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挨着兩個叔叔站着呢,他比别人更不安。兩個叔叔還能跑, 他是皇子啊, 能朝哪跑呀?最近他跟六叔熟,雖然年紀比他六叔大吧, 但是他這會子特别樂意依靠他六叔。
結果他六叔不靠譜啊, 看永璜,低聲道:“暈!”
什麽?
弘曕看着自家這個老實侄子,“暈呀!你身子不好, 暈倒……你熟呀!”
啊?
永璜覺得要在這種場合暈倒, 自家皇阿瑪能讨厭自己一萬年。讨厭自己就算了, 關鍵是自己還有倆兒子呢!今兒這都帶來了, 因着孩子小,奶嬷嬷帶着在一邊安置,但福晉這不還在嗎?就自家福晉那個樣子,這邊暈倒了,她那邊敢尖叫信不信?攪和了皇祖母的壽宴, 她回頭又得把她自己個給吓死。
這個主意是真不怎麽靠譜。
他微微搖頭,看他六叔:爲啥您不暈呢?
弘曕白眼一翻,都不知道該咋答複。
弘晝掃了這倆個不靠譜的, 低聲呵斥了一句:“都在這裏等着。”他将手裏的彩帶遞給老六, 自己整理了衣服, 直接擡步到上面去了。
鈕钴祿太後看見弘晝也喜歡,隻要不跟他兒子搗亂的她都特别喜歡,何況這小子這麽會讨巧, 誰能不喜歡?
她樂呵呵的,以爲這小子又要說什麽讨巧的話。結果弘晝過來确實是笑了,隻這笑跟平時笑的完全不一樣。帶着幾分勉強,她心裏咯噔一下,這是出什麽事了嗎?
弘晝語氣卻跟之前沒什麽不一樣,“兒子去問問皇兄,兒子準備的幾樣特别的賀禮今兒能不能拿……”
鈕钴祿太後一愣,繼而笑了。弘晝向來愛出幺蛾子,之前有做生日準備了一池的錦鯉的,還有一年弄了兩隻眼睛顔色不一樣的狸貓來……錦鯉還罷了,放在池子裏撲騰去。可那貓兒一放開,滿皇宮的撒野,雞飛狗跳的。
不靠譜的人找什麽借口不靠譜,在大家眼裏都是合情合理的。
乾隆一見弘晝過來就頭疼,“又幹什麽?今兒外面好些個大臣候着呢。你老實呆着去,别出幺蛾子。”
弘晝湊過去,“四哥,今兒真不是幺蛾子。”他的聲音愈發低了,“今年在園子裏給太後她老人家做生日,這……跟莊子離的太近了。這邊的動靜那邊隻怕都聽的到的。皇阿瑪一向節儉,皇額娘……也從來沒過過一個千秋節。您說……咱們這麽大喇喇的,回頭皇阿瑪會不會不愉。還有皇額娘,幾個月前皇額娘生日,如今才過去多久?雖說不能公之于衆吧,但這差别也太大了。您沒瞧見嗎?今兒除了十二叔來了,其他幾位叔叔都是禮到人不到,來的都是家裏的後輩……都不舒服?太醫院也沒說請太醫的事呀。”
乾隆心裏有些不喜,“額娘這般歲數……”
“皇阿瑪自己……當年可曾這般興師動衆?”弘晝歎了一聲,“臣弟也沒說不該辦。母後皇太後也說,聖母皇太後隻憑生養了您,就是頭功一件。怎麽樣的禮遇都不爲過。可是,今兒這情況,是不是得有人送桌壽宴過去……把話往回的圓一圓。畢竟,一團和氣比疙疙瘩瘩的好。您說呢?”
乾隆哼了一聲,斜了弘晝一眼,“逝者已矣!老五,你得記住這句話。”
弘晝心裏咯噔一下,這哪裏是叫自己記住這句話,這是分明要叫皇額娘和皇阿瑪記住這句話。
自家四哥哪裏不知道這麽大張旗鼓的不妥當之處。可明知道還要這麽辦,就是想告訴大家一個道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就得有死了的自覺,活着的更得認清這一點。
弘晝沉默了半晌,站在邊上沒動地方。突的臉上露出幾分傷感來,“四哥,弟弟是真爲您好。”
乾隆拍了拍弘晝的肩膀,“老五……朕知道。朕知道的也望你知道。”說着,他又展顔一笑,“不過你說的也對,是該着人去的。這麽着……你送一桌席面去,順便呢……請皇阿瑪和皇額娘看今晚的煙火……就在玉泉山上,在山下是瞧的見的。皇阿瑪和皇額娘所在的位置視野最好……”
這裏是主場,山下……就是蹭光的嗎?
這哪裏是去認錯的,這分明就是——警告加示威的。
這就是在宣誓一種主權。
弘晝退出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是冷的。四哥看似恭順,看似接受良好,但其實……他在麻痹誰?麻痹皇阿瑪,麻痹宗室,也是在麻痹大臣。他在等,看誰第一個跳出來。
爲何之前溫情脈脈,今兒突的就撕開了這層面紗?
就像是之前說的,今兒宗室裏親近的皇叔,除了十二叔來了,其他的都沒來。包括排行靠後的,幾個沒怎麽存在感的小皇叔。
反過來想也能理解,人家親哥哥活着呢,正兒八經的嫂子也在,作爲康熙朝的皇阿瑪,幾兩傲骨還是有的。十四和十六叔最近幾年也沒怎麽受重視,兒孫也沒怎麽得了重用。剩下的叔叔又都是隐形。恭順呢,你是這麽對我。不恭順呢?你能拿我怎麽樣?以前還會忌憚,爲了兒孫,總要裝一裝孫子的。但是現在,怕個鳥。
他們是瞧見皇阿瑪的身子康健,弄不好要比自家這倒黴四哥還要長壽的。他們更知道,他們家四哥是個什麽樣的存在。這些皇叔中,有當年站錯隊的,也有站對隊的,還有沒來得及站隊的。但不管是哪種,他們都知道他們四哥護短的屬性。瞧瞧當年的十三叔,那信重便是真的信重,情真意切,不帶假的。爲何?隻因爲十三叔早早的站在了阿瑪的一邊。
在皇阿瑪和自家四哥這兩方,這些皇叔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站他們自己的四個。
那自己呢?
自己當然跟自家阿瑪親了!之前還想着能兩邊糊弄……其實之後少不得還得兩邊糊弄。阿瑪也不會叫自己旗幟鮮明的。
但他賊不喜歡現在這種的狀況。當年老三跟老四兩人争鬥的時候,他這小心肝吓的都快跳出去了。他那時候就覺得再這麽鬧下去大概得英年早逝,要不然,自污的辦法有很多,幹嘛弄個活出喪啊!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他覺得過了這一茬,他得再出喪一次。
之前他活出喪的時候,自家四哥氣的跳腳,喊着:“你再這麽鬧下去,皇阿瑪非被你氣的活過來不可。”
弘晝心說,保不齊皇阿瑪就是被我這麽給氣活過來的。
心裏一邊沉甸甸的,一邊又止不住給自己找樂子,逗悶子……然後走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噗通一聲給摔地上了,四仰八叉!
鈕钴祿太後哈哈大笑,她以爲這孩子又出洋相逗他開心。
而那邊弘曕和永璜愣了一下就趕緊跑過來,心說自家五哥(五叔)夠拼的呀,這平地摔的這叫一個響亮。
“五叔,沒事吧?”永璜裝似關心的問道。
弘晝疼的直咧咧,這是哪個小皇子将彈珠給滾地上了,這玩意小小巧巧的,滑溜溜的,哎呀我的娘咧,是真摔到了。但還不能苦着臉,真疼也隻做假疼,看向太後,“皇額娘,兒子是真老了,想給您耍個寶,卻慌皇額娘瞧笑話了。不成!不成!兒子得去緩緩……”
鈕钴祿今兒高興,她高坐在上面,什麽耍寶讨好的沒見過?隻這人是弘晝,她才賞臉的笑了笑。這會子兀自沒覺得弘晝是真摔了。
那一排排裏有個小家夥,把手裏的珠子塞進袖子裏再不敢偷偷拿出來玩了。
弘晝起來的時候順手将小彈珠給抓起來了,要不然不定誰倒黴呢。他一手抓着永璜,一手抓着弘曕不撒手,“走走走,送我去外面緩緩……”
三人出去,裏面依舊是歌舞升平。皇帝彩衣娛親,不知道多少人賞臉。
弘晝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了,突然就覺得有點刺眼。當年說是皇阿哥,可一年到頭做不了幾身衣裳的。皇阿瑪的簡樸是真的簡樸。皇額娘一次生辰也沒過過。可如今呢?一場壽宴,得一地一年的賦稅做支撐。
皇阿瑪如今,弄出個玻璃還想着銀錢給國庫,可……太奢靡了。不管自己四哥想通過這壽宴表達什麽意思,用這樣的法子都太過了。
三個人上了一輛馬車,誰都沒有說話。弘晝是不知道去了那邊話該怎麽說……弘曕是因爲年紀小,從沒見過如此的不同尋常的狀況,他被吓的有點懵。永璜小心的看他五叔,“真摔了呀?”
弘晝這才回過神來,“你們怎麽跟上來了?趕緊下去,老實呆着去。這些事跟你們都不相幹……去吧!快走!”
弘曕看永璜,“你去,告訴皇上你五叔真摔了,我得陪着。”
弘晝瞪了弘曕一眼,“你幹什麽?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少在這裏廢話。”
“我不走!”弘曕眼裏閃過一絲什麽,“我額娘在莊子上住着呢,果親王府裏,跟我有什麽相當。我又沒娶妻,也沒生子……一點牽挂也沒有。那邊住的是五哥的皇阿瑪,難道不是我的皇阿瑪?永璜是小輩,别摻和。我年紀雖小,但我是皇阿瑪的兒子……五哥覺得,要是真有事,我能躲的開?”
這話說的……罷了!
弘晝将彈珠給永璜,“回去告訴你阿瑪,你五叔我是真摔了!去吧!你媳婦和孩子還在宮裏呢,别劈頭蓋臉的訓下來,叫你媳婦受牽連。”
永璜什麽話也沒說,到底是下車去了。
車裏剩下哥倆相顧無言。
車馬都出了園子了,弘曕才小心的問:“五哥,要出事了呀?”
弘晝也不知道啊,“端看皇阿瑪怎麽想了。”
弘曕不安的屁股動了動,“雖說一山不容二虎,但是皇阿瑪其實還算是溫和。說實話,我也沒見皇阿瑪有過什麽别的意思吧?”
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根刺!
弘晝靠在車壁上不說話,慢慢的閉上眼睛。車裏靜的叫人壓抑。
到了莊子上,莊子上果然靜悄悄的,主人應該很不高興吧。兩人進了院子,芳嬷嬷指了指暖棚。
哦!暖棚裏,青菜已經冒出芽了。有一片空地上放着石桌子石椅,皇阿瑪正坐在石椅上喝茶,那邊皇額娘帶着永琅,在一邊像是栽種什麽苗。
弘晝一來,都擡眼看他。他讪讪的一笑,叫了一聲阿瑪額娘,然後乖乖的進去站着了。
弘曕都不湊過去,他挨着永琅蹲着,“這是種什麽?”
發芽的蒜栽進去,早早的就能吃蒜苗了。
林雨桐答了他的話就笑笑,“怎麽這個點過來了?”
弘曕小心的看了自家皇阿瑪那邊:“五哥……覺得今兒這壽宴不妥當。”
林雨桐的手一頓,看着弘曕的眼神就溫和很多,把手裏剩下的蒜遞過去,“把這些給栽上。”
弘曕高興的應着,林雨桐已經起身去了四爺身邊。才到跟前,就聽見弘晝問了一句:“皇阿瑪今兒不高興?”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卻不想四爺回了一句:“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夢?”
弘晝愣了一下,是說那個神奇的夢,夢見大清亡了。
四爺歎了一聲:“過個生日,孝順母親并沒有錯。可你說怎麽那麽巧……大清最後一位皇帝被迫遷出皇宮的日子,恰好也是這一天……”
跟聖母皇太後的生日是同一天?
四爺點頭:“是啊!怎麽就這麽巧呢!”
弘晝突然有些恍惚,“您之前跟兒子和四哥說,您夢見大清女人主政……小皇帝懦弱?”
四爺又點頭。
弘晝突然覺得心跳加快,“您說那個女人……喜好奢靡?”
四爺‘嗯’了一聲,慈禧是奢靡成性。
弘晝咕咚一下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眼神已經有些慌亂了。
林雨桐心說,四爺成功的将弘晝給帶到溝裏去了。把鈕钴祿氏和慈禧隔着時間愣是給挂上勾了。四爺的夢有多真實,弘曆和弘晝就有多害怕。本來虛無缥缈,也不知道哪一輩子才會出現的事,突然的就這麽露出了端倪……能不怕嗎?
弘晝想到皇阿瑪之前說的,小皇帝無能,大清女人主政。這女人會是皇後嗎?皇帝小,哪裏會有皇後?便是有皇後,皇後也必然年幼。如此,隻能說明理政的是太後或者皇太後。大清是有這樣的曆史和傳統的。所以太後或是皇太後掌權,在沒有成年君王的情況下,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若如今那位皇太後就是皇阿瑪夢裏的那個女人,那豈不是說:自家四哥怕是天年不永?
一瞬間,像是窺破了天機一般,他額上的汗密密匝匝的都下來了。
四爺卻還是一副煩心的樣子,“去吧!回去吧。在這裏守着也是無濟于事。你放心,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好容易有了機緣……夢裏的事……将來有我看着,不會叫再出一個弄權的太皇太後便是了。”
不是!不是皇阿瑪!您這意思是等着我四哥賓天呀!
也是!要是早就知道自家四哥活不長,那皇阿瑪是沒有跟自家四哥較勁的意思的。
可是這麽看着四哥就這麽沒了,是不是也有點不好呢?
弘晝到底是心軟了,“皇阿瑪……兒臣覺得四哥身體康健。至今每日還能舞劍,騎射也不曾丢下……”怎麽看也不是命短之人呀?
四爺看了他一眼,“是啊!我跟你皇額娘不是也正納悶呢嗎?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就這麽看着,觀察着呢。”說着,又不耐煩的擺手,“去吧!許是有些事說出來就不靈了。我跟你皇額娘擔心的事……許是從我們出現就不會再發生也說不定。”
那要是萬一呢?!
這要是叫四哥知道了還得了呀!
弘晝這麽想着,緊跟着一愣,看向自己皇阿瑪。但他皇阿瑪并沒有看他。不過這一刻,他好像任督二脈被打通了,然後垂頭欠身:“兒子懂了。全懂了!兒子這就去辦事去了。”
四爺哼了一聲,還不算是太蠢。
弘晝出門了不由的一笑,自家皇阿瑪這話說的吧,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皇阿瑪之前的夢和這些年的遊曆卻肯定不是假的。夢若不是真的,編也編不了那麽具體。遊曆若不是真的,那些如親眼所見的經曆,還有那随時都能拿出來的奇淫技巧,又是從何而來。
更何況,那奢靡的太後,懦弱的小皇帝,大清的滅亡,堅船利炮等等,又不是皇阿瑪突然想起來現編的,最開始的時候皇阿瑪就說了的,隻是因爲夢,很多是片段化的。年份,人,知道的不清楚而已。
再想想,皇阿瑪當時确實是說過一個日子,說大清最後一個皇帝被趕出皇宮。但因爲當時太激動了,誰也沒把這種具體的日子給記在腦子裏。
如今想想,皇阿瑪總不會想着他們沒記住,又編造一個吧。
所以,今兒說的,跟早前說的,那都是嚴絲合縫沒有破綻的。因此,皇阿瑪的擔憂以及猜測,肯定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鬧不好,那個導緻大清亡了的喜好奢靡的太後就是如今那位太後。
而如今提起這個,肯定是有利用的心思的。但用的巧了,未嘗沒有奇效。
于是,他重新上了馬車回去了,他琢磨的是,怎麽能叫自家這四哥那關注點再他自身的壽命上……權利這東西再好,有命好?
再返回皇宮的時候,已經是朝臣進獻賀禮的時候了。
對于弘晝還能去而複返,弘曆有些驚訝。多看了弘晝兩眼,他跟太後告罪,隻說去更衣,閃到屏風頭面去了。
弘晝知意,緊跟着過去了。
弘曆皺眉:“又回來了?皇阿瑪怎麽說?”
弘晝嘿嘿一笑,“倒是臣弟多心了。皇阿瑪隻說隻要皇兄你高興,怎麽着都好。”
就這樣?
弘晝點頭,特别真誠:“就這樣。”
弘曆不信,又問說:“皇額娘忙什麽呢?”
弘晝這才想起來,“皇額娘忙着給暖棚裏種蒜呢。弘曕那小子被留下來幫忙了。”
弘曆對此也不甚在意,那還是個剛成丁的孩子,也沒甚要緊的。他問說:“皇額娘沒說點什麽?”
弘晝猶豫了一下,然後搖頭,“也沒甚要緊的話。”
那還是說了的呀。“說什麽了?”
弘晝一臉爲難:“四哥,真沒什麽要緊的?”
弘曆的臉就冷了,弘晝一副害怕的樣子,隻道:“皇額娘大概是心氣不順,說的話不大吉利,臣弟不敢今兒說,怕觸了黴頭。”
弘曆擺擺手,“因着大哥的事,額娘早前戳了皇額娘的肺管子。如今,皇額娘說什麽朕都能受住。這點事,不告訴額娘便是了。”
弘晝這才又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皇額娘說,能做母子也就一輩子的緣分,聚一回少一回,想聚就聚吧,不是什麽大事。”
弘曆:“……”這是咒額娘早死嗎?
他歎了一聲,說一兩句難聽的話這沒什麽。兩個女人之間,這樣的隔空罵街也不妨礙什麽。但随即又想,皇額娘那般厲害的大夫……莫不是看出了什麽?
再出去的時候他就吩咐蘇培盛,“打發人悄悄叫太醫。等壽宴結束了,給太後請個平安脈。”
從此刻一直到晚上,都太太平平的。弘曆觀弘晝,也并沒有不正常的地方。
晚上,是盛大的煙火表演。
因着夜色,大家也都沒了白天的那般矜持。小皇子們也開始滿地的撒謊。妃嫔們連同女眷們,坐在一起也能說說笑笑。整個場面一下子就和諧起來。
夜幕來開帷幕,煙火升空,照亮了半邊的天空。下面觀賞的人,無一不露出或是贊賞,或是驚豔的表情來。五彩缤紛,造型各異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然後化爲一道青煙,融合在夜色中,一點蹤迹也無。
乾隆看的滿意,一扭臉看見額娘臉上的笑意,他笑的更歡暢了:“額娘您可滿意?”
滿意!滿意!“你的一片孝心,便是一根草,一片葉,在額娘心裏也是頂頂好的!”鈕钴祿拍着兒子的手,再擡起頭來的時候不由的道,“今年的煙火也是誰家的手藝?當賞!”
行!您說賞就賞!
乾隆這個‘賞’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周圍一片驚叫之聲。他擡頭一瞧,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隻見那‘太後千秋’幾個字的煙花才炸裂開,不知道從哪裏竄出幾個火球來,速度極快的沖着這幾個字而去,緊跟着,也看不清那層層疊疊的‘太後千秋’是自己熄滅消散了,還是被火球沖撞的消散了。
想來那燃放煙花的人也都吓傻了過去,沒有再繼續燃放。因而,随着那幾個字的消散,天空再沒有煙花。衆人還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突的,遠遠的,不知道哪裏突然發出轟天巨響……傳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悶悶的,大地震顫……像是大山轟塌了一般。
今兒,這麽一個大喜的日子,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後整個人坐在椅子都已經傻了,細看渾身都在顫抖。
弘晝也傻了,這是怎麽話說的?
好端端的!
他激靈了一下,反應過來了,蹭的起身,“皇上!此事必爲那些反賊所爲。這些反賊,其心可誅!”先把這一波操作推給反賊再說。至于是誰制造的,他現在不想去想。
乾隆回過神來,喊了一聲:“傅恒!”
傅恒起身走過來,躬身領命,“臣這就去……”不是抓反賊的!而是去察看哪裏發出巨響,是不是跟莊子上住着的二人有關。這個旨意不用萬歲爺當衆下,他都明白,因此他用特别重的語氣道:“萬歲爺放心,臣定不辱命。”
很好!
卻沒想到傅恒這還沒走呢,不知道哪個孩子喊了一聲:“看!星星!星星又出來了。”
星星?
擡頭朝天上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天邊,似乎是有一點盈盈火光緩緩的升起來。那火光越升越高,好似還越飄越近了。
那是什麽呢?
近了!近了!更近了。
就有人道:“萬歲爺,怕是哪個百姓放的孔明燈。”
誰家的孔明燈那般大?
關鍵是……這個‘燈’升起來的方向是莊子的方向。這要是跟皇阿瑪沒關系才見了鬼了。乾隆這一刻的手已經攥在一起了。
可等再近一點,乾隆的冷汗一瞬間就下來了。尤其是伴着那一聲:“有人!星星上有人!”
這一嗓子喊出來,乾隆腦子一下子貫通了:那個巨響跟皇阿瑪有沒有關系?如果有關系,那麽大的聲響得需要多少火|藥。這麽火|藥又是藏在哪裏的?誰幫他操辦這一切。如果這樣的火|藥配備上這樣的像是能承載人的‘孔明燈’,誰能防得住?越是像今天這樣,就飄在自己的頭頂上,然後巨大的火|藥包從上面扔下來……哪裏藏的住?不管什麽人也得炸的面目全非。
園子?皇宮?哪裏也躲不了的!
今兒,皇阿瑪就是不滿了,這就是他的态度。他是在警告他,不要真當他不管是就是管不了事。
是的!這一刻,他真真實實的害怕了!對皇位的威脅叫人警惕,可對性命的威脅更叫人害怕。
那‘孔明燈’上,缥缈間仿佛是站着兩個人的。太高了,看不清那是誰,但隻要能上人,就足以叫人感到恐懼。
能想到這一點的何止是乾隆一人,履親王臉都白了。
所幸對方并沒有真的爲難,隻在頭頂過了一下,就往另一個方向飄走了。那個方向是之前發出巨響的地方。
等真的飄遠了,履親王率先跪下:“仙人拜壽,恭賀太後千秋壽誕!千歲千歲千千歲!”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齊呼千歲。
将這麽一個驚悚的事情,用‘仙人拜壽’之說遮掩了過去。
宮外流傳的隻能是這麽一個版本。
喧騰熱鬧,轉眼便散去。乾隆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留下弘晝,以及和親王府所有的孩子。今兒不都進園子了嗎?園子裏本來就有弘晝的院子,“都留下吧!大老遠的,外面不太平,就不用出去折騰了。”
連耿氏也一并留在園子裏。
弘晝起初并沒有多想,反倒是永璜走的時候低聲跟他說了一句:“五叔小心。”
這一句‘小心’叫弘晝從頭涼到腳,他終于意識到,皇上留下他不是擔心外面有亂子傷了他……而是害怕晚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從頭頂飄來那麽個東西,然後扔下一包火|藥來。皇上是覺得,皇阿瑪會要他的命,但是卻不會要自己的命吧。
此刻的自己連帶孩子在這裏,于四哥而言,其實是人質啊!
他有了這個認知,但絲毫不能表露,叫了吳紮庫氏和永壁,“把其他幾個小子都約束好,這裏不是家裏,都呆在院子裏。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一步。”
吳紮庫氏一把抓住弘晝,“爺……不會出事……”
弘晝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重重的捏住吳紮庫氏的手,“爺今晚陪着萬歲爺議事,園子裏比任何地方都安穩。又不出園子,哪裏來的事?”
吳紮庫氏知機,再不言語。永壁扶着他額娘,“額娘,回吧,也累了一天了。”
“嗯!”吳紮庫氏這才想起,“我該去接額娘一起。”
“不必!”弘晝一把攔住了,“叫額娘跟太後娘娘一起住吧。”
吳紮庫氏手抖的更厲害了,但還是什麽話也沒說,跟着永壁直接走了。
弘晝看着老婆孩子走遠,轉過身的時候臉隐在暗影裏,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沒人瞧的清楚。等再回到禦書房,裏面隻剩下幾個親近的大臣。怎麽安排的,弘晝也不知道。隻知道進去的時候,人已經散了,正往出走呢。弘晝打着哈欠,“四哥,今晚我陪着你一起等消息吧。”
乾隆愣了一下,“裏間有榻,你随意便是。前半夜估計沒什麽信兒,你隻管睡你的。朕還有折子要看,你自去吧。”說着就看吳書來,“伺候你五爺安置。”
弘晝擺手,“睡倆時辰就得起,别折騰了。合衣躺着湊活湊活就算了。”他還真就自己進去,沒睡榻,覺得冷。在臨窗的炕上一躺,不一會子鼾聲就起了。
這鼾聲吵的乾隆心煩意亂,放下手中的折子,其實壓根就沒看進去。他揉着眉心,問吳書來,“老五睡踏實了?”
“五爺白日的酒宴上,沒少飲酒。”肯定是一挨着枕頭就真的睡了。
乾隆‘嗯’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沒有答話。
吳書來自覺地站在身後,手放在主子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捏,不大會子工夫,就覺得主子的呼吸重了些。低頭一看,這是睡着了。他撤了手,慢慢的退到一邊,将大殿裏伺候的都打發下去,遠處的燈都熄滅了好幾盞。又把炭盆挪過來幾個,保證就這麽睡着肯定不冷。
乾隆是不冷,但是夢裏隻覺得熱。上半身還罷了,雙腿就像是被火在炙烤。好似四面八方都是火,一點一點的蔓延到他的腳下。他環顧四周,誰能救他?
他大聲的喊,喊傅恒,喊履親王,喊弘晝……喊誰都沒用,他們跟他隔着一道鴻溝,他們過不來,他也邁不出去。他喊啊喊的,喊的口幹舌燥咽喉疼,就聽見一聲應答,那人叫他——弘曆!
他擡頭看過去,隻見皇阿瑪帶着皇額娘站在半空中,就那麽冷漠的看着他。
皇阿瑪問說:“你可知錯了?”
錯了!錯了!知錯了!
皇額娘滿臉的悲憫,以一慣的語氣道:“算了,還是孩子。犯錯了你好好教就是了。”
皇阿瑪冷哼一聲:“若是弘晖活着,朕又何至于将江山交給這麽一個敗家子。”
弘曆搖頭,朕富有四海,朕的江山傳承自皇阿瑪,但又何嘗不是皇祖父看重……朕乃天命之子。天子——便是要手握乾坤。乾坤——豈容他人染指。
他沒犟嘴,但是心裏是這麽想的。而皇阿瑪像是真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似的,他的胳膊拂過,一串串帶着烈火的黑色火球,瞬間朝他撲了過來。他伸胳膊一擋——‘咚’的一聲。
他隻覺得那是一聲巨響,可其實就是胳膊将桌上的折子拂到地上了。
然後,他驚醒了,靠在一邊打盹的吳書來也驚醒了。
吳書來趕緊上前,“主子……”
乾隆咳嗽一聲,嗓子不是很舒服,順手端了涼茶喝了一口,還是覺得嗓子疼,他朝吳書來擺手,“擺這麽多盆做什麽?撤了!”說着,又是兩聲咳嗽。
裏面的弘晝蹭的一下睜開眼睛,然後迷蒙着雙眼踉踉跄跄的往出就跑,邁門檻的時候從裏面直接跌到外面。整個人看起來迷迷糊糊的,還沒瞧見人就先喊:“蠢材!傳太醫!傳太醫呀!”
吳書來愣住了,急忙過去扶走的歪七扭八明顯沒醒的和親王,“王爺哪裏不适?”
“本王哪裏都适!”弘晝推開吳書來,直奔乾隆,“我剛才明明聽見四哥咳嗽了。龍體之事,茲事體大,不可輕忽。請太醫,哪怕是請個平安脈呢1今兒本來就在外面呆的時間長,那麽冷的天,風吹着……”
吳書來也被吓住了,忙應着,“奴才這就去。”關鍵是剛才睡覺沒蓋着呀。以爲沒事的,可醒來不像是沒事呀。他被弘晝給帶的心都提起來了。
乾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是得了多大的病呢!老五辦事就是這麽不靠譜。這馬匹拍的過了,關心的也有些過度。過了就假了!
可這麽一扭頭,跟弘晝的眼睛一對上,他就愣了一下,弘晝的神情好像不對呀!