是額娘?”
乾隆手都開始顫了,他想一巴掌扇死弘晝。這話是啥意思呀?是說自己活不長了,縱着自己就是縱着的要死的人?是說自己沒幾年活的了,也孝順不了太後幾年了,這才聚一年少一年嗎?
大膽!放肆!這要換個人早拉出去砍了。這要不是皇阿瑪還活着,弘晝非得圈在王府圈上幾年不可!
弘晝如何不怕?他縮了縮脖子,硬着頭皮道:“那要不然,臣弟實在想不出來皇阿瑪突然的寬容是爲了什麽?以前還想着怕是皇阿瑪手裏大概沒什麽本錢,不好管四哥。可現在……感覺他老人家就是想把皇宮炸平也不過晝夜之間的事。又不是顧忌幹不過您,那爲什麽不肯管。除非皇阿瑪當時跟咱們說的話裏,隐瞞了一部分的東西。比如,他是知道那個攝政的太後是誰的,也知道那個小皇帝是誰的……”
因此,也就知道自己這個皇帝命不久矣?
因爲知道死期,所以,不用費心神去管。所有的好話,所有的溫和以待,都隻是因爲他快要成爲一個死人了?隻有對快死的人才會如此的寬容?!
乾隆臉氣白了,渾身抖的止不住。從來都隻是山呼萬歲,誰敢這麽當面說他‘死啊活的’,他曾一下起身,伸手就想去拔挂在牆上的寶劍,可從龍椅上起來的時候竟然腿有些軟了,一起來竟然是踉跄了兩步,要不是弘晝眼疾手快,他得摔了。
弘晝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你看吧,四哥。你什麽時候腿軟過!肯定還是有什麽隐疾呢……傳太醫吧!”
“你閉嘴!”乾隆于眼前一黑,順勢也跟着弘晝坐在地上,好半天緩不過來。
弘晝果然閉嘴了,哥倆面對面盤腿坐着。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眼神怯怯,喉間不時的發出兩聲抽噎。
乾隆白眼翻了弘晝:“朕的身體無礙!”
“四哥,不能諱疾忌醫。”
“誰諱疾忌醫?身體有恙無恙,朕很清楚。”
弘晝就皺眉:“那……便是臣弟想多了。那臣弟回府裏圈着去?”說着,他就緩緩起身。
裝模作樣。
乾隆哼了一聲:“不過,你說的有道理。”
那天跟皇阿瑪直接撕破臉,結果皇阿瑪都沒有怪罪,這很不同尋常。原因呢?
是皇阿瑪好脾氣?還是真的拿自己無可奈何?
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弘晝的猜想就不是沒有道理。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種種事情,幾下裏相加,你心裏有了這樣的猜測?這些想法,可跟誰提過?”
“這事臣弟恨不能爛在肚子裏,哪裏敢跟誰提?”弘晝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皇阿瑪當年還在壯年,身子便不好。之前您也說過,其實皇祖父到晚年,身子也不大康健,似乎還有些心疾。曾祖父更是英年早逝……咱們家祖上往上數過去,有幾人是長壽的?臣弟也怕了!臣弟就想,許是皇額娘學一身醫術,當時救永璜,看見臣弟糟蹋身子發了那麽大的脾氣,隻怕也是因着這個緣由在裏面。不過……皇額娘不是心裏藏奸之人。皇兄你這身子要是有妨礙,皇額娘不會看着不管,也不會不言語的!”
是!
所以,這隻有兩種可能:第一,自己的身體沒問題。如果弘晝的猜想是對的,那自己要是出事……很可能遭受的就是意外。第二,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但因爲自己的不恭順,從而導緻了皇額娘的袖手旁觀。沒害自己,也沒有救自己就是了。
他一時間有些唏噓,有些無措,甚至有力氣不知道從哪裏發。弘晝這是給他心裏塞了一隻老虎。這老虎時刻都想沖破牢籠,啃噬着他的心。
此時他突然明白,便是貴爲帝王,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會怎麽樣?你身體康健,但也保不齊下一刻送到你嘴邊的茶裏不會下了要命的DU藥,更不會知道,哪個近身伺候的從身後就給了你一刀。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才剛剛登基的時候,沒有肆意灑脫,隻覺得周圍群狼環飼。
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露出疲态來。他打發弘晝:“不過是一些反賊的把戲,你卻胡思亂想這麽許多。這話要是讓額娘知道了,她老人家該傷心了。你也不要在整日裏進園子,動不動大驚小怪的請太醫。知道的說你是緊張過度,不知道的還不得以爲朕的身體真有妨礙?做事得前思後想,不可再這般魯莽。今兒失言之過,先給你記下了。也不必在府裏思過,沒事帶着福晉和孩子住到莊子上去,得空了就到皇阿瑪和皇額娘跟前侍奉侍奉。有朕看不到的你要替朕看到,懂嗎?”
懂!
弘晝就道:“那要是皇阿瑪要幹點什麽……”
要幹什麽誰也攔不住不是嗎?那還有什麽攔着的必要嗎?
“若有需要,你打發人進宮說一聲。拿對牌去辦事就是了。”
弘晝‘哦’了一聲,然後才道:“四哥,您得空了也去見見皇阿瑪。跟皇額娘也好好說話。咱們小時候,皇額娘還是喜歡四哥多些的。”
弘曆笑了笑,其實皇額娘跟弘時的感情最深,弘時是在皇額娘膝下長大的。對弘晝卻更疼愛,因爲弘晝淘氣,且心思瞧着淺。對自己的話……用現在的話可以解釋爲——倚重?
好吧!姑且叫倚重吧。
反正沒有不好過,這話倒是不好反駁。
他擺擺手,“去吧!記住朕的話。”
弘晝知道這是啥意思,在那邊看到什麽還是要及時禀報的。他應着,就起身告退出去了。
大殿裏隻剩下乾隆,一個人坐在地上良久。起來後第一件事想找個人說說,這時候才發現,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若是慧賢在,必能排遣寂寞。若是孝賢在,他也知道身邊還總有那麽一個人的。
可現在,走到烏拉那拉宮門口才發現,其實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門口的宮人瞧見萬歲爺了,急匆匆的進去禀報,乾隆卻收回腳,還是轉身,去看看太後吧。
打從壽誕出了那樣的事,他忙這個忙那個,還沒去看看額娘呢。
額娘這樣的人……會成爲攝政太後?
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他又不免失笑,如今還沒怎麽着呢,一點端倪都沒有了,就被弘晝引的亂了心神,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暢春園這邊早得了信了,桂嬷嬷在外面候着呢,一見乾隆就道:“萬歲爺您可算來了,太後正盼着呢。”
乾隆不免問起了太後的日常起居,其實他每日都有問太醫太後的情況的。自家額娘屬于心大的,除了當晚受了一些驚吓之外,其他時候挺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現在才來。
剛進裏面,就聽到孩子的說話聲。
桂嬷嬷露出幾分歡喜的模樣:“是五阿哥。五阿哥過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乾隆也沒放在心上,微微笑了笑,孩子給皇祖母請安,能有什麽事?何況,這個老五确實長相性子都有幾分随他的。太後喜歡,在所難免。
他笑着進去,“皇額娘這是說什麽呢?”
鈕钴祿太後攬着永琪,不由的笑出來了,“來的正好,咱們永琪正在背詩呢。本宮也聽的歡喜,這孩子有心,首首都是賀壽詩。”
乾隆便笑:“哪裏找來這麽多賀壽詩?這可不是一般的有心。”
永琪過來見禮,落落大方,“兒子今兒上完學了,過來陪皇祖母解解悶。”
乾隆滿意的點頭,“難得你有這樣的孝心。”
鈕钴祿太後就笑道:“說起孝道,隻永琪最像皇帝你。你還不知道吧,這孩子背的詩,可都是你這個皇帝曆年給本宮祝壽寫的詩。難爲他小小年紀,能記得住這麽多。本宮看見他就像是看見你小時候,一般的聰慧,一般的孝順……”
說着無心,聽着有意啊,乾隆心裏微微有些異樣:額娘這是什麽意思呢?哪個皇子肖似皇帝,這這樣的事不是随便說的!也絕對不能随便說的。
說永琪像自己,是什麽意思?覺得這孩子能繼承皇位?額娘在一點點的影響自己,想叫自己的立儲的時候多考慮幾分永琪嗎?
也是!中宮無子,其他兒子說起來是一般無二的。立儲,考慮的是什麽呢?
之前就有弘晝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他的兒子。璜和永璋被罵了孝道有虧,此二人肯定不行,不管出身如何,直接就被排除了。永珹的額娘是金氏,連同皇八子永璇,都是金氏所出。金氏祖上是朝|鮮人,這哥倆也不成。剩下的還有六阿哥永瑢,他的母妃是蘇氏,漢軍旗出身。哦!再添上一個永琅,他出身更低。他生母是佟氏,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個曾經顯赫的佟家有些瓜葛,但不管怎麽說,那也是宮女子養的。想到這裏,他給打住了,不能再說了,畢竟自己的親祖母也是宮女子出身。但不管怎麽着,這個孩子已經過繼出去了,連資格都沒有。
皇子們挨個算了一遍,竟是隻有五阿哥永琪在這麽多皇阿哥出身最高的。他的母親愉妃爲珂裏葉特氏。珂裏葉特氏原是蒙姓,後滿人也引爲姓氏。愉妃家裏就是這樣的滿人。也就是永琪是這麽些個皇子裏唯一一個滿姓妃嫔所出皇子。
這跟自己當年何其相似?
自己又何嘗不是皇阿瑪幾個皇子中唯一由滿妃所出的皇子。
所以,額娘她心裏清楚的很。清楚這個孫子将來代表的是什麽。
一時間,之前祖孫其樂融融的場面在他眼裏一下子就變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額娘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管的,他都沒考慮過的立儲的事,可自家這額娘已經在想了。所以,其實額娘離了自己也是能做很多事的。至少能确保她的地位不變,富貴榮華還是能過的吧。
本來一肚子話想說的,他現在很有些意興闌珊,稍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辭了。從暢春園出來,沒回園子,他想,他還是去見見皇阿瑪吧。
跟皇阿瑪坦誠布公嗎?做了帝王了,哪裏還知道什麽叫坦誠。
不管是任何人,在他眼裏,也不過是有用和無用、能招惹的起和暫時招惹不起的差别而已。
林雨桐和四爺是不知道乾隆正往這邊來呢,她站在高處看天,然後喊在屋裏的四爺,“今晚怕是有雪。暖棚還是得加溫。”
四爺披着鬥篷從裏面出來,“你下來吧,錢盛已經去了。”裏面暖和,都愛往暖棚裏去,還怕沒人照看?
林雨桐從上面跳下來,凍的直搓手。
弘晖被說的起了興緻,在炕上推開窗戶,低聲叫了一聲額娘,才又道:“怎麽看天?您教教我呀!”
他最近被皇阿瑪教的這些鬼東西折騰的有點煩了。這個力那個力的,随手就能拿出一堆題來給他打發時間。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打發時間的方式。哪怕皇阿瑪說,這個不用精,但至少别人說的時候你得懂個大概。
可這樣樣都得懂個大概,這沒有十多年出不了師吧!與其學這個,他倒是對那個資本論很感興趣,可也不是總給他看的。
不過,額娘既然懂天象,這個有意思,他可以學的。
“這個啊……這個沒你阿瑪教你的那些個基礎,你也學不了。”她說着就喊四爺,“之前給找的那個傳教士,找到了嗎?”
“找了,回頭帶過來。”有些東西從他們的嘴裏說出來肯定更直觀。傳教士是給弘晖帶回來的先生。
試問叫一個九十歲的老頭重新開始學東西是什麽心情?人老了,雖然羨慕少年人,可另一方面,又貪戀什麽都有日子。弘晖是特别羨慕阿瑪和額娘的,到了如今,日子依舊是過的這麽興緻勃勃的。
他縮回去,一邊抓筆,一邊伸手将酥脆的鍋巴塞嘴裏:嗯!牙口年輕了。爲了這一口吃的,好像多學點這個也能忍。
晚上吃飯的時候,弘曆來了。他被帶進來的時候,一股子麻辣的味道直撲過來,桌子邊的夫妻帶着個孩子,一人面前放着一個砂鍋,砂鍋裏熱氣騰騰的,也看不清裏面是什麽。
林雨桐沒動地方,問說:“吃過了嗎?”
弘曆搖頭,“沒有。正想來這邊蹭飯呢,不想沒趕上飯點。”
林雨桐就起身,“過來坐,飯馬上就好。”
屋裏放着小爐子,此刻爐子上的砂鍋正咕嘟着呢,裏面是排骨湯。有煮好的拌過油的面直接倒裏面,咕嘟起來直接塞上香菜蔥花,點上香油就行了。前後不到兩分鍾的時間。
弘曆坐過去這才注意到邊上的孩子,這也是他第一次認真看永琅。之前隻聽說是非常瘦弱,且病的快不成的孩子,這才多久,早已不見瘦弱了。他坐在炕上,看不出身高,但隻坐在那裏,可以看得出面龐白嫩,臉色紅潤,唇紅齒白。坐在那裏吃飯,不管是坐姿還是儀态,竟是都他覺得完美到無可挑揀。
可能察覺到他的注視,這孩子擡起頭來,直直的看過來。
這眼神竟是銳利的他想要躲閃。
可再去看,這孩子又是那邊溫潤,除了比一般的孩子沉穩些,倒看不出什麽來?
弘曆坐在這裏,見這孩子并不跟他見禮,也隻以爲他年紀小,皇阿瑪和皇額娘并沒有告訴這孩子具體的情況。比如他自己是誰,他是誰的兒子,過繼給了誰,現在跟自己是什麽關系等等。
也是!孩子這麽小,皇阿瑪對外隻說自己是金先生。那自然不會告訴孩子皇族的身份。
若是這樣,也好!
他收回視線,心裏卻覺得有些複雜。佟氏那樣的女子能教導出什麽樣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可那樣的孩子被皇阿瑪和皇額娘才調|教了幾天,竟是看起來氣度斐然,這就不能不說是本事了。想到十四叔,十六叔好似都把孫子送過來叫皇阿瑪□□,就連弘晝也塞了兩個過來,他心裏就越發覺得複雜了。
皇阿瑪……是不是真的知道要命不久矣。對皇阿瑪的想法,他其實摸不準的。萬一自己真的像是弘晝猜測的那樣,那皇阿瑪會不會不從自己的子嗣裏選。比如弘晝的兒子,弘曕的兒子,這其實對皇阿瑪來說都是一樣的,都是親孫子。畢竟,這些孩子是他親自調|教的。
飯端上桌了,他沒話找話,今兒從進來到現在,皇阿瑪可從沒搭理過他的。他沒話找話,“皇阿瑪,兒臣想過了年南巡一趟……”
乾隆南巡,後人提及,無不是說他耗費人力、财力、物力。這也是事實,帶着三千人的隊伍一路南下,吃喝用都得是最好的,可想而知,這得耗費多少。接待的地方官員,無不是傾全力迎駕。便是康熙朝,地方上甚至是舉債接駕。
說起康熙南巡,都理解,說着屬于不巡幸不行呀!滿漢之間,總得有一個方式去緩解。皇帝南巡就有這樣的意義。
可如今真的面前坐的是乾隆的時候,林雨桐得摒棄所有的偏見,卻重新站在對方的角度上去看這個問題。他真的是去遊山玩水去的嗎?
因爲南巡客觀的花銷是一方面,但他的初衷是什麽呢?
“明朝後期,朝局一團亂。其中一重要原因,兒臣以爲是朝廷包括皇帝在内無法控制其江南富商……”
那些富商可以稱之爲江南商業精英。林雨桐微微點頭,所謂的江南商業精英,連同江南士子,他們的代表便是東林黨。東林黨在朝事上與皇帝對抗,政局一團亂麻。
乾隆的意思,他是想将江南像是鹽商這些富商,跟皇家綁在一起。成了爲皇家服務的一員,加以控制。
林雨桐理解了這個意思,就又聽乾隆又道,“兒臣想以騎兵南下……”
江南不好走馬,但他偏偏提了這一點。也就是從護衛到儀仗,都要以這樣的姿态出現在江南。
林雨桐皺眉,這無形中增加的開銷不知道有多少。
四爺卻明白了乾隆的意思,“八旗弓力軟弱,步射生疏。”
林雨桐這才松開眉頭,說到底,乾隆是去虛張聲勢的,不坐轎不乘辇,隻騎馬,這分明就是告訴天下,尤其是距離京城比較遠的江南百姓,大清的統制依舊是堅實如故。
效果如何不知道,耗費多少也不在一個帝王的考量之内。他要做的就是要讓他的統治,堅如磐石。所以,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用敗家子就能形容的皇帝。
說到底,他是個帝王。錢财是什麽,他在乎嗎?祖上傳承的是江山,他守的也是江山。他是一般意義上的敗家子嗎?
算起來,明年是乾隆的第一次南巡。這一次,四爺沒阻止,不親眼見見如今的情況,你也不會知道社會的根結問題有多深。他隻是提到兩點,“第一,不擾民。第二,少奢靡。”怕他不聽,四爺還說了先帝巡幸回京,“夜半入京,滿城無人知。多學學你皇祖父!”
不是處處标榜你皇祖父嗎?學吧!
乾隆誠摯的邀請,“也想請皇阿瑪和皇額娘一道兒,出去轉轉。江南問題之深,兒臣也是夜夜憂思難安枕。”
這是乾隆想修複關系釋放的一個信号。
巡幸江南嗎?林雨桐心裏還挺唏噓的,跟着四爺做娘娘,兒子做了皇帝,她還做了那麽多年的太後,可惜啊,巡幸是真沒有過。如今倒是要沾便宜兒子的光嗎?
四爺沒應承,也沒拒絕,隻表示知道了這麽一件事就罷了。
吃完了飯,林雨桐收了碗筷,才回頭就聽見乾隆跟四爺道:“皇阿瑪,回頭将幾個皇阿瑪也給您送來,您看着調|教|調|教,看看有沒有好的人選。儲位也該考量考量了。”
他說話的時候,很認真的盯着他皇阿瑪看。
四爺心裏明鏡似的,‘嗯’了一聲,“太小的不成。怎麽也得十歲上下。年紀小的……”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狀似随意的道,“太小的沒精力管。”
太小的也不用親自去管呀!說到底,不要太小的孩子,再多的解釋,都是托詞。
乾隆隻覺得一顆心都快掉到谷底了,不是太小的沒精力管。而是太小的根本就教導不出來。十歲上下的孩子,過上四五年,五六年的,就都十五六歲了。男丁長到十五六就能當大人用了。那也就是說,在皇阿瑪看來,自己大概最多五六年的活頭了嗎?
那是自己的身體有問題?
他求助林雨桐,“皇額娘,兒子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太疲累了,總覺得精神不濟。”
林雨桐‘哦’了一聲,“你把胳膊伸過來我看看。”
乾隆将胳膊伸過去了,林雨桐換着手給診脈,不得不說,這小子的身體是真好。換了個手,診了脈,“暫時看不出什麽來。身體好着呢,大概是太累了,憂思過甚。多休息,養養神就好了。”
乾隆信這話,他也确實是覺得沒什麽大毛病。
也沒啥大事,說了幾句閑話,就起身告辭。回去的路上,他問吳書來,“見到張少山了嗎?”
“回主子的話,見了的。”吳書來低聲道,“奴才已經吩咐過了,叫他留意着些。有關主子身體的話,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那禀報的。”
嗯!那就好。
一宣布要南巡,弘晝就又跑園子裏了,他咋咋呼呼的,“皇兄啊,這種節骨眼您怎麽還亂跑呀!身體沒事是好事,可要是萬一遇到什麽意外呢?那些反賊是剿滅不幹淨的。再加上能買來火|藥槍|炮,這可是防不勝防呀!”
烏鴉嘴!
本來靜下來的心又給弘晝給攪亂了,“朕會安排的。”
弘晝一臉濃重的湊過去,“皇兄,您就沒想過,皇阿瑪能弄出矛來,自然就有辦法弄出盾來。您要是有盾,還怕别人的矛嗎?”說着,他就越發的靠乾隆靠的近了,“您下江南,爲的什麽,臣弟知道。可叫人家看着強不算強,還得自身強。拉不開弓射不了箭有什麽關系,弓箭都要被代替,那有這射箭的本事和沒這射箭的本事又有什麽關系?”
“你是想說八旗換兵|器?”乾隆愕然的看弘晝,“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有什麽?當年先祖靠着那幾幅铠甲得了天下,難道咱們還要靠着那幾幅铠甲守天下。您之前不是說過,‘創業之君無不以馬上得之,而敗業之君無不以忘其祖而馬上得之以緻覆宗絕嗣。’在這一點上,皇阿瑪與皇兄想的難道不一樣?皇兄啊,若是提出此事的人不是皇阿瑪,您會猶豫嗎?”
不會!主要就是怕皇阿瑪将那東西捏在手裏,有太重的話語權。
弘晝又道:“可如今的情況,您覺得皇阿瑪會對您出手?”
不會!他們大概會等他不久就要到來的死期。
“可也許,皇阿瑪積極推動的東西,正可以幫您避開那個劫數也不一定呢?”弘晝就道,“要不然,皇阿瑪此刻該着急選個繼承人,而不是明知道皇兄會不痛快,還要積極的推動此事。”
乾隆眉心一跳,當真又戳到他的痛處了。額娘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尚且都知道跟距離儲位最近的永琪培養感情,更何況皇阿瑪和皇額娘,他們難道不知道繼承人的重要性?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們的确能先選繼承人。就是不動聲色的跟朕要一個皇子去承歡膝下,自己也絕對不會猶豫和多想。他們身邊是有永璜,可怎麽培養永璜的他是看在眼裏的,并不是朝着儲君的方向培養的。弘曕就更不可能。所以,皇阿瑪并沒有選儲君的人選,而是在推着自己動……爲的什麽呢?
他看向弘晝:弘晝今兒說的這些話是他自己想到的,還是單純的轉達皇阿瑪要說的話呢?
他覺得應該是後者。
想到這裏,他心緒複雜。叫了弘晝給他差事,“别的事都可延緩,你隻管是挑人。這事……你跟十二叔……不!你跟傅恒商量着辦。先别聲張,懂嗎?回頭,朕會宣召傅恒,他辦事很有分寸,你大可放心用。”
弘晝緩緩點頭,還算是有誠意,沒叫十二叔摻和在裏面。
傅恒就傅恒吧,傅恒此人吧,很有意思。
乾隆說着又問弘晝,“你說,将來朕萬一要是……這儲君……”
“四哥!”弘晝一把抓住乾隆的胳膊,“四哥,你得信,按着皇阿瑪給的路,一定能找到一條生路。”
乾隆拍了拍弘晝的胳膊,心裏多少有點感動。他笑了笑,“你回頭再去辦,在莊子現有的房舍基礎上,擴張屋舍,朕要在那裏建一個書院。以後,皇子們都送過去念書,宗室子弟若想去,也可去。皇阿瑪似是有模糊滿漢分界的意思,那麽朝廷大員,不管滿漢大臣,家中有子弟的,隻要能考進去的,也可去。”說着,猶豫了一瞬又道,“包括寒門出身!”
弘晝心裏微驚,其實自家四哥對皇阿瑪的心思還是看的準的,隻在于他願不願意去配合而已。今兒這兩件事,配合度之高,超乎他的想象。
這個好示的,誠意滿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